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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妻難撩 紅箋小筆 104440 字 5個月前

那賊人一刀朝他身後劈來,霎那間,灌木叢裡卻丟出了一塊石子,打偏了他身後偷襲的彎刀。

四目交彙,蘭殊將少?年眼底露出的驚色,望得真切分?明。

她不該出現在這的!

蘭殊自?個也這麼覺得。

隻怪她在山下戲演得太足,死纏爛打要跟來,一副非要找到?周家哥兒才安心的模樣,成?功騙過了所有人。

蘭殊原想著這樣比較貼合陸貞兒的性情?,叫葛風相信周麟真的出了事,上山的動作能夠緊促些。她也確實嚷嚷了要是?遇到?什麼事,她一定找地方躲起來,絕不給他們添麻煩。

葛二叔一開始是?不同意帶上她的。

後來見她如此心急如焚,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自?覺擰不過她,隻好叮囑她一定在後方躲好。

蘭殊:“”

二叔,你其實可?以?再?堅持一下的。

外?表情?深意重內心不情?不願地上了山,蘭殊確實識相躲在了樹叢裡,絕不給他們拖一絲後腿。

可?誰叫世子爺偏偏跳到?了她麵前打呢。

蘭殊扔完石頭,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跑。

豈料那個被?她砸中的土匪,一時心頭火起,竟不管不顧地衝著她追了過來。

蘭殊竄進了樹林裡,本?想著樹叢彎彎繞繞,又有夜霧遮擋,總能把他甩丟。

可?她低估了人山匪是?土著的本?事。

不一會,那土匪就追上了她,一把從身後抓住了她的肩膀。

蘭殊奮力掙脫,兩人推搡之間,蘭殊沒能看清腳下的路,一個趔趄,滾下了山坡,摔入了一個山洞之中。

摔得十分?不雅觀,她的裙角被?一旁的荊棘勾住,撕拉一聲,露出膝蓋以?下白花花的一雙筆直細腿。

在夜色裡,瑩潤發光。

那山匪和她一塊掉了下去,在她身旁搖晃著腦袋起身,大概沒見過這麼白的美人腿,一時間竟滯足愣了神?。

蘭殊花容失色,連忙抓著衣擺遮蔽自?己。

那山匪眼神?一暗,竟伸手要來抓她的腿,蘭殊拚命掙紮,繡花鞋奮力踹向了他。

對方竟不惜將刀一丟,騰出雙手來按她。

卻是?這麼一瞬間的鬆懈,後頭一道暗影罩來。山匪背後,猛地一把尖刀從他的頸間狠厲劃過,直接砍掉了他的腦袋。

頭顱哐當掉到?了旁邊的草垛中。

溫熱的血液濺了少?女一臉,蘭殊呆呆望著眼前無首的軀殼倒下,身後露出了那張熟悉而俊美的少?年臉龐。

第026章 第 26 章

秦陌追過來時, 正好看到山匪一把抓住了她細嫩的腳踝。

少年當?時心頭一震,宛若被這一幕狠狠刺痛了雙眼,心裡?隻想著立刻, 馬上,殺了他。

直到看見崔蘭殊白皙如玉的臉龐,一半的鴉羽鬢邊濺滿了肮臟的血跡, 秦陌才反應到他方才下意識的狠戾, 可能給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 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陰影。

明明剛剛還很有勇氣的少女,一瞬間癱軟在地,抹了把臉上的血跡,鼻尖一酸,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蘭殊望著自己?滿身的狼狽樣,再看著他及時雨般的身影, 壓抑在心底許久的委屈,一下子猛然竄上了心房。

她一壁哭, 一壁破防地想,為了和他搞好關係, 她真的, 真的很努力了!

秦陌卻以為她嚇壞了, 被她嚎得有些不知所措, 委下身,輕拍了她的肩一下。

她眼淚汪汪,少年見不得她的金豆子, 心裡?莫名泛出了酸澀, 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幫她擦了擦頰邊的血跡和淚痕, “好了,沒事了”

他的指腹帶著習武的薄繭,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著她白玉般的臉頰。

蘭殊吸了吸鼻子,盯著他,眨了眨眼。

秦陌原以為她嚇壞了,蘭殊卻掛著淚珠子,輕啟貝齒,帶著顫顫的鼻音解釋道:“裙子是樹枝劃破的,你彆誤會。”

蘭殊隻是想單純解釋自己?沒遭羞辱,他不必用這麼,貌似是心疼的眼神看她。

可話音一墜兒地,怎麼這麼像小媳婦同夫君澄清自己?貞潔猶在的感覺?

秦陌的眼神,已經順著她的話,落在了她撕裂的裙擺上。

少年眼角掃過她白皙筆直的腿,心頭一抽,眼睫幾不可聞地抖了下。

蘭殊低頭拽住那裂開的縫隙。

轉眸,兜頭一件男子的玄色披風落了下來,蓋在了她身上。

他的披風彌漫著一股經曆了血雨的腥味,秦陌見她愣怔,本以為她會猶疑嫌棄,但她毫不猶豫地披在了身上。

果?然,這世間女子都把忠貞看作?第一位。

連那麼駭人的殺人場麵都顧不得害怕,一心隻想著維護自己?的名節。

蘭殊總覺得他的表情像是誤會了什麼。

好在除了蹭破點皮,蘭殊沒有受太大的傷。

壞在這個山洞還挺深,岩壁濕滑,他們下來就上不去了。

蘭殊從秦陌口中得知這個消息,心裡?淒然的同時,生出一點慰藉。

總算,總算他還有良心。

這樣也下來救她了。

秦陌看著她沉靜的芙蓉麵,有些意外?她對於險境如此?淡然。

蘭殊起身得有些慢,少年猶豫片刻,衝她伸出手?,牽了她一下。

崔蘭殊的手?隻有他半個巴掌大,柔若無骨,搭扶他的瞬間,卻能感覺出,其中含了一股暗暗的勁。

她比他想象中堅強。

如今之?計,隻能等?人來找他們了。

兩人想法?子生起了火堆,蘭殊坐在石頭上,先幫秦陌簡單把身上的傷口處理了下。

她的裙擺已經撕裂了,索性將?下裙邊乾淨的素紗裡?襯翻了出來,撕下當?作?紗布用。

可惜她高?估了自己?的力道,隻能拽著裡?襯的邊緣,拍了拍身旁的少年,“撕一下。”

秦陌撇頭乜見她裙下露出的小半截雪白腳踝,眉心不由一跳。

蘭殊催促道:“快點。”

秦陌側過頭,並沒有看她,緊繃著臉,伸手?扯了下。

撕拉——

熟悉的衣服碎裂聲?,令他不合時宜地回想起某些夢境,床笫之?間,某些自己?失控的時候。

秦陌連忙晃了晃腦袋,將?那些不該有的雜念晃走。

少年身上大大小小的傷,還屬左手?臂的刀口最深最嚴重。

蘭殊接來些山洞中岩壁的清水,用絹帕擦完那些傷口旁乾涸的血漬,將?素紗纏繞在了他手?臂上。

秦陌垂著眸,看著她習以為常地又打了個蝴蝶結。

蘭殊輕歎了聲?息,“二哥哥這隻左手?承擔了好多。”

總是被他第一時間拿出去擋災擋難,上上回驚馬是它,上回和吳甫仁打架是它,這回群毆還是它。

她不過一句帶著一點點憐惜的感慨,秦陌聽?懂了她的話外?之?音,沉聲?回了句:“你以為我想?”

蘭殊看他一眼,低眉順眼地嗯了聲?。

你以後還會用它的——

夜色漸深,兩人圍在了火堆旁。

秦陌伸手?用樹枝挑了挑篝火,蘭殊抱腿坐在他旁邊,眼皮開始打架。

她微垂著螓首,猶如小雞啄米,一晃一晃間,困倦靠倒了他肩上。

還沒等?少年嫌棄,蘭殊就好像求生使然般,自個跳了起來,揉了揉眼角,含糊著嗓音,同他道了聲?歉。

這聲?強打精神的道歉話音還沒墜落,天空忽而一聲?巨響。

剛剛還企圖保持著矜持端莊的人兒,登時成了隻聽?雷的鵪鶉,麵色頓時慘白了一片,下意識抓住了他的臂膀,埋頭躲到了他肩後。

那熟悉的女兒清香一接近,秦陌的太陽穴嗡了一下,並不自在她這樣緊貼著他。

他蹙眉側首,隻見崔蘭殊拚命捂住了耳朵,蛾眉緊皺,仿若被激起了十分痛苦的回憶,櫻唇一瞬間褪得毫無血色,額間掛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霎那間,少年心下一軟,沒忍下心把她推開。

山巒上並沒有烏雲翻滾,隻是幾聲?空雷。

少年難得沒有出聲?,靜靜地由她依靠著,直到外?頭的空雷沉寂下來,倚在他身後蜷成一團的人兒,身子忽而僵了下。

秦陌知道她緩過來了。

蘭殊一下跳了開來,臉頰泛出了大片紅暈,咬了咬下唇,困窘地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秦陌並沒有責備她,隻沉聲?問道:“害怕?”

蘭殊乾乾咳了兩聲?,如實作?答:“怕打雷。”

“隻是怕打雷?不怕出不去,死在這?”秦陌微微挑起眉稍道。

隻見蘭殊毅然搖了搖頭。

雷聲?一停,蘭殊又恢複了平時的恬淡模樣,方才弱不堪折的那股嬌態,在眉眼間蕩然無存。

她提了提唇角,望著洞口笑道:“其實這種出不去的感覺,我很熟悉的。小時候阿娘給我算命,那些禿驢非說我命數淺,老天爺會提早把我收回去。我阿娘舍不得,為了杜絕一切意外?,就一直把我鎖在家裡?,不讓出門。我那時也像這樣,總是蹲在窗前,望著天空的星星。”

秦陌盯著她唇角無畏的笑紋,“所以你不喜歡和尚?”

蘭殊理直氣壯地罵道:“是他們害得我沒有自由的!”

沒有自由也罷,更不喜歡他們,一語成讖。

蘭殊一直自負美貌無雙,可也擔憂過等?過了三十歲,色衰而愛弛,她該如何是好。

不曾想她二十出頭便香消玉殞。

死在了最美的時光裡?。

也不曾想從無色衰而愛弛。

她滿心滿意愛著的夫君,從未將?她放在心上。

蘭殊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間夾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苦澀,“不過我經常想辦法?偷溜出去,還是看到了很多好看的,吃到了很多好吃的。”

少女望著洞外?的天空,“人是不會沒有辦法?的。隻要活著,總會有出路。”

秦陌看了她一眼,篝火之?下,她的臉猶如暖玉,泛著一層淡淡的光暈,就像一道黑暗中發光的剪影。

少年順著她的視線仰頭,望向洞外?漆黑的天空,鬼使神差般說了句:“我以前在突厥做質子的時候,也跟坐牢一樣。”

“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來。”

突厥當?時的大可汗是個嗜血的瘋子,秦陌剛到突厥的時候,每天都被他強迫去觀摩他們俘獲的,玄策軍的人頭。

他們把那些他喊過叔伯的頭顱,釘在了柱子上,供人觀賞。

那時他才八歲,嚇得每晚噩夢連連。

後來長大了些,有一次宴會上,他聽?他們嗤笑大周如今的勇士都是酒囊飯袋,他不服,在那場宴會的鬥獸場上,他一個人打死了三匹草原狼。

當?時他不過十一歲。

他曾以為獲得了掌聲?就能獲得尊重,可換來的卻是,更多的羞辱。

因為他出風頭,遭到突厥皇室子弟的嫉妒,他們便開始各種場合打壓他,欺淩他。

其他恨不得大周與突厥鬥得你死我活的國家,還沒日沒夜派細作?來毒殺他。

他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而這些昏暗的歲月,再從十六歲的少年口中出來,隻剩下了隻言片語,一句“不知道能不能回來”。

秦陌很少和彆人說這些,今晚,也不知是怎麼。

更不知崔蘭殊是怎麼就從他那句“不知道能不能回來”,彷佛聽?出了他的所有不容易,直言不諱地豎起大拇指,誇讚了他,“二哥哥是我的榜樣。”

蘭殊心想,她也要勇敢,隱忍。

畢竟怨懟咒罵,並不能幫到她什麼,更不能幫到她的家人什麼。

不如感激老天爺,給了她一次撥亂反正的機會。

這一世,她絕對要變個樣活——

夜色愈深。

蘭殊最後還是一不小心,靠在少年肩上睡著了。

秦陌本想將?她挪到旁邊去,身子一偏,她卻順勢滑落到了他的懷裡?,靠在他大腿上,安安靜靜地闔著眸。

秦陌猶豫了許久,到後來仍然沒想清楚,自己?為何破了例,沒有在這一刻推開她。

或許,是感恩她上山的搭救吧。

秦陌想著,見她在他腿上縮成一團,思及那披風料子薄,又將?身上的外?袍解了下來,朝她身上一蓋,將?她蜷縮的身子,裹了裹——

第二日,秦陌被不遠處一陣快馬加鞭的腳步聲?驚醒。

他驀然睜開了雙眼,眼中全?是凝聚的警惕。

那聲?音愈趨愈近,尚不知是哪方麵的人,秦陌不敢鬆懈,勉力抓住了放置一旁的苗刀,握著刀柄的手?背蒼白,卻青筋暴起。

他就像一隻受了傷的狼王,哪怕耗儘最後一絲血氣,也不會讓敵人輕而易舉地擊退他。

“世子爺!”靜塵熟悉的嗓音,從山洞口傳了過來。

秦陌心頭一鬆,乾裂的唇角,露出了一個微不可察的笑紋,低頭,輕輕搖了搖蘭殊的肩膀。

蘭殊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

一會夢見姐姐被打得遍體鱗傷的屍首,兩個弟弟接連受害而死。

一會夢見母親逝世前的那個夜晚,牽著她的手?,說自己?這幾個孩子裡?,她是最聰慧的一個。她叮囑她,兄弟姐妹,同氣連枝,一定要互相照顧。而後,卻又指著她的鼻子,罵她負她所托,沒能好好保護他們。

一會夢見自己?死亡的慘狀。

蘭殊滿頭大汗,嚇得一下驚醒了過來。

抬眸,迎上了秦陌的視線。

少年生了雙非常典型的鳳眸,狹長的眼眶裡?,目若寒星,視線掠來,宛若墜入浩瀚星辰。

幽沉,深邃,美得勾魂攝魄,令人挪不開眼,又莫名的,隱隱透著一股威儀,叫人安心。

上一世,便是這樣一雙眼,一下就勾走了她的心。

蘭殊恍惚了會,伸手?捏上一邊額角,才發現?自己?竟膽大包天地將?他當?作?了靠枕,還死賴著不放。

蘭殊美眸圓瞪,本想彈跳而起,一撐腰,小腿卻一陣抽搐,腹部傳來了陣陣刀剜般的劇痛。

她蹙眉捂緊了小腹,低頭一看,身後的襦裙,出現?了一灘血跡,連帶著加披在她身上的男子月色白袍,跟著染到了一絲血漬。

第027章 第 27 章

蘭殊驀然睜大了雙眸, 太陽穴猛地突了一下?,耳邊一時間嗡嗡作響。

她來癸水了!

她竟把這茬給忘了!

少年的視線,已經隨著她這廂的動靜, 落在了那小片血跡上。

蘭殊難堪得不行,撚著袖子,拚命想要擦拭, “對?、對?不起!”

恰在這時, 外頭響起了陣陣士兵護衛輕淺的呼喚聲。

南境駐守的魯將?軍, 曾是秦葑的貼身副將?,一得到?秦陌失蹤的消息,下?令所有人馬,著急忙慌地尋了過來。

腳步聲一靠近,秦陌立即用外袍攏住了她,把玄色披風裹在了外側, 遮擋住她身後的血跡。

竹梯拋擲了下?來,少年護在她身後, 先將?她送了上去?。

緊跟著出了山洞,見她走不動, 秦陌又俯下?身, 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蘭殊額角一層薄汗下?落, 難受地倚在他懷裡, 聽見他蓬勃有力?的心跳聲,伸出兩枚手指,輕捏了捏他胸口衣襟的邊緣, 再度同他說了句抱歉。

“我會幫你洗的。”想了想, 蘭殊又覺得不夠,“我賠你一件新?的!”

話音一圃, 蘭殊忽而想起,上回河流卷走的那件,她都還沒賠呢。

真是負債累累。

似是與她想到?了一處,秦陌提了提唇角,冷不丁笑了聲,垂下?細長的眼?簾,隻見懷中人臉色蒼白,猶如枝頭上遭了霜打的海棠花。

蘭殊羞惱地靠在他懷裡,少年張了張嘴,那仍帶著青澀的結實胸膛微微震了幾?下?,頭頂上,飄來他磁而不沉的嗓音。

“沒說要你賠。”——

蘭殊半昏半醒地躺到?了床上。

她疼的額頭直冒冷汗,順著柔順的鬢發,不停往下?流淌。

秦陌見她這麼?難受,蒼白的臉色,將?他眼?睛刺得生疼,心裡莫名的焦躁起來。

少年轉而出門,跑到?藥鋪給她抓了副藥,親手熬來,給她灌了下?去?。

蘭殊緩了些過來,昏昏沉沉中,闔眸睡下?了。

秦陌坐在榻前,望著她巴掌大的小臉愣了會神,忽而有些不明白自己守在這兒乾什麼?。

少年又站起身,輕手輕腳關上了屋門,自個兒打來井水,坐在院中,清洗外袍。

他的外衣早不知浸泡過多少腥風血雨,卻是頭一回,沾染了女子的癸水。

秦陌並非文人出身,沒那麼?多迂腐的思想,覺得這玩意汙穢,體諒她一時無措,也?沒有責怪她的心思。

隻是一想到?女子來此?物之後,便代表有一些事兒,可以做了。

秦陌幾?不可聞地眨了下?眼?,揉搓衣袍的指尖顫了顫,掌心有點兒發燙。

即便十六歲已?是朝廷的供奉郎,秦陌到?底,還是個少年。

麵兒再冷漠如常,不代表不知羞,不會臊。

隻是他現在不洗乾淨,指不準屋裡那丫頭醒來,心裡又記掛窘迫著這事。

秦陌難得,替她著想了一回——

果不其然?,蘭殊一睡醒,就問他衣服放哪兒了。

得知他已?經曬了出去?,蘭殊驚詫之餘,反應到?自己竟躺在了臥室的榻上,他竟沒有把她丟在長椅上。

蘭殊心裡閃過了一絲喜意。

她感覺,他好像沒有那麼?討厭她了——

卻不知是不是下?午睡太久的緣故,到?了夜裡,蘭殊躺在榻上,有些睡不著。

秦陌得到?了囤兵的罪證,正?坐在在案幾?前寫呈文,想著先同李乾通個氣,好叫他安心。

少年坐在桌前,用筆尖蘸了蘸硯上的餘墨,聽見屏風內翻來覆去?的動靜,問了一句:“還難受?”

蘭殊如實相?告:“我睡不著。”

她來了癸水,又不敢胡亂吃安眠的藥。

秦陌聽見她弱弱的語氣,抬起眼?梢,隻見她趴在床頭,盯著地板發呆。

蜷成一團,可憐的像隻焉兒兔。

他唇角驀地一勾,“那要不要我給你講個故事?”

還有枕邊故事?

蘭殊彷佛嗅到?了一點友誼的味道?,噙笑應了聲:“要!”

可惜沒多久,她便後悔了。

因為這廝給她講的是個鬼故事。

前麵鋪墊了老久,說到?最後,那死去?的白衣女子站在門扉前,透過門縫,朝裡兒掠了眼?,伴著陰陰森森的笑意,“出來吧,我看見你了。”

嚇得蘭殊直接從床頭跳了起來,抱緊著被褥,一雙警惕的麋鹿眼?兒,四周張望了好一番。

屏風外,傳來少年絲絲縷縷的無聲嗤笑。

蘭殊的眉間隱隱透出嗔色,不敢數落他,隻能?目不轉睛地將?他瞪著,企圖用眼?神戳死他。

她就知道?,他從來不是塊“好人做到?底”的料。

單憑他洗了下?衣服,就指著他對?她良善,簡直是癡人說夢。

可便是這等敢怒不敢言的嬌嗔模樣,浮在她略有蒼白的臉上,平添了幾?分生動,令她整個人鮮活起來。

至少,不再是下?午那副半死不活的樣。

秦陌抬眼?睨著,不由安心了不少,起起伏伏的心跳聲加了兩拍,經不住止了逗弄的嗓音。

以少年尋往的經驗,睡不著時,更忌諱與人交談,那樣隻會越說越清醒。

接下?來的時間,除去?翻閱紙張的一點兒指尖摩擦響聲,秦陌沒再同她搭一句話。

蘭殊百無聊賴地陳屍在榻內,隨著夜色闌珊,呼吸聲漸漸鬆弛平緩。

待秦陌忙完了公務,轉眸見她趴在床頭安分地闔了眼?,被子卻踢落到?了地上。

他眉頭一抽,無語了會,還是上前,給她鋪了回去?。

臨走前,正?想將?他素日置於枕下?的貼身匕首摸出,剛伸出手,莫名,想起今日清晨,山洞中,崔蘭殊從噩夢中驚醒的模樣。

濕漉漉的眼?,好似曆了一場大劫般。

饒他再鐵石心腸,見到?那樣一張慘淒淒的美?人麵,都忍不住心疼兩分。

秦陌驀然?想起曾幾?何時,他聽過的民間鬼神傳聞——女孩兒夜不安寢,恐是陰氣過甚,惹了小鬼纏身,拿些陽剛之物置於床頭,可以壓一壓邪祟。

匕首這等利器,玄鐵打造,最是陽剛,又經年在他身邊,沾了他不少男兒陽氣,當能?給她鎮一下?。

秦陌素來不怎麼?信這些神鬼傳說,這會,少年猶豫了片刻,收回了手,將?匕首留下?了——

今夜,秦陌再度陷入了夢境。

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

這回的屋子,竟沒了異色山茶花,就在他東宮的那所小院子內。

女兒家坐在他屋內的床尾,絞了會頭發,隻見他拿出了一把匕首,置於枕下?。

四目交彙,見她眼?底閃過一絲畏意,他不冷不熱地解釋了句,“不是針對?你。”

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後來,有一日,更深露重,她見書房還亮著燈,本想進門規勸一二,卻發現他已?經累的倒在了羅漢榻上。

她輕手輕腳地靠近,走至一旁的高?案前,將?燈罩拿下?,想幫他吹燈。

她朝燈芯輕呼了口涼氣,僅發出了一點細微的動靜,少年倏爾翻身而起,探手從枕下?摸出一柄匕首。

黑暗中,青光照過她的眼?角。

若不是她嚇出了聲,持刀者已?經割破了她的喉嚨。

聽出她的聲音,他及時收了利刃相?抵的寒意,眯縫著眼?,於黑夜中辨出了她嬌柔的身形,“你怎麼?來了?”

他胡亂找了件外衣披上,重點了燈,望著她驚魂未定的通紅兔子眼?,拇指撫了撫她的小臉,含糊地道?了聲歉,“嚇到?你了?”

那日過後,她才知曉,這是他在突厥作質時,養成的習慣。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被暗殺過多少次。

隻能?握著匕首入睡,睡夢中,都時刻保持著警戒。

她當時聽了,說不清的心疼,卻斥他,“你娶我娶晚了!”

他覺得不可理喻,提起唇角,一雙似若寒星的眸子,將?她睨著。

她向前環住了他的腰,“你若是早些定了我,我陪你出塞,有我睡在外側,你便不怕了。”

他嗤地笑了聲,捏起她的下?頜,克製不住地,親吻上了她的櫻唇。

胸前桃紅色的裙帶被他勾手一挑,床頭的燭火搖曳。

女兒家鴉羽般的墨發,鋪散在了整個床上,如錦如緞。

他推磨著她,細細吻著她逐漸泛出紅暈的嬌靨,緊緊摟住了她。

在入睡前,將?她放在了床榻的裡側——

第二日。

蘭殊一夜安眠,一覺睡到?大天亮,氣色明顯比昨日好了許多。

迷迷瞪瞪間,她伸了個懶腰,手往榻上一撐,摸到?了一件冷冰冰的物什。

蘭殊望著這把熟悉的匕首,一下?陷入了沉思。

她忽而回想起當初她聽聞這把匕首的來源後,曾說過要保護他的,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承諾。

男人那會譏誚了她許久,“你這小身板,能?抵什麼?用?”

事實證明,她確實不抵什麼?用。

不過幫他擋一箭,人就沒了。

屋外,晨光透過窗台斜掃而入,屋門被人輕輕叩響。

秦陌推開了門,手上竟提了個食盒,開口道?:“起來吃早飯。”

蘭殊擦了擦眼?皮,聽見屏風外少年熟悉的吩咐口氣,連忙應了聲,“唔,就來了。”

她的聲音又清脆又好聽,睡意朦朧中,夾著一點鼻音,尾調嬌憨,落在秦陌耳畔,似如撒嬌一般。

令他情不自禁想起了昨夜夢境裡那個與他交纏的人兒,在他耳邊的鶯鶯啼泣。

少年直挺挺的脊梁骨如遭電殛,心口似有一隻貓爪兒在勾勾纏纏地撓。

蘭殊趿鞋下?地的聲音傳來。

秦陌連忙低下?頭,借著從食盒裡拿出食膳的間隙,抬手捏了捏眉心,抑製住腦海中荒唐的聯想。

吃過早膳後,蘭殊又灌了碗緩解疼痛的藥。

她本想著把藥喝了,撐一撐去?前廳開業。

秦陌隻叫她坐下?。

蘭殊並非要逞強,言之有理道?:“連著幾?天不開張,街坊鄰裡會疑惑的。”

秦陌沒回話,似是並不打算在這件事上同她有商量的餘地。

隻見他俯首,將?食盒最後一格放置的東西抽了出來,遞向了她。

蘭殊愣怔著接來一看,竟是一包水晶桂花糖。

蘭殊美?眸圓瞪,有些難以置信道?:“給我的?”

秦陌今早出門買早膳,剛好路過蜜餞鋪子,順勢就買了一包回來。

這會迎上崔蘭殊直勾勾的視線,少年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何會一時興起,來這麼?一出。

秦陌乾乾咳了聲,漫不經心道?:“上回聽你弟弟說的,你以前吃藥難受,就愛吃這個緩解苦澀。”

那個回門的下?午,後院的雙耳壺前,弘兒拿著矢羽,伏在姐夫耳邊,嘟嘟囔囔說的,便是“二姐姐從小最喜歡吃桂花糖”。

可是她小時候牙不好,家裡便一直限製她吃,她要是不開心難受了,買這個給她,她肯定會高?興的。

蘭殊的心角卻似被人捏了下?,抱著那袋桂花糖,眼?底閃過一絲愴然?的光澤,幾?不可聞地,笑了一聲。

口中的苦澀,可以用糖緩解,那心裡的呢。

秦子彥,我不要你來哄我。

一點都不要。

第028章 第 28 章

軍隊一來, 山匪被徹底肅清。

朝廷近年一再削減軍費開銷,魯將軍俸命清剿黑風寨,順便把土匪窩洗劫了一空。

靜塵在一旁念著佛經, 作壁上觀他“白吃黑”。

魯將軍見他?什麼也不說,想必是得了世子爺的默許,對於山穀炸飛的輜重庫裡沒發現一片殘鐵廢塊之事, 彼此心照不宣。

秦陌處理完了山匪, 再度邁入了觀音廟中。

廟裡的僧人並沒有阻止阿祿見吳甫仁, 隻?是吳甫仁麵對他?的到?來,一直一言不發。

秦陌見祿伯待在了樹下偷偷抹著眼淚,沉吟片刻,回到?佛像腳下,當著吳甫仁的麵,讓人把冰棺裡的女屍抬走。

吳甫仁一直躺在地上, 一副苟延殘喘的姿態,隻?靜靜望著那副女屍發呆, 一見有人要將她挪走,他?立馬直起?了腰, 眼中全是哀切, “你要帶她去哪?”

秦陌的嗓音又?冷又?直, “她不是你心裡的那個?人。”

她隻?是許多無辜受害的女兒拚湊出來的, 一具不倫不類的軀殼。

吳甫仁眼底閃過一絲沉痛,突然屈膝朝他?跪走了兩?步,聲嘶力?竭道:“世子爺, 吳某跟著秦帥戎馬一生, 曾為大周浴血拚命!我從?不想背叛大周,我幫節度使藏匿兵器, 但我從?來沒起?過叛逆之心!吳某此生,不過這一個?心願而已?,不過犯了這麼一個?錯誤而已?!”

秦陌的眼神肅殺,直直瞪向了他?,“所以,這就是你害人的道理?”

吳甫仁望著少年冷冰冰的青澀麵容,苦苦笑了聲,笑容慘淡,“若有朝一日,世子爺有了愛之入骨的人,卻不能與她長相廝守,眼睜睜看著她離開,此後的人生都再不得她的音容笑貌,沒了她,即使一輩子豐功偉績,載入史冊,人生都如一潭死水,了無生趣!到?了那個?時候,您就會明白卑職了!”

話音一圃,少年唇角牽出一個?不可理喻的冷笑,朝前一步,正?想對他?出言譏諷,卻不知?怎得,心口驀然一疼。

秦陌下意識捂住了胸口,眼前卻一陣發黑。

崔蘭殊的臉,一時間竟在他?腦海裡一閃而過。

好不容易定了定心神,少年收了口中呼之欲出的冷嘲熱諷,隻?垂眸睨了吳甫仁一眼,“我永遠都不會明白你的。”

吳甫仁蒼涼地笑了聲,“卑職祝願世子爺不會有這麼一天。若有朝一日,您的心上人驟然離去,卑職盼著您還能如今日一般,風輕雲淡。”

秦陌扯了下唇角,並未將他?滿口的無稽之談放在心上,“你不會有看到?那一幕的一天。”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

吳甫仁官匪勾結,還為一己之私沾染數件命案,單是給亡靈一個?交代,他?也必死無疑——

十日後,吳甫仁於市井被魯將軍斬首示眾。

幾位女兒受害的父母不得解恨,哭著嚷著,上前唾棄踩踏。

直到?將那屍身撻伐得麵目全非,人潮漸漸散去,一位瘸腿的中年人走了過來,默然將屍身收斂。

葛風與徐氏猶疑了許久,終是沒忍住,上前幫了他?一把。

百姓們?怒攔著他?們?,要阿祿對著山神發誓,不許葬在隴山,否則不允他?收斂屍身。

隴川百姓世代生活在這的人,都將隴山認作山神,安眠於山神腳下,是他?們?死去的最佳歸宿。

吳甫仁禽獸不如,草菅人命,不配入隴山。

阿祿臉色蒼白,紅了紅眼眶,頷首應了聲——

後來,祿伯來酒坊辭彆,蘭殊贈了他?好幾壺酒,最後,忍不住好奇地問?了一句,“您把他?葬哪兒去了?”

阿祿愣了愣,隻?歎息了聲:“一個?他?會喜歡的地方。”

蘭殊默然不再追問?,阿祿叩拜感謝蘭殊這陣子的照拂之恩,蘭殊避而不受。

走出小酒坊後,阿祿帶著蘭殊送的酒,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南城門,來到?了那棵幾近凋零的大榕樹下,將其中的一壺洛神花酒,放到?了樹根旁。

阿祿撲坐在了大榕樹下,沉吟了許久,遙遙抬頭望去,彷佛那一瞬間,他?看到?了大榕樹回光返照,呈現出二十年前枝繁葉茂的樣子。

依稀間,不遠處彷佛傳來了孩童清脆的嬉鬨嗓音。

他?回過眸,恍惚間,彷佛看到?了少年的自己,微微喘著氣,在一個?小姑娘身後追趕,朝著這廂跑來。

“小姐,小姐,你慢一點跑!”

那麵容俊秀的小姑娘,遙指著半空中隨風飄走的紙鳶,同他?急促道:“阿祿,我的風箏,我的風箏要飛走了!”

那五彩斑斕的紙鳶隨風打了個?旋,最終,掛到?了大榕樹上。

小姑娘發愁地抬起?螓首,正?好與樹上抱著長刀打盹的少年,對上了視線。

那紙鳶隨著少年的躍身一並飛揚而下,迷迷糊糊間,阿祿再度聽到?了他?們?彼此的相識之音。

“我是蓮娘,家住胡楊巷,你可以來我家,我送酒給你做謝禮。”

“吳甫仁,吳捕頭之子。酒我就不要了,你要真?想謝我,不如像其他?孩子一樣,喊我一句吳大哥。”

“可你不是我哥哥啊,你這不是占我便宜嗎?”

“唔,你若叫我哥哥,我以後就幫你撿你所有掛在樹上的風箏。”

“嗯吳大哥哥!”

風輕輕吹過阿祿蒼白枯萎的鬢發。

阿祿一眨眼,眼前的孩童身影驟然消失。

那大榕樹上的最後一片葉子,隨風落了下來——

剿匪一事俱已?彙報朝廷,靜塵回來給秦陌複命,伏於少年耳畔,慎重?回稟,那批輜重?,他?已?經安排了妥善的人假扮商隊,悄然運往北疆的軍營。

秦陌點了點頭,看他?一眼,目露欣賞,“你差事辦的很好。”

靜塵雙手合十,微微一笑,“分內之事,世子爺謬讚。隻?求世子爺回京後,可以同我家主子美言幾句,要能給貧僧挪個?地,那便再好不過了。”

說是謬讚,討要恩賞,倒是半分不含糊。

靜塵確是有才能,盤桓在這淺灘之處,著實?有些大材小用?。

秦陌承諾道:“會的。”

靜塵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順便把這陣子發生的一應事宜,同秦陌條條交代了個?清,避免遺漏一些細節。

無意間,他?聊到?了蘭殊這些日子,到?觀音廟上的香。

靜塵和善地笑了笑,“小夫人倒是個?相信心誠則靈的,回回上香擲香火錢,功德簿上,固定隻?有一個?願望。”

他?這麼一說,秦陌倒是好了奇,叫他?將功德簿拿來,打眼一看,那上頭一列統一的娟秀字跡,筆墨泓然——

“願二哥哥今日出門踩到?黃金。”

靜塵溫言笑道:“小夫人真?是勤儉,總想著發家致富。”

幸而他?是個?假出家人,在上峰麵前偶爾打個?妄語,不足為怪,沒有實?誠笑話蘭殊成日惦記著不勞而獲。

秦陌對此冷嗤了聲。

南疆邊陲小鎮與長安隔了千山萬水,一些時興的文化傳得慢,尚不知?曉近些年的長安城,那些文人酸儒不知?哪來的新毛病,喜歡把那地上的狗屎,雅喻成黃金。

少年發現自個?兒這位世子妃真?是有意思,他?逼她上香見和尚,她心裡賭著氣,卻不聲不響的。成日混在茶樓酒肆中,也學不會市井婦人那股子破口大罵的潑辣勁,隻?會暗地裡搞這些小動作。

就像隻?沒有爪牙的小動物,最多趁你不備,暗戳戳撓你一下,不輕不重?,無傷大雅。

令人見之,反而竄起?一股癢意,恨不能多欺負她一下。

看看她到?底能有多凶。

可巧,今日回去的路上,秦陌就在路邊,遇到?了一隻?流浪的小狗。

與它對視了片刻,他?把它拎回了家。

豈料蘭殊見了,簡直愛不釋手。

蘭殊將它抱在懷裡,笑盈盈問?他?:“哪來的?”

秦陌挑起?眉稍,“回來路上撿的。”

“怎麼帶回來了?”

蘭殊摸到?小狗乾扁的肚子,忙不迭從?廚房裡拿來了一碗吃食,俯身蹲在了地上投喂。

秦陌抱臂在旁,睨了她一眼,“不帶回來,怎麼實?現你在廟裡許下的願望?”

蘭殊一個?噎聲,手上投喂著的剩飯剩菜一抖,全撒到?了地上。

那黃毛小狗低低嗷嗚一聲,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哀怨地望了她一眼,隻?能趴到?了地上舔。

蘭殊憋紅了小臉,抵拳乾咳了聲,將碗放到?了地上隨小狗自取,緩緩站起?身來,摸了摸鬢邊的簪花,並不敢看他?,義正?言辭道:“偷看是很不道德的行為。”

秦陌鼻尖溢出了一絲冷笑。

蘭殊果斷選擇了轉移話茬,低頭看著舔碗的小狗,“二哥哥打算怎麼安置它?”

秦陌雙手交疊道:“本來,我以為你會怕狗。”

所以,就想著帶回來嚇唬她?

這個?人果然沒安過好心。

蘭殊咬了咬下唇,輕哼了聲,“我怎麼可能會怕狗。”

秦陌漫不經心哦了聲,“你連雞都怕。”

猶記得上回隔壁院裡的雞跳進牆來,直接把她嚇得滿院子亂逃。

蘭殊理直氣壯:“那是因為它醜,小狗又?不醜。”

秦陌覺得她眼裡的美醜,隻?有她自己能定義。

少年嚇唬她的計劃落了空,見她滿目都是對小狗的喜愛,也沒了興致再同她計較,直言讓她給它找個?好人家。

“或者,你要是喜歡,也可以留下。”

蘭殊目光閃了瞬,眼底剩下了一片的黯然,驀然垂下眸,唇邊銜起?一絲苦笑。

留下,是不可能留下的。

隻?是,她該把它托付給哪個?可靠人家,才放得下心呢。

蘭殊蹲回到?了地上,看著小狗吃飽喝足,開心得在地上打了個?滾,腦海裡不由閃現起?小鎮裡的一幀幀人像,心想從?中挑選出最合適的人兒來。

她手關節撐在腿上,托著腮,思忖了許久,三魂七魄還在半空中遊離,少年一個?彈指,打在她光潔的額間上,勾回了她的心神。

蘭殊蹙眉揉了揉額頭。

少年身形一轉,頭也不回地吩咐:“跟我來。”

蘭殊狐疑地跟了上去,秦陌將她帶到?了後院的一處空地,有意教她幾招簡單的防身術。

上回在叢林裡的場景,他?思來想去,總歸是心有餘悸。

崔蘭殊學的很快,竟顯出了一點天賦,少年難得露出了讚許的目光,惜詞吝句地,誇了她兩?句。

蘭殊笑了笑,回想起?上一世,她可沒那麼有悟性。

上一世,他?那些朽木不可雕、恨鐵不成鋼的搖頭和歎息,在蘭殊腦海裡一閃而過。

她那會不僅沒半分天賦,還不認真?學,裝模做樣地在他?麵前,搖曳著玲瓏的身段,一會摔,一會倒,叫他?不知?扶過多少次。

她還每次都給他?送上恰如其分的秋波,動不動就攬住他?的腰,揩過他?不知?多少油。

蘭殊如今再想,簡直替自己害臊,恨不能拍拍自己那銅牆鐵壁般的臉兒。

那幫禿驢說的或許真?沒錯,她的確有做禍國殃民的狐媚子潛力?。

秦陌耍了最後一招給她看,蘭殊有樣學樣,不過這一招比較難,她第一遍回顧,姿勢沒有十分到?位。

少年本想矯正?她的動作,剛一伸手,猶豫了會,從?旁邊折來一根細竹枝,挑起?她下過頭的腰身,沒有真?正?觸碰她。

她學得仍算快,並沒有受他?多少敲打。

秦陌揚起?一邊眉角,對於她的爭氣,微微點了個?頭。

蘭殊笑得正?是得意,有意將一整套招數合著耍給他?看一下,本是炫耀之舉,不慎踩到?了一顆圓頭小石子,一下旋身不穩,她整個?兒跌了出去。

少年下意識飛身上前。

蘭殊今日穿的是件褙子,上衣與下裙分離,往後一摔,褙子的衣擺便順著上移,露出了半截雪白的腰肢。

秦陌扶住了她,一下攬過那柔弱無骨的細腰,觸碰到?她細膩滑嫩的皮膚,卻猶如握了塊燙手山芋。

少年猛地激靈了下,恍如觸到?的不是什麼冰肌玉骨,而是灼人的火鐐子,一股來曆不明的熱氣從?他?挨到?她的那處皮膚,徑直竄進他?心房,散入四肢血脈,險些燒穿了他?的肺腑。

蘭殊僥幸獲救,剛鬆了口氣,轉眼,這救命恩人手竟然一鬆,直直把她丟了出去。

蘭殊一屁股摔到?了地上,顰起?蛾眉,眉心緊皺。

少年抿直唇角,挺直著腰身站在了原處,乾咳了咳,冷不丁地道:“抱歉。”

落在蘭殊耳裡,毫無半分誠意。

秦子彥,我記著你了!

第029章 第 29 章

趁著這場動亂, 秦陌順勢將南疆的邊防,整個肅清了遍。

近些日子,他有些忙的腳不沾地。

但每逢夜幕降臨, 秦陌回到家中?,總能?看見?崔蘭殊在院子裡端著小碗喂狗的麗影。

那如畫的眉稍眼角都是笑意,特彆看得?出, 她是極其喜歡狗的?。

秦陌心?裡已經做好了她會把那小家夥帶回京城的?準備, 可當他把他們?的?歸期通知她後, 蘭殊在臨走前的?第二天?,把小黃狗送給了徐氏。

葛風與徐氏已經知曉了他們?的?真實身份,葛風曾也是玄策軍,見?少年意氣風發,大帥後繼有人,心?裡甚是歡喜, 對於他們?往日不得?已的?欺瞞,隻道小事一樁, 不值一提。

秦陌有心?提拔葛風做隴川的?長官,葛風卻道自己目不識丁, 著實做不來批公文的?事。

秦陌挑起眉稍, “看來葛二叔還?是更喜歡騎馬打仗, 做將軍。”

葛風連連抱拳作揖, 直言不敢當,“世子爺說笑了,老?葛以前就是個扛旗的?大頭兵!”他目露懷念, 歎了聲息道:“可惜我朝日漸重文輕武, 不然?,還?真想再扛一次那赤紅的?火焰旗。”

想當年玄策軍是何等威武榮光, 如今“重文輕武”幾個字,已是葛風足夠隱忍的?含蓄。

秦葑去世以後,中?樞忌憚軍權,這些年左右掣肘,已將最驍勇的?玄策軍折騰的?,隻剩下一口苟延殘喘的?氣。

軍中?像吳甫仁、葛風這樣沙場上曾經的?鐵血將士,被發落到各處雪藏的?,不計其數。

那烈火燎原般的?旗幟,已是日落西山,半倒不倒的?樣子。

對此?,秦陌提了提唇角,“既是日落,總還?有再升起的?一天?。”

本?還?對影自憐的?葛風,抬首,迎上了少年瞭望天?際的?側臉。

那熠熠的?眼眸迥然?,一瞬間,葛風就好像從他身上,看到了當年大帥的?身影。

秦陌收回了遙望蒼穹的?目光,看向葛風,“隻是不知到時候,‘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葛風心?口一陣熱血翻滾,忍不住紅了紅眼眶,哈哈大笑起來。

“不好說,但扛一把旗,老?葛應該是夠的?!”——

徐氏含笑將小黃狗牽回了家。

秦陌見?蘭殊一路相送,到了門口,仍站在門檻前,張望著小狗離去的?背影,眼底瑩瑩閃爍,猶有淚光盈眶。

少年不解道:“喜歡為什麼不留下?”

蘭殊眼眶發紅,卻並不願叫他看見?自己這副德行,掩袖側過?了身,吸了吸鼻子,才笑道:“太麻煩了。”

蘭殊渾不在意的?笑容裡,帶著一絲經年累月的?愴然?。

秦陌並沒有看見?她的?神情,隻眉稍一揚,冷不丁道:“我還?以為你挺有愛心?的?,不想也是個怕麻煩的?人。”

蘭殊臉色瞬間蒼白了一片,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

夜裡,少年又入了夢。

窗外,仲夏的?風吹過?樹梢,一陣沙沙聲響。

夏日的?天?氣炎熱,床帳被換成了透氣的?輕紗,半透明的?霜白色,被燭光照得?發黃,半遮半掩著帳內纏綿的?兩人。

影子落到地上,一個頎長,一個嬌小。

緊緊貼在一塊,一會深一會淺,節奏被男人拿捏得?遊刃有餘。

他全然?將女兒家徹底掌控,捧在懷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直到她起了嗚嗚咽咽的?求饒聲,他才將勁頭一鬆,將她摟在懷裡,啄著她泛紅的?眼皮兒,納悶道:“怎麼連鸚哥兒都不喜歡,我還?想著下月你生辰,買回來給你解悶。”

她用食指尖描畫著他結實的?胸腔,撇了撇嘴,“有喙的?都醜。”

他冷笑道:“真分不清你的?審美。”

她輕哼了聲,細白的?手腕挽上他的?後頸,“所以你不該自豪嗎?在我眼裡,你是好看的?。”

男人挑起一邊眉稍,“所以在你眼裡,我和狗是同一類?”

她呆了會,伏在他懷裡,吃吃地笑了開來。

那笑聲猶如銀鈴輕響,悅耳好聽。

他唇角猛地抽了抽,手指穿過?她柔軟如緞的?發絲,再度,捧起了她的?後腦勺

一道晨光照進了窗台,劃過?秦陌的?眼尾,將他喚醒了過?來。

少年的?眼睛睜出一條縫,捏了捏額頭,坐在榻前,驀然?垂下首,自嘲一笑。

他的?夢,真是越發荒誕無稽,毫無邏輯可循。

他怎麼可以主動說出,自己和狗是同一類?——

今日是他們?離開隴川的?最後一天?。

今晚,隴川的?江邊正好有祭祀典禮,夜市繁華。

趁最後在這兒的?空檔,蘭殊決定去做一件她一直很想嘗試卻不敢的?事情。

蘭殊可勁往人堆裡紮去,秦陌蹙了眉頭,跟在她後頭,百無聊賴。

周圍沒什麼能?勾動人心?的?新?鮮事時,人往往會不由自主往熟悉的?地方看去。

崔蘭殊的?芙蓉麵,在人群中?十分顯眼。

隻見?她眉目如畫,一雙黑琉璃般的?瞳仁,收攏了一點四周恰到好處的?煙火,瑩瑩泛著光澤。

少年靜靜望著,注意力?最後忍不住落在了她粉嫩的?櫻唇上打轉。

蘭殊的?唇角時常微微勾著,彷佛天?生就是一張笑臉。

秦陌記得?夢境裡,他在事後,總是喜歡反反複複捧起她的?嬌靨,一遍又一遍地細吻那微勾的?唇邊。

那香甜的?滋味猶繞齒間,少年心?口砰然?一跳。

他猛地捶了捶心?口,把它摁回了原位,轉眼再看,崔蘭殊專心?致誌,屏氣凝神,伸出一隻柔荑小手,探向一個小攤,遞去了一枚碎銀子。

秦陌盯著她買下了一袋烤得?烏漆抹黑的?東西,眉角青筋不由跳了兩拍。

她買了一小包烤蟲子,蚱蜢,蠍子之類。

這是南疆當地的?特產名吃。

少年眉頭蹙緊,甚難接受。

崔蘭殊那纖細好看的?手,與沾著熏煙的?烤蟲格格不入。

隻見?她拿在手上,似是下了兩輩子的?決心?般,最終,一個狠心?,猝不及防在秦陌盯著她發呆時,伸出一隻手,精準將一隻蚱蜢塞進了他嘴裡。

秦陌一不小心?舔到一點她的?指腹,指尖殘留著一點女兒餘香,險些讓他咬到了舌頭。

蘭殊卻滿懷期待地將他望著,“好吃嗎?”

少年那神情,可真是一臉吃了蟲子的?表情。

秦陌憤怒地瞪向她。

蘭殊嗓音脆生生的?,神色殷切,就像個皇帝身邊煽風點火的?太監,“您試試嘛!韶光易逝,年輕人就該多曆練。”

吃蟲子也叫曆練?

秦陌一眼又一眼將她瞪著,不敢苟同,奈何他的?教養,也不許他在公眾場合吐沫。

少年皺緊眉頭,不情不願嚼了兩口,意外地,像是在體驗到了什麼極其新?奇的?感?覺,鬆下了眉心?。

還?挺香脆的?。

蘭殊雙眸盈盈閃亮起來,又問了遍,“好吃嗎?”

秦陌道:“還?行。”

蘭殊挑眉入鬢,“真的??”

秦陌:“嗯。”

他並沒有撒謊,蘭殊卻反而收斂了笑意,一副顰眉不信的?模樣。

“你不嘗嘗?”秦陌道。

蘭殊摸了摸鼻尖,乾乾笑了兩聲,“我就不必了。”

話音一圃,蘭殊腳底一抹油就想跑,秦陌唇角狠狠抽了抽,劈手將油紙袋從她手上一奪,強行桎梏住她,硬是她嘴裡塞了好幾下。

少年冷笑道:“是還?行吧?”

蘭殊:“”——

看完了祭祀大典,他們?逛向了集市最出名的?蜜餞鋪子。

蘭殊覺得?那桂花糕好吃,準備再買一些回去。

讓老?板娘先裹了三包啟兒弘兒愛吃的?綠豆餅,蘭殊扭過?頭,見?秦陌拿起了陳皮酥,施施然?飄到了他身邊,提議可以多買幾包,作為手禮帶回去——給他的?盧、四、哥、哥。

蘭殊言語裡並不明挑他的?心?思,卻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尤其是在她腹誹的?時候,就像一隻小狐狸,戲謔地眯縫著眼盯著你瞧。

秦陌唇角抽了抽,朝她腦殼間,輕敲了下。

蘭殊捂著額頭,皺眉嗡嗡了聲,幾不可聞。

秦陌忍不住嗤了一下,繼而,又審視般的?,盯著她瞧。

他原以為崔蘭殊和那些普通的?世家女子沒什麼兩樣,都是寡淡無趣,循規蹈矩。

她的?確有著乖順的?外表,可皮囊底下藏著的?心?思,他愈發看不透,摸不著。

就像此?時此?刻,她明知道他心?儀男子,竟沒有像普通女子一樣,麵露偏見?與厭惡。

反而,還?來支持他。

秦陌表示不解,蘭殊則對此?表示,“有情人終成眷屬有什麼錯。”

那日夜晚,她第一次揭露他的?心?意時,說的?也是這句話,未曾改觀。

秦陌沉吟片刻,接受了她的?建議,將盧堯辰素日喜歡的?陳皮酥,買了回去。

順便?,還?給她多買了兩份桂花糖。

蘭殊望著那類似獎勵般的?桂花糖,心?裡一時間,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總歸,他現在已經算是認可她這個盟友了吧。

蘭殊揉了揉心?口,含笑接下了他的?好意。

回去的?路上,蘭殊無意間,問起了他和盧堯辰不為人知的?過?往。

那些,她上輩子並不清楚的?事情,她大抵還?是想知道。

至少,讓她上輩子死的?明白吧。

秦陌的?腳步一頓。

蘭殊見?他雙眸深沉地看了過?來,連忙擺了擺手,“不願意說也沒事的?,我就是隨便?問問。”她主動略過?了這個話題,邁著步子往前去,“天?色也不早了,我們?早點回去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少年沉默了片刻,上前兩步,跟上了她的?步伐。

兩人並肩無言了會,蘭殊扭頭看向路邊的?燈火,正尋思著找彆的?話茬來緩解氣氛,秦陌忽而開了口:“我十三歲那年,突厥大可汗病危,部?落內部?開始了儲位之爭。”

那年的?上元燈節,是大周辦得?最為盛大的?一個節日,也是突厥內部?最血雨腥風的?一天?。

大可汗病得?發瘋,留下的?遺言裡,明確要求殺了秦陌給他陪葬。他要帶著他畢生的?宿敵之子下黃泉,去嘲笑秦葑,大周戰神後繼無人。

好在當時三個小可汗顧著爭權奪位,兵刃相見?,無暇顧及於他。

烏羅大公主垂憐他無依無靠,一直對他多有照拂,眼看他將要死於非命,心?懷不忍,趁著皇帳混亂之際,驅使一匹良馬,將他放了出去。

他喬裝改扮混入了邊陲集市摩肩接踵的?人群中?,逃向了江邊,躲到了過?江的?貨艙裡,一路逃亡到了大周邊境的?渡口。

身後追兵不斷,他最終負傷墜入江海,危難之際,一位頭戴麵具的?白衣小郎君在江邊路過?,及時救下了他。

秦陌沒有看見?那位小郎君的?臉,隻記得?他衣服上的?圖騰。

後來,他回到了長安,經過?調查,得?知了那晚的?小郎君,正是盧家四郎盧堯辰。

蘭殊聽完,唇角浮出一點苦笑,望向了天?空,唏噓了聲:“原來是救命之恩,怪不得?”

怪不得?,她一輩子都比不過?。

秦陌沉聲道:“若沒有四哥,我大概早就沒入魚腹了。”

蘭殊望著他眼底流淌而過?的?溫暖之意,愴然?地低頭,默然?了片刻,再抬首,又是那個眉開眼笑的?她。

她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了幾步,回頭朝他招手,“那我們?還?不趕緊回去收拾?明天?早點上路,就能?早點回去見?你的?盧四哥哥呀!”

崔蘭殊說話不著調,秦陌的?唇角一時不知該抽還?是該笑,隻見?少女加快了步子而去,並沒有停下來等他。

他大步流星跟在她身後,她卻越走越快,看似一蹦一跳的?歡快步伐間,離他越來越遠。

秦陌說不上什麼不對,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心?頭驟然?落了空般,驀地沉了下來——

這一夜,月牙如鉤,遙遙高掛於天?際。

驪山上的?宮殿內,他將她抱在懷中?,抬手指著山下滿城絢爛的?煙火,問她:“喜歡嗎?”

這不同於現實的?親密,一下叫少年反應過?來,他又在做夢了。

懷裡的?人笑了笑,一雙眼眸倒映著火樹銀花,璀璨如星,偏頭朝他看了眼,拉過?他的?手,用他的?食指,朝著自己心?口點了點,問道:“喜歡嗎?”

他沉吟了會,湊近她耳畔,咬著她的?耳朵,說了三個字。

她紅了紅臉,眼底的?笑意更深,努了下嘴,“你可不許騙我。”

他拎起眉稍,豎起兩根手指,指向了天?空,輕啟齒縫,還?未開口,她伸手捂了他的?嘴,美眸圓瞪,“不許發毒誓!”

他提了提唇角,抓下了她的?手,握在手心?,“那你要怎麼信我沒騙你?”

她想了想,義正言辭道:“如果你騙我,我會懲罰你。”

他挑起眉稍:“你要怎麼罰我?”

她捏著下頜,蝶羽般的?眼睫,一閃一閃著,“唔,我會離開你!”

他嗤地笑了,“我還?以為你會說,你會殺了我!”

她不敢苟同地擺了擺手,“殺你我還?要償命,太賠本?了。”

他勾了勾她的?鼻尖,譏笑道;“你這懲罰,一點兒威懾力?都沒有。”

她瞪圓了眼,素手拽住了他的?衣襟口,威脅道:“沒有?你不怕嗎?”

他漫不經心?地挑著眉稍,戲謔地將她望著。

女兒家鼓了鼓腮幫子,正襟危坐,用她還?沒一個烙餅大的?雙手,捧起了他的?下頜,狠狠咬了他一口。

他眸眼深沉,伸手一抬,直接把她扛進殿內,丟上了榻。

幢幢幔帳內,她受不了他那些細細的?摩挲,忍無可忍地嗔了一聲。

他卻極喜歡在她來了點氣時,將她化作一灘軟綿,什麼氣都撒不出來。

床褥越發淩亂不堪,她的?雙眼迷離,仍不忘信誓旦旦,一遍又一遍對他警告:“如果你敢騙我,我不僅會離開你”

“我還?會不喜歡你”

“我再也,再也不喜歡你!”——

第二日清晨,秦陌從長椅上起身,屏風內,床榻上的?被褥已經疊得?整整齊齊。

他推開門,隻見?那道纖細的?身影,蹲在後院的?樹下,挖出了一壇封存的?桑落酒。

蘭殊聽到腳步聲靠近,抱著酒壺,回首與秦陌笑道:“回家以後,把這壇酒埋到院裡的?玉蘭樹下去。存個四年,等您及冠的?時候,剛好可以挖出來喝。”

她環望著這座短暫居住了半年的?酒坊小院,笑吟吟道:“就當是小女子給二哥哥及冠的?賀禮。”

就當是感?謝那晚在山洞內,他對她的?救護之恩。

秦陌不由嗤了聲,“你倒是省時省力?。”

蘭殊仰頭望向他,目光認真起來,“記得?挖出來喝。”

秦陌挑了下眉稍,渾不在意道:“成,到時候一起喝。”

蘭殊怔了下,輕輕微笑。

到時候。

到時候她應該,已經和他一彆兩寬了。

第030章 第 30 章

彼時, 長安。

這日,早朝一過,李乾便將陸首輔召到了禦書房議事。

陸貢邁入禦書房, 一直等到了天?黑,不見太子殿下的身影。

這麼多年身居高位,他?老人家何曾受過這樣的怠慢, 心裡正慪著火。

直到禦膳房的掌宮領著一隊內侍前來上膳, 李乾才姍姍來遲, 一進門,朝他?投以一個?溫和的笑容:“陸大相公久等了。”

陸貢行禮作揖,唇角抿成了一條線。

李乾屏退了所有人,溫言請他?上桌。

陸貢瞥了眼席麵,眉頭緊鎖,“殿下若沒什麼要事, 老臣就先回?中?書省複命了,朝廷還有一堆事等著老臣處理。”

言下之意就是, 我?沒空陪你吃飯。

如此倨傲無禮,李乾卻不著惱, 提了提唇道:“大相公莫急, 孤知?大相公心係朝廷, 隻是有些話?, 孤覺得還是有必要私下同?您說。”

陸貢稍一抬眼,李乾再次伸手示意他?坐,他?隨在李乾身後, 一同?坐到了飯桌上。

眼前一桌子珍饈美釀, 陸貢並沒有什麼胃口,隻等著李乾開口道明來意。

年紀輕輕的太子殿下, 和顏一笑,又一次溫言婉語提起來年他?即將?登基之事。

陸貢鬆了口氣,內心低嗤了聲,端著一副恪儘職守的態度,對?玉璽還是不肯鬆口。

李乾看他?一眼,雙眸朝旁邊的侍菜內侍一瞬,內侍會意,連忙執起銀箸,為陸貢夾菜。

李乾道:“南疆剿匪一事,大相公可已?知?悉?”

陸貢拱手道:“魯將?軍上遞的折子俱已?呈報中?書省。”

隻不過魯將?軍的呈文,隻提了他?本人的分內之事。

李乾溫言道:“大相公有所不知?,這段時間,秦世子也在南疆。”

話?音一圃,李乾不疾不徐,拿出了一摞厚厚的信函,遞到了陸貢麵前,“有些東西,我?覺得有必要讓大相公先看一看。”

陸貢不明所以,打?開一看,凝著那?信箋上熟悉的字跡,臉色霎時間蒼白起來。

好在他?膚色本就偏白,倒沒看出多少慌亂,隻是那?滿頭滲出的薄汗,顯露出了幾分蒙在鼓裡的又驚又怒。

李乾溫言問道:“不知?節度使大人囤兵,所欲何為?”

陸貢方才還穩穩當當的硬朗身形險些支撐不住,雙手不可控製地顫抖起來,連忙俯首跪下,“殿下明鑒!此事,老臣毫不知?情!”

可那?字跡,他?卻是再認得清楚不過。

周荀自小是他?的學生,現在又成了他?的乘龍快婿

“孤也不信大相公有不忠之心。何況那?輜重在清匪的過程中?俱已?銷毀,說不準就是有心懷不軌之人,肆意攀咬周大人。”李乾歎息道,卻沒有上前扶陸貢起身。

陸貢額間虛汗滑落,以頭搶地,“絕對?是有人蓄意誣陷!”

李乾再度歎了口氣,一副心有不忍的滿麵愁容,“聽聞周夫人近日快臨盆了?自古生育乃女子生死門,最受不得打?擊。”

陸貢伏在地上,不得不默然又叩了三回?首,後背滲出了一層冷汗,頭一回?發現李乾那?素來猶如春風拂麵的語氣,竟也能殺人於無形之中?。

陸貢如今的反應,周荀私自囤兵一事,他?確是蒙在鼓裡。

陸首輔嗜權成性,突遭掣肘,難免心頭火起,怒火中?燒。

若對?方隻是他?普通的學生,隻怕他?早已?舍尾求生,甚至自個?先上道折子,要求嚴加懲處周荀,大義滅親。

可惜陸貢這一生仕途青雲,春風得意,唯獨子嗣緣分單薄,一個?心肝寶貝的獨女,成了他?最大的命門。

打?斷骨頭連著筋,女兒對?周荀那?小子一片癡心,如今又身懷六甲,陸貢單為了自己唯一的血脈,也不得不將?這個?啞巴虧吃下。

李乾緩緩將?那?摞書信折了起來,“這些書信先放在孤這,不會有他?人知?曉。南疆匪亂,魯將?軍與秦世子清剿有功,當賞。周荀身為一方節度使,縱容匪類猖獗,戕害百姓,孤以為有重大失職之責,需降職警醒。周大人也多年沒回?京了,就讓他?回?來好好陪一下令嬡與外孫,大相公以為如何?”

李乾將?南疆剿匪一事僅歸於匪亂,不提造反,等於留下了周荀一條小命。

陸貢還能說什麼,謀逆之罪,輕則斬首,重則誅連,人家?捏著他?的命脈,現兒大發慈悲饒他?一命,他?除了感激涕零,俯首叩恩,還能作甚。

李乾邁步上前,托他?起身,和顏道:“這些年為了大周,大相公操勞了。孤不日便將?登基,大相公年事已?高,無需如此戮力勞心,事必躬親,不如回?家?,多享享天?倫之樂吧。”——

另一廂,陸府。

周荀一收到邊隴剿匪的消息,得知?秦陌竟出現在了隴川,便知?大事不妙,當即快馬加鞭趕回?了京城,企圖給嶽父通風報信。

卻還是比秦家?那?小子的動作慢了一步,周荀披星戴月趕回?陸府,陸貢已?在李乾設的鴻門宴上。

這一夜過得如此漫長,周荀手心冒汗,握著馬鞭在大廳來回?踱步。

遠遠聽見家?仆通傳相爺回?了府,他?忙不迭跪到了嶽父大人麵前。

陸貢一見他?,雙眸厲得如同?兩道鬼火。

他?抖了抖山羊胡須,寒聲屏退兩旁,一關?上廳門,抬腳便踹在了周荀的肩膀上,直接把他?踢了個?人仰馬翻,“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害死了全家?!”

周荀撐腰從地上坐起,以頭搶地,麵帶苦楚地將?陸貢張望著,“父親為這江山操勞了一輩子,嘔心瀝血幾十年!太子小兒明明什麼都沒做,卻可以堂而皇之繼承大統,搶走您一生的心血,成為天?下共主!我?是為您不公!”

陸貢凜然一笑,顫抖著手指,指著他?的鼻梁,“你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自己!”

“我?要你安安穩穩待在京城你不聽,非要跑到大老遠的南疆去!我?還以為你翅膀硬了,不想?依靠我?了,行,我?隨你!後來芙兒懷了孕,你特地把她送回?京安養,我?還以為你知?道疼人了,結果,你指著我?給你收屍呢?”陸貢冷道。

要不是料準了他?狠不下心讓外孫沒了父親,周荀豈敢如此肆意妄為?

思及此,陸貢心口又是一陣血潮翻滾,更不能親手打?死他?。

他?正尋來了家?法?,屋外,管事為難地敲起了門:“老爺,大姑娘睡醒了,聽說姑爺回?來了,正高興著往這邊來呢。”

周芙自小體虛多病,一懷孕,更得安心靜養,切不可憂思操勞。

陸貢怕她受驚,不得不收了家?法?,朝周荀瞪了眼,心裡隻道冤孽。他?唯一視如珍寶的女兒,竟看上這麼個?糊塗東西。

陸貢冷冷斥道:“今日看在芙兒的份上,我?姑且放過你。以後你就安安心心待在家?裡,好好陪著她!要是他?母子倆有什麼事,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滾出去!”

周荀咬緊了牙根,起身朝外頭離去。

管家?見他?眉間鬱鬱,跟上來勸解道:“老爺剛在宮裡受了責罵,正在氣頭上,他?老人家?說的都是氣話?,姑爺您可彆放在心上,老爺還是關?心你的。”

“我?知?道父親一直都看不起我?。”周荀眼底閃過一絲黯然,忿忿道,“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他?,狡兔死,走狗烹,古往今來哪個?天?子登基,不是先殺舊臣?”

管家?臉色煞白了一片,緊張抓著他?的臂彎,左顧右盼,“哎呦喂我?的姑爺,這話?你可彆亂說!”

要叫旁人聽去了,非得再參他?一本才是,陸家?可真是折騰不起了。

周荀咬了咬牙,回?頭朝門裡看了眼,隻得甩袖離去。

正廳內,陸貢站在窗前,聽見他?在屋外大放厥詞,已?經氣得一口氣險些沒上來。

管家?一進門,連忙幫他?斟了杯熱茶,為他?順了順背。

陸貢越想?越難受,枉自己才華蓋世,偏偏子嗣緣分稀薄,隻留下芙兒一個?女兒,連個?男丁都沒有。

而他?一生的勁敵秦葑,明明英年早逝,唯一留下的血脈秦陌命卻這麼硬,去塞外做了質子,還能安然無恙回?來,如今倒是越發出息起來。

陸貢本還以為朝堂之上再沒有人能阻礙他?,想?不到自己活了這麼多年,這一遭,竟敗在了兩個?孩子身上!

陸貢越發覺得蒼涼,放下手中?的茶水,深深歎了口息——

無人知?曉那?一日的禦書房內,李乾到底同?陸首輔說了什麼。

但這一日過,陸貢便稱病告假,主動離開了中?樞。

這一記殺雞儆猴一出,中?書省剩下的幾位宰相群龍無首,不得不見風使舵。

玉璽自然而然,落入了監國太子的手中?——

出門前,寒冰初融。

歸來,又是一年冬。

今年的冬天?來得極早,眼下不過十月,長安已?經迎來了第一場初雪。

蘭殊提著裙擺於東宮門前下車,嗬出了一口白氣,吐氣如蘭,忍不住站在原地跺了跺腳。

繼而,遠遠隻見一名皇城內侍拱手而來,蘭殊被召入宮,陪長公主用膳。

秦陌需要先回?東宮與李乾複命,隨後再入禁庭。

蘭殊跟隨在內侍身後離去,秦陌一邁進東宮大門,李乾遠遠從長廊迎了過來,含笑先拍了拍他?的肩膀。

“桓晉已?經在路上了,外頭冷,我?們?進屋說。”他?搭著秦陌的肩膀往彙賢堂去。

屋裡早已?備下了秦陌愛吃的珍饈美味,李乾揚手叫他?上桌,秦陌盯著那?一桌子的菜,麵露難色,“我?待會還要進宮。”

李乾捂額笑歎了聲,“是了,我?都迫不及待地見你,姑母自然更是想?得緊,是我?高興過頭,思慮不周。那?你留著肚子,待會我?同?桓晉吃就好。”

秦陌睨了他?一眼,“就讓我?在一旁看著?你這也太過分了。”

李乾唇角的笑意不減,主動端過了他?眼前的空碗,“那?你先喝口湯,墊一墊肚子。”

待趙桓晉入門作揖行完禮,劉公公將?門簾一闔,屋內便隻剩下他?們?三人。

算是慶功宴,期間秦陌當然不忘揶揄了下李乾的小氣,辦下這麼件大事,慶功宴居然就設這麼一小桌。

李乾無奈笑道:“下回?,下回?帶你去長安最有名的月華樓,成不?”

秦陌挑了挑眉稍,“那?還差不多。”

說說笑笑間,秦陌將?南疆一行,事無巨細同?李乾交代了清楚。

李乾的思緒縝密細膩,聽完了前後大概,不忘詢問趙桓晉那?倆真正私奔的少年,他?究竟藏到了何處。

真正的陸貞兒與周麟,也算是間接幫了他?們?的大忙,李乾素來恩怨分明,關?切道:“可有將?他?們?安全送回?家?去?”

趙桓晉道:“尚且藏在微臣的彆院裡,已?經準備送他?們?回?家?了,隻是”

“隻是什麼?”李乾疑惑道。

趙桓晉麵露難色,“那?小姑娘哭著嚷著,不肯回?家?。”

李乾短促的沉默了會,道:“還是該送回?去的。女孩子私奔,總歸有損聲譽。顛沛流離,也不是大小姐過得了的日子。”

李乾自認為是為了那?倆孩子好,秦陌聽了他?的話?,難得開口駁了一聲:“他?們?該不該回?去,其實不該由我?們?來決定。”

話?音一圃,李乾與趙桓晉,目光不約而同?朝他?瞬了過來。

秦陌愣了愣,才發現自己不小心把崔蘭殊的觀點,說出了聲。

早在回?京的路上,崔蘭殊就曾問過他?,真正的陸貞兒與周麟會怎麼樣。

秦陌與李乾的想?法?一致,答道:“自然會安全送回?家?。”

他?原以為這是一個?令人安心的回?答,可崔蘭殊聽到他?這麼說後,驀然垂下眼簾,唇邊浮出了一抹苦笑,“我?大概要一輩子都對?不起陸貞兒了。”

秦陌疑惑道:“怎麼這麼說?”

蘭殊的嗓音清越,脆生生的,卻帶著一絲愧怍:“若不是您與我?需要借用他?倆的身份,他?們?可能早就到了南疆,早就私奔成功了吧。現下,她卻要被送回?家?,接受家?裡給她安排的命運。”

秦陌不以為然,“隴川又不是什麼富裕的地方,那?陸貞兒自小嬌生慣養,即使到了那?兒,估計沒多久就要鬨回?家?,何苦來這麼一遭。她現在就是年紀小不懂事,私奔,都是小孩子家?家?鬨著玩的。”

崔蘭殊卻不這麼想?,溫言細語道:“便是鬨著玩,那?也是她現在做下的決定。是不是鬨著玩,她自己心裡才是最清楚的。她該不該回?去,其實也不該由我?們?來決定。”

秦陌一開始不也以為崔蘭殊會是個?拖油瓶,可她真真切切幫到了他?,甚至救了他?。

所以他?憑什麼認為嬌生慣養的女孩兒,一定就吃不了苦呢?

彙賢堂內,秦陌迎著他?倆略有疑惑的目光,沉吟了片刻,“本就是我?們?橫插一腳,打?亂了他?們?的計劃。不如讓一切回?到原點,順其自然,反正他?們?要是過不下去了,遲早也會回?家?的。”

話?音一圃,大抵是沒料到少年會這麼說,李乾不由睜大了眼眸將?他?瞠望著。

短促的沉默,李乾驀然低首笑了起來。

他?連連笑了好幾下,也不知?是發了什麼瘋,秦陌眉頭的青筋跳起,斥聲問:“你笑什麼?要有什麼不同?的想?法?,不如直接說。”

李乾收斂著險些掛上耳邊的笑意,搖了搖頭,同?趙桓晉道:“不如就按子彥說的來吧。”

繼而又一副孺子可教的神色,朝秦陌殷切地望著。

這小子,對?於女孩子的看法?,有一點變了。

秦陌覺得李乾的目光簡直不可理喻,奶母子般,一股熱忱撲麵,令他?渾身起雞皮疙瘩。

秦陌不得不轉移話?茬,想?到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少年轉過首,意味不明地朝趙桓晉看了眼,“這一趟出差,我?發現靜塵確實是個?人才。”

趙桓晉望著世子爺眼底閃過的一絲欣賞,太陽穴驀地嗡了一下。

果不其然,秦陌緊接著續道:“我?用著還挺順手的。不知?趙大人能否把他?調到京城來,做我?底下的線人?在那?等淺灘臥龍,實在浪費了他?的才能。”

趙桓晉神色微斂,忍不住在心裡輕嘖了聲,怎還當麵搶人的?

靜塵的能耐,趙桓晉豈會不知?,他?要沒兩把刷子,他?也不敢派他?去協助秦陌做事。

趙桓晉手底下栽培出的精銳,無不花費了他?一大番心血,世子爺一下就要他?忍痛割愛,叫他?如何舍得。

趙桓晉不得不轉眸朝太子殿下求助了眼,您不管管?

李乾怔了怔,六目交彙,他?左右猶豫了片刻,朝著趙桓晉微微一笑,“子彥看中?的人,自然是不差的,桓晉考慮一下?”

趙桓晉:“”

這倆兄弟不愧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果真齊心的很。

短促的沉默,趙桓晉看了秦陌一眼,雙眸不經意順向秦陌的身後,望向了他?背後牆上的那?幅蘭草圖。

不知?想?到了什麼,趙桓晉忽而提了提唇角,大方開口應了下來,“能得世子爺如此賞識,是靜塵那?小子的福分,臣不日便召他?入京,以後聽憑世子爺差遣。”

得了這麼大一個?便宜,秦陌自然心裡開懷,隻是迎上趙桓晉的眼神,總感覺,乍然多了一縷不明所以的和善與親切。

看得秦陌渾身有點莫名的怪。

趙桓晉笑意不減,一想?到秦陌是蘭姈的妹夫,討好一下自己以後的連襟,他?心裡還是很樂意的。

秦陌隻覺得他?和李乾兩個?人看他?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搞得他?渾身不自在的很,忙拿出長公主當擋箭牌,脫身便朝著禁內去了。

也不知?道,崔蘭殊那?丫頭,都和長公主說了什麼——

坤儀宮裡。

蘭殊一見桌上都是秦陌愛吃的美味佳肴,心知?長公主思兒心切。

章肅長公主靜靜等了會,等不到秦陌現身,想?著他?大概是和李乾說上頭了,溫言招呼蘭殊用膳,關?切地詢問起她在南疆的所見所聞。

蘭殊專挑著與秦陌在一塊的時光同?她說,話?裡話?外不離少年,儘可能讓她知?曉兒子在南疆發生的一切。

長公主聽著,微微眯起了雙眸笑,笑得溫柔又親切。

蘭殊適當地露出了一點恰到好處的小女兒心性,努嘴埋怨了聲:“陪他?出差可累了,還老被他?嫌棄,但兒臣真的很努力在適應了!”

長公主執起銀箸,往她碗裡添菜,“當年本宮第一回?陪王爺出征,也曾吃不了邊境的苦。但那?會兒自己傻的癡心,就想?跟在他?身邊,受了什麼委屈,也咬碎了牙根往肚子裡咽。”

公主目露懷念,不經意間,與兒媳傾訴了好一番自個?兒少時陪著夫君走南闖北的故事,還道出了當初在戰場上,生下秦陌的那?段艱辛日子。

長公主一回?想?就有些後怕,眼底閃過一絲黯然,笑容慘淡,不自覺說出了心聲,“當時受到了衝撞難產,王爺又還在前線殺敵,我?就一直命令軍醫如有不測,必須保小。就想?著隻要能生下他?,我?這個?作娘的也死而無怨了。”

蘭殊眼角忍不住泛出了淚花,紅了紅眼眶道:“娘娘好勇敢。”

長公主被她一個?半大孩子的真誠讚美逗得笑了笑,笑完,往前一傾,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後腦勺,“等你有了想?保護的人,也會變得很勇敢的。”

蘭殊輕輕唔了聲,腦海中?,驀然回?憶起上輩子,臨死前的那?一箭。

她那?會,在外人眼裡,一定也很勇敢吧。

箭刃沒入軀體的疼痛,順著回?憶襲湧而來。

蘭殊下意識揉了揉心口,幾不可聞地笑了聲。

明明已?是上輩子的事,怎麼還是覺得很疼。

也不知?疼的到底是那?道箭,還是自己的心甘情願。

長公主見小姑娘眼底閃過了一絲憂傷,關?切地拍了拍她的肩頭,剛張了張嘴,殿外,忽而傳來了安嬤嬤帶著驚詫的行禮聲。

“世子爺怎得待在門外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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