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說的替我出頭?!”
“此事確是我失算了,沒想到薛徽會為薛靈幾個兒女出頭。你也看到了,薛白是個狠人,眼下激怒了他,誰知他會做出什麼事來,我隻好護著你。”
李曇好言好語哄著,在張泗額頭上一親,又柔聲道:“無妨,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往後,讓妹夫殺了他,一句話的事。”
長安縣牢裡的時間似乎過得很慢。
走廊儘頭亮起了微微的火光,兩個獄卒提著籃子,往幾間牢房裡丟了胡餅。
“沒有了,狀元郎沒給這弑父的狼子交食本?”
“沒交,餓著他。”
“兀那小子,一夜一日到現在沒吃東西吧?”
火把往牢中照了照,躺在地上的薛嶄抬起頭來,唯有一雙眼還亮而有神,真像一匹被困住的小狼。
“餓嗎?”獄卒問道。
“我扛餓。”
薛嶄正處在變聲期,聲音很難聽,低聲喃喃道:“從小,我最能扛餓。”
“呸,餓了也不給你,喪儘天良的東西。”
那獄卒本想逗逗他,得到這樣的回答,頗為無趣,往牢裡了一口,轉身走了。
痰落在薛嶄的頭發上,他抬手擦了,滑膩膩的,他隨手在稻草裡搓掉了。
他感覺薛靈一死,他的心境沉穩了起來,根本不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旁觀者的指責,這些人再義憤填膺,事情沒發生在他們身上。不是他們的阿娘一次一次被打,不是他們的兄弟姐妹一個一個被賣掉,他們大可站在那指指點點……隨便吧。
也不知過了多久,火光伴隨著腳步聲而來。
薛嶄獰笑了一下,抬起頭來,見到薛白站在牢門外,麵無表情地在那裡開鎖。
他臉上的獰笑便一點點消下去。
“阿兄。”
薛白一邊找著鑰匙,一邊把他腳上的鐐銬打開。
“那些無賴的雇主說了真相,人不是你殺的,你那一刀隻捅出了輕傷。”
“阿兄?可我......”
“哭?現在知道哭了?”
薛嶄還想強忍著,被這般一問,更是嚎啕大哭起來,跪在地上哭道:“我對不住阿姐和姐夫……我剛才想到他們可能因為我成不了親了…鳴嗚……阿娘一定很傷心。”
“彆哭了。”
“我還對不住阿兄....”
薛嶄哭到停不下來,蜷縮在地,抱著薛白的官靴,越哭越大聲。
“再哭,你趕不及去杜宅看婚禮了。”
“我,我不哭.....”
出了長安縣衙,天已經黑了,一個金吾衛的參軍錄士已經與縣令賈季鄰打過招呼,堂而皇之地帶著他們離開,在宵禁中去往萬年縣升平坊。
杜宅的喜宴已經散場,大部分賓客都已經走了。
薛白進了前院,不由道:“終究還是沒趕上。”
薛嶄還在哭,努力抹了淚瞪大眼看著這婚宴的場麵,生怕因自己耽誤了阿姐的婚事。
下一刻,一群人便湧到了前院。
“阿娘!”
薛嶄連忙上前抱住柳湘君,柳湘君顯然也是在強忍著淚,把頭埋在兒子的肩上。
“回來了就好.....”
薛徽竟然還在,他是最像來喝喜酒的一人,臉上帶著笑容,雙頰微酡,泛著些酒氣,招招手,讓薛白上前。
“辦妥了?
薛白沒有再說細節,隻是道:“將軍放心,已查清楚了。”
“嗯。”薛徽道:“你我算是扯平了。你借我河東薛氏子孫的名頭一年,今日平息了這事,扯平了。”
薛白冒充一年薛家子孫,沒給他們丟臉;而今日若非他平息案子,薛家就要出一樁孽案,結果到了薛徽嘴裡就成了扯平了,但人家是將軍,沒辦法,薛白遂點頭附和。
薛徽大笑,道:“剩下的我來收尾。”
之後,他看向薛嶄,朗聲道:“彆再哭哭啼啼了,你過來。”
見過伯父。
往後你要擔起二房的門戶,知道嗎?莫再讓我失望。”
“侄兒明白。”
“就這樣吧,我們走。”
杜宅還是開了中門,薛徽帶著一眾部將在夜色中揚長而去。
這次,薛嶄就顧不得羨慕這當大將軍的威風,忙不迭就往裡跑去。他雖一直沒進食,卻一眼都不看桌上的食物,隻顧看著婚宴的布置。
趕到正堂,恰見一對穿著喜服的新人牽著手匆匆趕出來。
“阿姐。”
薛嶄連忙拜倒,道:“我對不起阿姐,那些金飾也沒拿回來……隻盼沒耽誤阿姐終身大事。”
薛運娘見了他,反而哭得不成樣子,拿團扇捂了臉,背過身又跑掉了。
“阿姐。”薛嶄有些不知所措,喚了一聲,道:“往後,我不會再讓你們掉進火坑
薛運娘沒理他,跑遠了。
“你啊。”
杜五郎匆匆教訓了這一句,連忙追了上去。
回到了新房裡,隻見薛運娘正趴在榻上哭得厲害。
杜五郎上前,拍了拍她的背,低聲道:“運娘,我知你在哭什麼。”
“嗚嗚。”
“他們心裡都覺得丈人死了好,隻有你在哭他,我知道的。”杜五郎撓了撓頭,低聲道:“我會陪你給他辦完喪,儘一份孝心。”
“五郎.….”
“其實我很懂你的,小喜鵲掉下來你都會照顧好,何況是你阿爺。”
數日之後,柳湘君帶著薛家幾個兒女在長安城郊給薛靈辦了喪事。
送葬的隊伍寥寥無幾。
“給你賭吧。”
薛嶄狠狠地捉起兩大把紙錢,猛地往天上灑去。
“孝敬你的,陰曹地府裡賭個痛快!賭啊!”
紙錢很輕,隨風飄蕩,眾人心裡也不再那般沉重了。
薛嶄如今已帶著家人回到了長壽坊薛宅,學著撐起門戶,同時,薛白也允許他學著做些事情。
處理了喪事,他迫不及待便策馬趕到長安城郊一處農舍。
“涼叔,薑叔,我來了。”
“小哭包來了,昨日送葬哭了沒有?”
“我沒哭,也不是哭包,長安城裡都叫我白眼狼。”
“不是哭包,是小哭包。”
薛嶄故意板起臉,道:“彆說廢話了,薑叔帶我去做事吧。”
“哈,老涼找到那些人了,帶你去看看,走吧。能騎馬嗎?小哭包。”
薛仁貴的子孫,你說呢?
“上馬。”
“一共有六個人,就是把你痛揍一頓那些人。為首的叫劉朔,藏在秦嶺附近的鹿鳴坡鎮,前些日子,他們賣掉了你阿姐的金鏈子,被郎君查到了…..
“我們將他們押送到長安縣衙?
薑亥咧嘴大笑,道:“我不乾這種麻煩事,他們捂死了你阿爺,敢親自報仇不?”
“我沒必要報仇。”薛嶄想到從小到大的遭遇,忿忿道:“薛靈也不是我阿爺。”
“不敢?”
“敢。”
“還不動手?你個小哭包!”
薛嶄沒想到,一眨眼麵對的就是薑亥的瘋狂催促。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帳下攢了五個人頭了。
“彆激他了。”老涼叱了薑亥一聲,提刀過去,道:“我來。”
“讓他來,他的仇人。”薑亥非要攔著老涼,道:“我沒工夫慢慢教他,戰場上行就行,不行就不行。”
“噗。”
薛嶄雙手顫動,忽大喊一聲,猛地將刀劈進了劉朔的脖子。
血濺了他滿手滿臉都是,黏乎乎的,與旁人的痰一樣惡心,他隻當沒有察覺,轉身,毫不猶豫又去劈地上一名受傷的無賴。
“噗。”
“噗。”
如此連砍了三人,薛嶄氣喘籲籲,瞪向薑亥,喝道:“我……薛仁貴的子孫!”
狠話還未放完,他已壓不住腹內的一片翻騰,喉嚨裡酸水一湧,他衝到邊上吐了出來,隻覺肝膽都被嘔掉了。
“好了,好了,是條漢子。”
老涼上前一把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你報仇了,報仇了,事情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