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你出身河東薛氏。你曾祖諱禮,字仁貴,乃我大唐名將;你祖父薛慎惑,曾官任司禮主簿;你阿爺名叫薛靈,如今就住在長壽坊……他很想見見你,還有你娘,他們正在等你回去。”
薛白沉默著,也不知在考慮什麼,沒有馬上回答。
杜有鄰目光熱切了些,上前拍了拍薛白的肩。
“見一麵吧?也許你能想起些什麼。”
“好。”薛白應道:“見一見也好。”
杜有鄰頗為喜悅,臉上浮起輕鬆的笑容,向杜五郎吩咐道:“去喚全瑞帶人過來。”
不一會兒,全瑞便領來了一個老仆,是薛光家中管事,名為薛庚伯。
薛庚伯穿著一件舊襖,彎腰駝背,走路時也俯著身子,像是在慢騰騰地往前衝。
他過門檻時差一點踉蹌栽倒在地,看得人膽顫心驚,偏是他扶著門框愣是穩住了,總之廖廖兩個動作便能讓人感到刺激。
“六郎?真是六郎。”薛庚伯眼神不好的樣子,進書房之後先是吃力地張望了一圈,倒也未認錯人,直接便到了薛白麵前,熱情喚道:“老奴總算找到六郎了!”
薛白伸手扶了扶他,笑道:“老丈慢些,可確定我是你家六郎?”
薛庚伯見這少年郎君神情篤定,反倒疑惑起來,下意識打量了杜五郎一眼,穩了心神,才重重點了頭,向薛白道:“沒認錯,就是六郎當麵!”
“可惜我想不起來了。”
“老奴年紀大了,糊塗是糊塗了些,可六郎就是六郎,不會錯的。”薛庚伯晃晃悠悠,神色激動,道:“那年,阿郎從範陽到長安,路過渭南時六郎走丟了……如今可算找著了啊!”
薛白不免有些訝異,問道:“六郎幾歲走丟的?”
“六郎你不記得了?”薛庚伯訝道:“你是五歲走丟的啊。”
“那老丈安能認出我是六郎?”
“一聽名字,可不就知道了?”薛庚伯俯著身子,一拍便能拍到自己的膝蓋,道:“六郎脖子後麵有個胎記,是吧?”
薛白背過身,蹲下,給他看了一眼,道:“該是有個燙傷,我看不到,老丈看看是嗎?”
“哎,那般好看的一個胎記,給燙掉嘍。”薛庚伯痛惜不已,道:“略賣良人的販子,當絞,絞了!”
說著,他愈發痛惜,嚎了兩聲之後,大哭了出來。
“六郎,這些年你受苦了!”
見這顫顫巍巍的老人慟哭,杜五郎鼻子一酸,背過身去,抹了抹眼,好一會才收拾好情緒,再一抬眼,卻瞥見皎奴正雙臂環抱、柳眉倒豎,滿臉的警惕與猜疑。
“你就不動容嗎?”杜五郎小聲嘀咕道,也不知在和誰說。
薛白則是態度平靜,以頗為客氣地語氣道:“老丈不必激動,我是否是老丈口出的六郎還未可知。”
“怎能不是呢?”薛庚伯愣了愣,以肯定的態度道:“你就是六郎啊。”
“那老丈多說說薛家走失孩子的詳情可好?”
“這……老奴知道得少,待見了阿郎,由阿郎與六郎說。”
薛庚伯收了老淚,便要引薛白往薛家去。
“也好。”
杜五郎便道:“阿爺,我也去吧?”
杜有鄰撫著長須,微微一笑,從容瀟灑地揮了揮手。
“去吧。”
薛白聽說今日京兆杜氏的人來過了,本以為會由京兆杜氏牽頭為自己尋親,此時沒見到人,想必是已經走了。
理由倒也說得過去,畢竟他早上還在呼呼大睡。
但轉念一想,對方既然沒叫醒他,可見走這一趟主要還是為了與杜有鄰詳談。
談話的內容,他大抵也能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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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庚伯看著隨時要摔倒,卻還能騎驢,一個趔趄之後翻上毛驢,動作甚至透出幾分年輕時的矯健。
薛白見了,問道:“老丈曾從過軍?”
“沒哩。”薛庚伯嘿嘿笑道:“我阿爺曾隨老將軍上過戰場。”
“哦,是三箭定天山的薛老將軍?”
“待老奴往後慢慢與六郎說……”
皎奴牽過韁繩,跟上薛白,眼看著這一幕,臉色凝重得像是要滴出水來。
出了側門,便見右驍衛的田氏兄弟正從北街打馬過來,嘴裡啃著胡餅,樂嗬嗬的樣子。
她招了招手。
“女郎。”田神玉驅馬上前,恭敬問道:“今日去哪裡查案?”
“查?你看他還有心為右相辦事嗎?”皎奴叱喝道,“也不知養你們有何用,你去右相府稟報管事,隻說京兆杜氏給薛白尋親,尋到了河東薛氏平陽郡公二房後裔。”
田神玉聽了這麼長一串話,當即便苦了臉,撓著頭道:“女郎再說一遍?”
皎奴定眼看去,才發現這軍漢頭上帶的襆頭臟得都透出油來了,嫌惡地往後仰了仰。
田神功連忙上前,賠笑道:“要傳的話我記下了,這便去右相府。”
“嗯。”皎奴點點頭,見兄弟二人都掉轉了馬頭要走,喝罵道:“蠢貨,留下一個,還記得右相為何提攜你們否?!”
“拿逆賊。”田神玉應了,忽明白了什麼,忙不迭湊過去低聲問道:“有線索了?莫不是那些逆賊誆了薛郎君去,想要動手?”
“滾開。”
皎奴蹙著眉,策馬跟上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