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31
“……”
許明習神色一頓, 浮現出錯愕和迷茫。
意想不到的擁抱,洋溢喜悅的聲音,都令她感到費解, 完全手足無措。
人魚不應該……討厭她嗎?
許明習抿緊唇線, 愈發不懂對方究竟每天都在想些什麼。
既像是得到解救, 又或是打入牢獄, 她悵然若失, 惴惴不安,怕這是對方欲抑先揚的前搖,下一句就會變成奚落和冷嘲熱諷。
人魚那張美麗清純的臉龐, 也在腦海中變得詭譎起來, 抬起的唇角和微彎的眼睛, 逐漸扭曲成薄情寡義的弧度, 仿佛在無聲嘲弄。
她推開人魚,盯著那雙灰藍色的眼睛,發覺其中隻有自己的倒影,並無剛才想象中的戲謔。
許明習垂下眼睫,不去看人魚的眼睛, 一字一頓,認認真真說:“我會說話。”
人魚歪了歪頭,濕漉漉的長發垂在頸窩, 留下一點水痕。
她身上還在滴水, 這麼一小會兒功夫, 地麵已經被洇濕一片,如黑洞般將人魚吞噬。
人魚似是不解她為什麼要說廢話, 但還是耐心回答:“我知道你會說話啦,真好, 我可以聽到你聲音。”
許明習:“……”
她又一次強調:“從一開始,我就會說話。”
不是現在才會說話,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失聲過,嗓子也沒有受損,僅是不願意說話。
既然討厭謊言,那就快點討厭她,讓她可以放下所有的躊躇,毫無負擔離開這裡。
人魚唔了聲,終於如她所願微微皺眉。
可過了幾秒,人魚搖搖頭,手指對著點了點:“是我不好,以為你不會說話,原來人類用手指喉嚨的意思是嗓子脆弱,暫時不能出聲嗎?”
“那你現在是休息好了吧?”
人魚腦回路清奇,短時間內竟能邏輯自洽,把人類的說辭連在一起,拚湊出一個更顯溫馨乾淨的過程。
她重新綻開笑顏:“我就知道那個果子有用,都能把你的嗓子治好了。”
提起這個,許明習想到了海中相擁的兩道身影,被刺痛般閉了下眼睛。
她很想質問對方,那樣的白果,對方也會有份嗎?
可許明習沒有出聲,亦沒有甩出自己的疑問,那樣的話,未免顯得她太可悲了,居然連這種小事都計較。
說到底,她和人魚之間算不得什麼,甚至更嚴謹些,對方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理應感激,報答對方,而不是滋生出陰暗的想法,想要獨占人魚。
太過卑劣,太過自私,是許明習從未涉足過的,複雜的人性課題。
這樣想著,卻似乎咬了一大口檸檬,豐沛的汁水湧進口腔,從牙齒蔓延到四肢,所經之處皆是酸澀,讓她忍不住痙攣了一下。
許明習指尖一蜷,頓了頓,輕歎一聲。
她摒棄掉所有思緒,拐杖輕輕點地:“回去吧,外麵冷。”
多說無益,不如糊塗點,知道越少,活得才能更輕鬆點。
人魚懵懵點頭,伸手去扶她的手臂。
餘光掃過一樓,房間皆熄滅了燈光,人魚回憶了一下,似乎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可她還沒來得及細思,人類就已經往前邁出步伐。
人魚搖了搖頭,把那股微小的不安揮散,專注扶著小人,穩穩當當往裡走去。
路燈下,靠在一起的影子看起來親密無間,在夜晚濕鹹的海風中,慢慢走進了大門。
這一夜,注定無法好眠-
翌日,許明習被吵鬨的動靜驚醒。
外麵陽光燦爛充足,毫無遮擋照進來,淺金色的光線落在每一處,好似複古油畫的色調。
昨晚折騰得太晚,人魚回屋後還專門找了一圈,沒發現那片魚鱗,悵然若失跟她抱怨,拽魚鱗真的很痛。
在對方絮絮話語中,許明習掌心貼在口袋外麵,魚鱗又薄又硬,隱約能摸到輪廓。
她沒有告訴對方,魚鱗在自己這裡,反而看著人魚又重新在腰下揪了一片,鄭重遞過來。
許明習若無其事接住,放進同一個口袋。
噠。
似乎是鱗片相遇時,發出的清脆聲響。
大概是內疚感作祟,這一晚,人魚幾乎整條魚都黏在許明習身上,後者此刻醒來時,對方的一條腿還搭在她腰上。
許明習額頭青筋跳了跳,腰上壓著一條腿,沉甸甸的冰涼觸感,從相觸的皮膚傳播蔓延,讓她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大概是常年生活在海洋深處,人魚的體溫一直保持在很低的水平,如果去醫院做檢查,或許要嚇得醫生驚掉下巴。
這樣的與眾不同,恰好也是對方非人的證據之一。
人魚也被樓下吵吵鬨鬨的動靜弄醒,紅潤的唇不滿撅起,眉心緊鎖著,主動往許明習這邊挨了挨。
腦袋挪了挪,成功卡進許明習的頸窩,微涼的發絲搔著後者的下巴,眼前是時髦感十足的銀藍漸變長卷發,以及白皙軟嫩的皮膚。
許明習:“……”
這種清晨醒來的畫麵,無疑是一種酷刑。
她動了動,想要推開人魚,然而對方力氣更大,牢牢扒緊不鬆手,讓許明習生出一股被八爪魚黏住的錯覺。
許明習仰頭看天,注意到人魚的四肢有漸漸收緊的趨勢,這才又拍了拍對方的肩:“輕點,你要弄死我嗎?”
這回,人魚反應了幾秒,慢吞吞鬆懈了力氣,手腳都往後撤了撤。
那雙灰藍色眼睛露出來,睡眼惺忪,嬌憨單純,看起來很好欺負。
人魚像是還沒完全清醒,眯眼睛盯著許明習看了一會兒,手指抓了抓人類的衣服,唔了聲,又有靠過來的傾向。
然而外麵的動靜沒有消停,許明習被吵得略煩,還是製止了人魚的靠近:“醒了就起吧,晚上再睡。”
人魚不高興地唔了聲,吸吸鼻子,大腿在許明習腰上不甘心地蹭了蹭,這才慢吞吞收回去。
那股壓力驟然消失,許明習不自在地扭了下腰,手肘撐著床麵坐起來。
側頭看去,人魚整張臉都埋進毯子裡,一動不動,仿若雕塑。
看樣子,還在迷迷糊糊。
許明習忍不住扯了扯唇,有些好笑又無奈地搖頭。
她冒出一點惡趣味,伸手去拽毯子的一角,往一旁拖拽,將躺平的鹹魚重新暴|露在陽光下。
鹹魚唔了聲,哼哼唧唧說:“彆鬨,好困。”
許明習:“起床,帶你去吃早餐。”
聽到吃飯,人魚靜止幾秒,深深呼吸,一鼓作氣坐了起來。
那雙藍眼睛一眨不眨看向許明習:“真的嗎?”
來到陸地的這幾天,人魚吃過了一些海鮮和小吃,但在她心中有著獨一套的食物分類標準,嚴格意義上,她確實沒有吃過早餐。
許明習本意隻是想叫她起床,見人魚興致高漲,也不好再反悔,想了想,點頭:“真的。”
人魚開心地嗷了一聲,接著就要下床:“那走吧,我要吃早餐了耶。”
許明習看了眼對方睡皺的衣服,眼皮猛跳。
她下意識想去拿手機,想到自己現在可以說話了,連忙出聲:“換好衣服再出門。”
赤足落地的人魚乖乖把腳抬起來,轉頭來看她,那眼神,仿佛在詢問她穿什麼衣服。
想到人魚跌至穀底的審美,許明習扶額,下床去整理出兩套衣服,遞給對方一身勉強看得過去的搭配,留在手裡的仍是簡單黑白色。
人魚看了眼手裡的撞色搭配,又看了看她的黑白衣服,疑惑地問:“你分辨不出顏色嗎?”
許明習:“?”
她本人倒是不知道,自己有色盲症。
人魚認認真真說:“你們人類能做出這麼多顏色的衣服,而你卻隻穿最單調的顏色,豈不是一種浪費?”
說著,人魚抬手奪走了許明習手裡的衣服,轉身去挑了身新的搭配,遞給對方:“我覺得這個就很好,你要多嘗試一下嘛,快試試,我感覺應該會很搭配。”
許明習低頭,印著卡通圖案的亮橙色上衣和有四五個口袋的果綠色褲子就這樣闖入她的視野,猝不及防,驚心動魄,引來颶風海嘯,摧毀她的眼睛。
人魚歪了歪腦袋,看著人類迅速閉上眼睛,如被什麼帶毒的動物刺了雙眼,不願多看一秒。
“謝謝,”人類的唇瓣張合,“但沒必要。”
許明習用最快的速度換上了被丟在一旁的黑白上衣,動作一氣嗬成,絲毫不拖泥帶水,連受傷的膝蓋仿佛都充滿了無窮的力量。
人魚失望地唔了聲,慢吞吞掀開上衣,旁若無人側身去拿衣服。
剛換完衣服的許明習看到這副畫麵,右眼皮狠狠一跳,下意識出聲製止:“彆動!”
人魚懵懵看過來,將畫麵的刺激程度推向更高。
對方似乎格外討厭內衣的束縛感,總會在睡覺前偷偷扯掉,這種行徑也經常出現在人類身上,因此後者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是沒想到,今天又誤打誤撞遇到了這樣香豔的一幕。
許明習閉上眼睛:“你在做什麼?”
“換衣服呀。”人魚無辜的聲音傳來,“你不是說,先換好衣服再出去嘛。”
許明習被噎了一下:“我,我也沒讓你這麼換衣服。”
“可是,剛剛你不是也換——”
“我和你不一樣,”許明習打斷了她的話,卻一時間說不出究竟哪裡不同,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說,“總之,你不要這樣換衣服,這樣是不安全的。”
離開漁村,這件事是板上釘釘的,許明習不確定自己還會在這裡逗留多久,但現實給她的餘地不多,不論如何,她都不可能一直待在這裡。
人魚離不開大海,哪怕她們相處的還算愉快,但到底存在著物種相彆,各自也藏著許多秘密,不適合再一起去往繁華的大城市。
許明習是個悲觀主義者,她總會選擇更陰暗的方式來思考未來,以及她和人魚的結局。
希望多年之後,人魚還會記得,有一個人類曾帶她品嘗過許多食物,這樣就足夠了。
許明習不想用冗雜的話語向人魚講述,為什麼在彆人麵前換衣服是不安全的,她抿了抿唇,將到嘴邊的話全都吞回去。
人魚或許不會在岸上待太久,了解這麼多也沒什麼用處,不如隱瞞些人類社會的陰暗麵,讓對方記住更多的美好。
她語氣變得有些艱難:“不論是我,還是……彆人麵前,都要保護好自己。”
這樣委婉,既希望人魚聽懂,又怕對方明白。
人類果真是一種複雜矛盾的生物,對所有的事物都抱有截然不同的態度。
許明習始終沒有睜開眼睛,怕看到人魚赤|裸的上半身,無形中占便宜。
她正思索著,忽然敏銳覺察到什麼,身體緊繃了些。
一隻手輕輕撥弄了下她的睫毛,似乎覺得不滿,又點了點她的眼尾,按壓打圈轉了轉。
“為什麼在你麵前,我也要保護好自己?”人魚微涼的吐息落在許明習的臉頰上,“你不會傷害我的,不是嗎?”
人魚的聲音是極好聽的,如兩塊玉石輕輕碰撞,空靈又清脆,此刻卻壓低了點,尾音拖長,仿佛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蠱惑,拖拽著人心,往想要的方向努力。
“你為什麼不睜開眼呢,你在害怕什麼?”人魚又輕聲問,“我的人類,你真的會傷害我嗎?”
在這樣一聲聲的詰問下,許明習睫毛狠狠顫了顫,這才慢慢抬起。
人魚離她很近,鎖骨被長發壓住,時隱時現,皮膚雪白細膩,那雙灰藍色眼睛,在此刻顯得格外深邃寂靜,讓人想到一望無際的海洋。
對方櫻色的唇微啟,似是滿意她的順從,問出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會說彆人,你會離開我嗎?”
“要認真回答哦。”
“你知道的,我討厭欺騙。”
第32章 Chapter32
“篤篤篤!”
房門被人敲響。
許明習回神, 短暫忪怔幾秒。
她望著近在咫尺的灰藍眼睛,分明是水晶一樣乾淨清透的存在,卻莫名生出一股後怕, 像是無形中逃過一劫。
那樣深邃, 如海洋中的漩渦, 輕易就能將人吸入深淵, 陷入萬劫不複。
不知為何, 剛才盯著看時,她竟有幾分失神。
許明習搖頭,微喘幾下, 平複過快的心跳。
再抬頭, 人魚已經若無其事走到床邊, 用毯子將上半身包裹起來, 隻露出白皙圓潤的肩頭。
那雙灰藍色的眼睛看向許明習,仿佛無聲詢問,這樣總該可以了吧?
許明習頷首,下意識整理了下衣襟,大踏步朝著門口走去。
房東大姐站在門外, 麵上憂心忡忡,隱約帶著點焦急。
見許明習開門,她如鞭炮般連聲作響:“真, 真的是你們, 你們真的惹上那群混賬, 哎喲,這可怎麼辦才好, 他們現在已經開始報複了,把我們家也給記恨上了……”
從對方的話語中, 許明習拚湊出事情的大概。今天一大早,房東大姐的丈夫如往常一樣準備出海打撈,剛要上船時,被突然冒出來的幾人摜在地上,拳打腳踢了一頓,離開前還放了狠話,說他們錢家惹了不該惹的人,最近注意著點。
男人顫顫巍巍走回來,剛坐下沒多久,鄰居就跑來告訴大姐,她們家曬的蝦米被掃到了沙子裡,剩下的幾桶水撲過去,最近的功夫算是白費了。
聯係昨天的事,大姐六神無主,給丈夫上了藥,這才慌慌張張上了樓。
她沒想到,隻是好心收留了兩個陌生女孩,竟然發展到被那群地痞流氓盯上,簡直是飛來橫禍。
聽完大姐的話,許明習默了默。
她也沒想到,隻是過去了一晚,那群人居然這麼迫不及待,朝著無辜的人伸出罪惡之手。
許明習思忖片刻,抬手安撫般壓在大姐肩上:“我知道了,您放心,明晚之前,我一定會處理好這件事,不會讓他們公然欺淩無辜。”
將人送走,許明習關上門,一回頭,人魚已經穿戴整齊,正托腮若有所思看著她。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許明習感到莫名:“怎麼了?”
過了幾秒,人魚才慢吞吞回答:“沒什麼。”
說完,人魚重新攤在床上,閉上眼睛不看她了。
許明習抿了抿唇,無端感到煩躁,不知為何,她們之間似乎出現了某種看不清說不明的隔閡。
因為這件事,許明習一上午都在忙碌。
秘書給她傳了一份之前交好的官員名單,正好有一位是這個省份的高官,之前談生意時見過兩麵,是個笑麵虎般的人物。
這樣的人,給不夠想要的利益,應該不會出手相助,
許明習感到有些棘手,偏偏她現在處於下落不明的狀態,這會兒不論許下什麼好處,對方都會多加掂量,怕她空手套白狼,甚至還有可能會獅子大開口。
雖說做生意的沒幾個單純的,但像對方那麼笑裡藏刀的人,許明習最是敬謝不敏,一個不慎就容易被剝一層皮。
彆的人脈倒是也可以找,隻不過隔著幾層關係,送出的利益需要翻倍,效率也不一定高,況且,知道的人越多,她就越不安全。
許明習很謹慎,或者說,任何經曆了那樣的謀殺,也會下意識多幾個心眼,表現出比平時更強的警惕。
她現在有兩張卡,一張用來和秘書溝通,結束後就拔下來,免得被有心人追蹤信號,另一張用作平時生活,流量充足,不定時給人魚進行一場視頻教育。
也是因此,這幾天才能風平浪靜,無人打擾。
許明習躊躇一會兒,最終還是選擇聯係那位高官,然而對方並未接通,大概是有事在忙。
正焦頭爛額,人魚偏偏不安分,非要湊上來搗亂。
像是什麼柔弱無骨的無脊椎生物,必須靠在人類身上才能存活,手臂環住後者的肩頸,如攀附的藤蔓般,汲汲吸收著養分。
許明習偶爾停下來,給一個眼神過去,人魚神色無辜,卻在她重新看向手機時,不輕不重捏一捏人類的肩頭,好似某種懲罰。
這樣幾次,許明習有些忍不住,按住人魚作亂的那隻手,眉心微擰:“彆鬨。”
人魚撇了撇嘴,仿佛發現了她天大的錯處,神色委屈地說:“我為什麼不可以碰你的肩膀,你卻可以碰彆人的?”
“這樣是不公平的,你是不是故意管我。”
許明習眼皮跳了跳,半晌才想起來安撫大姐時拍了拍對方的肩,沒想到人魚連這種飛醋都吃,小心眼到讓人無奈。
她好聲好氣回答:“因為我現在很忙,需要處理一些事情,等過會兒再跟你玩,行嗎?”
人魚悶悶不樂看她一眼,重新躺回去,下巴擱在人類的肩頭,冰涼的發絲拂過後者的皮膚,留下一點冷意。
許明習沒將這個小插曲放在心上,繼續專心致誌審視屏幕上的名單,盤算著哪一條人脈效率高且付出少。
縱橫商圈多年,哪怕她厭惡這樣的習慣,也還是養成了商人重利的習慣,即使現在有求於人,也還是不想給出太多利益。
因為這一點,她儘可能避開私欲極高的官員,可這樣一來,可選空間大大降低,隻能忍著割肉般的不爽,逐漸增加砝碼。
又一會兒,她的手機被人魚奪走,對方眉心緊皺,在她不滿的目光中,更為委屈地說:“你是不是忘了,你說過要帶我去吃早餐?”
經對方這麼一提醒,許明習才想起來,剛才她是答應過,可她的本意隻是希望人魚老實下來,不再打擾她工作罷了。
被地痞混混這件事一打斷,剛起床的那段記憶似乎都有點模糊,回憶起來仿佛豎了塊毛玻璃,霧蒙蒙的。
這件事確實是她不對,許明習生出點心虛,可餘光掃到手機,她又想到了正經事還沒辦完,於是隻能硬著頭皮跟人魚商量:“等我忙完,很快帶你去吃早餐。”
人魚半信半疑:“真的很快?”
許明習:“真的。”
手機回到許明習手中,她呼了口氣,將心中連成線的幾個關鍵人物記下來,在便簽上刪刪寫寫,思忖著該用什麼樣的方式跟對方解釋自己現在的處境,並且儘最大可能獲得理想的助力。
然而,在她剛寫完一半,手機再次被奪走。
思路接二連三被打斷,饒是脾氣再好,也有點招架不住,許明習臉色有些糟糕起來。
她擰起眉心,看向無所事事的人魚,無端冒出幾分心累。
對方什麼都不明白,不懂她們現在的處境有多麼危險。
房東大姐的家人受傷,收入受損,這些都是那群混混們的警告和恐嚇,如果不儘快解決這個麻煩,等事態發酵到更加嚴重的地步,她們極有可能被掃地出門。
漁村這麼小,最晚今天所有本地人都會知道有兩個外地人惹上了地頭蛇,人魚的外形這麼特殊,不論她們走到哪裡,都會被打量和關注,如果有圖謀不軌的人趁機趟渾水,那麼剛回來沒多久的小命就要交代在這裡。
人魚大可以重新回到海裡,可她是個不能在水下呼吸的普通人,注定要麵對這場風波。
雖然許明習對活著沒什麼期待,但也不想這麼憋屈地死去,她隻能儘最大努力,在不驚動太多人的情況下,將這件事完美解決。
而剛才秘書發來的名單十分冗長,僅是整理出幾條可用的人脈就耗費了她不少精力,更彆提還要哄著人魚。
許明習壓著火:“給我。”
人魚脖頸繃直,對她露出幾分倔強:“我不,剛剛說好帶我去吃早餐的,怎麼還不走?”
說著,人魚摸了摸肚子,重新眨著眼睛看過來:“我好餓,你是不是要騙我,不準備出門了?”
人魚睫毛眨動,委屈之意幾乎從頭發絲往外冒。
美麗的生物,不論什麼時候,都是格外惹人垂憐的,哪怕故意搗亂,也會讓薄情寡義之徒心軟。
許明習深呼吸,耐心說:“我還有一點就處理完了,再等一會兒,我不騙你,我會帶你去吃早餐的。”
顯然,這一招並不是百試百靈的。
人魚並不配合,將手機藏在身後,不高興地看著她,語氣中帶著控訴:“我不信,剛才你也是這麼說的,人類的話就這麼不可信嗎?”
“我不管,我們去吃早餐嘛,手機有什麼好玩的,你都抱著它看一上午了。”
見對方這麼不配合,許明習耐心售罄,分明是忙於正事,還被安上了玩樂的罪名,她有些煩躁地伸手,不願多說:“我不想說第二遍,給我。”
人魚靜靜看了她幾秒,沒有說話。
許明習忽然生出幾分不祥的預感。
對方的回答,則是拉開窗戶,將手機直接丟了下去。
過了兩秒,許明習才回過神來,伸手撥開人魚,手掌撐在窗台,低頭往下看。
手機掉在小院裡的水泥地麵上,看起來狀態很糟。
“好了,彆看手機了,我們去吃早餐吧。”人魚語氣輕鬆地說。
許明習倏地拍開人魚的手,露出失望神色:“你怎麼能……”
她想到人魚什麼都不懂,又把指責的話咽回去,深呼吸一次,這才大步流星朝門口走去。
而留在原地的人魚,愣了幾秒,這才低頭看了眼被人類拍開的手。
原本白嫩的手背上,出現了淡淡的紅意。
人魚咬唇,睫毛顫了顫,幾秒過後,才低聲呢喃:“是你說的,要帶我去吃早餐呀。”——
(本書出處:龍鳳互聯)
第33章 Chapter33
二層小樓說高不高, 掉下去個東西也難保安全。
許明習趕下去的時候,大姐正好走到小院裡,看看地上的手機, 又看看她, 露出幾分疑惑。
手機屏幕裂開了多道白痕, 摁開關鍵也沒有反應, 沒幾次許明習就放棄了, 接受唯一通訊工具就此作廢的結果。
打發走大姐,許明習歎了口氣,思忖著待會兒出去重新買部手機。
如有所感, 她抬起頭, 看向二層的窗戶。
人魚沒有離開窗邊, 正垂眸凝視著她, 如同高緯生物向下睥睨,流露出令人略感不適的審視。
許明習微微蹙眉,想到對方剛才耍小性子的搗亂行徑,把手機放進口袋裡,收回目光, 轉身朝外走去。
也是因此,她沒有看到人魚露出的些許失落。
去手機店重新買了部手機,許明習沒再遲疑, 循著記憶先給本省的那位高官打電話, 不論如何, 對方優先級彆都更高一些,在這樣艱難的處境中, 時間就是金錢。
這回,對方接通了電話。
對方先是關切了一下許明習, 被她用提前想好的話術搪塞過去,緊接著步入正題。
許明習將事情的經過大致概括了下,著重點了那個領頭的地痞及其倚仗的官員親戚,又狠著心給出了超出預期的好處,這才打動了對方。
掛斷電話後,想到給出的好處,許明習捏了捏太陽穴,感到放鬆之餘又有些肉痛,不過好在,今天這件事大概就能有個結果,不用再拖延到明天,勉強可以安慰自己花錢買效率。
解決了這個難題,許明習呼出一口氣,上午醒來後的焦慮煩躁全都一掃而空,重新變得平靜。
她把摔壞的手機丟進垃圾桶,餘光一瞥,想到剛才和人魚的最後對視,無端又有點惴惴。
難以言喻的感覺,好似那一瞬,對方不再是和她朝夕相處接近一周的可愛人魚,而是某種冷靜理智的非人生物,在居高臨下觀察著她。
許明習搖頭,打消這種怪異的想法。
人魚那麼乖巧,雖然偶爾破壞力會強一些,但總歸是溫溫柔柔,平易近人的。
最緊急的事情得以解決,許明習鬆懈下來,後知後覺想起了和人魚產生矛盾的原因,竟是一頓還沒享用的早餐。
人魚該是餓極了,才會忍不住一再打擾她工作。
許明習不禁感到好笑,在原地站了幾秒,抬腿朝著小樓的方向走去,思忖著待會兒帶人魚去哪裡吃早餐。
雖然剛才她很生氣,可現在已經萬事大吉,自然不需要繼續憂心,因此,離家出走的耐心儘數回歸。
許明習決定原諒人魚的不懂事,見了大姐順便問問對方有沒有特色早餐可以介紹,帶人魚繼續吃吃喝喝,感受一下人類社會僅有的一點快樂。
這樣想著,許明習臉上露出輕鬆的神色。
拄著拐杖,她走得不算快,等回到二層小樓時,距離她離開已經接近一個小時。
大姐剛打掃完衛生,抱著菜往屋簷下走,看到許明習,咦了聲:“你們怎麼沒一起回來?”
許明習唇邊的弧度僵了僵。
緩了幾秒,她握緊了拐杖:“什麼意思?”
大姐:“那個女娃娃不是出去找你了嗎?走了有一陣子了,我還以為你們一起回來呢。”
隻不過,那個藍頭發藍眼睛的女娃,看起來似乎有點不高興,平時常掛著笑容的臉蛋清清冷冷的,讓大姐嘀咕了好一陣。
許明習唇角下壓到難看的平直弧度,她忽然開始後悔,生出幾分懊惱。
人魚什麼都不懂,對人類世界懷有最單純的期待,上岸之後接觸最多的人類隻有她,這幾天也幾乎沒怎麼分開過。
許明習想不出,人魚會去哪裡找她,而她剛才離開前,並沒有告訴彆人自己要去哪裡。
所以說,人魚幾乎是漫無目的地,僅僅懷著去尋找她的念頭,獨自離開這裡。
想到還未解決的地痞混混,許明習右眼皮猛跳。
哪怕那位高官效率再高,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解決這件事,最早也要今晚之前,危機才能完全解除,分明不久前還在自我安慰花錢買效率,此刻卻恨不得再多給些好處,讓那位官員的效率更高一些。
許明習終於生出幾分沒底的慌張,往日穩操勝券的平靜麵龐破碎,湧出些焦急和擔憂。
她下意識轉頭往外走,清醒理智的大腦此刻空白一片,根本想不到對方會去哪裡。
被毫無休止的慌亂占據頭腦,許明習腳下不穩,險些一個趔趄摔倒,她狼狽站穩,這才又繼續沿著水泥路走。
人魚究竟會選擇哪一條路去找她,她毫無思緒,甚至也不知道對方會去哪裡找她。
循著記憶,許明習從成衣店,集市,沙灘,超市輪番找尋了一遍,皆一無所獲。
正焦急著,忽然看到好幾個村民成群結隊著往一個方向疾步走,方言有些難懂,但從隻言片語中,似乎是什麼人出海了。
許明習本不想湊熱鬨,然而無意中聽到有一個口音沒那麼重的人提了句藍頭發,她目光一凝,瞬間想到了人魚。
再繼續漫無目的找下去,不知何時才能找到對方,許明習抿緊唇線,選擇跟上去。
沙灘上站了許多漁民,大多是上了年紀,臉上留著飽經風霜的痕跡,皮膚被曬成了黑黝黝的古銅色。
許明習來的晚了些,前麵摩肩接踵,根本擠不進去。
她微微蹙眉,掃到不遠處的礁石,疾步走過去,試探著往上攀了攀,好在沒出糗,順利爬了上去。
視野變得開闊,許明習目光落在一望無際的海洋上,潮濕海風拂麵,將發絲吹亂,帶來濕鹹的腥氣。
漸漸的,遠處的海麵上出現一艘碩大的快艇,馬達聲隱約可聞。
許明習攥了攥手指,想到還沒解決掉的地痞們,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她幾乎是帶著某種殷切的希冀,緊緊盯著那艘迅速靠近岸邊的快艇,試圖搜尋到一抹藍色。
然而,等快艇靠岸,她也沒能看到人魚的身影,反而是昨天被掰斷手肘的男人慌慌張張跌下船,好似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畫麵,臉色鐵青,五官都擠在一起,難掩驚恐。
“有……有海妖!”男人重重喘|息了數次,才終於吐出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說完,他像是想到了什麼,捂著腦袋啊啊高喊,一副失去理智的模樣。
有人嫌亂,趁機給了他一腳,順便問:“你的好兄弟們呢?”
男人如被扼住喉嚨的公雞,倏地安靜下來,死一樣的安靜。
過了良久,他才恍如初醒,嘴唇哆哆嗦嗦地張合:“……都,都死了……鯊魚!成群的鯊魚!要不是我命大,也交代在那裡了……”
說著,他聲音逐漸拔高了許多:“快!你們不是很會捕魚嗎?都去開船,去海裡把那群鯊魚給我抓起來,都去啊,去開船……!”
男人表情猙獰瘋癲,全然不似往日的神氣,大喊大叫,屁滾尿流,醜態儘出。
之前他們作惡多端,在村子裡風評極差,哪裡會有人願意幫他,更彆提這人先說海妖,又言鯊魚,前後矛盾不說,那些地痞也確實一去無返。
看熱鬨的人逐漸感到後怕,敬畏地看向海洋,嘴裡念念有詞地祈福幾句,又低聲咒罵著地痞們散去,隻剩下礁石上的許明習,若有所思看向沙灘上攤成一團的男人。
她沒從礁石下去,而是坐在高處,睨著地痞,出聲問:“既然一直不怎麼出海,為什麼今天忽然去了?”
這句話好似某種暫停鍵,瘋瘋癲癲扭曲爬行的地痞動作一頓,腦袋慢慢轉向她。
那張臉上涕泗橫流,沾了沙子後更加滑稽醜陋,此刻男人的眼睛瞪得極圓,浮現出強烈的驚恐:“海妖,藍頭發的海妖!她根本不是人,是上岸的海妖!”
說完這句,男人口吐白沫,昏了過去。
許明習似乎揪住了一團亂的毛線的一端,將這場意外抽絲剝繭,拚湊出大概的過程。
人魚離開小樓後,或許並沒有去找她,而是去找了這群地痞流氓,不知用了什麼借口,將人騙去了海洋裡,然後用某種方法引來鯊魚群,襲擊了快艇,其餘混混都葬身魚腹,隻有這人福大命大,僥幸躲過一劫,活著逃回來,可看樣子已經有點魔怔瘋癲,加上他在村子裡的惡評,大概沒人會信他的瘋言瘋語。
許明習睨著作惡多端的地痞,想到對方殘害的無辜女孩們,對他並沒有多少同情之意,隻恨不得除之後快。
可既然如此,人魚現在又在哪兒呢?
被海風一吹,許明習後背有些發涼,竟在不知何時出了些冷汗。
她如有所感抬頭,終於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藍色。
人魚隻露出上半身,靜靜停在近海區,無聲凝視著她。
那種怪異感再次出現在心中,許明習不適地蹙了蹙眉。
迎著日光,她看到人魚銀藍色的長發濕漉漉垂在肩頭,白皙平直的鎖骨反射出水潤光澤,那雙灰藍色眼睛如身後的海洋般遼闊深遠,寧靜空寂。
許明習沒來由感到有點難過,她抿了抿唇,不太熟練抬唇,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一隻修長蒼白的手伸出,她看向人魚,溫聲說:“不是餓了嗎,我帶你去吃早餐。”
人魚睫毛顫了一下,藏在身後的手掌中,有一塊質地堅硬的石頭,是她準備用來敲碎幸存者頭顱的利器。
可看著人類伸出的那隻手,她心中的嗜血凶意消散,手掌也漸漸卸了力氣,石頭沉入海底。
人魚緊繃了許久的臉龐,終於緩和了些。
“好哦。”
她輕輕地說,如回應一場美好的夢。
第34章 Chapter34
人魚的衣服濕透, 沒法上岸。
許明習就近買了身新衣服回來,等對方穿好衣服,一人一魚才踩著沙子往外走。
鑒於上午的小插曲, 現在相處起來竟有幾分彆扭, 一時間, 誰都沒有說話。
直到踏在水泥路上, 灼熱的溫度透過鞋底直衝腳心, 人魚兩隻腳先後跳了跳,有點不太高興地皺了皺眉。
在陽光暴曬下,魚離開水很快就會渴死, 雖然她剛從海裡上來, 暫時不會控製不住變出魚尾, 但也不太喜歡高溫的地麵。
見狀, 許明習腳步一頓,出聲說:“我背你吧。”
人魚詫異抬頭:“嗯?”
許明習沒再解釋,側身背對著她,微微彎腰屈膝,露出寬闊的後背。
經過人魚認真的看護, 一晚過去,許明習受傷的膝蓋有所好轉,起碼做出這個姿勢時, 不會感覺疼痛難忍, 上午行走時也沒有太強烈的痛感。
她自認恢複良好, 應該可以完成這項工作,於是, 側頭看了眼人魚,無聲催促。
人魚不會虛偽客套, 見狀,毫無負擔爬上去,嚴絲合縫壓在人類的後背上。
許明習手臂穿過對方的腿彎,稍作停頓,試探著直起身來。
然而帥不過三秒,很快膝蓋傳來輕微痛感,似是對她逞能的行徑發出警告,在她仍試圖往前走時,痛感加劇,迫使她不得不停下來。
許明習揉了揉膝蓋附近的皮肉,感到一點羞惱,她沒去看人魚的神色,想到什麼,像是給自己挽尊般,說:“剛才走了太多路,需要休息一下。”
人魚靜靜打量了下她的膝蓋,輕聲說:“沒關係,我知道你很柔弱的。”
人類,一種渾身各處都很脆弱的生物,需要強大的飼養者好好照顧,以防意外死掉。
本來,人魚還有點悶悶不樂的,雖然她的手背並不痛,但人類抗拒的姿態深深刺痛了她,可此刻看到對方表現出弱小的姿態,她又忍不住生出幾分保護欲,重拾飼養者的責任。
小人一直都這麼不聽話,或許需要做點什麼,像對方用視頻教育她一樣,狠狠教育回去。
人魚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還沒想出對策,就看見人類再次背對著她:“休息好了,上來。”
人魚:“……”
或許,還應該再治一治小人這個嘴硬的壞毛病。
人魚拍了拍許明習的後背,溫聲說:“還是算了吧,也沒那麼難以忍受,我們走快點就好了。”
許明習沒再勉強,聞言捏了捏拐杖,沐浴著陽光,一起朝漁村裡走去。
沿海和內陸的飲食結構不同,多以海產品為主,早餐品類不多,但也彆有一番風味。
許明習選了一家麵館,之前大姐推薦過,說漁村裡的人一般早上會吃一碗打鹵麵,輔以其他食物,諸如油條煎蛋之類,湯底口味多樣,鮮鹹為主。
應下吃早餐時,許明習想到的就是這裡,隻是沒想到,中間發生了些意外,導致接近中午,她們才吃上這頓早餐。
這會兒不是飯點,麵館裡沒什麼人,三三兩兩,約是徘徊的遊客。
許明習領著人魚選好了湯底口味,又用餐盤裝好了油條煎蛋和鹹菜,讓對方拿著筷子和小勺,手裡都滿當當的,去了窗邊的一個空位。
人魚把筷子分成兩份,認認真真擺在兩邊,然後往旁邊掃視。
她很好養活,沒有挑挑揀揀,反而眼光發亮地看著忙忙碌碌的店員,桌子下的腳一下一下踢著,偶爾能碰到許明習。
後者掀了掀眼皮,手機放在一旁,但沒有拿起來擺弄,反而在人魚又一次踢過來時,抬腳夾住那隻作亂的腳。
人魚動作受限,有點不滿地嗔她一眼,又慢吞吞往後拽了拽,沒成功,這才忍不住開口說:“我不亂動了,你彆夾我。”
路過的店員神色意外看了一眼許明習,擦完旁邊的桌子,收拾完碗筷離開。
許明習太陽穴跳了跳,已經能想象到對方會怎麼和彆人八卦,果然,沒過多久,煮麵的那位店員往外探了探頭,和她對視一秒狼狽縮回去。
八卦,人類的本能之一。
等打鹵麵上桌,人魚才老實下來,吸溜著細細的麵條,唇角沾了點鹵湯,絲毫不顯得邋遢,有種天然無辜的可愛感。
許明習教她把油條和煎蛋放進碗裡,用鹵湯泡住,往下壓一壓,細麵蓋住,吸飽了湯水再慢悠悠咀嚼。
一頓遲來的早餐,治好了人魚的不開心。
出麵館時,人魚挽著許明習的手臂,變回了親親熱熱的模樣。
許明習麵上不顯,可到底還是有些後怕,往小樓走的路上,她思忖著,問道:“你剛才離開,是去找了那些人嗎?”
幸存的地痞神誌不清,口吐瘋言,漁民不信他說的話,可許明習卻願意去相信,對方說的極有可能是真的。
人魚咦了聲,不答反問:“你怎麼知道?”
許明習:“……”
居、然、直、接、承、認、了。
許明習:“你是怎麼勸他們出海的?”
人魚琢磨了一下,似是回憶,過了幾秒才說:“……忘記了。”
許明習不置可否,保持一點懷疑,猜疑對方不願多言,可事關幾人的性命,她又不得不多關心一下,以便事態發酵,有更充足的理由摘掉嫌疑。
畢竟,現在她們兩個的嫌疑最大,如果地痞的那位高官親戚追究起來,少不了要折騰一頓。
邊走著,許明習邊說:“除了那個人,其餘人都去哪了?”
這回,人魚沒再說不知道,而是開開心心地說:“去海裡了呀,鯊魚很喜歡耶,真難相信,它們的審美居然那麼糟糕。”
言語間,居然有對鯊魚的嘲諷和憐憫。
許明習:“……”
好恐怖的發言。
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雖然明知那些人活著的可能性不大,但人魚用這樣歡快的口吻說出殘酷的現實時,還是給了她不小的震撼。
許明習噎了良久,才慢慢說:“你知道,那是好幾條活生生的人命嗎?”
人魚歪了歪頭,不理解地看過來:“他們確實活著,隻不過換了一種方式罷了,再說,現在這樣不好嗎,起碼不會傷害其他女孩了哦,而且,鯊魚看起來真的很喜歡。”
許明習眼皮跳了跳:“那個逃回來的人說,他看到了海妖。”
人魚有點遺憾地說:“啊,那個醜東西居然這麼說嗎,早知道就不放走他了。”
那個又醜又矮又臭的家夥,昨天推了她的小人,態度惡劣,人魚想留著親自處置,沒想到人類的船隻那麼快,她緊追慢趕還是讓對方上了岸。
早知如此,還不如讓鯊魚一口悶了。
人魚本不願讓小人知道這件事,不想讓對方覺得自己凶殘暴戾,那樣小人或許會害怕她。
海底世界並非溫良,處處是險境,族類棲息之處不會固定,隨時都會轉移,偶爾會不慎遺落幼小族類,這就要求幼崽從小學會廝殺,靠著強大的能力獨自存活,重新回到族群中。
掠奪和征伐刻入骨髓,永遠都改不掉的。
人魚作為海洋最年幼的女兒,平日裡千嬌百寵,卻並不柔弱,碩大有力的魚尾不僅遊速驚人,絞殺力度也堪稱上乘,加上敏銳迅捷的思維,隨機應變的能力,令她成為同族的佼佼者,公認的強者。
因此她敢在族群廝殺中衝在前線,為同類謀取更遼闊的棲息地。也敢於孤身去取白果,在不知名的凶狠鯊魚口中全身而退。
物種有彆,生死觀念也會不同。
在人魚的觀念中,沒有生死之說,萬物皆永生,隻是方式不同而已。
人魚想來想去,認為這樣存活的方式最適合那些壞東西,不但可以永遠閉嘴,不再欺負其他漁民,還能讓鯊魚大飽口福,對她們族群更加親近,一石二鳥,簡直完美。
而且,人魚並不認為,用這樣的方式解決麻煩有什麼不對,她的潛意識裡,不存在人類法律的觀念,隻有用這樣的手段,才算是完全解除危機。
海底世界沒有律令,秩序建立在血腥之上。
可上岸之後,不論是從視頻中,亦或是觀察人類,她都發現,海裡和岸上存在著許多不同,新事物的衝擊之下,舊習慣搖搖欲墜,產生自我懷疑。
人類弱小但不愚蠢,有著出類拔萃的頭腦,靈活變通的能力,可以隨機應變一切意外,確保自身的安全。
對方並不喜歡血腥殘暴的手段,彬彬有禮得像是恪守教條的高尚之徒,偶爾的冒犯也隻是點到為止,從不逾矩。
這樣的人類,是充滿迷人魅力的存在。
人魚想要學習對方身上的氣質,可總是學不會,現在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行事的莽撞。
如果她沒有把所有的壞人吸引走,哪怕隻留下一兩個,也有可能去找人類的麻煩,對脆弱的小人產生危險。
所以,下一次,考慮得更加充分才可以。
思及此,人魚又想起人類上午的不聽話表現,為了解決那些壞人,她甚至昨晚主動聯絡了族人,犧牲掉部分傲氣,換來了事情的順利解決。
小人倒好,醒來就隻顧玩手機,一句話都不願對她多說。
委屈再次湧上心頭,人魚憤憤地踩了一下對方的影子:“都怪你,你不理我,你也是壞人。”
狀態之外的許明習:“……?”
她甚至沒來得及多說一句話,就眼睜睜看著人魚莫名生起氣來,銀藍長發被海風吹起,拂過她的麵龐,疾步朝前走去。
人魚氣到丟下她,一跳一跳離開了。
第35章 Chapter35
許明習緊追慢趕, 好歹在沙灘上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人魚小姐背對著水泥路,把腳伸進海水中。
本來白皙如雪的皮膚,因為地麵的高溫, 被燙出了淡淡的淺粉, 人魚一邊呲牙咧嘴, 一邊小心翼翼蹭了蹭沙子, 被燙得嘶嘶作聲, 再伸進去,繼續用海水泡著。
然而現在正是一天中太陽最大的時候,連近海區的水溫也升高了許多, 人魚泡了一小會兒, 就又退出來, 低頭看看自己的腳, 垂頭喪氣地歎氣。
在深海住習慣了的魚,注定不適合待在淺灘。
人魚不禁思念起海底的冰涼,渾身沐浴在低溫中,魚蝦群類晃晃悠悠飄過,一派悠閒自得, 哪怕爆發混戰,也最起碼不會被燙到整條魚都要熟了。
好煩,在沙灘上還不能隨隨便便把尾巴露出來, 會把彆的人類嚇到。
人魚越想越不高興, 臉頰都鼓了起來。
正不斷積攢著怨氣, 身旁坐了道人影,對方把拐杖放在一邊, 側頭來看她。
海風將人類的黑色長發吹亂,頻頻掃過人魚光滑的下巴, 像是貓咪的爪子,輕輕撓後者的皮肉。
那張立體冷豔的臉龐,側看比正臉更絕,流暢飽滿,如山巒起伏,線條優美且明晰,眉高鼻挺,唇瓣適中,透出健康的紅。
相較最近看到的其他人類,還是她的小人最好看。
人魚的壞心情開始漸漸消散,她側過身,光明正大看自己養了一陣子的人類,對著這樣一張完美的臉,她好像也不是不能稍微克服一下陸地上的艱難生活。
注意到她肆無忌憚的打量目光,許明習微微歎氣,感到一股莫名的荒謬。
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用最不屑利用的外貌資源獲得某種目的,比如,哄某位外貌協會資深成員人魚小姐的歡心。
見對方看起來沒那麼生氣了,許明習才側過頭來,看向某條小黃魚,問道:“現在感覺怎麼樣?”
人魚呆了呆,從美貌攻勢中清醒過來,輕輕哼了聲:“不怎麼樣。”
許明習:“我錯了。”
人魚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看過來。
許明習主動去牽她的手,是上午被拍紅的那一隻,雖然已經看不到紅印,但許明習記得,那時她正心煩意亂,應該沒有控製好力度。
時隔半天,再來計較這件事,看起來似乎有點小題大做,可許明習思索了幾秒,便重新認認真真看向人魚,語氣鄭重地說:“打你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應該很疼吧?”
分明過去這麼久,手背早就沒有痛感,可在人類這樣專注的目光下,人魚指尖顫了一下,那種莫名的痛意似乎回來了,讓她忍不住滋生委屈,撇了撇嘴。
她忍不住,開始控訴起人類的罪行:“你說要帶我吃早餐的。”
“可你隻顧著低頭看手機,根本不想理我。”
“我問了你兩次,你都說很快,但還是要等很久。”
“我都要餓扁了,你還在看手機,它有我重要嗎?”
“你,你還凶我,拍我的手,很痛的……”
人魚數落著,眼眶都被氣紅了,嘴巴快要撅到太陽穴上去。
怎麼會有這樣惡劣的壞家夥,簡直是要氣死魚了。
然而,下一秒,手背被溫熱的氣流拂過,人魚驚訝地張大了嘴。
她結結巴巴地質問:“你,你剛才是在乾什麼?”
人類看她一眼,又低下頭去,嘴唇微微張開,朝她的手背吹氣。
人魚忽然感到難為情,指尖下意識顫了顫,浸泡在海水中的雙腳也不由自主蜷縮。
那股轉瞬即逝的暖意,似乎從冰涼的手背,一頭紮進血管裡,火急火燎流經全身,最後在心臟放了一場絢爛璀璨的煙花。
那種美麗的畫麵,人魚曾經在海上看到過,漆黑的夜幕上,五彩斑斕的煙花綻開,轉瞬即逝的精彩,是人類慶祝的一種方式。
人魚喜歡一切美好的事物,自然也對煙花念念不忘。
她臉頰紅了一點,忸怩地問:“為什麼吹我,我又不是泡泡,吹不走的。”
人類幼崽似乎有一種很喜歡的活動,就是吹泡泡,在陽光下折射出五彩顏色,夢幻又漂亮,沒想到小人都這麼大了,居然也會想要吹泡泡。
許明習頓了頓,才抬手去碰一碰人魚的發絲,輕輕揉了揉,溫聲說:“你不是泡泡。”
在無數個夜晚,身上的磕碰傷處隱隱作痛時,許明□□會羨慕生活在正常家庭的小孩。
那些小孩受傷之後,媽媽會處理好,往傷口呼氣,然後把她們抱起來,輕聲哄著,或許會許諾去某處吃飯,亦或者遊樂園玩耍,總歸撒嬌的孩子有糖吃,溫馨又幸福。
這些是許明習未曾得到過的,看著悶悶不樂的人魚,她莫名想到了這個,於是忍不住低下了頭,學著長輩的姿態,試著去哄一哄對方。
雖然她沒有得到過,但讓人魚體驗一下似乎也不錯。
看著人魚的表情陰轉晴,許明習心頭沉甸甸的大石落下,恢複輕鬆。
人魚唇角止不住往上翹,卻還要故意下壓,結果不上不下,有些滑稽。
過了幾秒,她才喜滋滋地說:“那好吧,我原諒你了,不過,以後你不可以打我哦,我真的會生氣的。”
人魚並不是良善的種族,甚至恰恰相反,冷漠好鬥,毫無憐憫,靠著日積月累爭奪的地盤,占據深海的大部分領域,是海底的無冕之主。
隻是這一條有些特殊,她繼承了血親的勇敢強壯,卻也冒出許多不該出現的品質,心軟溫柔,可愛樂觀,加上年齡最小,被族親們疼寵溺愛,當小公主一樣。
如果是彆人敢拍她的手,或許下一秒就會被力量強悍的尾巴拍碎腦殼,成為海底生物的養料。
人魚想了想,還是決定寬容人類的冒失,畢竟對方長得這麼好看,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類,弄死了太可惜,得留著多看一段時間。
正想著,她聽到了人類的回答:“好,以後不會了。”
人魚微微怔神,不知為何,聽到這句保證,生出幾分奇妙的感覺。
她絞儘腦汁,仔細回憶了一下,忽然發覺,這好像是人類第一次給出的、正麵的、肯定的回應。
像是心臟深處長出了一朵可愛的小花,人魚心情愈發變好。
人類勾了勾唇,露出一個不算熟練的笑容。
在海邊曬了曬太陽,人魚被燙得受不了,沒有再繼續遭罪,一同回了小樓。
混混出海被鯊魚咬死這件事已經在村子裡傳開了,大姐消息靈通,自然也已經知道,臉上的烏雲消失,重新樂嗬嗬起來。
不論天災人禍,總歸這群癩皮狗不會再繼續為非作歹,大部分漁民都是拍手稱快的。
危機解除,許明習也鬆懈不少,端了盆涼水讓人魚泡尾巴,她拿著手機出去給上午聯係的高官打電話。
對方很快接通,說需要一些時間,明裡暗裡想要多要些好處,許明習本想將這位獅子大開口的奸商退貨,想到還需要對方善後,到嘴邊的話又急轉彎咽回去,心情平和地跟對方打了一套太極拳。
掛掉電話,她倚靠在牆邊,無聲呼了口氣。
這件事朝始料未及的方向展開,事已至此,她也隻能隨機應變,貼合實際來尋找解題思路。
許明習捏了捏手指,稍微放鬆了一點,這才回房間。
人魚的尾巴泡在塑料盆裡,銀藍色的尾巴亮晶晶的,鱗片折射出夢幻的光澤,襯得廉價的塑料盆都高貴了許多。
對方正托著腮,低頭看自己的尾巴,不知道在想什麼,耳根透著微微的粉。
許明習不想打破這種歲月靜好的氛圍,站在門口靜靜欣賞了一會兒,被人魚發現才踱步走進去。
“你剛才是不是在偷看我?”人魚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問。
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好似一捧乾淨的水,清澈見底,看不到任何汙垢。
這樣的乾淨,許明習既喜歡,又害怕,總覺得做什麼都會弄臟,不如遠遠觀望,可她做不到隻是看著,人類卑劣的本性催促著她去靠近這片乾淨的水源,她的隱秘桃花源。
許明習不答反問:“你剛才是不是在偷看我?”
人魚鼓了鼓臉頰:“我先問你的。”
許明習:“可沒人規定我必須要先回答。”
人魚被狡猾的人類忽悠住了,思索了好幾秒,沒憋出來一句話,眼睜睜看著後者走近床邊,在自己身邊坐下。
她哽了哽,最終蹦出了句:“我不管,我就要聽你先回答。”
言語中,頗有幾分無理取鬨之意。
許明習沒再兜圈子,點頭回答:“是啊,我在看你,你長這麼好看,難道不給看嗎?”
人類這麼坦坦蕩蕩,反倒讓人魚不好意思起來。
平時冷靜淡漠的人誇起人來,都像是在故意撩撥,人魚哪裡見過這樣歹毒的手段,登時耳根全粉了。
她結結巴巴說:“沒,沒說不給看,可是……”
“那不就行了嗎?”許明習看著她,“所以你知道我看你,是因為你也在看我吧?”
人魚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手指絞緊了衣服,快要把那層單薄的布料揉皺抓爛。
許明習歎了口氣,把那塊無辜的布料解救出來。
她的手心漸漸覆蓋人魚的手背,暖意順著皮膚傳遞過去,如同捂熱了一塊冷玉,靜悄悄蓋住對方。
“怎麼不敢看我了?”
許明習清淩淩的聲音響起,此刻透出幾分意味不明的揶揄。
“剛才不是還偷偷看呢,嗯?”
那隻大掌,徹徹底底圈住了人魚的手,囚魚於池。
第36章 Chapter36
平時沉默寡言的人, 最是能一鳴驚人。
許明習麵色平靜沉穩,絲毫看不出剛才說出什麼不正經的話,好似浪蕩子弟, 沿街戲弄嬌怯的良家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