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查訪到了四更才睡,薛白起身已是中午。
與杜五郎說話吵醒了耳房裡的皎奴,她出來時臉色十分難看,嚇得杜五郎話也說不利索。
“我,我阿爺要見薛白,我帶他過去,你那個,可以再睡一會。”
“杜有鄰想說何事,是連右相府的人都不能聽的?”皎奴反問道:“我若連此事都要避諱,右相遣我來做什麼?”
杜五郎隻覺她好沒道理,便是右相的人,也不能這般光明正大要求聽人談話的。
他卻不敢多說,苦著臉帶著他們往書房走去。
穿過三進院,路過前廳時,隻見盧豐娘正與杜家姐妹坐在那說話。
盧豐娘手裡捧著本賬簿,長籲短歎。
薛白隻看一眼,便知她在愁什麼。
如今杜有鄰失了官職,沒了俸祿,這杜宅平時開銷便大,一場案子上下打點,已是頗為拮據。
盧豐娘都不必開口,臉上的愁容隻是看著便能讓人感覺到一種聽了許多抱怨的疲憊。
“唉,娘親。”
杜五郎一見她,連行禮都是先歎了一口氣。
“你好歹勸勸你阿爺。”盧豐娘開口便道:“如今不是賣弄清高的時候,大伯既然過來了一趟,郎君如何都該開口求他幫忙說情複官才是。”
“我?我勸勸阿爺?”杜五郎欲言又止,道:“娘親,我帶薛白去見阿爺了。”
“去吧。”
盧豐娘看著薛白,溫和地笑了笑,又看向他身後的皎奴,下意識站起身,顯得有些尊敬。
她敬的是右相府的權勢。
可心裡也忍不住犯嘀咕,右相也沒給杜家安排路走,讓人想依附也不知如何依附。
倒是杜家姐妹依舊端坐不動,杜妗淡淡瞥了皎奴一眼,甚至並不掩飾眼中的反感之意。
~~
書房依舊是杜宅最清雅的所在。
杜有鄰醒來之後,身子依舊虛弱,不耐打攪,因此家眷與下人不敢拿俗事前來叨煩他。
薛白繞過不大的小竹圃,拾階而上,在門外便聞到了淡淡的檀香味道,讓人心中一靜。
“阿爺。”杜五郎上前叩門,道:“薛白到了。”
“進來吧。”
薛白如今已與杜宅絕大部分人都熟識了,便是後廚的胡十三娘,也能與他就著蒸菜口味的話題聊上幾句。
算起來,杜宅之中,他最不熟悉的反而是一家之主杜有鄰。
此時進了書房,隻見杜有鄰清瘦了些,正側倚在榻上,手持書卷,比之前端坐的姿態多了幾份灑脫。
“來了,老夫有傷在身,不便相迎,你莫見怪。”
杜有鄰不等薛白行禮,已擺了擺手,寒暄了幾兩句,又道:“不必見外,你與五郎交好,喚老夫一聲‘伯父’便可。”
“是,伯父。”
“好,既受了你這一聲喚,老夫便說你兩句。”杜有鄰臉一沉,道:“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你大好少年,睡到午時才起,成何體統?”
薛白沒有解釋,老老實實挨了。
杜有鄰免不了要罵他幾句,雖沒明說“你投奔右相不妥”,終究是引用了顏真卿的詩,又罵他為右相辦事徹夜奔走白日起不了床……總之是罵過了。
但不論如何,**甫還是當今聖人封的宰相,名正言順。杜有鄰隻要不**,最後還是得認,無非是敲打下後輩,維持一點體麵。
薛白並不反感他散這種層次的官威,反而感到有些親切,禮貌地笑了笑。
“咳咳。”
杜有鄰乾咳了兩聲,道:“老夫有話與薛白談。”
杜五郎是想下去的,轉頭一看,見皎奴杵在那一動不動,不由愣了愣,轉頭再看杜有鄰,他隻見阿爺如沒事人一般,已放下手中的書卷,起身踱步,作深談之態。
不然還能得罪右相府的人不成?
再說了,五品官與一婢女針鋒相對,也不成體統。
“薛白,你年少遭厄,失了記憶,流落在外,老夫深為痛惜。”杜有鄰緩緩道:“為此,老夫著人打聽,或可能已尋得你的家世。”【1】
【6】
【6】
【小】
【說】
“啊!”
杜五郎大為驚訝,不由驚呼出聲,轉頭看向薛白,有許多話想說。
“你要找到家了?!”
但目光落處,卻見薛白臉色平靜,甚至有些不出所料的樣子。
杜五郎遂看向杜有鄰。
“阿爺好厲害,不聲不響就為薛白找到家世了。”
杜有鄰踱了兩步,雲淡風輕擺了擺手,道:“京兆杜氏,一點人脈終究有的。”
他等了一會兒,不見薛白有所反應,轉頭看向薛白,語氣逐漸鄭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