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不在長安,朝政自是全都交給了李林甫。
次日一大早,陳希烈便匆匆趕到了右相府。
“右相昨日為何不見我啊?楊黨伸手到秘書省了。”
“因為他們伸手不得,本相沒必要見你。”
李林甫說著,冷峻的目光瞥去,意外地發現剛失了一個兼差的陳希烈臉色紅潤,想必昨夜睡得依舊不差。
“可秘書省已經被壓了。”陳希烈道:“韋述與右相甚為疏遠,由他替我任秘書少“又如何?”李林甫道:“另設,弘文館、刊報院,秘書省唯有修書之權,你我為監修,功勞自不會少。”
陳希烈還待再說。
李林甫批頭蓋臉叱道:“與其在此聒噪,想想你做了何事惹聖人不快!”
“我做了何事?”
陳希烈深知自己什麼事也沒做,近來除了放出薛白的謠言。
他眼珠子轉了轉,驚道:“聖人莫非以為《天寶時聞》是我辦的?!他們抄我”
“夠了,回去。”
李林甫很忙。
他代天子理國事,權力卻沒有天子大,得斟酌更多,本就辛苦,因薛白而起的修書、開館、刊報,則是額外的政務,可若真讓他放開胸懷、不想著去把持也絕不可能。
故而,百忙之際,李林甫還是抽出時間,把達奚珣招來交代了幾句。畢竟陳希烈丟了秘書少監一職,已不太管得到薛白了。
“陳希烈辦砸了,你去辦。兩點,刊報之權不能丟,薛白不可留在長安。”
“喏。”
達奚珣一聽就明白了。
右相對薛白有忌憚,在長安薛白有聖人與楊妃保著,不好對付,最好是能支遠;
但需要薛白把刊報之權交出來……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哄騙。
先說好給薛白一個官職,之後給與不給,還不是操持在吏部手上?隻要不驚動聖人即可。
出了右相府,達奚珣當即回去寫了一封長信,派人快馬送去給三兒子達奚撫。
快馬奔出長安,一路向東疾馳,抵達昭應縣衙還未到中午。
昭應縣城與華清宮相接,這日城中熱鬨萬分。
須知,聖人每年到華清宮,往往一住就是數月都不回長安,有時駐蹕半年之久。
在此期間,驪山、華清宮、昭應城,便形成了一個如小長安一般的存在。
除了隨行的皇親、供奉,還有一部分文武官員也會過來,居住在昭應城中。不少
官員還在昭應城中置有宅院。
正是“千官扈從驪山北,萬國來朝渭水東”。
所以說,昭應縣尉之職,就是初入仕的官員升遷最好的跳板。
達奚撫入仕已有五年,門蔭右監門衛倉曹參軍三年、授昭應尉兩年,擴建華清宮的功勞他也分潤了一點,趁著聖人遊幸華清宮,在禦前露個麵,混個升遷應該是不難的。
這日,他正在接待從長安來的官員勳貴,忽收到阿爺的來信,忙展開一看,眼睛就是一亮。
信上的內容也簡單,達奚珣讓他去結交薛白,讓薛白依著右相給的名單向聖人舉薦刊報院的官員。
然後,由達奚撫來許諾,將昭應縣尉留給薛白。
而右相擬的名單上給他的,赫然是從七品下的刊報院主編。
“太樂署的官員、樂師們都住在何處?”
“在望仙橋以南的官舍中,屬於華清宮管轄。”
“無妨。”達奚撫道:“我久仰薛郎才名,想與他詩文相會,該去拜訪一二。”
薛白美美睡了一覺,午後方起來,與楊玉瑤享著閨中之樂,倒似神仙眷侶一般。
“你安心待著,玉環初到華清宮,今日一定是不會召你過去。”楊玉瑤道:“若宮中有人去官舍召你,你再過去,來得及。”
話音未了,偏已有婢女來稟道:“有人到官舍找薛郎,自稱昭應尉達奚撫。”
“嗯?這便來了?”
“說了,哥奴比我著急。”
薛白遂打算過去,卻也不忘去青嵐那拿了戲本。
這才是他到華清宮要做的正事之一。
青嵐與念奴正在說話,談論舞蹈。薛白進屋時,青嵐正在那轉了一圈,惹念奴拍掌稱讚,說從未見過如此曼妙的舞姿。
“薛郎,又要排戲了嗎?可有奴家的用武之地?”
“倒是有的。”薛白道:“旁人若問起,便說我到虢國莊來,其實是來與你探討戲曲。”
“薛郎放心,奴家一定照辦。”念奴開心地行了一禮,問道:“那我們何時開始探討?”
“待我改好戲本,讓人抄一份給你。”
“太好了。”
達奚撫在官舍等了好一會,方見薛白踱步而來,連忙熱忱地上前見禮。
兩人一番寒暄,當即引為知己。
“薛郎方才從何而來?”
“初到驪山,早上去逛了逛,山色秀麗啊。”
“是啊。”達奚撫道:“我當為薛郎向導,帶你看看昭應縣的風光才是。”
“如此,求之不得。”
兩人遂約定時日,打算到時一起逛逛,了解附近的風土人情。
達奚得了阿爺的吩咐,知道這件事最重要的就是贏得薛白的信任,因此不急著提出有意讓出昭應尉之職,而是表現出一副很仰慕薛白的樣子。
談到後來,外麵忽有個女子以動聽的聲音喊道:“太樂丞,你起來了沒有?”
達奚撫連忙起身告辭。”
“那我便不打擾了。”
“我送達奚兄。”
“不用,真不用。”達奚撫連連擺手,道:“不勞薛郎相送,你還有客,不必理會我。”
薛白還要相送。
達奚撫已退出屋舍,隻見一名穿著瀾袍的女子避在長廊的一邊。
他目光毒辣,迅速在對方腰間的牌符上掃了一眼,知她是內廷女官。
待他走遠,身後便響起薛白的聲音。
“進來說吧。”
“你還有朋友在驪山…….”
達奚撫走過長廊,回頭看了看,見周圍並無旁人,薛白與這女子是單獨相處的。
他心念一動,敏銳地察覺到了一些貓膩,遂假裝丟了東西一般折返回去,悄悄貓到了薛白的屋舍下方,想看看他們在乾什麼。
屋中,那女子訝然問道:“你還真變出了戲本?可是亂跑了?”
“我還得再修改一番,但放心,不影響排戲的進度。”
薛白說到這裡,頓了頓,接著道:“你也知道我的前程就在此一舉了。”
那女使不語。
薛白又道:“此戲若排得能讓貴妃滿意,你務必要幫我求一個七品的刊報院主編”
“聖人會答應嗎?”
“依理,升官必須要有地方資曆,但刊報院是個例外。其實我謀赤縣尉、畿縣尉都是假的,為的就是讓朝中高官打壓我,惹聖人不悅,到時讓我繼續留在刊報院,你看,左相便是因此被免了一個差職。”
“我……幫你求求貴妃?”
“嗯,這出戲才是我真正的底氣。”
薛白說完,屋中安靜了一會。
達奚撫有些疑惑,不明白他們在做什麼,又覺得他們之間有些生疏。
接著,便聽到那女使問道:“那……我幫了你,你能給我什麼?”
“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的你難道不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