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擔心**,你睡得倒香。”
“不用擔心,裴冕出手了,坐實了吉溫。”薛白問道:“你認得他嗎?”
杜妗搖頭道:“從未聽過此人。”
“李亨的暗線,埋到了右相府的關鍵處啊。”
杜媗憂慮道:“你知曉了他的身份,他是否會滅口?”
薛白困得厲害,眼睛也不睜,隨口道:“所以我告訴你們,要是我遇害了,你們便向右相揭發。”
“到時一起**才是真的。”杜妗冷哼一聲,應道:“我明日會去找伯太公,讓他出手保我們。”
“嗯,辛苦了。”
左右逢源是官場大忌之一,如今卻也彆無它法,隻能在縫隙裡求生了。
薛白想起來,掏出一疊契書來。
“這是什麼?”
“吉家仆婢的契書。分贓時,貴重財物都被瓜分了,楊釗作主給了我二十名仆婢。今日人還被羅希奭扣著,要再審訊一遍。過兩日麻煩伯父或伯母跑一趟,到東市署立契過賤,將人帶回來。”
杜家姐妹接過契書,眼神卻黯淡了一下。
她們不約而同地想到,當日若非薛白奔走相救,杜家已經像這樣被瓜分一空了。
也許她們也會有個身契,命運被這樣隨手一遞就改變了……
杜媗抹了抹眼,向薛白低聲問道:“伱今日不顧疲倦也要去跑一整日,為的便是這些人嗎?”
“答應過了。”
薛白交代過了這樁事,翻了個身,喃喃道:“我醉欲眠君且去。”
杜媗一愣,驚訝於他於乏困之中隨口念句詩也能這般有意境。
“走吧。”
杜妗卻偏要推醒薛白,問道:“你與大姐說了什麼?不信任我?”
沒想到她卻是看出來了。
“人是當著你的麵殺的,與東宮討價還價是拜托你辦的,我豈能不信你?”薛白隻用一句話就安撫了杜妗,道:“你想看,看看也好。”
於是,杜媗關緊門窗,背過身去,將那些秘密物件再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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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說過,鹹宜公主下嫁長寧公主之子楊洄,住在平康坊長安公主府,你正是在那裡昏迷被救,因此辛十二才仿造契書,說你被賣給鹹宜公主?”
“不是我。”薛白道:“契書上說的人是薛平昭,這一點你們總是忽略。”
“依你的模樣所寫,誰看了這契書不說是你?”
“對了,你們還沒與我詳述這薛鏽是誰。”
“你起來,我與你細說。”
薛白隻好重新坐起,杜媗點亮了燭台,倒了杯熱水,杜妗則娓娓道來。
“河東薛氏這一房,確實顯赫,子弟以姿儀豐美著稱,常出駙馬、郡馬。如,薛瓘為太宗嫡女城陽公主駙馬、薛紹為太平公主駙馬、薛儆為鄎國公主駙馬。”
“到了薛鏽這一輩,他長兄薛崇一娶了宜君縣主;他妹妹嫁給了太子李瑛為太子妃;他自己則迎娶了聖人第四女唐昌公主。”
聽到這裡薛白已明白了,問道:“薛鏽卷入了廢太子案?”
“嗯,與**甫有關。”杜妗微微歎息了一口氣,“此事說來話長……”
當今聖人年少時經曆武周**,能登上皇位,實屬不易。
可誰也沒想到,他後來竟愛上了武家的女兒武落衡,且一發不可收拾,不惜廢掉曾與他同甘共苦、為他“以袍換餅”的結發之妻王皇後。
王皇後一死,他便想冊立武落衡為皇後,不料遭到群臣的激烈反對,隻好獨創了“惠妃”之名安慰她。
武惠妃雖沒爭到後位,一心要將兒子李琩扶上太子之位,但經曆了武周一朝的百官對她極為警惕,百般阻撓。
當時,**甫還隻想求一個小小郎官,卻被親戚嘲諷“郎官須有素行才望高者,哥奴豈是郎官耶?”
仕途無望,**甫隻好攀附武惠妃,發誓為壽王李琩立儲之事效力,從此步步高升,當上了禮部尚書……
“開元二十四年,太子李瑛的生母趙麗妃過世,武惠妃立即使人狀告李瑛‘陰結黨羽’,聖人欲廢太子,被宰相張九齡攔下,甚至怒叱武惠妃。**甫遂暗中攻訐張九齡乾涉聖人家事。”
“開元二十四年,**甫設計陷害,使張九齡罷相,他們終於搬開了最大的攔路石。當年四月,武惠妃召喚太子李瑛及兩個同母弟、駙馬薛鏽入宮捕盜,待其披甲入宮,狀告其兵變謀逆,**甫則以天子家事之名禁絕百官求情。聖人貶太子三兄弟為庶人,後賜死。薛鏽則賜死於藍田驛。”166xs.cc
“主導此事者,除了武惠妃、**甫,還有武惠妃之女鹹宜公主、駙馬楊洄。可笑的是,武惠妃當年便病**。而過了兩三年,正是在鹹宜公主的蹴鞠場上,聖人看上了李琩之妻,李琩終究是無緣儲君之位……”
聽到這裡,薛白目光一動,沉吟道:“也就是說,**甫、鹹宜公主、楊洄,皆與薛鏽之死有關,因此辛十二把官奴的買家寫為鹹宜公主?”
“我不信一個家奴能有這樣的心機。”杜妗道。
“嗯。”
薛白目露思索,皺了皺眉。
杜媗道:“我擔心的是……過賤立契的文書,往往是有兩份的。”
屋中氣氛一滯。
他們都知道,契書有可能是假的,但也有可能是真的。
當然,薛白也未必就是這個薛平昭。
“若要查。”杜妗緩緩道,“我可以去鹹宜公主府拜會……”
“不查。”
薛白道:“辛十二才找到那奴牙郎、吉祥的拜帖還沒送出去,且我還活著,鹹宜公主一定還不知曉此事,不能打草驚蛇。”
“這可能就是你身世的線索……”
“假的。”
薛白根本就不在乎身世的真假。
在大唐醒來,這真假於他而言已沒有一絲一毫的意義。
他有自己的父母,雖然他們很早就不在了,但他上輩子的記憶還在。那麼,身世門第就隻關乎利益,如此而已。
若有朝一日這身世對他的前途有價值,他大可以承認自己就是薛平昭,假的也能辦成真的;但現在這隻是個致命危險,他要做的隻有遮蓋它,真的也必須做成假的。
薛白顯得十分冷漠,他自覺是個肮臟無情的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