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國夫人府。
薛白終於忙完了太樂署的差事,正在沐浴。
玉石砌的水池中,青嵐正給他搓著頭發,嘴裡嘰嘰喳喳的。
“虢國夫人說了,她的驪山彆業也是有溫泉池的,可舒服了,比這個還要舒
服,還說到時候讓我也泡一泡呢,想必是唬我吧?一會我得記得要把郎君換洗的衣服收好,出發時不能忘了…….
“她讓你喚她“瑤娘’,你喚便是。”
“那我多放肆啊。”
薛白側過頭看去,見青嵐頭發濕濕的,眼睛亮亮的,對驪山之行十分期待。
這讓他也有些期待起來。
還未出浴,明珠在外麵喚道:“薛郎,奴婢進來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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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嵐嚇得連忙雙手抱懷,像蝦一樣蜷縮起來,雖然她本身還穿著褻衣。
明珠卻沒看她,向薛白道:“出事了,有禦史上表告狀,稱薛郎與瑤娘…....不清白。瑤娘正在發脾氣,薛郎是否去安撫一下。”
“好。”
薛白當即猜到這是怎麼回事。
他早有預料,那些盯著刊報院的人已經敏銳地察覺到有對付他的機會了。
今日告個狀,反複提醒,讓聖人對他與楊氏之間單純的姐弟情誼產生惡感;明日告個狀,讓聖人懷疑他交構慶王;後日再告,就要指他是李瑛餘黨了。
走過長廊,便聽到大廳裡楊玉瑤正在發脾氣。
“到底是哪個長舌鬼多管閒事?!”
吏部,公房。
陳希烈捧起茶湯吹著氣,飲了一口,歎道:“長安城真是謠言四起啊,說什麼的都有。”
杜有鄰彆的不會,裝糊塗卻是一把好手,疑惑道:“不知都有哪些謠言?”
“都是些風流韻事。”
陳希烈撫著長須,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等了一會,見杜有鄰一臉茫然連接話都不會,隻好開口說起來。
“有說嗣許王之繼妃徐氏與駙馬張珀私通,又說是與嗣歧王或嗣薛王私通;
有說張咱與唐昌公主私通,還生下一個孩子的。”
“什麼?”杜有鄰被茶湯燙了一口,連忙擦拭桌案。
“世風日下。”陳希烈苦笑搖頭,道:“還有人說,薛白與虢國夫人私通。”
“這倒是……早有耳聞。”
“話雖如此,薛白現下更是在風口浪尖了,老夫今日還聽到另一個了不得的傳聞。說是,薛白早與慶王有所勾結,是提前知道慶王之子要任秘書監,方才先為此鋪路,揣度並利用聖意。”
“咳咳咳,左相這又是從何處聽來的?”
“右相府聽來的。”
說罷,陳希烈臉一沉,這已是明晃晃的威脅了——“薛白再不老實,右相就要出手了。”
隻有徐氏的謠言他是聽來的,旁的謠言都是他放出的,為的便是震懾薛白。
杜有鄰登時臉色大變,如坐針氈。
“慶王本就收養了廢太子之子,薛白一旦沾上此事,可是很麻煩啊。”
陳希烈歎息道,“他是老夫的屬下,老夫真想庇護他。思來想去,儘快外放才是。”
“那,長安縣尉……..”
“還想著長安縣尉?出京,出京。”
陳希烈叱喝一聲,“江寧丞這般好的闕額,望縣縣丞,江南繁華之地,秦淮河銷魂樂處,烏衣巷風流居所,他還挑剔,再猶豫可就被旁人搶去了。”
杜有鄰倒是被唬得愣愣的,可惜還是做不了主,最後才想起來道:“寧為赤畿尉,不為望縣丞。”
陳希烈也知這就是個傳話的,抬手一指,罵道:“真是不知好歹。若實在想要為畿縣尉。北都附近的太穀、文水、榆次、盂縣、交城五縣,選一縣奏上來,老夫想辦法讓右相批。
杜有鄰氣勢已經完全被擊潰了,但還在死記硬背般地轉述,道:“隻選京兆府赤畿縣。”
“想得美。”陳希烈道:“老夫是要庇護他,他若不急,隨他去吧。”
杜有鄰焦急不已,下了衙便派杜五郎去問一問薛白,要不要儘快外放算了,實在不行,選一個太原的畿尉,以後再謀升官。
偏偏杜在家,正坐在書房裡修剪指甲,開口便道:“阿爺糊塗,太原天高地遠,他若去了。哥奴輕易可操控他的考功,天長日久,聖眷淡了,楊氏姐妹也疏遠了,他還有何前途?”
杜五郎於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去問一問。”杜有鄰催促道:“問一問總沒錯。”
杜五郎於是去了趟,回來道:“薛白說,不用理會老東西,等他去驪山回來再謀外放不急。
“是嗎?”杜有鄰方才一直在與杜始說左相近來的反應,見一切如女兒所料,不由疑惑道:“你打聽這些做什麼?”
“問著玩。”杜始看著自己的指甲,漫不經心道:“看看朝野都是什麼態度。”
她是不打算留下任何破綻的,那就隻能看看左相怎麼說,然後幫忙把左相的意思提前傳播出去了,牛刀小試嘛.
月沉日升,長安城謠言不斷,到了六月中旬,天氣愈發熱了,遊幸華清宮的一切事務都已準備妥當。
李隆基今日難得抽出一點時間來處置宗室事務,暫停了歡宴,倚在南熏殿中,看著最新的文萃報,手裡還拿著一支小筆,時不時還寫上幾句評語。
這事也怪,奏折讓他批閱,他是不想批閱的,換成這文萃報,他卻批閱得不亦樂乎。
“高將軍你看,市井有高人啊,這個作《王昭君變文》詩八首,如故事一般,倒是少見,可謂詩史。‘賤妾儻期蕃裡死,遠恨家人招取魂’,詩才也好.…..葉平,朕上次似乎也讀過他的詩。”
“聖人。”高力士低聲道:“謠言查出來了,是從報紙上來的。”
“報紙?”
李隆基訝然,叱道:“竟是薛白小鬼作祟不成?”
他先是翻手裡的文萃報,之後翻了翻還沒來得及看的邸報,道:“沒有。”
“是這份報。”
高力士躬身,將另一份報紙遞到了禦前。
李隆基目光看去,赫然見到上麵寫著“天寶時聞”四個大字,不由大奇。接過一看,這時聞內容不多,隻有廖廖幾則。
第一則刊的是嗣許王李璀薨逝,借著此事引出了幾樁風流韻事,猜測李璀之繼妻徐氏與張咱有染,之後又言嗣歧王李珍亦與徐氏有染,唯不知李瓘之子生父是何人。
第二則時聞則言張咱與唐昌公主有染,早年間甚至有過一個兒子。
下一則言新科狀元薛白與虢國夫人有染,且不僅是一夕之歡的麵首,還是情根深種,幾至婚嫁。
也就是大唐風氣,才敢將這些公卿貴胄的風流韻事這樣當眾議論。畢竟,武周朝與當朝,更讓人瞠目結舌的醜事多了。
李隆基卻是不厭其煩地看了,也不知是怒是笑。
“這不是秘書省刊的。”
“聖人如何知曉?”
“差彆太大了。”李隆基道:“先是紙質,用的是民間工坊製的竹紙,溺得不夠久,紙質脆,墨亦不同。另外,高將軍可發現了,這用的是雕版。各則消息之間沒有錯落,字體大,不美觀……還有,你看這些字都是簡化的。”
高力士目光看去,果然發現了這報紙偷工減料,僅嗣許王李璀薨逝,刊的就是“許王李冠逝”,粗製濫造。
“聖人真是明睿無雙啊。”
“有人仿了邸報,儘刊些引人注目之事啊,若朕未猜錯,這一份不便宜。”
“一份十錢,非官員勳貴之家不會買。”
“也隻有官員勳貴愛看這些。”
高力士道:“其實也沒幾個人看。”
之後,他又呈上幾份新出的小報,少許稍精致些,有的更粗糙,大部分還是手抄的。
其中還有一份名為《珠胎記》,講的是徐氏與李珍的故事,言在李璀迎娶徐氏為繼妃的宴上,徐氏愛慕上了英俊瀟灑的李珍。因李瓘不能生育,李珍與徐氏私計,生個兒子繼嗣許王…..
這故事文筆頗為香豔,李隆基看完,竟覺有些回味。
他想了想,發現有一些細節確合李璀的經曆,不由皺起了眉。
“這也賣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