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化作人形,是否也會像蛇一樣纏人?”
“哪樣?”
“這樣?
“纏得緊才能勒死人…...”
說了故事,楊玉瑤與青嵐也想學這出戲是如何唱的,尤其學念奴歌裡最後那個顫音。
可惜,學了一整夜都沒有學會。
“青兒,救救姐姐.…..”
“嗯…..”
連著幾日,薛白都在花費力氣說服楊玉瑤同意他去偃師任縣尉。
幾乎是去了半條命,他終於是打動她了。
“是我決定去東都的,大丈夫總不能終日躲在裙擺下麵受庇護,該自去麵對風雨,如此,等大風雨來時,我能反過來護你。”
“心野了是吧?我能有何時要你來保護?”
“你想一想……變天了怎麼辦?”
楊玉瑤遂明白過來,他說的是聖人駕崩了怎麼辦。
想到聖人的年紀,她才明白薛白為何如此著急著升官。
她語氣這才軟了下來,抱怨道:“我舍不得你。”
“洛陽近的,一兩年也就回來了。”
“你若不在禦前,索鬥雞說你壞話,回頭派人去弄死你怎麼辦?”
“他不會的,我是去給聖人辦差。”
楊玉瑤哼道:“還不是要我姐妹在禦前照拂著你。”
薛白沉吟著,壓低聲音道:“貴妃的處境隻怕不是很好,暫時不可太為我說話。”
“為何?”
“刺案時,責妃畢竟沒能進望京門。”
楊玉瑤不滿道:“正是如此,聖人才應該好好補償她才對,如今該是有求必應的時候。”
“玉瑤是說聖人錯了?”
“我.….”
“不論如何想,萬莫說出來。”薛白交代道:“隻當無事發生,先靜待此事的影響完全過去。”
“我得進宮提醒玉環一聲。”
“貴妃應該知道。”薛白道:“想必我很快就要回長安交接公務,等我走後,你再見貴妃不急。”
若確定任偃師尉,他不打算與楊玉環辭彆,到時直接東向便是。
薛白當然也非常不舍楊玉瑤,但還是得從溫柔鄉出來,去看看關中以外的大唐。
是日,他正在與楊玉瑤告彆,明珠匆匆趕來。
薛郎快回官舍,正有旨意在送過去。
薛白本以為會是授他官職的聖意,倒沒想到來的是一份頗奇怪的旨意。
“賜浴?”
“不錯。”
隨聖旨而來的還有楊國忠,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為薛白講解著聖人為何在華清宮賜百官溫泉。
“此習俗是從太宗皇帝流傳下來的,貞觀十八年太宗皇帝修湯泉宮,曆時四年竣工,太宗皇帝邀請文武百官,一起在湯泉宮泡湯。聖人改建了華清宮,卻不改太宗皇帝傳統,每次都會邀請隨行的重臣泡湯。
“原來如此。”薛白恍然大悟,道:“可我隻是一介小官。”
楊國忠親熱地拍了拍他的背,笑道:“你護駕有功,自然在聖人邀請之列,此為君恩深重。”
“是,君恩深重。”
薛白已經很久沒進華清宮了。
是日,一道道宮門在他眼前緩緩打開。馮神威走在前方,引著他與旁的官員們進入宮苑。
先過津陽門,在飛霜殿整理儀容,再進入西苑。
華清宮的殿宇建造得並不整齊,因為都是根據溫泉出口所在處建造。而所有溫泉池也都處在殿內,看起來十分莊重。
“不要亂看。”楊國忠低著頭走路,小聲地提醒了薛白一句。
官員的隊伍一共不過八人,楊銛披著紫袍走在前麵,後方則是紅袍官員們,唯有一襲青袍混在其中分外搶眼。
宮娥們遂也隻盯著這青袍,眼眸亮晶晶的。
薛白於是略低下頭,發現內苑的格局自己還是不太陌生的,記得不錯的話,此處應該就是環園所在了。
果然。
“禦書亭到了。”馮神威停下了腳步,笑道:“帶諸位先瞻仰太宗皇帝筆跡,請。”
這是每年的流程了,幾個紫袍們都很熟悉,當先上前。
禦書亭原名“便殿”,唐太宗率百官到湯泉宮時在此會見百官,商議國政,因此稱便殿。李隆基初次重修華清宮時改建為禦書亭,用於尊崇、展示唐太宗的《溫泉銘》碑石,以示傳承。
這塊石碑後來應該是毀了,原拓本也丟失了,後世流傳的是莫高窟裡的再拓本,收藏於巴黎圖書館。
踏上蓮花紋的方磚,薛白發現,此處的建築風格還是樸實的,板瓦上甚至都沒有花紋。
他排在官員隊伍的最後,看向了石碑。
入眼,撲麵而來感受到的是書法上的氣勢……帝王脾睨天下的氣勢。
不羈,字字都是刀刻上去的,骨力豐沛,氣象跌宕奇崛,透著雍容華貴、豪邁自信之感。
這是原碑,唐太宗之行筆、飛白皆有王羲之的風采,出鋒勁利,但筆畫更加灑逸這是帝王書,而薛白如今隻會楷書。
奔放恣睢的書法,寫的內容卻非常謙遜。
朕以憂勞積慮,風疾屢嬰,每濯患於斯源,不移時而獲損……..
這位太宗皇帝在解釋,因積勞成疾,多年風濕,需要借驪山溫湯來緩解。
之所以要解釋,因他知“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國家初定,他不希望臣工百姓以為他隻顧享受,因此誠惶誠恐,心存敬畏。
薛白抬起手,想碰一下石碑,忽想到是碰不得的,於是停下了動作。
“諸位請繼續隨老奴走,那邊便是‘星辰湯’,乃太宗皇帝專沐之處,如今溫泉引向彆處湯池,以表達‘皇恩浩蕩,雨露均沾’之意……..
“轟!”
忽然打了一道雷,大片的烏雲湧來,遮住了太陽。
天色迅速暗了下來。
薛白轉過頭,看向那塊《溫泉銘》的石碑。
他腦海中仿佛看到這道驚雷將要震碎一切,包括這塊石碑,然後大火燒在這片土地的每一個角落。
火光中,人們掙紮、沉淪,一度變得愚不可及,一度被打斷了脊骨,低下唐人高傲的頭。
於是,碑文的拓本隨著莫高窟文物流往他鄉,唐太宗陵墓被破壞,昭陵六駿的石碑被切成一塊一塊,搬上海船,運往異國.
“轟隆!”
又是一道驚雷,仿佛這大唐的太宗皇帝在天上發出了怒喝。
“孽畜!朕十八歲舉義兵,二十四平天下,正一四海,削平區宇,康濟生靈,開大唐之強盛,然朕百年之後,何以手書淪落於異邦、冥器把玩於蕃夷之手?!子孫皆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