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燈籠(2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0400 字 3個月前

“我以前來過尉解,王縣尉給我吃的…...對了,王縣尉被人下毒了,縣尉彆喝他們給的酒。

“怎麼會來幫我?”

“盆兒看到麻瞎子與縣衙的人鬼鬼崇崇說話,我猜麻瞎子就是要對你不利,綴著他呢。

盆兒是個十歲的小男孩,個子小小的,臉上有塊難看的胎印,補充道:“是孫禿筆的侄兒,到處說縣尉是吃了淫藥的狗,他給了麻瞎子一筆錢。”

薛白問道:“你為何名叫盆兒?

任木蘭道:“他爺娘不要他,放在木盆裡從伊水上遊漂下來,被興福寺的小老僧撿了,送到養病坊。

“那是唐玄奘了?

“對呀,他們那每年都有人漂孩子,可唐玄奘隻有一個,漂進黃河裡喂了魚的不知有多少。”

任木蘭這人心狠,說這些事的時候一臉無所謂的態度。

“興福寺哪個小老僧?”

“死了。”任木蘭道:“養病田越多,給孤兒吃的卻越少,被賣掉的孩子越多,小老僧看不下去,被那些人活活氣死了,舍利就擺在寺塔上,要看他的舍利,一次十錢。”

“娘的。”薑亥站在門外了一口。

薛白又問道:“你們怎這般大膽,敢跟蹤麻瞎子,還敢衝上來護我?”

“小老僧死了,盆兒本來也活不成,好在來了賑災使,後來賑災使走了,但調來了王縣尉,王縣尉死了,薛縣尉又來了,我不能讓好人沒了。”

“不怕被打死了

任木蘭拍著胸膛,大咧咧道:“二十塊胡餅,買不了我們當奴婢,但夠買我們拚命了。

又問了些縣裡的情形,出乎薛白意料的是,這些孩子對偃師縣相當熟悉,碼頭上的事也如數家珍。

“若說要對縣尉下暗刀子,李三兒肯定是敢的,他手底下沾了可多條人命。就去年,鄧阿戌家死活不肯賣女兒,李三兒殺了他家六口人,栽給五指嶺裡的盜賊.…”

五指嶺,也就是伏羲山、浮戲山,屬於嵩山餘脈,在偃師縣境外,處於河南府都畿與鄭州的交界處,盜賊橫行。

這些盜賊偶爾也到洛水、黃河來劫船,但顯然不會隻殺一家農戶六口人、搶一個閨女就走。

聊了一會,吃食到了,大盤裡擺著一隻燒鵝,配著蔥餅,眾孩童不由歡呼起來。

薛白看著他們吃東西,自己則獨自沉思起來。

從今日之事可見,王儀竟還真是拿著什麼證據逃了。

奇怪的是,這些人怎會大費周章找一個奴仆?真就怕了他把他們侵吞民田、迫害百姓的證據呈到聖人麵前不成?他們看起來就不太在乎。

比如宋勉說話時的態度,顯然是看不上郭萬金,這些人雖然合作牟利,彼此間卻未必友誼深厚,很可能是有某一樁大利益將他們綁在一起,且比一縣之田畝還要大…..

“縣尉。”

任木蘭吃得滿嘴流油,手裡還拿著一根鵝腿在啃,道:“我們吃了你的,往後有要用得著的地方,你儘管開口。”

殷亮不由笑了起來,當先開口問道:“怎麼?你們這些孩子,還能濟得了事?”

“怎不能?”任木蘭道:“我也是碼頭上的渠帥之一,手底下十幾來號人,在偃師這一畝三分地也算是地頭蛇,縣尉是外來人,沒個幫襯怎行?”

殷亮還待再開口,坐在外麵門檻上啃鵝肉的盆兒已跑回來,道:“郭老頭來了。

“郭老頭看著笑嘻嘻,縣裡壞事都有他一份,縣尉你可得小心。

“你還了解郭錄事?”

“我哪能不懂,他家好幾代人都在偃師,馬蹄泉南邊的田地全是他們家的.…”

薛白讓殷亮把這些人帶到後麵去,獨自在前屋見了郭渙。

彼此落座,郭渙笑道:“一些刁民,讓縣尉受驚了,看來,他們是對清丈田畝一事十分抗拒啊。

“與老百姓無關,是有些妖賊要刺殺我。”薛白道,“我懷疑他們與驪山刺駕的妖賊劉化有關,打算嚴加審訊。

郭渙還在笑,眼神卻沒方才那麼亮了。

“縣尉,還是莫要鬨大為妥,天寶盛世,豈有那許多妖賊?”

“維護一方平安乃縣尉分內之事,郭錄事勸我息事寧人…..

郭渙一愣,莞爾道:“薛郎太風趣了。”

他拍了拍膝蓋,緩緩道:“對了,若薛郎再往上升遷一步,該任赤縣尉了吧?”

“我才剛來偃師,不是嗎?

.莫非與妖賊有關?”

“有些事不必拘泥嘛。”郭渙道:“年節之後,也就是天寶八載了,開春之後,明府保薛郎一個赤縣尉,如何?”

“哦?呂縣令不為自己的官途考慮,卻一心為我籌劃,讓人感激啊。”

“錦上添花,薛郎是狀元出身,才華出眾,天子信重,這都是旁人不能比的,當得一個升遷,一些美言、舉薦,錦上添花罷了。”

薛白考慮了一會,為難道:“可聖人交代的差事….....

郭渙早有準備,道:“待明府問過右相,自有安排,必能讓薛郎能夠交代。”

如此,一切問題似乎就迎刃而解了。

薛白卻又問道:“但我聽聞,王彥暹有個仆從王儀,帶著關鍵證據逃脫了。他若把真相捅出去,又如何?

郭渙驚愕了一下,搖搖頭,雲淡風輕地笑道:“不會的,不會的,既沒有甚證據也不怕他捅出來。”

一句話過後,他意識到自己多說多錯了,再一抬頭,更是發現,薛白正以審視的目光在緊緊盯著他。

“薛郎準備好升遷吧,小老兒就不打攪了,告辭。”

“我送郭錄事。”

待薛白轉回尉廊,隻見任木蘭等人已經風卷殘雲,把燒鵝與餅吃得一乾二淨,連骨頭都唆成了白色。

“你知道,王儀手上有什麼證據嗎?”

“我不知道,但……我若說了,縣尉能保護她嗎?”

任木蘭一旦吃飽,又恢複了警惕,再次打量了薛白一眼。

她上次就沒有說這些,這次則是看縣官派人要對付他了,才更加相信了他一些。

薛白道:“若有關鍵證人,我可送到長安。

任木蘭這才應道:“阿波姐可能會知道。”

“她是誰?

“我們救了阿儀哥以後,又沒有錢,又沒有藥,就把他藏在阿波姐那裡。”

“哪裡?

我帶縣尉去,縣尉換一身衣服。”

傍晚,有鐘聲響起。

不是長安城那種催宵禁的鼓,而是寺廟裡報時的鐘聲,顯得十分悠遠。

薛白隻帶了薑亥,跟在任木蘭身後往城西走去。

城西南隅佛寺林立,顯出安靜詳和之感。

養病坊就在寺廟裡。”任木蘭抬手一指,指向莊嚴堂皇的興福寺。

但他們要去的卻不是興福寺,而是走進了興福寺旁的一條小巷。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小巷裡伸手不見五指。

薑亥點了一盞燈籠。

“給我。”

走在前麵的任木蘭回身接過,提著燈籠走在前麵。

在這黑暗的小縣城裡,最終還是這個卑微的難民為薛白照亮了前麵的道路。

那一點火光微芒,不停搖晃著,卻那般明亮,沒有被風吹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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