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燈籠搖晃,穿過了黑暗幽長的小巷,前方豁然開朗。
薛白原以為這邊會是個破敗之地,但不是。麵前反而是一座頗為齊整的宅院,裡麵透著光亮。
“走,我們到側門。
任木蘭吹滅了蠟燭,招手讓薛白隨她沿著牆往裡走,到了一個小門邊,她手指叩環放在嘴裡吹了個口哨。
過了一會兒,有個青衣青帽的小童開了門。
“阿波姐在嗎?
“她現在過不來,你晚些再來。”
小童說罷,當即關了門。
任木蘭往地上一坐,道:“等著吧。”
薛白道:“我能從大門進去?”
任木蘭愣了一愣,撓了撓頭,道:“我也沒從大門進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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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環叩了三下,大門後的另一名青衣童子開了門,也不問話,引著薛白到了廡房,很快有一中年男子過來,笑問道:“郎君是要買人,還是借宿?”
“都要。”
“那這邊請。”
這地方算不上奢豪,也遠遠不如長安南曲的格調,透著一股市儈之氣。
引路的中年男子看出薛白眼界不凡,賠笑道:“郎君莫小瞧我們這裡,長安、洛陽、揚州的名妓,有些也是從我們這裡出去的。”
“哦?
“一巡酒便要千金之費的花魁,我們這有;二十錢便能過夜的船妓,我們這也有,全看郎君帶了多少錢。
“那與南市的奴牙行有何不同?”
“奴牙行,顧名思義,都是奴隸賤籍。這裡不同,講究的便是良淨二字。
說話間,薛白被引進一個雅閣裡坐下,閣前掛著一珠簾,透過珠簾能看到前方的台上有女子排成一排。
“郎君請。
“也沒個表演?酒水也不添?
“一看郎君便是京兆來的,想必表演也看膩了。我這裡,南來北往的官員、商旅若想在路上帶幾個服侍的,直接便買了……..
說到這裡,有個肥胖的身影從廊前走過,淡淡道:“那三十個我都要了,陽曰送到我船上。
薛白便明白過來,這裡竟然是奴牙郎們進貨的地方。
但唐律不禁奴隸買賣,本不必做得如此隱秘。
他想了想,忽明白薛靈與柳湘君的第六個兒子是怎麼丟的了,遂低聲問道:“是否有那種被掠賣的官宦人家之女?”
對方遲疑了一下,打量著薛白,開始留意他的身份。
薛白坦然由他打量著,問道:“沒有?那住宿是如何?”
“住宿不在這邊,郎君隨我來。”
那中年男子原本看薛白氣度,以為會是能一口氣買數十奴婢的貴家子,聞言有些失望,帶著薛白往後院去。
若隻說嫖,此間生意並不紅火,既不如碼頭上的皮肉生意便宜,又不如館閣裡的歌舞高雅。
薛白走在小徑,轉頭一看,見到一大群不同年紀的少女被趕在一起,嘴裡說的語言他卻聽不懂。他遂停下腳步,往那邊走了幾步,隻見她們梳著辮子,帶著骨頭做的飾品,其中偶有人穿的是靴子。
從靴子可看出她們不是南邊的異族,也不像西域胡姬高眉深目。
“契丹、奚人?
郎君想嘗嘗鮮?依此處規矩,未開苞的,隻賣,不嫖。”
“罷了,走吧。”
薛白被帶到一個廂房,對方每次帶上來二十個少女任他挑選,到了第三批,任木蘭偷偷提醒了薛白一句,他便將那阿波姐留了一下。
薑亥退了出去,到外麵守著。
“阿波姐,你彆怕。”任木蘭道:“這是新來的縣尉,與王縣尉一樣是個好人,也許能救你出去。”
薛白在路上已向任木蘭問過了,這阿波姐名叫伊波,也是順著伊水的江波漂下來的孤兒,因此以伊水為姓,在養病坊被賣到這裡。
伊波看起來年紀不大,長得不甚漂亮,也沒有任何風塵之色。
她還沒被調教好,還不像風塵女子能賺到錢,也不必向客人賣笑,眼神中隻有警惕。
“我聽說,王儀是從你手上逃走的?”
“不是。
伊波搖了搖頭,以眼神示意任木蘭不能輕信任何人。
薛白道:“我是奉了天子旨意來查王彥暹被害一案,你若知道什麼,大可告訴我。
“我什麼都不知道。
薛白見她如此,竟也不再追問,推門出去,讓人去招此間的管事過來,打算將伊波贖買出去。
她卻不肯走,搖頭道:“要走,我隻與娣兒她們一起走。”
“那是誰?
任木蘭道:“是與阿波姐一起從養病坊被賣過來的,有六七個吧,阿波姐若走了,就要從她們當中挑人來陪男人睡覺。
薛白道:“讓她先隨我走,我安排人來查抄這裡。”
“不。”伊波很是堅決,“我隻能和她們一起走。”
其實,薛白若一定要贖買她,她再堅決也是毫無用處,他卻招過薑亥,去打聽了價格,伊波是便宜的,隻要一萬錢,其餘六人,三萬到五萬錢不等,算下來一共要二百六十貫,而他如今一個月的俸祿猶不到十貫。
“你回去問柳大娘子支錢來。”
薑亥搖頭道:“阿郎,不如明日再來?你留在此處太危險。”
“無妨,你去吧。
“我不能留阿郎一個人在這裡。”
“有我在,你快去吧。”任木蘭道,“我會保護縣尉。”
“我怕縣尉還要保護你。
“哈,我好歹是渠帥。
事實上,薑亥匆匆離開了不到一個時辰再回來,過程中薛白一直安然無恙。
偃師縣裡那些人手腕通天,顯然不急著除掉薛白。即使是對待王彥暹,他們也是給了三年的耐心,若沒有驪山的刺駕案,或許還能讓其體麵地慢慢病死。
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但凡還有餘地,不至於做得太難看。
便是薛白,家裡也沒有常備著二十六萬枚錢幣,薑亥還帶了許多的金銀器、絲綢、花椒來買奴隸,不情不願地把這些錢貨交出去,替薛白在契書上畫了押。
“徐善德,這是名字?”
接過契書,薑亥翻眼打量著眼前的中年男子,這般問道。
“賤名不足掛齒,正是鄙人。
“我記下了。
薑亥咧嘴笑了一下,把契書收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