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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妻難撩 紅箋小筆 108575 字 5個月前

第041章 第 41 章

章肅長公主娘娘的生辰一過, 烏羅嵐與?赭禾一眾來使,將於四月底啟程回高句麗,烏羅嵐需要回國卸下政權, 還需拜彆她的祖父高句麗大王。

待盛夏時?節,帝後大婚,烏羅嵐再入京, 身後隨來的便是送親隊伍了。

當年得知邏邏與大可還受害, 烏羅嵐及時?帶著舊部逃離, 便是一瞬的當機立斷;後來高句麗內部生?亂,她勤王護駕,也是即刻召集軍隊入城;如今嫁入大周,亦是她不過一夜的果決。

烏羅嵐行事不好猶疑,卻也不願糊塗。

臨行前,烏羅嵐特地入禦書房尋了李乾, 除去聯姻之事,也有意將婚後的諸多?事宜, 一並同他商議一番,探一探彼此的底線。

主要是亮明她自己的底線。

其中包括她的領地, 部落, 軍隊, 哪些她可以?放權, 哪些她需要保留。

“我知大周娶我不過是一時?權宜之策,待日後天下太?平,你的輔臣們指不定會怎麼攻訐我是外姓女。我也不貪圖你們的皇後之位, 今朝同仇敵愾, 我們聯盟,待殺了頡利祿, 我會自請退位,回到?我的草原裡?,自由自在?的生?活。”

對此,李乾微蹙了下眉梢,未置可否。

而後便是這短暫的中宮之位,哪些她該管,哪些她無所謂。

無所謂的自然包括他後續要納多?少嬪妃,要給她們什麼位分,隻要不越過她,她都不介意。

李乾不由笑道:“倘若有想?越過你的呢?”

烏羅嵐頓了頓,“我有軍隊。”

李乾望著她眼底理所應當的殺伐果斷怔了會,驀然笑得更深。

烏羅嵐續道平日他喜宿哪兒便哪兒,她不乾涉,但每逢初一十五,需要來她那兒與?她共膳。

“初一十五,誰給你定的?”李乾輕挑起眉梢,問道。

烏羅嵐如實?相告:“小蘭殊說你們的規矩裡?,每月的這兩日比較重要,留給正室,最顯妥當。”

李乾無可奈何地笑了,“都教的什麼玩意。她怎麼沒同你說,子彥為?了應付我和姑母,每天晚上都陪她吃飯。”

烏羅嵐頓了頓,“每晚的話,你是不是沒那麼有空?”

她這話問的谘詢味儘顯,令李乾再度忍俊不禁起來。

烏羅嵐見他一直笑,素是淡然的神色,難得有了些羞赧,“我雖然中原話還可以?,但也沒有把你們的禮儀習俗摸透。要是哪兒說的不對,你可以?提出來。”

“沒有,你繼續。”李乾拿起了旁側的茶盞道。

烏羅嵐思忖了片刻,屈指抵於下頜,“嗯,還有便是大婚之夜。唔,如果你不願意與?我同房,我也不介意。”

李乾看她一眼,垂眸拿起了茶水。

烏羅嵐道:“我們本是聯盟,我知你是為?了江山和妹妹,而我是為?了得到?同仇敵愾的盟友。我年歲比你大,還定過親,你要是心裡?膈應,想?把第一次留給自己心愛的女子,我完全可以?理解”

解字還沒墜兒地,李乾嗆了一口茶水,猛地咳了好幾?聲?。

烏羅嵐又不知哪兒說錯了,隻好站起來給他順了順氣。

李乾抬眸看向了她,“你定過親,那你成過親嗎?”

“還沒有”

“你沒有成過親,我介意什麼?”

烏羅嵐愣怔,恰在?這時?,劉公公愁眉苦臉地邁進門?,俯首遞來了一份折子,卻道是沈相公聯名禦史台的進諫。

烏羅嵐及時?撤開,讓他先處理政務,李乾打開了折子,竟是對於樞密院六品供奉郎秦陌的彈劾。

沈大相公親自操刀寫的折子,話裡?話外表示新帝已經登基,秦陌並非太?子,已不適宜在?東宮居住,其間不乏對於秦陌素日狂妄的不滿,有心打壓他的氣焰。

烏羅嵐見李乾的眉心漸漸聚攏,以?為?他有要事,正準備稟身告退而去。

李乾卻搖了搖頭,隻道是有人彈劾秦陌。

烏羅嵐一聽事關阿陌,忍不住關切了一句。

李乾看她一眼,如實?相告。

烏羅嵐沉吟了片刻,凝重道:“阿陌遭沈大相公彈劾,或許是因為?我。”

“何出此言?”李乾問道。

烏羅嵐猶疑了片刻,將那日後花園的所見所聞,一一複述給了他聽。

她斟字酌句,唯恐自己表述不夠精準,叫李乾誤會崔蘭殊滋生?事端,千言萬語強調,小蘭殊隻是為?了幫她說句話,並沒有對沈大相公不敬之意。

李乾的眉頭反而舒展開來,沉吟了片刻,溫言笑道:“弟妹有說錯什麼嗎?”

李乾的目光再度落在?那道聯名上書的折子上,不禁透出了一絲冷意,“到?底是誰不知天高地厚。”

覬覦中宮之位不得,便想?離間他與?秦陌。

“朕偏要子彥在?東宮住著。”

李乾將那折子一闔,置於一旁不顧,站起身來,有意往中書省去。

步子剛邁出了一步,李乾想?起什麼,回過首,望了烏羅嵐一眼,道:“公主剛剛說的那些條件,朕基本沒有意見。就是最後一點。”

李乾短促的沉默了會,和顏道:“我是個正常的男人,身心健康,而且也是第一次成婚,沒理由在?大婚之夜,留一個美人獨守空房。”——

待烏羅嵐走?出禦書房,隻見秦陌從另一邊款款而來。

少年穿了一身墨藍色的圓袍,衣間袖口的暗紋,隨著他的步伐光影變動?,烏發高高束起,眉宇俊美如畫,神態沉穩,唯獨微微抿直的唇角,平成一條線,顯出了一絲少年人的倨傲氣。

他聽聞自己被?彈劾了,正準備過來聽一下訓。

烏羅嵐笑了,“怎麼聖人還沒說什麼,你就主動?過來挨罵了?”

秦陌輕挑眉梢,不以?為?然道:“等他說什麼的時?候再來,豈不就顯得我不知悔改了?”

“你知道那奏折寫的什麼嗎?”烏羅嵐問道。

秦陌扯了下唇角,雙手?交疊,“不知,但先過來總是沒錯的。”

烏羅嵐笑著搖了搖頭,耐下性子同他解釋了片刻。

秦陌聽聞崔蘭殊當眾維護烏羅嵐,還冷嘲熱諷了沈家女,眼底不由露出了一抹驚色。

原來她硬氣起來的時?候,說起話來還挺傲的。

烏羅嵐繼而問道:“你可知小蘭殊有什麼心願?都鬨得彆人彈劾了,我可算是欠了她一個人情呢。”

“嵐姐,那折子彈劾的是我。”秦陌一五一十道。

烏羅嵐又笑了下,和顏道:“我幫她不就是幫你嗎?”

少年輕聳了下肩,思忖片刻,唇角不由浮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紋,道:“按禮製,新帝登基與?帝後大婚兩件喜事齊聚,舉國同慶,將大赦天下。崔蘭殊在?崔府有兩個弟弟深陷奴籍,嵐姐若真的想?感謝她,不如屆時?送她一個恩典,借著大赦的機會,幫她弟弟脫藉。”——

盛夏時?分方?至,帝後大婚一事,逐漸提上了日程。

今年的大周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之際,東西市鋪肆琳琅滿目,熱鬨非凡。

擁擠的坊間集市中,一輛東宮的馬車轆轆駛過了朱雀大道,來到?了崔府的門?前。

蘭殊提裙下車,唇角銜著不住的笑意,搭過乳母張氏伸來的手?。

帝後不日即將大婚,恩威並施,大赦天下。

就在?前陣子,好一段日子,蘭殊一直都在?思考如何同秦陌開口,將兩個弟弟列入赦免名單,脫離賤籍。

上一世,李乾並沒有那麼早成婚,大赦已是兩年之後的事。

那會蘭殊小夫妻倆已經圓房,她為?了讓弟弟們得已納入赦免名單,想?方?設法討好秦陌,甚至不惜犧牲了好幾?天的色相,在?夜裡?鉚足了勁讓他高興。

秦陌那個混蛋一直不拒絕,也不回應,直到?最後大赦名單出來,蘭殊才發現弘兒啟兒,早已位列上頭。

這一回,以?色侍人做他的春秋大夢!

隻是要怎麼順著他的毛來薅,蘭殊尚且有點頭疼。

當年父親一事,對於弘兒啟兒的株連,重至代代為?奴,便是大赦,按赦免的條件,也會將他們這一類排除在?外,納不進赦免名單。

蘭殊掂量了一下如今自個在?秦陌心裡?的地位,唔,一個管家而已,還不足以?到?他為?她破例的分量。

所以?她一定要拿出一些值當的交換條件來。

而就在?她托腮坐於案幾?前,握著筆杆,尋思著她還能為?他做哪些事使他受益。

銀裳急匆匆跑進屋門?,熱淚盈眶地告知她,崔府已經得到?了消息,兩個小公子均在?大赦名單內,且已有吏部的官差,提前入府更換籍契了。

蘭殊超預期完成了一個人生?目標,開心地衝回家看望他們。

蘭殊原以?為?是運氣好。

直到?走?進屋門?,映入眼簾的,不僅有吏部的當值官差,竟還有內務府的蘇公公。

蘇公公一見蘭殊,笑眯了眼上來行禮,抬手?一指,邊上隨行的幾?位宦官手?上,皆是準皇後烏羅嵐提前請求他們替她送來的一些薄禮。

大局已定,宮裡?這些嘴甜眼利的人兒,已經直接稱呼起烏羅嵐為?“皇後娘娘”了。

“皇後娘娘聽說小公子們素日最愛讀書,特地送了些上好的筆墨紙硯過來。”蘇公公眉開眼笑道。

那一日,禦書房外,烏羅嵐還想?著送些禮給蘭殊的弟弟,便問秦陌覺得多?少金銀不會顯得失禮。

秦陌腦海中浮出那兩個小男孩的臉兒,不由回憶起當年教他們投壺時?,他曾注意到?他們手?邊上殘留的零星墨跡。

秦陌便同烏羅嵐提議可以?送一些上好的筆墨給他們。

這份禮真叫弘兒啟兒受寵若驚,身為?賤籍奴隸,他們本是沒有資格揮毫弄墨的。

皇後娘娘的這份賞賜,無疑是一種嘉勉。

蘭殊望著那綾羅盤上昂貴的李廷圭墨與?歙硯,目光閃過了一絲驚愕,看來弟弟們得已入大赦名單,是托了烏羅姐姐的福。

看來,那日她在?後花園為?她出的頭,烏羅姐姐是真放心上了。

獨在?異鄉,烏羅嵐舉目無親,受人袒護,自然將蘭殊的仗義,牢牢記在?了心裡?。便如蘭殊嫁入東宮,無人依仗,對於昌寧小公主的善意,亦是感恩在?懷的。

蘭殊心生?歡喜,不禁在?心底越發喜愛恩怨分明的烏羅嵐。

讓她這樣深明大義的人做皇後,實?在?是比沈幼薇強了不知多?少倍。

弘兒接過吏部頒發的新籍契,笑盈盈露出了兩顆虎牙,“二姐姐,那我和三哥哥是不是可以?參加科舉了?我要去當武狀元!”

啟兒溫潤道:“我要去參加文試,他日當上宰輔,做大官給姐姐們撐腰!”

蘭殊摸了摸他倆的頭,真心實?意地笑道:“好。”

蘭殊攜兩個弟弟,深謝了吏部官差與?蘇公公,打簾送他們離去後,乳母張氏帶著銀裳,入小廚房做了他們幾?個小時?候最愛吃的糕點,這會兒剛好回來。

自老爺夫人離世,這麼多?年下來,唯獨今日,乳母笑得最是開心。

她先努嘴拍了拍弘兒第一下探伸過來的手?,繼而,又心軟地把一枚綠豆糕放到?了他手?上,“弘哥兒最近在?換牙,本不該吃這個的。不過今天日子好,準許你吃一塊!”

蘭殊見到?了愛吃的水晶桂花糕,忍不住伸手?從背後圈住了張氏的脖子,“還是乳母疼我。”

“又撒嬌。”張氏抓著她的手?,笑得眼睛沒了縫。

弘兒見蘭殊望著桂花糕的雙眸瑩瑩發亮,忍不住好奇道:“姐夫難道沒有給姐姐買過桂花糕吃嗎?”

蘭殊盯著他一雙困惑的清眸,驀然回想?起南疆的事,有些回過味來,“原來是你出賣的我?”

弘兒嘿嘿笑了聲?。

蘭殊無可奈何地捏了他鼻子一下,正想?委婉叮囑他以?後少在?秦陌麵前提她的喜好。

轉眸,柳媽媽不經過敲門?,直楞楞就打簾進了屋來。

四目交彙,一見到?蘭殊,柳媽媽先是笑吟吟迎了上去,直道是崔老太?太?聽聞了兩個孩子的喜訊,正想?著從佛堂趕過來賀喜。

這會兒特地提前派她來通傳一聲?。

蘭殊不鹹不淡應了聲?,看了她一眼,道:“媽媽以?後若無急事,進門?還是記得敲門?的好。”

柳媽媽臉上堆滿的笑容僵硬了瞬,道:“老奴隻是沒想?到?二姑娘在?”

“便是我不在?,也要記得的。”蘭殊道。

眼下,弘兒啟兒已經不是奴籍,而是崔府正兒八經的旁支子弟。蘭殊並不希望他倆再受到?輕視。

“是。”柳媽媽失聲?了會,隻得俯首欠身。

一刻鐘後,又來了兩名媽媽扶著崔家祖母,款款走?進了這間偏僻的小院。

蘭殊和顏上前摻她。

崔老太?太?搭過她的手?,一路進門?,都在?連聲?賀喜,直到?落座主席上,瞧見黃布綾羅盤上的恩賜,老太?太?愣了會,似是才記起來般,催促旁側的媽媽,把她屋裡?的洛水牡丹圖拿過來。

崔老太?太?素手?點了點崔啟道:“啟兒之前不是最喜歡祖母屋裡?那幅畫嗎,祖母現兒就把它送給你,給你錦上添花。”

崔啟禮貌拱手?致謝。

乳母張氏沉默地站在?了旁側,望著崔老太?太?如今慈祥和善的臉,驀然想?起當日崔啟被?使喚去老太?太?屋裡?跑腿,見屋中牆上的牡丹圖工筆富麗,不由心生?歡喜,就站在?畫前欣賞了片刻,結果卻遭到?了入屋的幾?位崔氏嫡係小公子的冷嘲熱諷。

他們笑話崔啟連上私塾的資格都沒有,竟也會欣賞名人畫作。啟兒當時?被?譏的滿麵難堪,崔老太?太?那時?在?一旁看著,卻未發一言,由著他們嘲笑啟兒。現兒,竟然願意把畫送他了。

崔啟拱手?同老太?太?回完禮,望向了蘭殊,“其實?,我是覺得那幅畫上的花兒好看,二姐姐素來喜好花草,一定會喜歡。”

蘭殊聽了心頭一暖,忍不住摸了摸啟兒的頭。

崔老太?太?亦笑得和顏悅色,同旁側的柳媽媽道:“還真是個懂事的孩子,有什麼好事,都知道想?著家裡?人。”

話音一圃,蘭殊神色微斂,已知老太?太?的真實?來意。

蘭殊此前曾求過崔府多?次助她兩個弟弟脫離賤籍,崔府均是無能為?力。

雖不知是真無力還是假殷勤,崔老太?太?見蘭殊如今嫁入秦府不過一年,這件事竟就給辦下來了,連皇後娘娘都特地來賜恩賞,想?必蘭殊的夫家,還是很把她放在?眼裡?的。

崔老太?太?再次拉住了蘭殊的手?,意味深長地說起她侄兒鄭禕。

蘭殊這回倒也未在?推托,微微笑了笑,反握住崔老太?太?的手?,俯首孝順道:“祖母莫急,孫女已經想?定了,秋後便會想?法子讓姐夫升官,直接到?趙尚書底下辦差去。”

崔老太?太?雙眸一瞠,薄露笑意道:“趙尚書,可是刑部的趙桓晉大人?”

那可是新帝身邊的紅人,當朝新貴!

若能隨在?他身旁,這迢迢仕途,必定是青雲直上。

崔老太?太?滿目期許地將蘭殊望著。

蘭殊和顏笑著,笑紋裡?含著一絲微不可察的涼意,頷首諾言道:“正是趙大人!”

第042章 第 42 章

盛夏時分, 蓬萊殿滿堂結彩,帝後大?婚。

絲竹之聲喧囂了一夜,華燈初上?。

直至盛宴散儘, 秦陌離宮之前,單獨尋機將李乾拉到了一邊,給他?遞去了另一份禮盒。

李乾站在龍鳳紅燭前, 一打開, 迎麵一封小箋, 謄寫著他?熟悉的字跡。

“聽聞兄長?大?婚,喜不自勝。祝相濡以?沫,百年好合!”

昌寧小公主?當日逃至邊境,終歸心有不安,又折了回來。

她與傅廉肩並肩折返,原想好了兩人一同承擔一切後果, 不料還未入長?安城,就聽聞了聖人不日成?婚的消息。

誥旨已傳天下。

板上?釘釘。

昌寧瞠目結舌, 路過茶樓瓦肆,聽到那些酒囊飯袋醉酒失言, 笑話聖人窩囊, 對外邦有求必應

昌寧聽他?們口中譏諷意味儘顯, 一時憤怒, 直接在樓裡同他?們大?打出手?,“要不是為了收複北疆淪喪的國?土,國?朝何必非要聯盟!你們就會吃酒耍樂, 有一個敢上?陣殺敵嗎?”

那幫酒徒被她說?的麵上?無光, 紛紛跌逃而去。

爭執過後,昌寧站在原地?, 呆呆冷靜了許久,轉首與傅廉說?,她要繼續去羅馬。

“我要去學更精湛的醫術,我要學成?才。隻有獨當一麵了,我才能幫得上?他?。”

李乾站在燭火前,凝著昌寧熟悉的字跡默然了許久,唇角不由銜起了一絲溫柔笑紋。

烏羅嵐剛換下鳳冠,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她問他?笑什麼。

李乾道?:“笑一個,說?不出有沒?有良心的人。”——

眾所皆知,聖人大?婚,籌備數月有餘。令人瞠目的是,公孫霖的私塾開堂,耗時幾乎與聖人的婚事齊肩。

並非是建設講堂耗時,而是擠著入公孫府讀書的女孩實在是多,公孫霖又是個公平的人,統一考試,親自閱卷。

她平日又忙,不少瑣事纏身,這麼一折騰,等她好不容易給卷子打上?了評分,院前的楓樹已是一片火紅。

第二?日,秦陌下值,公孫霖在皇城馳道?前剛巧與他?撞上?,手?執折扇,伸手?將他?一攔,溫言笑道?:“讓你家的小姑娘過來讀書吧。”

秦陌愣怔,似驚似喜道?:“她考上?了?”

公孫霖輕敲了敲折扇,唇角銜笑,“你這話說?的,她可是第一呢。”

當日蘭殊於後花園不畏悠悠眾口,直言不諱的畫麵,公孫霖至今仍是記憶猶新。

她覺得這孩子是個明事人,卷子也答的好。若能多加指點,日後定有造詣。

這一日黃昏,秦陌回家的步伐,要比以?往加快了好幾拍。

少年邁著輕快的步伐繞過長?廊,正想前來報喜,一入掬月堂,卻不見那道?纖細熟悉的俏影。

秦陌問道?:“世子妃去哪兒了?”

銀裳欠身道?:“今兒是薛夫人生誕,姑娘到薛家吃宴去了。”——

盧梓暮自小就喜歡熱鬨,每回生誕,家裡都會幫她宴請一群親朋好友,為她慶生。

本以?為嫁了人就沒?法再這麼張揚,薛長?昭卻也很慣著她,這幾年的生誕,沒?有一回給她落下。

剛好今年回了京,薛長?昭更是提前一個月就開始計劃,特意為她大?操大?辦了場。

不止是蘭殊這樣的知己好友,隻要是舊識,他?基本幫她請了個遍。

連趙桓晉、蘭姈等少時的熟人,一起都過了來。

蘭姈親手?捧了一副錦盒進?門,清冷美豔的麵容,唇角難得浮出了一抹笑容,正在暖閣裡四處尋覓,想找到盧梓暮的身影,好把她精心準備的禮物送上?。

外頭轉了一圈不見人,蘭姈素手?撥開了內廳的珠簾幔帳,叮鈴一陣輕靈響聲,她剛朝裡邊兒探了個頭,迎麵,趙桓晉端若修竹的身影,朝著她罩了下來。

蘭姈略一停滯,退去一步讓路,低頭福身不語。

趙桓晉看了她一眼,徑直朝著屋外而去。

隻在路過她身邊的一瞬,留下了一句不鹹不淡的問候:“鄭夫人來得早。”

他?的聲音沉沉的,聽不出有什麼情緒在裡麵,卻讓蘭姈的心臟狠得跌了下。

自鄭禕升了官,直接到了趙桓晉手?下做事。

這些日子,趙桓晉與他?走得越發親近,蘭姈也跟著越發心驚膽顫起來。

直到趙桓晉的身影消失在了大?廳門口,蘭姈屏住呼吸,向內屋前進?了一步,桌前說?笑的薛長?昭與盧梓暮入目而來,她調整了下心緒,輕輕微笑,上?前恭聲道?喜——

夜宴,一群故人難得聚在了一塊。

待秦陌尋上?門來,蘭殊已經有點喝多了。

外頭的席麵基本散了,內廳裡麵隻剩下兩位主?人翁與蘭殊。

秦陌剛隨在家丁身後,透過影影幢幢的珠簾幔帳,遠遠看見蘭殊的雙靨已經被酒薰出了一層薄紅,似如兩朵桃花吹到了臉頰邊上?,唇畔銜笑,敬了薛長?昭一杯酒。

盧梓暮則趴在蘭殊身後,揉起了少女梳理的一絲不苟的髻發。

薛長?昭手?握酒杯,看著她倆,亦露出了一絲真心實意的溫和笑紋。

也不知他?說?了句什麼,蘭殊回了一句,竟惹得盧梓暮急紅了臉,伸出爪子捏向她藕白的纖細脖頸。

蘭殊雙手?抱著酒壺邊,倚在桌子上?,彎著一雙星眸,由著她掐,不說?話,也不反抗,隻是笑,停不下來地?笑,笑到最後,眼淚都流了出來。

秦陌剛好打簾而入,見此情景,不由原地?頓了一下。

望著他?們仨打打鬨鬨,莫逆於心的模樣,秦陌回想起當初崔蘭殊私放昌寧,與他?坦白從寬,供出的同謀便是薛家夫婦。

秦陌並沒?有秋後算賬的意思,隻是心口忽而有了一瞬間的空落。

他?在崔蘭殊看向他?們的目光中找到了不留餘地?的信任,那種?信任,讓她遇著什麼事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他?們。

而他?,若不是碰巧撞上?,大?抵是她一並隱瞞的對象。

盧梓暮也沒?動真格,給蘭殊吃了點教訓為警示,便鬆開了她的脖頸。

恰在這時,薛長?昭注意到了門前的他?。

薛長?昭不失禮數地?同他?頷了下首,轉頭與蘭殊道?:“有人來接你了。”

蘭殊搖搖晃晃一個探頭,目光在半空中與秦陌交彙,酒意入腸,盯著他?看好一會,卻都是一道?頎長?的重影,不由問道?:“你是誰啊?”

秦陌邁步走近,望著少女通紅的臉頰,明明在彆人家裡,竟也毫不設防喝得爛醉如泥,皮笑肉不笑道?:“你說?我是誰?”

少年開口是一副透著磁性的好聽嗓音,熟悉悅耳,灌入蘭殊耳中,卻令她猛地?打了個顫。

蘭殊神色驟變,仰頭後退了步,“我不要跟你回去!”

她本想著逃,奈何四肢發軟,一個趔趄,毫不意外地?摔倒了地?上?。

這般抗拒,險些叫秦陌以?為自己是什麼洪水猛獸,叫她避之不及。

薛長?昭見蘭殊倒地?難起,下意識起身上?前摻扶,秦陌比他?先一步過去,伸手?一掄,擋開了他?。

薛長?昭見他?這一出動作莫名的戒備,怔忡了片刻,緩解氛圍地?輕笑了下。

秦陌愕然了會,回過味來,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如此無禮,含糊地?道?了聲歉,目光落到了蘭殊的脖頸上?,盯向那圈掐痕。

蘭殊賴在了地?上?不肯動,卻不抵少年力氣大?,一下就給她撈了起來。

蘭殊在他?手?上?不停地?掙紮,秦陌拗不過她,隻好先把她放到了旁邊的美人榻上?,站在她麵前,耐著性子跟她道?:“彆鬨了,回家。”

蘭殊真的喝多了,整個人半趴在美人榻上?不走,頗有些已找不見北的狀態。

直到侍女端來了醒酒湯,給她灌了碗下去,她渙散的眼神漸漸有了一點聚焦,總算是認出來者何人。

秦陌雙手?交疊,居高?臨下地?將她望著。

蘭殊幽幽盯著他?看了好一會,櫻唇微啟,幾不可聞地?呢喃了聲,“想要我回家可以?你蹲下。”

秦陌眼皮猛地?跳了跳,尚在遲疑他?是不是聽錯了。

蘭殊見他?不依,心氣一上?來,語氣重了不少,也清晰了些,朝他?張開了手?,“蹲下!”

秦陌嘴角一抽,摻起蘭殊的手?肘,想要拉她起身,她卻不肯。

生拉硬拽都不肯,直接又滾落到了地?上?。

盧梓暮也有了些醉意上?頭,倚在薛長?昭懷裡,見狀哈哈大?笑起來。

薛長?昭見盧梓暮已然不清醒,頗顯得他?倆在這看熱鬨,忙捂住她的嘴,央著帶她回屋,把獨處的空間留給了他?們。

內廳的歡聲笑語終於消停下來。

秋夜的地?上?發涼,兩人僵持了片刻,少年終究沒?法看著她醉貓般賴在地?上?一直不起,妥協地?歎了口氣,依她的話,蹲了下來。

蘭殊這會兒倒是從善如流,奮力跳上?了他?的後背。

兩處渾圓的柔軟緊緊貼了上?來,少年幾不可聞地?顫了一下。

秦陌不甚明白,平日溫順聽話的一個人,怎麼喝醉後,變得這麼蠻不講理起來。

蘭殊一點都不重,少年邁開步子大?步流星離去,本以?為隻需背到門口,把她扔進?車裡就好,豈料這丫頭上?來就不肯下去了。

秦陌耐心耗儘,輕嘖了聲。

崔蘭殊卻沒?有了以?往察言觀色的識相,清冽甘甜的嗓音,在他?耳畔撲著溫潤的濕氣,“怎麼背一會就累了,你體力這麼不濟?”

秦陌無語,冷笑。

卻也吃了她的激將法,少年一股腦將馬車甩到了身後,直接順著回家的路,一路把她背了回去。

街道?兩旁是闌珊的萬家燈火,一幢幢燈光散發出的光暈,和著秋夜微涼的風,於蘭殊眼角飄遠。

蘭殊靠在他?寬大?的肩頭上?,微微眯著渙散的眼眸,透過燈火,望著他?分明的下顎線。

忽而,少女登徒子似的伸出食指,指腹摸了摸他?的下巴,“你開始長?胡茬了。”

少年已經十七了,不長?胡茬才不對勁。

她柔軟的指腹一挨近,秦陌感覺有股癢意從她觸碰的地?方?,直直往他?心口裡鑽,渾身不太舒服。

他?冷聲道?:“彆動。”

蘭殊卻大?有借著酒勁作祟,發泄素日積壓的不滿的架勢。

他?越不喜歡她做什麼,她偏要做。

捏著他?的下巴不鬆手?。

他?正在漸漸長?大?成?人,成?為曾經那個她最愛的男人。

秦陌側首,一記眼刀子睨了過去,大?有你再放肆我就把你摔下去的警示。

蘭殊看見路旁側剛好有一窪汪汪的水潭,遲疑片刻,收斂了手?。

秦陌不由冷嗤了聲。

又過了會,崔蘭殊伏在他?身上?,小心翼翼地?問:“世子爺,我們算不算朋友了?”

秦陌不想和酒鬼說?話,懶得回她。

蘭殊自顧自說?道?:“不然我們互相分享一個小秘密,這樣友情可以?牢靠些。”

少女攀著他?的肩膀,清香的氣息又靠了過來,貼在他?耳側道?:“你幫人擋過箭嗎?”

她自顧自一個人說?道?:“哦,你有的,我也有。”

“你覺不覺得,還挺疼的。”

“你應該比我疼,你還要上?藥,要愈合”

而我,我沒?有知覺了。

蘭殊說?著說?著,吸了鼻子。

秦陌壓根沒?給人擋過箭,根本聽不懂她在嘟囔什麼,完全當她在說?醉話。

少年回頭望了她一眼,眼神微微下落,再次盯向了她脖頸上?留下的淺淡勒痕。

盧梓暮沒?有往死裡出手?,隻是崔蘭殊皮膚嬌嫩,容易留痕。

秦陌忽而覺得那痕跡十分礙眼,不由譏誚了句:“不是好朋友嗎?下手?這麼狠?”

“嘿嘿。”

秦陌根本不明白她傻笑什麼。

“疼嗎?”秦陌問道?。

蘭殊卻睨了他?一眼,那毫不掩飾的一眼鄙夷,叫秦陌不得不想起他?也曾留過這樣的痕跡給她。

蘭殊笑眯眯的,“你要不要試試?”

話音一墜兒地?,身後的人兒忽而猛地?揪住了他?的衣領,開始往後拉。

秦陌驟然仰起了首,猝不及防,呼吸受阻,嗆出一口氣,“崔蘭殊,鬆手?!”

她卻是不應,稀裡糊塗地?笑著,死死勒著他?,怎麼也不肯放。

秦陌有些窒息,“你再不鬆手?,我不客氣了。”

崔蘭殊一開始不聽,而後感覺到少年環過她腿間的手?開始鬆懈,大?有把她從自己身上?掀下去的趨勢,連忙又鬆開了少年的後衣領,伸手?一圈,緊緊捁著他?的脖子,整個人嚴絲合縫地?粘在了他?身上?。

秦陌氣極反笑,她纏人地?黏附在他?身上?,那過於柔軟的觸感,令少年麵上?氣的發瘋,心口卻在砰砰狂跳。

他?大?口大?口吸著秋夜的涼氣入腹,譏諷道?:“你也知道?地?上?涼!”

蘭殊沒?有回嘴,倚在他?肩上?,消停了下來。

秦陌以?為她酒困了,有氣也變得沒?地?撒,想扔了她,卻鬆不開手?,隻得背著她繼續在如墨的夜色裡小心走著。

蘭殊忽而在他?背後嗚咽了聲,竟哭了起來。

她往他?後頸上?一埋頭,兩行?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滴在了他?秋日單薄的長?裾上?。

溫濕感在脖頸間流竄,秦陌的眉宇逐漸朝中心聚攏,越來越深。

蘭殊哭的哇地?一下,伸出棉花般的手?掌,狠狠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枉我那麼喜歡你,連全屍都不給我留!”

她嚷聲道?:“我那麼喜歡你!”

秦陌:“”

秦陌:“你喜歡誰?”

“你。”

秦陌嗬地?笑了,“我是誰?”

口中的秦子彥三字剛出喉間,蘭殊繞了舌,忿忿地?哼了哼,一改話頭,呸了他?一句:“小王八蛋。”

“”秦陌無語凝噎。

少女又連著罵了好幾句,直到罵痛快了,哭泣聲在寒風中,才漸漸轉成?了一抽一抽的鼻音。

可那金豆子還是一滴一滴精準無誤地?打在他?脖子上?,竟像下刀子般,不斷滲透皮膚,往內割著他?的心扉。

萬籟俱寂中,少年沉吟了許久,將聲音壓成?了一道?線,風吹即散地?,溫言哄了一聲:“彆哭了,我是王八蛋,行?吧?”

第043章 第 43 章

深夜的另一廂, 幾刻鐘前。

故人續舊,難免懷念前塵往事。

蘭姈聽到他?們醉酒入腸,一時口快, 竟在席上揶揄起趙桓晉如今老成持重?,雷厲風行,簡直令人不敢聯想, 他?就是當年那個為見?美人一麵, 不惜使儘千方百計翻牆的癡情公?子哥。

蘭姈麵露窘色, 也不敢去端詳趙桓晉的神色,為了避免尷尬,提前起?身在宴席上作了彆?。

蘭姈走到薛府側門馬廄前,遲遲未等到鄭府的馬車回來接她。

馬房的車夫道今日?家中要用車的人多,他?需在宴後才能折返回來。

蘭姈遲遲不見?車影,疑心是臨時有了變故, 思忖著要不然走路回去?。

玉裳跟在她身旁,皺眉道:“這兒離家還有好長一段距離, 天色已黑,奴婢擔心走夜路不安全。”

秋夜更深露重?, 蘭姈望了眼如墨的夜幕, 猶疑了片刻, 尋思著回薛府借盞燈籠。

一轉首, 男人寬厚端正的胸膛入目而來,暗色紋路在衣襟上波光流轉。

趙桓晉見?她有意回去?,遂問道:“姈妹妹是有什麼東西落下?了?”

男人喝了點酒, 微微的酒意彌漫, 貌似心情還不錯,並沒有被席麵上的揶揄, 悶了心腔。

一會生疏的“鄭夫人”,一會熟悉的“姈妹妹”,他?的心思令人琢磨不透,不論是哪句稱呼,都叫得蘭姈頭皮發麻。

蘭姈低頭作答道:“妾身回去?借盞燈。”

趙桓晉仰首不見?鄭家的馬車,溫言道:“我送你回去?。”

“不必。”蘭姈不假思索地拒絕,迎上他?幽幽沉沉的視線,上位者的尊嚴儘顯,蘭姈福了下?身,“多謝大人好意,妾身剛才席麵吃多了,正想走路消一下?食。”

趙桓晉眼底漾起?了溫潤的笑意,低低笑了聲。不知是笑話她吃得多,還是笑話她的借口一如既往拙劣。

他?揚手召小廝遞了盞燈籠給她。

蘭姈行禮拜謝,轉身,落荒而逃。

繞過街頭,蘭姈悄然鬆了口氣。玉裳打著燈籠,引她朝著鄭府的方?向?回去?,轉而一陣踢踢踏踏的馬蹄聲,從身後響了起?來。

趙府的馬車尾隨而來,在她身後三米開外的地方?,緩緩前行。

車簾從始至終闔著,蘭姈卻似透過那一層厚厚的帷幕,望見?了男人端坐裡麵的身影。

蘭姈如芒在背,不禁咬緊了下?唇前行。

他?並沒有糾纏的意思。

隻是驅使馬車一直在她身後默默跟著,直到看見?她安全到家,才掉轉車頭離開。

蘭姈站在門前,回頭掠了一眼馬車轆轆離去?的背影,默然良久,垂眸歎了口息。

轉過通往後院的長廊,蘭姈心中乏味,隻想回屋休息,一道嬌豔的身影銜笑而來,忽而攔去?了她的路。

鄭府後院有一籮筐的小妾,每納入門一個,玉裳都惱恨鄭禕的假麵花心,憐惜她們同姑娘一樣跟錯了人。

唯獨婉姨娘,婉月,玉裳一見?她就來氣。

她曾是蘭姈從崔府帶來的陪嫁侍女,與玉裳一同服侍蘭姈,後來卻為了爬上鄭禕的床,背叛了蘭姈。

婉月口口聲聲過來同蘭姈致歉,說的卻是她今日?是如何想法子叫走了馬車,致使蘭姈無人去?接,而主君卻一點兒都不在乎。

婉月自當上了姨娘,翻身成了主子,便越發不願彆?人提及她曾是婢女的過去?,每次見?到蘭姈,便想通過擺譜,爭寵,來掩蓋她曾經?伺候過她的自卑。

蘭姈在鄭禕那兒越不得臉,她便越得意。

蘭姈夜宴上小酌了幾杯果酒,走了一路也有些困乏,捏了捏額頭,隻想回屋,沒打算搭理她。

婉月見?她一言不發,直接越過她走了過去?,不由?咬緊了下?唇。

自從柳茵茵來了之後,占去?了後院一大半的恩寵,今年夏季還給鄭家添了一個男丁,勞苦功高,風光無量,鄭禕近日?一心撲在了她和孩子身上。

婉月前陣子受了柳茵茵的氣,見?蘭姈在柳姨娘那兒卻十分?得臉,受極了尊重?,心生怨懟,忍不住譏諷蘭姈最近日?子過得舒坦,“誰家主母成天到晚往外跑的,還帶著一身酒氣回來,您這樣就不怕主君生氣嗎?”

蘭姈腳步一頓,回過頭來,“你也知道我是主母。便還輪不到你管到我頭上來。”

平日?裡婉月對著蘭姈冷嘲熱諷,她都是不聲不吭的。今兒個,竟一下?便回懟過來了。

婉月一時沒能回嘴,咬了下?牙。

她照顧過蘭姈多年,對她的脾氣秉性也算有些了解。

蘭姈素來清冷,一副美貌經?年淡然無情,除去?當年總是死纏爛打的齊國公?小公?爺,甚少見?她對誰急赤白臉過。

如今她忽然又?撂了臉色,婉月不明?情況,瞪著她款款離去?的身影,本想跟前去?繼續譏諷,玉裳一把伸手擋下?了她,冷冷看著她道:“姑娘當年待你不薄,你要還有良心,就少在她麵前晃。”

話音一圃,玉裳厭惡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婉月唇角狠狠抽了抽,想起?以前鄭禕最疼她的時候,她們都是不敢同她頂嘴的,現在柳茵茵來了,她們反倒是硬氣起?來了。

婉月治不了柳茵茵,便想著把氣撒到旁人頭上。

她對著蘭姈與玉裳的背影冷哼了一聲,冷冷心想,走著瞧!——

第二日?,蘭殊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來,回想昨晚,多少有些借酒澆愁。

蘭殊安靜坐在床邊,迷迷瞪瞪地揉了揉太陽穴,反思了會,捫心自問,前世的那些傷心事,這一世,都不會再發生了。

她不該為了那算不上過去?算不上將來的記憶,如此消沉。

有這精力,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拉攏秦陌,讓他?在姐姐和離的時候,多給她撐腰。

想到這,蘭殊忽然一頓,如遭雷劈。

她昨天,除了借酒澆愁,好像還乾了點多餘的事——諸如暴露真實內心,恨不能掐死秦陌一類。

以及罵他?王八蛋,氣得他?承認自己是王八蛋一類。

蘭殊方?才自我開解好的神色,一下?變得同見?了鬼般。

她猛地揉了揉麵皮,僵在了床頭,目光飄忽著,從房梁遊到了床底,又?遊移回天花板上。

盯著那處發了好一會的呆,最終,決定抱有一分?僥幸。

秦陌,應該不會和一個醉鬼計較吧。

要她肯定就不往心裡去?。

但他?,不好說。

不管,裝作什麼都不記得,他?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蘭殊心一寬,整個人又?活了過來,眼看著窗台被秋日?的晨光照亮,興致勃勃上前,推開了窗。

迎麵,卻是少年稟姿站在院內,如畫的冷淡眉眼,“醒了?”

蘭殊:“”

來了,來了,秋後算賬了。

蘭殊腦袋裡嗡地一聲響,站在了窗前呆立,遲疑著,是出門認錯,還是轉身逃跑。

秦陌饒有興味地看著她的臉紅了一陣,又?白了一陣,鼻尖不由?逸出了一絲冷笑。

少年並沒有提昨晚的事,隻是一字一字告知她,後日?清晨去?公?孫府的思邈堂報道,每月的雙數日?子,到公?孫府聽講。

蘭殊怔忡了會,眨了眨眼,似如大夢初醒,又?是驚意,又?是喜意,唇角不由?浮出了一絲笑紋。

那笑紋逐漸加深,照得秦陌恍了會神,隻見?崔蘭殊笑吟吟地轉身出了門,朝著他?跑了過來,一雙眼睛明?亮的,就像掉進了魚筐裡的貓兒——

第二天,一大清晨。

秦陌坐在永安樓的窗台邊,凝望著秋水之上尚未揮散而去?的晨霧,再回想起?少女令人動容的笑靨,隻覺得嬉皮笑臉,像是昏君身旁助紂為虐的老太監。

崔蘭殊為了報答他?,又?決定助他?一臂之力,信誓旦旦要幫他?斬情關。

她一開口便問及他?近日?可有和盧堯辰單獨相處過。

秦陌登時失了聲。

他?好像有一陣子,沒有記掛四哥了。

蘭殊見?他?神色微變,還以為他?碰了釘子,開解道:“你這樣他?哪會知道什麼,你得主動些,至少給他?一些暗示呀?”

而後崔蘭殊就開始給他?出餿主意,道是盧堯辰很?愛下?棋,每逢一五十都會去?永安樓下?棋,正好他?明?兒個休沐,便攛掇著他?來偶遇。

秦陌一開始心裡是有些莫名排斥的,他?想什麼時候表達心意,他?要怎麼用心,都是他?自己的事,犯不著她操心。

可他?那會兒盯著少女殷勤的臉,不知怎得,腦海裡就閃過了她催促他?娶烏羅嵐,不介意和人共事一夫的模樣,鬼使神差,少年咬牙道了句好。

後來一回想,秦陌亦忍不住覺得自己這口氣慪的稚氣。

然後便得到了崔蘭殊丟給他?的一張早膳清單。

今兒一大清早,永安茶樓的靠窗處,多了一個十分?俊俏的少年剪影。

秦陌聽了蘭殊的千叮嚀萬囑咐,天不亮就來了茶樓裡。

可直到清晨的第一抹斜光灑入窗台,少年打眼往窗外望去?,不見?盧堯辰的隻形片影。

他?遵照著蘭殊提供的早膳單子,一早點來的樣樣早膳,倒是漸漸上了桌。

待得天色大亮,樓梯口,款款傳來了一陣熟悉的輕盈腳步聲。

蘭殊提裙走上了台階來,左顧右盼,“盧四哥哥還沒來嗎?”

秦陌微一搖頭,隻見?少女禮貌問候完,走上前來,垂眸盯向?了桌前那道金桂玉兔軟酪,逐漸笑開了花。

秦陌詢問道:“四哥什麼時候會來?”

蘭殊坐上了桌,聞言溫聲道:“這個等他?想來的時候,自會來的?”

秦陌眉頭的青筋一跳,抽了抽嘴角,“那你讓我一大清早過來等?”

“這不是怕你們錯過了嗎?”

秦陌揚起?眉,睥睨地掠了她一眼,隻聽她苦口婆心續道:“而且這樓裡的點心師傅年紀大了,這道招牌軟酪,他?每天早上隻限定三十個,不一大早起?來,根本就點不著。”

秦陌見?她探出竹箸夾起?了其中一塊軟酪,這會兒倒是聽明?白了,她一大清晨叫他?過來,為得是讓他?在這幫她排隊呢。

蘭殊咬了一口軟酪,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轉而便對上了少年陰惻惻的臉色,眯縫著眼,直勾勾將她睨著。

蘭殊識相地放下?了竹箸,抬手召小二遞來了幾個油紙封,“不然,我打包回去?吃?”

秦陌一把捏住了她的耳朵,“你故意的?”

蘭殊縮了縮脖子,頗有些道理般道:“那您反正都要過來的,這麼多你們也吃不完呀。”

秦陌嗬地一聲冷笑,一把將她摁下?,“陪我一起?等!”——

待吃過了早膳,日?上三竿,仍不見?盧堯辰蹤影。

蘭殊坐在桌前,輕輕晃著雙腿,百無聊賴,語重?心長道:“您苦苦守候是誠意,畢竟這世上哪有白來的動心?但我在這算個什麼事呢?您說是不是?”

“所以呢。我又?不是望夫石。”秦陌把玩起?桌上的酒杯,微微抿直的唇角,透著一股說不出的不羈與不馴。

蘭殊心裡狠狠翻了個白眼,我也不是啊。

蘭殊雙手托腮,垂著眼眸道,“不然我們先下?去?聽會書吧。等他?來了你再上樓也不遲。”

“我不喜歡聽書。”秦陌道。

蘭殊:“我喜歡。”

秦陌:“你不許去?。”

蘭殊咚地一下?將頭埋在了桌上,癟起?了嘴,無比懊悔來蹭了這麼一頓早膳。

秦陌見?她一副快要閒的去?見?閻羅王的模樣,最終妥協下?來,放她下?樓聽書去?了。

少女提裙便蹬蹬下?了樓,秦陌的視線一空,心裡也跟著空了一瞬。

再一等,直接等到了午膳時分?。

店小二三步並兩地走上樓來,“世子爺,夫人已經?開始點菜了,您是下?樓同她一起?吃,還是分?桌吃?”

秦陌聽他?這麼問,還以為是崔蘭殊叫他?上樓關懷的,待走下?了樓,來到了蘭殊所坐的露台包廂內,迎上少女那雙微微瞪圓的美眸。

他?才發現她壓根就沒點他?的膳。

“那再加條魚?加份米飯?”蘭殊試探著谘詢道。

秦陌唇角抽了下?,冷道:“不吃魚。”

蘭殊見?他?麵色發寒,即刻把菜單給他?遞了過去?,“那您想吃什麼?”

秦陌聽著她語氣裡透出了一絲討好,望著她溫順的眉眼,忽而覺得無趣,並不喜歡她這般小心翼翼的模樣。

明?明?前兒個晚上,她趴在他?背上,不是還說他?們是朋友了嗎?

“你看著點吧。”秦陌緩下?神色道。

蘭殊依言點了三菜一湯,把菜單交還給店小二,雙手托腮,和顏同他?聊起?她點的這幾道招牌菜的特?色來。

秦陌見?她又?笑了,心裡頓時鬆了開來,雙眸裡映著少女的笑紋,眼底慣藏著的冰雪如遇到了暖陽,逐漸消融開來。

兩人一同等待午膳上桌。

秦陌見?她一壁磕著瓜子,一壁看著台子中間的說書先生手執折扇,娓娓道來,忍不住問她台上現兒說的是個什麼故事。

“《賣油郎獨占花魁》。”蘭殊如實相告道。

秦陌聽了這個書名,不禁嗤笑了聲:“憑什麼?”

蘭殊反應了會,才回味出他?問的是,憑什麼賣油郎可以獨占花魁。

“憑真心。”蘭殊慎重?道。

秦陌眉宇微微蹙起?。

隻聽少女感動道:“他?攢了一年的錢,隻為去?買她一夜,好不容易見?了麵,發現她喝醉了,沒有任何非分?之舉,隻想著照顧她。”

“為何?”秦陌不解道。

蘭殊看他?一眼,“你不會懂的。”

她這一眼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鄙夷暗含其中,就好像但凡換做是他?,定是到嘴的肉,豈有不吃的道理。

秦陌不由?抽了抽唇角,斥道:“不切實際。”

“可我喜歡聽。”蘭殊微微揚了下?巴,無聲表明?了自己不敢苟同的立場。

秦陌見?她撅嘴,便問道:“如果我是賣油郎你還會嫁給我嗎?”

蘭殊短促的沉默,道:“不會。”

“你看。”秦陌攤手道。

蘭殊看了他?一眼,不急也不惱,輕輕微笑,一字一句解釋道:“我不會,不是因為你成了賣油的,而是,你永遠不會像他?那樣喜歡我。”

第044章 第 44 章

四目交彙, 少年望著?她那雙澄澈無暇的眸眼?,沉吟了半晌,心口驀然?發沉。

不知是心底藏匿的哪一處破了開來, 竟倒出了一股子酸澀的液體,緩緩淌過了他的四肢百骸。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說的無言以?對?了,秦陌失了會神。

直到小二把飯菜送上了桌, 他才勾回了思緒, 在少女的催促聲中, 拿起竹箸,同她安靜吃了頓飯。

飯畢,秦陌甚至還老老實實陪她聽完了這個故事?,臨了,不經意呢喃了聲:“竟是個圓滿的結局。”

蘭殊見他端坐著?不煩不躁的樣?子,不由心裡歎笑, 他為了能見盧四郎一麵,倒真是有耐心。

蘭殊這麼想著?, 忍不住齒間就吐露了心聲。

秦陌聽了,默然?沒有吭聲。

他隻是從始至終, 都沒有覺得無聊。

蘭殊見他默認, 一時又好奇心泛濫, 忍不住湊近了他耳邊, 悄然?問?他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是個斷袖的。

少女清香的氣?息一撲過來,吐氣?如?蘭,任誰的耳根子, 都得叫她吹軟兩分。

秦陌短促的沉默, 莫名想起她那句彼此分享秘密,可以?讓友情更加牢靠, 沉吟了片刻,少年如?實相告:“第一次做夢的時候,夢見他了。”

蘭殊在心裡咀嚼著?他口中所謂的第一次,微微睜大眼?眸問?道:“你是指,春.夢?”

少年默然?片刻,默認。

秦陌並不知道其他少年臨到長?成的時候,經曆的那一場驚慌失措,是什麼樣?的。

而他,隻是渾身燥熱地夢回了那個河岸口,夢見了那個戴著?麵具的小郎君,在昏暗的船艙內,用濕帕子捂上了他的額頭,幫他驅熱。

秦陌當時受了很重的傷,雖然?包紮好了,但起不了身,也說?不了話。

除了迷迷瞪瞪間,感?覺到眉間那股清涼的觸感?,他基本是昏過去了的。

而那一點一點持續的清涼濕意,就像盛夏裡的山澗清泉。

僅不過如?此。

待到四更天過,秦陌從夢中蘇醒過來,身上卻黏了一層的薄汗,褻褲也變得濕漉漉的。

秦陌竭力?麵不改色,將這場夢境三言兩語,簡而又簡地概括給了她聽。

蘭殊倒是個極抓得住重點的,話音還未落,她便睜大了雙眸問?道:“等等,你剛剛說?,他在夢裡也是戴著?麵具?所以?你其實沒有看到你夢裡人的臉?”

秦陌短促的沉默,“可在那樣?的場景裡,隻可能是他。”

蘭殊想了想,“唔。也是。但就因為一場夢,你便斷定你喜歡他嗎?”

秦陌唇角微抿道:“也不止一場。”

他後來,每逢那種?時候,基本也都是夢到了同樣?的畫麵。

秦陌從未對?任何人有過這種?感?覺。

蘭殊不由瞠目結舌,一下捂住了嘴,心歎道,原來他小時候這麼純情啊。

少年的眸眼?凜凜而來,四目再度交彙,蘭殊見他的神色凝重認真,又點了點頭,似是有了些理解。

少年人情竇初開?的感?覺,時常都是模模糊糊的。

蘭殊當年對?他一見鐘情的時候,也是後來總是忍不住與旁人打聽他,一聽見彆人說?他的名字就高?興,就忍不住湊前去聽,慢慢醒悟過來的。

他們都還隻是半大的孩子,初嘗情味,比不得那些情場的老手,免不了生澀被動,但情意卻是滿滿當當的。

少女的神情完全?表示理解,卻還是,不可避免地笑了聲。

秦陌見她發笑,眉宇間難得露出了一絲窘色,為了令她心悅誠服,又再次與她強調了番自己?在夢境裡的心悸絕無半點摻假。

可蘭殊又抓到了他陳述夢境的一個小小細節,“你剛剛說?,觸碰在你眉間的手,十分柔軟?”

秦陌頓了頓,忽而有一種?她簡直就是故意在找茬的感?覺。

蘭殊卻很認真捏起了下巴思忖,“盧四哥哥的手,好像沒有很柔軟吧。”

秦陌的臉瞬間就黑了,“你拉過?”

蘭殊下意識道:“我當然?拉過啊,我們一起跳過舞的。”

秦陌唇角抽了抽,耐下心解釋:“不是非說?他是那樣?的手,就是一種?溫柔的感?覺,夢境裡不都會帶著?些幻感?嗎?”

蘭殊笑道:“既是幻感?,柔軟這種?感?覺你確定你不是把他當作了一個女子來夢?”

秦陌一下給她噎住了。

她就是,就是故意的吧。

少女卻又不知想到什麼,忽而又笑了一笑。

秦陌冷聲問?她笑什麼。

蘭殊著?意看了他一眼?,頓了頓,一下沒忍住分享心中的疑慮,溫聲細語道:“我隻是在想,世子爺既然?以?夢來確認心中所愛,那假如?,我是說?假如?,哪天你又夢見彆人了怎麼辦?”

秦陌手尖一顫,剛拿起的茶盞,登時撒落了好幾滴茶水。

蘭殊仰頭望了眼?天花板,並沒有察覺哪兒不對?,一個勁地浮想聯翩,“萬一哪天,你夢見的是個女子怎麼辦?那你會不會又懷疑,自己?其實喜歡女人?”

秦陌倏爾站起身,直直瞪向了她。

直到徹底將他惹惱,迎上他凜然?的目光,蘭殊的心口猛地抽了抽,後知後覺地愕然?,剛剛這一番討論下來,她的的確確,缺了點寬厚的度量,存著?心,鉚足了勁刺激他。

蘭殊在聽到他隻言片語的夢境中,仿若透露出一絲他期盼盧四郎是個女人的錯覺,心裡就一時有了點氣?上心頭。

秦陌上一世,隻有過她一個女人。

他的身子是喜歡女人的,否則她也不會得逞,能同他圓房。

可是他的心卻不在她這。

蘭殊一回想到上一世也曾有好幾次,他讓她女扮男裝陪著?他過夜,心裡一時懷疑他那是把她當作了替代品,心裡蹭蹭生出一把火,忍不住就來了一絲教訓他的念頭——小混蛋,我非叫你認知提前錯亂一回。

可秦陌一個起身的大動作,將蘭殊的理性勾回了籠。

隻見蘭殊見勢不對?,愣怔地與少年對?視了不過片刻,立即乖乖認錯道:“我多嘴了。”

話音一圃,她連忙還掌了自己?的小嘴一下,乾乾一笑,以?示警戒。

秦陌望著?她單純無知的芙蓉麵,以?為她隻是一時嘴快,心口,忽而蔓延了一片迷惘。

她一語成讖。

令秦陌不禁反思,如?果那場模糊的夢境,讓他認為自己?對?盧堯辰動了心,那他成天到晚肖想她的那些夢,算什麼?

蘭殊安安靜靜喝了口茶,沒再多一句嘴。

隻聽少年慎重而嚴謹地掙紮道:“就算以?後夢見彆人,也隻是夢而已。四哥救過我,我喜歡上他,理所應當。而彆人,尤其是之前都沒有交集的陌生人,即使出現在夢裡,我也沒有理由喜歡。”

他越是為自己?辯解,蘭殊反而越發覺得他純情,甚至有些憨態可掬了。

少女盈盈笑了起來:“世子爺覺得喜歡人一定需要?理由嗎?”

秦陌固執道:“不然?呢。”

蘭殊放下了茶盞,看向了他,“可我覺得喜歡一個人,是這世上最沒有道理的事?。因為有時候,你甚至都沒發現自己?喜歡上了對?方。”

秦陌迎上她直勾勾投射而來的清澈目光,心口猛地跳了一下。

兩人默然?對?視了會,蘭殊續道:“不過緣分這種?東西,的確要?講時機。”

“盧四哥哥他手眼?通天,救你許是舉手之勞,但於你卻是雪中送炭,是以?你惦記。”蘭殊歎笑道,“有的人,本身擁有的就不多。沒有尊貴的身份,通天的本領,但卻把一切都給了你,不得你半分垂青。”

“所有的真心也要?講時機,萬事?都有個先來後到。這世間的算法,的確是奇妙。”

而兜兜轉轉,他們之間變成了今日這樣?的局麵,其實他夢見的到底是盧四郎還是彆人?

他到底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他是不是對?自己?有認知錯誤,他的心到底在哪裡

對?於蘭殊而言,統統都已經不重要?了。

蘭殊感?慨完,目光衝少年身後瞬了眼?,便朝他笑了笑,“你的時機到了。”

秦陌轉過首,樓梯口處,盧堯辰身著?一襲淺色長?裾,恍若一把溫雅清瘦的修竹,緩緩順著?店小二的指引,走上樓來。

再回頭,那個一直坐在他對?麵,陪他等候的少女,早已不見了蹤跡。

秦陌凝著?眼?前空蕩蕩的位置,視線驟然?空落,心裡也跟著?空落了瞬。

盧堯辰走進了露台的包廂內,唇角銜起笑紋,“一進樓裡,小二便與我說?你也在,怎得今天這麼有閒情,來這兒聽書了?”

秦陌牽了下唇角,抬手道:“四哥坐。”

盧堯辰從善如?流坐下,與他一同聽了會書。他素來不是個喜鬨的人,聽書恍若聽講般專注,也沒什麼嗑瓜子的習慣。

明明說?書先生還在台上繪聲繪色,秦陌卻忽而覺得安靜了好多。

盧堯辰見秦陌聽得有些興致缺缺,以?為是台上新講的故事?不吸引人,想來他也聽累了,便與他提議要?不要?上樓,到棋室去對?弈兩把,“說?起來,我們倆好像很久都沒切磋過了,陪你四哥下兩盤如?何?”

“好。”秦陌隨著?他站起身來,頷首道。

兩人一前一後邁步走上樓梯,旁側的飄窗外忽而刮來了一陣狂風。

秦陌此前陪著?蘭殊坐到了樓中心的露台上,位置不靠窗,全?然?沒發現屋外已經變了天色。

盧堯辰受不得風,掩袖輕咳了起來,秦陌伸出手將支摘窗的木閥打下,引他繼續上樓。

甚至,主動扶了下他的手,給他作支撐的點。

盧堯辰並沒有察覺有什麼異常。秦陌將他的掌心一扶,心裡卻驀然?沉了下。

四哥雖然?羸弱,可手,的確還是個正常男人的手,並不柔軟。

秦陌的心就像掉進了一望無際的大海深處,徹徹底底迷失起來。

盧堯辰望了眼?窗外的烏雲,慶幸道:“幸而我出門的時候還沒變天,不然?指不準雨一來,就要?成落湯雞了。”

秦陌頓了頓,一瞬間想到了崔蘭殊。

她就這麼回去了,也沒帶傘——

棋室臨窗的位置,落子聲一左一右,間或傳來。

窗戶外的烏雲越來越密,秦陌有些心不在焉,走棋的步數不經意間變得越來越犀利起來,似是恨不得趕快結束一般。

盧堯辰望著?他步步緊逼的圍麵,發現自己?竟有些無力?回天,忍不住歎笑了聲,“棋藝進步了。”

秦陌勾回了神思,麵容滯然?,才發現自己?都沒有注意給四哥讓子。

盧堯辰也是個不服輸的,見他棋藝精進,心裡不由生出了戰意,伸手將黑白雲子儘數收回到棋甕中,“再來。”

秦陌這回特意讓了他,卻被盧堯辰發現棋風突變,輕而易舉看了出來。

盧堯辰見他輸贏已遊刃有餘,不由歎了口氣?,“看來真是我技不如?人了。”繼而笑著?續問?道:“子彥可有真的輸過?”

秦陌短促的沉默,道:“有。”

盧堯辰十分好奇是誰下贏了他。

秦陌隻道:“一個姑娘。”

盧堯辰目露驚色,“這樣?的才女,盧某也想見一見。”

秦陌撚著?手上的棋子,腦海中驀然?回想起那場關於下棋的旖旎夢境。

那一句“以?後,你隻能和我下棋”猶在耳畔回響,少年眼?底不經意閃過了一絲不情不願,推諉道:“她已經嫁了人,不合適約見了。”

“真遺憾。”盧堯辰惋惜了聲,笑了笑,又開?口提出了再來一局。

秦陌陪著?他收子入甕,沉吟片刻,他看了盧堯辰一眼?,問?道:“盧府遷往永福坊前,曾與崔府比鄰,四哥和崔府的子弟應有不少來往?”

盧堯辰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秦陌遲疑道:“崔氏的兒女子弟,都會下棋嗎?”

盧堯辰笑道:“也不是都會,但基本略通一二。”

“那他們平時都是怎麼下棋的,會切磋嗎?”秦陌問?道。

盧堯辰:“自然?會,我還和他們切磋過呢。”

秦陌:“那有懲罰嗎?”

盧堯辰:“什麼懲罰?”

秦陌:“賭注之類的。”

盧堯辰:“頂多會賭一些金銀細軟,珍本名畫吧,女孩兒便是胭脂水粉,首飾釵環了?”

“不是脫衣服嗎?”少年垂下眸眼?,不經意呢喃了聲。

他的聲音並不大,更多是一種?自言自語,盧堯辰沒太聽清楚,猶疑道:“嗯?”

秦陌搖了搖頭,“沒事?。”

雖這麼說?,少年的心裡卻蜷著?一絲深深的疑惑,仍是不知崔蘭殊以?前同誰下過棋,玩過那種?遊戲。

難不成,是她口中那位早逝的心上人?

盧堯辰仔細收斂了棋盤上的雲子,轉眼?隻見秦陌不知想到了什麼,唇邊忽而露出一抹譏諷笑意,可還未上揚,就已僵在了原處。

秦陌轉而將一把雲子擲到了棋甕中,舉手投足間,帶著?一絲連少年自己?都未察覺出的火氣?。

盧堯辰不由麵露關切,還未開?口詢問?,天空忽而響起了轟隆隆的雷聲,少年的神色驟變。

盧堯辰探窗看向了遠山處,那一道又一道隨著?山嵐起伏的蒙蒙雨簾,正緩緩朝著?長?安城境內蔓延。

窗外電閃雷鳴,秦陌撚了撚手上的雲子,想起了當初南疆山洞裡的畫麵。

他的眼?前驀然?浮現出少女聽到打雷時,緊閉眸眼?,縮成一團的可憐樣?,太陽穴猛地嗡了一下。

這一年多相處下來,秦陌不止一次碰見過崔蘭殊害怕打雷。

似是幼時留下的陰影,每回她都是一副陷入回憶的痛苦神色,一問?她,卻也什麼都不說?。

雷聲陣陣,那雙水洇洇的雙眸開?始在秦陌眼?前揮之不去,隨著?越發淩厲的裂空驟響,攪得他心裡一團亂麻。

盧堯辰眼?看雨勢漸大,一時半會也離不去了,還想提議他倆乾脆對?弈到黃昏,直接留在樓裡吃晚膳。

秦陌忽而站起了身,“四哥,我家裡還有點事?可能要?先走一步。”

“可外頭正下著?雨——”盧堯辰伸著?手,連關切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隻見少年三步並兩地就下了樓,隻留下一道匆匆忙忙的殘影——

秦陌匆匆下樓,本想向掌櫃借一件蓑衣,騎馬回去,走到馬廄,才發現崔蘭殊竟把馬車給他留了下來,都沒有驅車回家。

他一路沿途追回了東宮。

一進掬月堂院門,雨柱順著?屋簷飛流而下,四周闃靜無聲,秦陌四下尋覓了番,不見那道熟悉的纖弱俏影。

她的陪嫁丫鬟銀裳竟也不在。

秦陌眉宇不由蹙起,沿著?長?廊一路過去,遠遠看見銀裳在門沿下,死拽著?兩名他的書房侍衛,周邊圍來幾個路過的管事?婆子。

銀裳心急如?焚道:“我家姑娘今日出門,說?是去找世子爺的,現在外頭下了這麼大的雨,還打了雷,兩位哥哥能不能告訴我世子爺在哪,我好給姑娘送傘去!”

其中一名侍衛揚手將她一甩,道:“爺的蹤跡從來都不與我們彙報的,你問?我們,我們也不知道啊。”

銀裳卻又撲了回去,一副懇求他們幫忙打聽一下的姿態。

一名管事?婆子見她抓著?人死死不放,生怕她冒犯了世子爺身邊的差吏,上前安撫道:“既是去找世子爺,在爺身邊,自然?是穩妥的,你也不必這麼操心。”

“可姑娘今早出門說?了她過一會就回來的,這都酉時了,外頭天氣?又這麼差”銀裳愁容滿麵道。

另些個婆子反而有些笑了起來,七嘴八舌地說?起也不知算不算勸慰的話。

“那麼大個人,還能丟了不成?總會回來的。”

“放心吧,既然?是去找爺的,不管世子爺在哪,他總會把你家姑娘送回來的。難不成他會留你家姑娘過夜嗎?”

“要?過夜早在家過夜了,還留到外頭過夜去?”

“就是。你說?這世子妃也是,爺根本就不待見她,非得跑出去尋他作甚”

最後說?話的婆子語氣?最是不屑,可這一句話音還未墜地,隻見四周人朝著?她身後一望,噤若寒蟬,登時都沒了聲。

那婆子心裡一咯噔,連眸都沒回,直接便轉身跪了下去。

一眾人紛紛跟著?跪下,俯首貼地。

秦陌微微抿著?薄唇,凜凜地將他們望著?。

他素來不喜下人背後嚼舌根,可這一回胸口升起的怒火中,多了一股縈繞不去的澀味。

崔蘭殊進門這麼久來,從來沒讓他操心過後院的事?。

她從來沒埋怨過什麼,也從沒說?過府中仆人不好管的話。

是以?,他從來不知,原來他們是這麼看她,這麼沒把她放在眼?裡的。

秦陌心口猛地一抽,不由回想起她曾在夢境裡的那句“今晚若不在主屋,明日,我一定會成為全?京城的笑話”,心臟徹底跌了下來。

他沒有和她同房,他最初的不待見,的確讓現實裡的她,遭儘了笑話——

這一夜,秦府的世子妃不見了,世子爺不畏外頭的雷雨交加,披著?蓑衣,淋著?瓢潑大雨,親自帶著?整個東宮的人兒出去搜尋。

所有蘭殊可能會去的地方,相識人兒的家門,幾乎都叫東宮的人敲了一遍,鬨得滿京城嘩然?一片,原來世子爺,對?崔氏女如?此上心。

好容易待尋著?了人兒的消息一過來,秦陌緊鎖的眉頭終於鬆懈了片刻,整個東宮的人見世子爺神色稍霽,悄然?舒了口氣?出來。

他們還真是,頭一回見秦陌這般。

永安樓外的曲江岸邊,秦陌大步流星跟在了店小二身後,乘坐著?擺渡的烏篷船,前往著?江中心的小島。

小島邊停了幾艘巨大的畫舫,是永安樓供來專門給客人賞曲江風景的。

晴雨時節的江景各不相同,有人喜歡天朗氣?清,夕陽殘紅的映照之色,也有人喜歡煙霧蒙蒙,雨絲如?幕。

蘭殊從永安樓出來的時候,隻見屋外天色忽而就暗了下來。

蘭殊腳步一滯,也不知天公是不是存心故意,要?來襯托一下她把夫君拱手相讓的心情,望著?天上飄來罩於頭頂的烏雲,忽而就笑了一聲。

蘭殊同永安樓掌櫃借了把傘,走過曲江邊,卻遇到個挑了兩籮筐石榴出來叫賣的老嫗,牽著?小孫女,見天色驟變,著?急忙慌地想往家趕回去。

蘭殊把傘借給了她們,抬眼?看了下天空,烏雲壓城,就這麼回家,肯定要?淋成落湯雞。

蘭殊視線一轉,望見了旁側正要?開?船的豪華畫舫,一時起了點觀賞曲江雨景的心思,出了錠銀子,包了間雅間,便上了船。

江上水汽氤氳,夜色如?墨。

秦陌獨自掀開?了船艙的簾帳,圃一進門,隻見少女坐在了窗邊,衣衫單薄,靠在窗前的案幾上打盹。

秦陌悄然?走近,目光停在了她白生生的臉上,懸在嗓子眼?的心逐漸回落,不經生出了一絲恍惚之感?。

他居高?臨下地看了她許久,隻見她長?長?的睫毛如?蝶羽般隱隱顫了顫,皺眉,低呢了聲。

“秦子彥,你怎麼還沒有變成豬”

秦陌唇角一抽,忍不住鼻尖逸出了一絲冷笑。

真能耐,跑夢裡去罵他。

第045章 第 45 章

蘭殊入了畫舫, 便一個人待在了雅間內,欣賞著朦朧江景。

直到天空驟裂,突然打起雷來。

蘭殊捂著耳朵, 蜷在?凳子上,靜靜等著雷聲過去。而後雨遮如幕,直至黃昏, 她傳了一頓晚膳, 吃過後, 因著中午沒有解乏,有些?犯困,便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不經意趴在案幾上睡著了。

昏昏沉沉中,做了個夢。

說是夢,卻是一場不堪回首的陳年往事。

蘭殊夢回了上一世, 在?她與秦陌最是濃情蜜意的那?段日子,她一直無孕, 麵對秦氏旁係表妹的上門求納,蘭殊心裡委屈, 也?曾跑來了船上買醉, 一夜未歸。

子夜時分?, 外頭飄起了冰涼的雨絲。她怔怔望著窗外不眠, 秦陌卻尋了過來,渾身浸著氤氳的水汽,帶著些?心急如焚的惱火, 一打簾進艙, 就把她壓在?了窗前?啃咬。

他?把她丟到了雅間的榻內,將她的雙手按在?頭頂上, 雙眸沉沉,瞪向她,“越來越長本事了。”

都敢離家出走了。

她眼?眶發?紅,也?不敢說什麼,低低哼了聲。

秦陌氣得冷笑,一把撥下了她頭頂的珠釵。

烏發?如瀑而?落,窗外雷雨交加,船艙內,亦有人在?翻雲覆雨。

蘭殊受著他?的火,膝蓋深深陷在?了床褥之間,嬌軀猛地顫了顫,咬牙不吭一聲。

情意最濃處,身後的男人環住了她的腰,低低落在?她耳畔的話語,擲地有聲,“你我之間,不會再?有彆人。”

蘭殊美眸圓瞪,轉過身,先呆呆地看了他?一眼?,“你說什麼?”

他?眉稍微蹙,捏了捏她雪白的耳朵,“彆裝聾。”

蘭殊彎眸笑了,主動勾上了他?的肩膀,清靈澄澈的眸眼?轉了轉,恃寵而?驕地回捏了他?的鼻梁,努嘴道:“說謊的,下輩子投胎成豬。”——

“秦子彥,你怎麼還沒有變成豬?”

秦陌見她蜷在?桌前?,剛鬆了口氣,轉眼?聽到她這?麼一句嗔罵,怔忡間,忍不住譏諷地笑了聲。

他?上前?輕搖了搖她的肩膀,想將她喚醒,彆在?這?兒睡,卻發?現她的臉異常地紅。

秦陌傾身去撈起她,探手朝她額上挨了下,雙眸便沉了下來。

崔蘭殊發?燒了。

絲絲縷縷的寒風,透過窗台縫隙,不斷往她身上泄漏,秦陌輕喚了她幾句,蘭殊已經病乏到眼?皮抬不起來,有氣無力。

這?才一會兒不見定是打盹的時候受涼了。

秦陌心裡憋了團無名的火,獨自惱了會,望著她可憐巴巴的樣子,長長歎了聲息。

他?本想帶她回去,偏偏船外的雨勢大了起來,夜幕中瓢潑不停。

秦陌垂眸凝向她鬢邊滲出的一層虛汗,貿然帶她下船,隻怕會受涼更甚。

秦陌猶豫了片刻,俯身將她抱起,放到了船尾的榻上。

病弱的崔蘭殊身上無力,就像一把浸了水的棉花糖。

少年的動作謹慎細心,生?怕稍一用力,就給她弄化了。

船上沒有大夫。

掌事娘子憂愁地望了眼?島外越下越大的雨,這?會兒也?無法臨時開船回去,便同秦陌提議後廚還有晚膳沒用完的生?薑,可以燒作薑水,先給小夫人擦一擦後背驅寒。

待雨勢緩些?,她立即叫人劃船上岸買藥。

秦陌頷首默許,不過一會,便有侍仆打來熱薑水,敲響了船艙的門。

少年打開門,見來人正好是一位侍女,便想叫她幫忙,話到齒間,驀然回想起外麵非議崔蘭殊的話。

方才一路尋過來,在?這?船上留宿的,不少都是達官顯貴,迎麵同他?躬身作揖的無數,喊了他?好幾句世子爺,彼此不識也?認得。

要讓他?們知道連她生?病他?都叫陌生?人代?勞照顧,明明是他?的妻子,卻一點也?不肯碰她,不知傳出去,她又會被?笑話成什麼樣。

人隻有開始體恤起彆人的難處後,才會懊悔自己當初的不作為,深刻品味到什麼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秦陌隻好硬著頭皮從侍女手中端過熱薑水,讓人退了下去。

少年把薑水端到了床榻前?,順著火光看了她一會,先浸了帕子,擦了擦她額頭的汗。

她的身子滾燙滾燙的,衣口露出的一截素紗中單已經儘數被?汗水打濕,黏在?了脖頸上。

但是脖頸處已經成了這?樣,後背怕是更好不到哪裡去。

秦陌又為她尋來了一身乾淨的睡裙,坐在?床頭,凝著那?盆熱薑水,猶疑了好一會,伸手摘下了自己袖口的束帶。

他?將那?玄色的束帶,綁在?了自己的眼?睛上。而?後,將被?褥掀開,通過拉起少女的手臂,帶著她的上半身,靠入了他?懷裡。

那?小巧精致的下巴抵上了他?的肩頭,秦陌眼?前?一片漆黑,定了定心神?,繼而?,順著方位,解開了她襦裙的裙帶。

他?在?夢境裡做過太多次這?樣的動作,意想不到的熟稔與順手。

但除了觸碰衣料,少年動作謹慎克製,沒有挨到任何不該碰的地方。

可明明看不見,裙帶一鬆,卻撲麵而?來的香。

令他?心神?一晃。

秦陌的手心登時冒了一層的薄汗,那?拎得起六十多斤重劍的手,此刻捏著一條帨巾哆嗦了起來。

蘭殊的後背都被?汗浸濕透了,呼吸聲有點急促,繞在?耳畔的孱弱感,令他?不得不屏氣凝神?。

秦陌攬過她的肩膀,握著帨巾,用熱薑水一點點擦拭她的後背,給她驅寒。

崔蘭殊的身子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毛茸茸的腦袋一歪,細挺的鼻尖就陷在?了他?脖頸的皮膚上。

那?瞬間,秦陌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猶如擂鼓的心跳。

一幫她擦拭完後背,秦陌匆匆抓來旁側乾淨的睡袍,幫她套上,再?將被?角拽來,仔細裹在?了她身上。

將她一切安頓齊整,少年轉而?起身,卸下了遮目的束帶。

秦陌微微鬆了口氣,幫她擦個汗,自己額頭竟也?出了一層薄汗,忙將帨巾放進盆中又擰了擰,準備給自己擦一擦鬢邊。

一靠近臉頰,一股幽幽的暗香,沒入他?的鼻尖。

是她身上熟悉的味道。

明明帨巾已經入水擰過,還殘留著。

秦陌心頭一抽,一把將帨巾放下,端著盥洗盆便出了屋門。

少年一眼?沒敢往身後的榻上看去,徑直走向了門簾,本想掀簾而?出,腳步一頓,又隻拉開了一角,輕輕離去,避免屋外的冷風吹進來。

一出到船沿的長廊上,冷風襲麵,少年臉上灼燒般的熱意,終於有了片刻的舒散。

秦陌透過無邊的黑夜一望,江上的雨勢已經緩了下來——

蘭殊小時候病困時,最喜歡躲在?阿娘的懷裡撒嬌。

這?會兒身體出現了熟悉的沉重無力感,令她忍不住懷念起當年依偎在?父母身邊的日子。

可惜,再?也?沒有了。

她現在?生?病,幾乎都是自己挨過去的。

昏昏沉沉中,蘭殊聽到有人喊她。

那?人將她抱在?了懷裡,給她喂了碗藥,手掌十分?溫暖,耐心用小湯匙一口一口遞到了她口中,一點兒沒灑。

秦陌默不作聲給少女喂完藥,再?叫了一輪熱水,悄然走到屏風後,將自己收拾了下。

再?出屏風,秦陌擦了擦打濕的鬢發?,掠了眼?床頭。

少女的額間已經被?他?敷了帕子,腦袋乖巧未動,可身上的被?子,卻被?她踹散了。

秦陌給她蓋了幾次,她還是翻來覆去的折騰。

秦陌耐心耗儘,索性靠到了她身旁,幫她壓著被?角。

崔蘭殊似是感覺到了身旁有人守著,總算安分?了下來。

屋裡沒有話語聲,靜謐的時間如山中澗泉一樣緩慢流逝。

秦陌之前?總覺得她有些?吵鬨,一時間待在?他?身邊變得這?麼安靜,他?反而?不習慣起來。

並不喜歡她生?病的樣子。

蘭殊滾到了裡側,縮在?角落裡,就像沒有絲毫安全感的小獸一樣的睡姿。

秦陌不知道她有什麼不安心的。

但他?第一次醒悟到她是他?的妻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們讓天地見了證,他?理應好好保護她。

秦陌靠在?床頭,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守在?她身旁,闔眸入睡。

長夜漫漫,他?再?度闖入了那?恍若隔世的夢境之中。

少年緩緩睜開了眼?,發?現自己正在?書?房熬夜處理公務。

而?她,正在?幫他?添香掌燈,眼?睛彎彎的,喊著他?“夫君”。

“彆叫夫君。”他?衝她排斥道。

女兒家拿著墨錠的手頓了下,疑惑地詢問:“那?叫什麼?”

“叫名字就好了。”他?不怎麼走心地搪塞。

“叫名字?”

“嗯。”

女兒家的眼?眸眨了眨,忽而?明亮了起來,雙眸彎彎地笑著,藏在?裡頭瑩瑩的光澤,煙火般炸出了滿堂彩。

她看不夠似的端詳著他?,貝齒輕啟,小心翼翼地喊了聲,“子彥。”

他?心口莫名滯了下,抬眸,看了她一眼?。

他?的本意,是讓她直接喊他?秦陌,她卻喊了他?的小字。

輕輕一聲,勾得人心晃了一晃。

秦陌的字,是秦葑逝世前?定下的。他?雖還未及冠,沒有正式落字,但親近的人,都已經知道他?的字是什麼。

李乾偶爾也?會“柔情蜜意”地喚他?子彥,不過大部分?的時候沒什麼好事,是以每逢他?這?麼喊他?,秦陌都會心裡咯噔一下,恨不能逃之夭夭。

可到了女兒家嘴裡,那?吳儂軟語,像是成了貓兒的爪子,每一聲落下,都在?似有若無撓著他?的心窩子。

酥酥麻麻,勾的他?走不動道,忍不住,看向她的眼?睛。

這?一看,往往更覺得要命。

她真的很美,那?種?讓人沒辦法不心動的美麗。

李乾為了糾正他?,真是費了心。

他?驀然撤下目光,冷道:“連名帶姓叫就好。”

女兒家蛾眉微蹙了會,又俏皮地笑了笑,“那?,秦子彥?”

後來,每每榻上纏綿,繞在?他?耳邊的靡靡之音。

都是那?樣嬌嬌滴滴的一聲。

“秦子彥,子彥”

少年驀然睜開了眼?。

那?一聲柔聲蜜語還在?耳畔縈繞,四周的空氣莫名變得稀薄,令他?有了一瞬間的窒息,心口隨著那?一聲聲輕喚猛地抽搐起來,連五臟六腑,都跟著隱隱作痛。

身旁的少女睡得安安穩穩,一絲邊界都沒有僭越。

秦陌垂眸凝向她良久,眉梢一動不動,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將遮擋住了她臉頰的一縷烏發?,緩緩彆向她的耳後。

少年溫熱的指腹一觸上蘭殊的臉,她皺了皺眉,眼?睛慢慢睜了開來。

一看清眼?前?人的麵容,蘭殊瞳孔驟縮了下,下意識往後挪了點。

那?一瞬間,秦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眼?裡的拒意。

蘭殊從未料想過有一天他?會躺在?她床上,撐腰起身,靠在?了裡側的床頭,捏著被?角,眼?帶驚懼地看了他?一眼?。

滿京城誰人不讚秦家世子生?得端方俊朗,皎如清風明月,隻有蘭殊知道,那?一副矜貴自持的麵容下,是何等的貪香與放浪。

她再?也?不想當他?情欲的宣泄物了。

秦陌見少女不斷後縮,忽然有些?不明白她在?害怕什麼。

也?不明白,為什麼她這?一眼?過來,他?心口如被?戳入了一柄利刃,摧心肝似的窒息痛苦。

他?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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