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後金兵為防暴露,進食時也是未生火。星光朦朧之下並不知南方官軍配有標槍,多數人以為今夜可睡上一場好覺,因此戰馬被集中在山穀深處,甲胄也早已卸下。所以短兵相交前,便被標槍一片片刺倒在地,慘呼聲哀慟山野。
刹那的功夫,兩軍狠狠的撞在一起,接觸之處頓時一陣塵土飛揚。明軍占據地利和人數之勢,逐漸向兩翼包抄。同時前方官兵與後金兵刀矛相交奮勇廝殺,後方將士則不斷拋擲標槍和石頭支援前陣。
在人群混亂又密集的戰陣中,標槍和石頭的威力要大大高於弓箭。山林中、灌木中到處是肉搏廝殺的人影,到處是金鐵交鳴之聲。
後金軍雖遇突襲士氣大挫,但憑借蠻勇彪悍和高度的組織性,竟然從最初的慌亂中逐步穩定下來。許多未著甲的後金兵索性脫去衣袍,竟赤膊上陣奮勇廝殺,不時有明軍死於其刀矛之下。而明軍也不甘示弱,針鋒相對舍命相搏。雙方打得難分難解,僵持不下。
史載劉綎東路軍兵少裝備不精,除了刀槍弓弩外火器極少,所以才有朝鮮出萬餘火槍手助陣的事情。但其卻是進攻建州四路明軍中戰力最為頑強的一路。一萬明軍占據阿布達裡岡製高點,予後金軍以重創。若不是代善使詐,後金軍想取勝實非不易。
未多時,徐九思和劉昭孫率軍趕到。徐九思揮軍加入戰團,由南向北全力突擊。正在激戰的山上明軍見有援軍到來,頓時歡呼四起士氣大振,攻勢愈發猛烈。劉昭孫則按事先謀劃率軍快速包抄截敵後路。
阿敏也是久經戰陣之將,但今晚所遇形勢為其生平前所未見。明軍自山上林中不斷湧出,攻勢如潮。尤其是那標槍,竟能在十數步內穿透棉甲,後金軍的傷亡多有此造成。
而山下明軍則正麵猛攻,步步緊逼聲勢極壯。再聽身後,也有明軍喊殺之聲。如未猜錯,他的兩千人馬已被明軍三麵包圍了。
阿敏後悔不該在進食時讓親兵們各自去休息,結果現在他不知道該找誰去傳達命令整軍突圍。夜色中也不敢打火把,生怕有冷箭或是標槍射來。方才圍在身邊的那些包衣和阿哈一聽殺聲四起,早都不知跑哪裡去了,氣的他提著刀在原地跺腳直罵。
“阿敏主子,你在哪?我是托保啊!”在嘈雜混亂的戰場中,有人奮力的向阿敏這邊奔來。
“我在這裡!”阿敏正在焦灼不堪,忽聽是托保在尋找自己,便大聲回應道。
托保正是先前在董鄂路一帶,奉命阻擊劉綎東路軍的三名牛錄額真之一。他領著二十幾名親隨奔到阿敏麵前,急切的從身後拉過一匹馬道:“主子快上馬,我等保護你突圍。明軍實在太多了,晚了就來不及了!”
“好,向北走!”阿敏也不推辭客氣,翻身上馬直奔北而去,因為那裡還沒有喊殺聲。
再說扈爾漢這邊的後金軍,山上的哨探也是被明軍在暗中做掉。等他和部下們發覺明軍時,雙方已近在咫尺了。接下來發生的激烈肉搏戰血腥而殘酷。
一後金軍砍翻一名明軍正欲上前補刀,身後一支長矛突然刺來,竟直透他的腰腹,他慘叫一聲頓時栽倒在地。而持矛的明軍還未抽矛回身,一後金軍衝來卻是在一刀削掉了他的頭顱,鮮血頓時四濺。這後金軍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正欲繼續廝殺,一支飛來的標槍直接穿透他的戰甲深入胸膛,他大叫著、掙紮著不想倒下,一名明軍卻是一腳將他踹翻,照著他的脖頸狠狠的砍了一刀。
這明軍剛起身,一短柄戰斧正中他的麵門,將他的腦袋直接從中劈開,猩紅的鮮血和著白色的腦漿留了一地,而那戰斧的主人則被兩名明軍圍住,一刀砍掉了他的手臂,一刀刺入了他的腹部,順勢向外一豁,肚腹被剖開,裡麵的腸肚流了一地......
在這血腥的戰場上一腳踩下去,不是踩到血淋淋的屍體便是臟器斷肢。若是腳下發滑,那便是踩到了血泊中。放眼望去,隻見死傷枕籍、慘不忍睹。雙方士卒隻能二選一,要麼被殺,要麼殺人。
扈爾漢自詡曆戰老將經驗豐富,但他實在沒想到明軍會扮豬吃虎反殺自己。他與阿敏一樣,也不敢讓部下打火把和燈籠,隻能帶領著部下摸黑左衝右突,試圖找到一條生路。
但在這深沉的夜色中到處都是明軍,他幾經努力終究失敗,隻能被對方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住。
扈爾漢現在品嘗到了杜鬆被圍在吉林崖下的滋味了。就在那晚,他率領部下們緊緊圍住明軍,一波波的發射箭矢,一茬茬的收割明軍性命。而今天他卻變成了被圍的那個人。
他提著染滿鮮血的戰刀竭力死戰,但是明軍前赴後繼一波波的圍上來。砍翻一個上來兩個,砍翻兩個上來一群。他的身上已經中了數刀,雖然沒有傷及要害,但鮮血還是不停的向外滲透。
他怒吼著,狂喊著,領著一群親兵奮力抵抗。突然,他感覺麵前的明軍沒有了,定神一看卻是已殺出了重圍,不過身邊卻是無一人跟隨。
扈爾漢心中大喜,也顧不得什麼戰後會被懲處了,先逃命要緊。見前方不遠有片密林便拚命跑了進去。他自小就在遼東這些山林中遊獵,自是知道在這林中如何生存保命。
未行數步忽又聽得前方有馬匹的嘶鳴聲,他急奔上前見有幾匹無主戰馬在徘徊,暗道天不亡我。隨即抓住一匹戰馬縱身騎上,一溜煙的向北方逃去。
各位看官可知,滿清的貝勒和將領從叛亂開始,沒有幾個是陣亡的,死的多是牛錄額真等中下級軍官。保命是他們能在戰鬥中生存下來的第一要訣。
如天命五年八月,三貝勒莽古爾泰率百餘騎於沈陽城下追擊明軍,大將額亦都等率大隊人馬未及時跟上,因此努爾哈赤大怒,將十多名將領綁縛定罪,奪其功削其賞,又各抽三十鞭子。若不是眾人苦苦求情,身為主將的額亦都差點掉了腦袋。
再說阿敏,他和托保等人快馬加鞭穿過戰場,扔下還在奮勇抵抗的部下們一路向北疾馳,越過兩道山梁便踏上了通往鐵背山的道路。此時月光正好從東方升起,將大地照的一片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