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個時辰,讓這些人以無本買賣賺了二百六十貫,他心疼得要死。
須知當年,他盯著那一貫錢的餉錢就把這六尺有餘的身軀賣到了隴右那屍橫遍地的戰場上。
“啖狗腸,這和明搶縣尉的錢有何區彆?”
因如今薛白住在縣署東麵這一片民宅,郭渙還特意將這一帶取名為“魁星坊”,彰揚狀元郎之名。
想來,若薛白不找他們的事,是能在偃師尉這個任上過得很舒坦的。
是夜他帶著幾個小女子回了魁星坊的宅院中,很快便驚動了呂令皓安排過來照顧他的仆婦、婢女們。
“縣尉,是奴婢做錯了什麼?縣尉連夜買婢女是要換掉我們嗎?”
“可以嗎?那你們便回去吧。
一句話嚇得這些呂家仆婢們駭然變色,跪倒求饒不止,言若這般回去,一定會被重罰。
既不想走,又非要拿話來點薛白,他便任她們跪著,讓柳湘君看著,自帶伊波去後院問話。
“奴婢謝縣尉救命之恩,做牛做馬......
“這些話不必說,起來,我問你,那宅院裡可有被掠賣的官宦子女?”
“很少,但該是有的。
“你如何知曉?
伊波應道:“我聽廚房的人吹噓過,即使是五姓女的菜肴她們也做過。似乎偶爾有盜賊劫路,他們能將這些貴胄之女賣出天價。”
“倒是行行出狀元了。
薛白冷嘲一聲,目露思量。
過了一會,他才開始問起王儀之事。
“縣尉要是對天起誓絕不害阿儀哥,我才能說。”
“好吧。”
相比起伊波,任木蘭便顯得有些太容易相信薛白了。
眼看薛白對天起誓,伊波才開始說起來。
“王縣尉到任以後,有時會帶阿儀哥到養病坊來,他說官裡給的養病田至少有十頃,要讓我們吃飽,還要學門手藝謀生,阿儀哥常來教我們識字,說我書法有天賦,以後可以在興福寺前當個抄經人。盆兒最靈活,可以走百尺幢去表演,在大唐,有技藝就有出路。
“後來有一次,王縣尉問我,琴兒姐她們去哪了,我說她們相看了良家子,嫁到外麵去了。他說不對,又問我興福寺後麵的宅子是做甚的,我說不知。沒過多久,王縣尉就病倒了。又過了幾個月,我便被賣到了那裡,我們管它叫暗宅……..
“一直到七月十五,中元節那夜,我在暗宅看到王縣尉了,他打扮成商賈的模樣到了暗宅,與徐管事說他想買一個契丹婢女,但他沒看到我,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隔了幾天,木蘭帶著阿儀哥來找我,說王縣尉被人殺了,阿儀哥也受了重傷。李三兒派了人滿城在找阿儀哥,問我能不能想辦法把他藏起來,於是我把他藏在暗宅的柴房裡,這樣養了一陣子,阿儀哥說,他能救我出去,但需要把證據遞給府尹,他得去洛“當時有幾個洛陽來的人買了一批奴婢,綠環就在其中,她過去也受過王縣尉的恩惠,我就托她想辦法救阿儀哥去洛陽,我們把他藏在裝貨物的馬車車板下麵,次日就跟著綠環去了洛陽,那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薛白聽罷,問道:“他可有說過,那證據是什麼?”
“好像是有兩份,一份是縣裡侵占民田、欺壓百姓的,一份是縣丞高崇走私的賬薄。”
“高崇?一直以來,他在何處?
“不知道,阿儀哥也沒看懂那份走私賬薄,上麵用的全是暗語,但王縣尉看了數字,說隻有那個才是朝廷不會容忍的大罪,也許是偷盜了太府的寶物。”
薛白心念一動,忽然想到了吳懷實曾說過的一樁往事。
河南府這些官員,與一個人都有所接觸。
“那證據在何處?
伊波搖了搖頭,道:“我也沒見過,不在阿儀哥身上,他該是藏到了一個隱秘的地方。
薛白問道:“綠環被賣給誰了?”
“隻知道是洛陽的高門大戶,對方連管事都未派來,是郭二郎親自來挑選的,挑了整整三十人,個個都得是最溫順、最漂亮的,說是送到一個新的彆宅。”
“新的彆宅?可知是哪個坊?”
“不知。
“暗宅裡可還有記錄?
“該是在架庫房,或是當時送去的幾個車夫也知道。”
問過伊波之後,薛白漸漸理清了頭緒。
河南府、偃師縣糜爛是肯定的,但其中隻怕還有範陽那邊在做的一些造反的先期準備,販賣戰俘,戰利品,走私……這個環節,有些官員參與了,有些沒有。
縣丞高崇必然是關鍵人物,他的義弟高尚如今任平盧掌書記,乃安祿山的隨身心腹。
但隻有這些推測沒用,張九齡、王忠嗣早就說過安祿山有反相,薛白他需要看到王儀手裡那本賬簿,知道那些人具體是怎麼做的,又有多少官員牽扯其中。
可王儀躲在何處?
次日,夜,洛陽城。
杜始正在燭光前提筆給薛白寫回信。
這趟來洛陽,她從長安抽調了不少夥計,但近日以來,已感覺到事情比預想中要麻煩得多,人手由此開始捉襟見肘。
房門被推開,有冷風吹進來。
杜嬗連忙關上門,道:“阿爺又問我了,再不說五郎去了哪兒,隻怕瞞不住。”
“告訴阿爺有何用?他隻會乾著急。
“真瞞不住了,以五郎的性子,豈可能拋下運娘,不聲不響出門許多天?
“說他在替阿白做事。”
“那也該帶運娘到偃師去。”
“再瞞一瞞。”杜姱拉過杜嬗的手,輕輕拍了拍,道:“阿姐放心吧,我確定五郎是被王儀帶走了,王儀不會害他。
杜嬗問道:“你實話與我說,王儀不會害他,周銑呢?”
“周銑確實派了很多人在搜。”杜始道:“但我保證,他不會比我更早找到他們。”
“薛郎如何說?他今日可有信到?我未見到全福回來。”
“全福受傷了。’
“那薛…….”
殺絕,因此王儀不肯輕易露麵。”杜始沉吟道:“阿白的意思是,得做些什麼,取得王儀的信任。
“沒事,阿白一根汗毛都未傷著,你放心。但,此事可見那些人恨不能對王儀趕儘“做些什麼?
“阿姐看看吧。
杜始遞過薛白的信,讓杜嬗看著,自喃喃道:“我們想再設一個局,但暫時還沒有合適的名義。”
“綠環?
杜嬗喃喃道:“綠環就是救了王儀那個婢女?”
“怎麼了?
“我似乎聽過這個名字。”
“因為這是最常見的婢女名字。”
杜娘搖了搖頭,終於想起來了,道:“我聽阿爺說,公孫大娘在宴上向洛陽令討要一婢女,就是綠環。”
“公孫大娘?她為何要討要婢女綠環。”
姐妹二人對視了一眼,杜始當即起身,道:“我得去見見公孫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