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溫還想說話,楊慎矜已起身,行禮道:“京尹慢走。”
薛白站在堂中,眼看著韓朝宗走來,抬手禮行道:“晚輩薛白,見過韓京尹。”
“嗯。”韓朝宗悶聲應了,頭也不回地離開。
其後,一個身著深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起身,看了薛白一眼,走了出去。
此人腰板筆直,身有正氣、氣格雄壯,也不知是不是長安縣尉顏真卿。
薛白轉頭看著他們的背影,自嘲而無奈地笑了笑。
若非那抔黃土埋下來,此時他該與他們站在一起才對。
但不論如何,東宮很快就會知道那個本該已被坑殺的**回到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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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沒有讓薛白失望,傍晚前便有新的詔令下來,聖人赦免了杜家的流徙。
可見其聖眷正隆。
杜有鄰的一百杖還是挨了,力道輕飄飄,甚至都沒將他從昏迷中打醒過來,但那五品讚善大夫必定是當不成了。
盧豐娘、全瑞等人本以為今日杜家或死或徙,必是在劫難逃,未曾想有了這般轉機,後怕不已。連忙雇了馬車,準備帶著昏迷的杜有鄰回升平坊杜宅。
臨出了大理寺,盧豐娘還是惴惴不安,向看起來最和氣的楊釗問道:“敢問,不用抄家吧?”
“本是要的。”楊釗應道,手不自覺得地空中虛掂兩下,道:“但我們求右相赦免了杜家,免了。對了,柳宅卻必要抄沒。”
盧豐娘不由大為慶幸,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管事全瑞向來為杜家打點人情世故,見了楊釗那隻在空中虛掂的手,下意識便要往袖子裡掏,才想起身上穿的還是囚衣,上前賠笑道:“還請楊參軍得空了到府上一敘。”
楊釗這才咧嘴一笑,向薛白道:“莫忘了與哥哥的酒約。”
“是,今日辛苦國舅了。”
薛白與他告辭,隨著杜家人出了大理寺。
大理寺對麵,隔著街,是驊騮馬坊與司農寺的草場。
馬坊前,一個穿胡袍的女子正倚著一棵柳樹而站,雙手抱懷,神態冷傲。
“喂。”
薛白轉頭看去,認出了她,卻是**甫府中的婢女,皎奴。
皎奴見他出來,牽過馬,徑直便走上前,問道:“你現在去哪?”
“回杜宅。”
皎奴皺眉道:“阿郎命我跟著你。”
薛白感到身後有什麼抖動,轉頭一看,卻見杜五郎躲在他背後瑟瑟發抖。
“嗯?”
杜五郎連忙一扯薛白,將他拉到馬車後麵,壓低聲音道:“千萬彆讓她跟著我們回去,這女婢很是凶惡。”
“這是**甫的意思,你去問問他?”
“可我,”杜五郎著急不已,話到後來,聲音卻又轉小,“可我很怕啊。”
薛白無奈,隻能拍了拍他的肩,道:“忍忍吧。”
“唉。”
但等杜五郎轉過馬車一看,隻見皎奴已經不在了。
他初時還有些不可置信,但仔細看了一圈,她真是不在了,不由驚喜萬分,撫手道:“太好了,那煞婢自走了。”
“煞婢?”
身旁的車簾卻忽然被掀開了一條縫,顯出皎奴那帶著陰冷之色的眼來。
杜五郎餘光一瞥,如遭蛇咬,倏地跳開兩步,嚇得臉色都紫了,誠惶誠恐道:“我我我,我錯了,大錯了。”
“走了。”薛白道:“彆引人注目。”
皎奴這才惡狠狠剜了杜五郎一眼,摔下簾子。
回去的一路上,杜五郎膽顫心驚地走在後頭,拉過全瑞小聲道:“怎麼讓她上馬車?阿爺、阿娘還在裡麵。”
“青嵐與小人說了她的身份,不好得罪。”全瑞道:“五郎沒見著她有多凶,小人真是沒法唉。”
“我沒見著?我……唉,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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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
長安暮鼓聲又起,**甫已從宮中回到平康坊的大宅。
今年剛扳倒了左相李適之,換上了唯唯諾諾的陳希烈,**甫已經是獨掌大權,凡聖人不視朝,軍國機務皆在平康坊右相府中處置。
因此,這時段是旁人休息之時,卻是他要開始為國事操勞之際。
“阿郎,今日因杜有鄰案耽誤了,百司官員此時還在府中謁見,是否用過了飯再議事?”
“端來吧。”**甫說著,卻是在前堂坐下,問道:“那廢物可到了?”
“剛從大理寺趕來,準備向阿郎細稟杜有鄰一案。”
“讓他進來。”
不一會兒,吉溫到了,唱了喏正要開口。
**甫淡淡問道:“你今日到永興坊的客棧捉到薛白了?”
吉溫沒想到這事還沒完,連忙跪倒在地,又給了自己一巴掌。
“啪!”
“右相恕罪,吉溫就是個廢物!”
“啐。”
**甫一口唾在吉溫身上,叱道:“年初皇甫惟明案本該辦成太子謀逆的大案,全毀在你手裡!”
吉溫大驚,連忙磕頭告罪,咚咚作響。
緊接著,**甫又歎惜道:“薛白此子……不一般。”
“是,是。右相慧眼識珠。”吉溫應著,眼神裡便泛起深深的忌恨之意來。
**甫遂吩咐道:“你去查查薛白是何人。”
吉溫不由愣了愣,輕聲問道:“還查他可是太子派去銷毀證據的?”
“廢物,本相如何用了你這麼個廢物?”**甫叱道,“查他的身世,為何昏倒在平康坊?這般一個人物,受何人所教導,本相竟能不知。”
“喏。”
吉溫其實不是笨,而是太緊張了,連忙擦了擦冷汗,躬著身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