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思愣了愣,不明白賀老頭是如何自贖的。他身邊的家仆正要喝問,被他抬手止住。
“原來如此,但這診金還請道長收下。”
李騰空沒有馬上走,就是想看看宋若思對佃戶變編戶之事會如何反應,見他沒有生氣,方才離開,但還是悄悄留下了一個護衛看著事情之後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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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若思對編戶之事沒太大反應,在賀老頭家隻待了一會兒就趕回陸渾山莊了。”
縣署,薛白一邊聽杜妗說著,手裡還拿著一本冊子。
趕回來的宋家子弟一共有十三人,他需要從這其中選一兩個最好控製的作為陸渾山莊名義上的繼承人。
重點在於,是由他選,是由他給了對方一個機會,他才是施恩的一方。
“目前看來,宋若思是人品最好的一個。”
“是。”杜妗道,“但有一個問題,他官位太高了,三十七歲已官任監察禦史。”
“都與我老師差不多了。”
監察禦史其實隻是從八品下的官,但卻是相當重要的一道門檻。連宋若思這般身世,在這年紀任此官職還算是年輕有為,可見大唐官途之難。
薛白沉吟著,最後道:“官職高不怕,反而能服眾,真正怕的是能力高、性格強……明日先到陸渾山莊看看吧,若他夠弱就用他。此事,讓杜五郎去試探便知,他看人還是準的。”
“五郎也隻能看出與他差不多的。”
“是。”薛白笑了笑。
杜妗抿唇一笑,問道:“明日帶兩朵李花去?”
“都說了,與她們隻是朋友。”
“是朋友,你還與楊玉瑤是姐弟,與我是家人?”
說話間,薛白已放下了手中的冊子。
他明日要帶二李去踏青,杜妗顯然在想給他來點狠的。
她今日穿了一條長裙……
“現在很多事都可以入手了。”
若說這兩人的野心原本毫無希望,如今似乎已踏出了
但這日還有一些不同。
杜妗能容忍薛白與楊玉瑤,近來還在幫忙拉攏李騰空,心裡未必就真不介意。能夠忍下這些,因她有些想法。
因此這日情到濃時,她附耳對薛白說了一句。
“我給你生個孩子好不好……唔!”
她的野心還在蓬勃燃燒,在這一刻被頂到了最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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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來,薛白有了一點小煩惱。
但其實都是很遠的事,暫時多想也無用,他安排好縣務,準備去往陸渾山莊。
去驛館接人的路上,杜五郎竟是忽然問道:“你也有難解決的事嗎?”
“我神態有異嗎?”薛白問道。
“那沒有。”杜五郎道,“但我們多熟啊,旁人不了解你,我還能不懂嗎?”
薛白自省了一下,提醒自己要做到喜怒不形於色。
“其實我就是瞎問的,你真有什麼心事?”
“沒有。”薛白道:“我看你有心事。”
杜五郎一問就說了,道:“過了年我與運娘不就已經十八了嗎?這都三月份了,我們還是沒有結果,阿娘一直催我一直催我。”
薛白很驚訝他這般著急,感到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昨日的少年已開始考慮為人父的事了。
轉頭看去,隻見路邊的野花已經凋落……他卻沒有因此傷春悲秋,心中隻想到,時不我待,得要更快地上進了。
“薛郎。”
李騰空、李季蘭攜手從驛館出來,少女的俏麗讓人眼前一亮,一掃暮春的凋落之感。
薛白的目光落在李騰空身上,愣了愣,點了點頭,卻隻轉向楊齊宣與李十一娘,道:“楊兄請。”
眾人遂往陸渾山莊而去。
唐時風氣,女子出門多數也騎馬,李騰空原本是打算與薛白並轡而行的,倒不是她想,而是李十一娘對她有所囑咐,交代她轉告薛白一些話。
但當李季蘭熱情跟在薛白身邊,她卻是又猶豫了。
……
“可有半年未聽到薛郎賦詩詞了。”李季蘭今日異常開心,“我寫了那許多詩詞寄於薛郎,換一首可以嗎?”
她騎術是所有人裡最糟糕的,偏說到興起,還抬起手來,用纖纖玉指比劃了個“一”,有些許卑微地強調哪怕隻有一首。
薛白連忙伸手扶了她一下。
“你好好騎馬。”
“那薛郎答應了。”
“好吧。”
“太好了……”
楊齊宣就在薛白另一側不遠處,轉頭看向李季蘭笑靨如花的樣子,莫名有些吃味。
他其實也沒想怎麼樣,但就是覺得分明是一個愛慕自己的女子,如何能與薛白走得這麼近?是想離這邊更近一點嗎?
進了首陽山,前方的風景漸好,待走過山路,進入幽穀,更是山色怡人。
眾人在小溪邊稍歇,楊齊宣不由吟道:“寒露衰北阜,夕陽破東山。浩歌步榛樾,棲鳥隨我還。”
這是宋之問的詩,他來之前準備好的。
可惜,此時吟出來,隻有李十一娘拍掌附和,得意道:“真是好詩。”
楊齊宣知道妻子根本不懂詩,心中毫無成就感,斜眼向李季蘭看去,卻見她像沒聽到一般,正指著遠處的寺廟問薛白那是何處。
~~
如今陸渾山莊的管事、仆役,或是被薛白收買了,或是換成了他的人,他已把陸渾山莊實際掌握在手中。這些宋家子弟雖然剛回來不久,不少人已察覺到異樣。
今日薛白要來,他們抓緊時間就此事詳談過。
“府中管事換了人,佃戶被改為編戶,對我們說的話陽奉陰違……如此種種,可見這新來的縣尉薛白必是要謀我等家業。”
在外為官的,顯然是比宋勉之輩更有閱曆。
這其中,宋若思官位最高,輩分也高,眾人遂推他為首。
“七叔,你官位不低於薛白,又是此間主人,很多事該由你來問清楚,為阿翁討個公道。”
宋若思卻是愁眉苦臉,道:“可我如今才得知,家中竟真是私鑄銅錢,這是大罪……”
“哪個高門大戶不私鑄銅錢?若是這樣七叔就怕了,往後如何當一家之主?!”
眾望所歸,宋若思被架了上去,隻好應下定會向薛白問出個公道。
待得知薛白到陸渾山莊了,他便領著兄弟侄子們前去相迎……遠遠的,一道身影映入了他的眼簾。
他心念一動,摁捺情緒,向薛白見禮,他官位高,因此語氣平淡。
“薛縣尉來了。”
“宋禦史節哀順變。”
“我不孝。”宋若思道,“從長安趕回來時,阿爺已葬下。我連最後一麵也未見到。我阿爺最重禮儀,不知下葬時場麵如何?”
這是京官對薛白這地方小官的敲打。
“我沒來,但聽聞隻有一口臨時找來的薄棺。”薛白道。
宋若思愣住,仿佛覺得自己聽錯了。
他從小到大往來的都是彬彬有禮之士,從未麵對過如此肆無忌憚的挑釁……聽聞薛白還是狀元,竟比邊鎮武將還要張狂。
“你……薛縣尉怎可待亡者如此無禮?”
“我為何如此宋禦史不知嗎?”薛白道,“案子沒有深究下去,我還叫你一聲宋禦史,已是我莫大的禮儀。”
官職的錯位在此時才被打破,薛白遠不止是一個縣尉,而是貴妃義弟、楊黨魁首,當然,在地方有這名頭遠遠不夠,還得有地頭蛇的實力……他有。
至於宋若思,一個守孝的禦史,在家族庇護下長大,倒更像是個初來乍到的外來人。
“薛縣尉請吧。”
到最後,宋若思也沒說出什麼來,轉頭去與楊齊宣說話。
楊齊宣今日莫名對薛白有些火氣,誰跟薛白不痛快,他都看著痛快,很快就與宋若思親近起來。
這兩人自覺官位高、地位高,搶在前麵走,故意壓著薛白的氣勢。
宋若思得知李騰空是右相之女,更加仰慕,連連與她說話。
“十一娘,騰空子,你們女眷先請。我也好修道,盼能與騰空子談論道術……”
見此情形,薛白不知所言。
倒不是生氣,而是沒想到這些人這般沒眼力見,蠢得出乎了他的意料,又好笑又無聊。
下一刻,李季蘭拉了拉他的袖子。
他轉頭看去,因與她那張豔如桃花的臉離得太近,莫名又回想起當時流鼻血的情形。
“薛郎,此間主人招待不周,你莫生氣。”
“沒生氣,而且這此間主人招待得……是也不算好。”
說到這裡,薛白看著李季蘭關切的眼神,道:“我送你一首詩吧。”
“現在嗎?”
“既是送你的,倒也不必在人前賣弄。”
“好啊。”
“……”
那邊李騰空好生不耐煩聽宋若思喋喋不休,好不容易等李十一娘不再挽著她了,終於是脫離了他們。
她故意落後幾步,轉頭看去,見薛白與李季蘭在說話,很親密的樣子。薛白還笑了笑,難得輕鬆的態度,她莫名有些被拋下的感覺。
而她卻隻能一個人等在那裡,待他們慢慢踱步過來……接著,還聽到了薛白寫給李季蘭的詩,很好很好的一首小詩。
“人間四月芳菲儘,山寺桃花始盛開。”
……
薛白正念著詩,忽然心念一起,轉頭看到李騰空那有些失落的表情,不覺停下了腳步,有些感觸。
他自覺老成,心裡總想著建功立業,又知曉曆史脈絡,總有時不我待之感。
但在今晨,於這暮春時節見到李季蘭與李騰空,莫名因她們的單純善良而再有了年少的悸動。
“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這詩,薛白是送給李季蘭,同時也是想給李騰空的……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