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蘭子。”
“你們……我……”李季蘭拿手捂在嘴上,假裝打了個哈欠,道:“我好困。”
“是啊。”
三人遂往內堂走去。
薛白道:“對了,你們過來找我,有話要說?”
“是,你得罪了我阿爺,又觸怒了聖人,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是否先避一避?”
“避往何處?”
“我們想了一個去處。”李季蘭看向李騰空想作眼神交流,李騰空卻低著頭,她隻好道:“王屋山如何?”
“王屋山?”
“靈都觀是師父的觀邸,誰都不能在其中害你。”
薛白笑著搖搖手,道:“不敢勞玉真公主,我如今無官無職,與人無礙,當不至於有性命之憂。”
“薛郎真罷官了嗎?那接下來做什麼?”李季蘭問道:“寫戲文嗎?”
“倒是有些想法,該是……煉丹。”
“嗯?”李騰空問道:“你也修道?”
“應該是隻煉丹,不修道。”
李騰空修道、習醫,對煉丹術也有所了解,並不喜歡那些藥材以外的丹藥,此時便頗為不解薛白為何會對煉丹感興趣。
李季蘭卻很高興,連忙道:“那我們也幫忙吧?騰空子可有丹爐聖手之稱。”
“我哪有。”
“好。”薛白其實已經捉了一個這方麵很厲害的道士,卻也沒推拒她們的好意,“近來得空,還得多多向兩位道長請教。”
雪後天晴,才哭過的李騰空心情驀然好起來。
~~
“阿爺,還有一件事……十七娘去了薛白宅。”
從花萼樓回到右相府,李林甫顯得很疲倦,他卻還得聽李岫稟報上元夜之後發生的諸多事務。
“隨他們去吧,你莫管十七娘,兩情相悅,你攔得住嗎?”
“是。”李岫正要退下,才想起南詔質子之事還沒得到明確回答,遂停下腳步問道:“鳳迦異之死?”
“元月,有幾份奏章。”李林甫道:“群臣請封西嶽,聖人已批允了。”
李岫一愣。
“華嶽祠已建好,華山道正在緊鑼密鼓地開鑿。封禪就在十月,你說南詔叛了?”
“那……”
“叛了也給聖人摁下去。”
“喏!”
李岫終於得了明確的回複,連忙退了出去,趕往議事堂,把李林甫的意思對諸官員吩咐下去。
分為兩個方麵,一方麵傳中書政令至西南,著鮮於仲通、張虔陀等官員,務必盯緊閣羅鳳,絕不允許南詔出現叛亂;另一方麵,嚴令南衙、京兆府等京城官員,封鎖消息,不能讓鳳迦異叛逃之事鬨大……
~~
李林甫難得睡得很沉,但其實到中午也就醒來了。
醒來時,他想到薛白已經丟了官,陳希烈、楊國忠皆已順服,王鉷之死造成的相位動搖終於過去,讓人輕鬆不少。
至於南詔叛或不叛,這並不重要,因為朝廷早就有所提防,閣羅鳳一旦有異心,朝廷在西南的布置足以輕易拿下他。
就在天寶八載,他還命左武衛大將軍何履光率軍入南詔,取安寧城以及鹽井,控製南詔的鹽也就控製了其命脈。
換言之,西南不可能有大動蕩,沒必要對閣羅鳳是否有叛心之事小題大作,以免影響到封禪西嶽的大事。
這才是他必勝的原因,可惜,薛白等人不懂這些內情。
眼下的問題隻在於該牽連到誰為止……張垍?李亨?
李延業之死顯然有蹊蹺,可以順著往下查,再掀一場對付東宮的大案。
另外,李林甫也在考慮永王是否適合為儲位一事。
“阿爺醒了嗎?”院外傳來了李岫的聲音。
“何事?”
李林甫敏銳地預感到又出事了。
果然,當李岫匆匆進來,手裡便拿了一張邸報。
~~
傍晚,薛白醒來,隻見有人正坐在榻邊的凳子上看著他,是明珠。
“為何這樣?怪嚇人的。”
“瑤娘擔心你的安危,派人來保護你。”
“那也不必如此。”
“我與皇甫小娘子說是來看著你的,她便搬了凳子讓我坐。”
青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窘迫道:“我以為看著就是坐在這看著嘛……”
薛白道:“玉瑤是看到邸報了?”
“是,瑤娘說郎君有些過了。”
“給我看看。”
明珠遂從懷中拿出一張邸報遞了過來。
薛白其實早就知道內容,但還是再看了一遍。最重要的消息有兩則,一說南詔質子鳳迦異叛逃,南詔與吐蕃勾結,背叛大唐,已是不爭之事實;二說李林甫蒙蔽聖聽,粉飾太平,翰林李泌、禦史薛白等直臣上元夜進諫,被罷官。
俱為事實。
如薛白與杜妗所言,此事一旦召告天下,哪怕做得再隱秘,所有人都會知道是他做的。
這也是楊玉瑤派人來保護薛白的原因。
“郎君近來還是先到虢國夫人府去住一段時日。”明珠勸道。
青嵐道:“我已經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這次,玉瑤也保不了我,但放心吧,我大抵不會有事。”
薛白這邊從容鎮定地說完,那邊卻已有吏員帶來了吏部的文書。
“天寶九載製,授薛白海陽縣令告身!”
明珠跟在薛白身後出來,聽得這一聲吆喝,吃了一驚,低下頭自思量著也不知瑤娘該有多生氣。
“監察禦史薛白,司計臣俊言,有應辨才,實堪勵俗,故從優秩,今授銅印,俾宰海陽。”
薛白似乎不敢去接告身,推辭道:“可我已經辭官了。”
“並未聽聞過薛郎辭官一事,反而恭喜薛縣令升官了,海陽縣乃潮陽郡之治所,縣令可是七品官。”
~~
入夜。
上元節長安城有三個夜晚不會宵禁,這是
燈市依舊繁華,沒有因為朝堂上的紛爭而受影響,市井間反而多了談資。
這樣的夜晚,就連十王宅裡的諸王也能夠出來逛逛……天寶五載的大案也就是因此而起的。
慶王李琮已經換了衣服,準備帶著兒孫們去看看燈市。
但他還在等一個消息。
“大郎。”
“如何?”
“出事了,他被貶往潮陽,傍晚時得的告身,之後便稱得了風寒,裝病不起。”
李琮問道:“貶往潮陽?他還躲得了嗎?”
“不知,大郎是否不去見他為宜,眼下這局麵……”
眼下這局麵怎麼看都是李林甫已經贏了,直諫的幾個官員貶的貶、投的投。
但李琮不由總是想起李亨先於自己走到殿中據理力爭的場景,那一瞬間,讓他覺得自己不如李亨。
“不,我若不去出麵,他投靠李林甫就能免於被貶,走吧。”
他知道薛白還有彆的選擇,皇子很多,且東宮、右相府都在拉攏薛白。從禦宴上薛白的態度就能看出來,對他雖有失望,卻很平靜。
若不去,損失的是他。
李琮遂出了門,去東市看花燈。
他一身普通襴袍打扮,走在人群中遠看並不顯眼,但近看臉上的疤痕卻頗讓人觸目驚心。
於是,路過一個賣麵具的小攤時,他便買了個麵具,選了一隻猴,雖然他平生最不喜歡的就是猴……他的臉就是被猴類抓傷的。
前方有人在舞燈,李琮帶著家人避入了一間酒樓,要了個雅間。
而在他身後,有人正不遠不近地跟著,尋找著掀起一樁大案的證據。
~~
僅一柱香之後,李琮已是一身小廝打扮,從酒樓後院穿過秘道,走進了一座鬨中取靜的院落。
他看著十分鎮靜,心底卻隱有些不安。
前方,一道門被推開,李琮整理了衣衫,以及臉上的麵具,長吐一口氣,邁步走了進去。
薛白竟就在屋內,他本該在家中裝病,且被無數人盯著,出來會麵是極危險的一件事,而他身邊還站著一個氣質冷豔的女子。
李琮
薛白見有人來,竟是伸手在杜妗腰上拍了拍,有個安撫的動作。
“慶王。”
回答薛白的是一張毫無表情的猴麵具。
李琮沒有說話,在麵具的掩蓋下,顯得很有威嚴。
但他的背脊已經發涼了。
屋內還有很多個彪悍的大漢,全部站在那,看著薛白與杜良娣卿卿我我,聽著他喊“慶王”,讓他感到十分危險。
“你們想知道賣命做事能換來什麼,今夜我便告訴你們,是從龍之功!這位便是當今聖人之長子,慶王殿下。”
薛白說著,走到李琮麵前執禮,道:“還不對慶王見禮?”
“見過慶王!”
李琮想讓眾人小聲些,但這一刻,天潢貴胄的血液在他身體裡流淌起來。
他竟是以渾厚而溫和的聲音道:“諸位壯士既願與本王生死與共,何必多禮。”
“聖人老了,受奸臣蒙蔽,任用貪官橫征暴斂,又聽信讒言,一日殺三子。是慶王,收養太子之遺孤,苦心孤詣,欲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保大唐盛世之基業。而社稷正統隻在慶王一係,何人敢有異言?!”
薛白一番話,屋中眾人俱是精神一振,因知自己輔佐的才是大唐正統。
連李琮也振奮起來,感受到自己離儲位更近了一步。
他看著薛白那雙灼灼的目光,點了點頭,緩緩把臉上的麵具摘了下來。
不需要更多的證明,他這張滿是傷疤的臉,就是他身份的最好明證。
“本王問你們,是想要一個麵容皎好但昏庸懦弱的儲君,還是一個容貌雖有傷卻心係黎庶的儲君?”
“我等誓為慶王效死!”
聽得這樣一句並不算整齊的喊話,李琮竟有些感動,鄭重道:“本王絕不負諸位壯士!”
“我為慶王引見。”薛白先指了一個麵帶風霜的漢子,道:“樊牢,曾經在懷州當過捉不良帥。這次便是他查到鳳迦異叛逃之事,讓我們能提前掌握消息……”
人群中,任木蘭不由笑了一下。
她知道,樊牢才不是查到了鳳迦異叛逃,事實上就是樊牢帶著鳳迦異叛逃。
之所以知道,因為就是她扮成奴婢混入李延業府上,偷偷摸進李延業屋中一刀將其結果了,偷出了令牌以及重要證據。
這次到長安,她發現,長安雖好,但長安人不像她能玩命。
至於眼前這個慶王,顯然沒把她這個小丫頭當一回事,看都不看她一眼,隻顧著用目光勉勵那些壯漢們。
……
見過了這些死士,李琮則與薛白、杜妗單獨談。
“聽說哥奴將你貶到潮陽郡了,你可有應對?”
“不是我需要應對。”薛白道,“而是等到哥奴把控不了局麵的時候,我們該如何接手國事。眼下不過是破曉前的黑暗罷了。”
“真的?”
李琮一挑眉,驚訝於結果竟比他預想中好得多。
“薛郎能確定?”
“我拿到張虔陀的失蹤的奏章了,阿伯可要看看?”
“好。”
李琮很欣慰,薛白終於又與他重新親近起來。
之後,幾封抄錄文書便遞到了他的麵前。
“西南形勢,隻怕比滿朝重臣預想中都糟得多。當此時節,唯阿伯可力挽狂瀾、擔負起皇長子之重責了……”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