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道:“是啊,駙馬與誰的交情都不錯。”
張垍苦笑搖頭,正要說話,那馬蹄聲已更近了。
能在如此熱鬨的街巷上趕馬而來的,也隻有王忠嗣了。
唱禮郎還沒來得及開口,韁繩已經遞到了他麵前。
“給它們擦擦汗,彆急著喂草料。”
如此先安頓了愛馬,風塵仆仆的王忠嗣徑直步入庭院,見了薛白,笑著大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若非為你的婚事,我還得晚陣子再回長安。”
他這人就不太會說話,這句話若反過來說,其實能好聽得多。
薛白道:“王將軍這是做好準備去南詔了?”
“軍情豈有此時說的?先吃飽喝足。”
王忠嗣自顧自地招呼了麾下的親兵將領坐下,過程中看了張垍一眼,打了個招呼,像是還沒意識到朝中大力支持他去平定南詔的就是張垍。
幾人走進堂中坐下,見李林甫也在,王忠嗣有些訝異但沒說什麼,默默落座了。
張垍亦落座,眾人沉默著,等待吉時看新人交拜,更是在等待著交談的機會,至少不給對手與王忠嗣私下交談的機會。
漸漸地,吉時將至,賓客也幾乎都到了。薛白正要去做準備,又聽到外麵一陣喧囂,卻是李亨也來了。
這邊眾人雖早已得到消息,普通賓客卻是不由議論紛紛。
“真是太子來了?”
“張良娣也到了。”
“薛郎官位雖不高卻是滿朝側目啊。”
議論聲中,黃旙綽則戲謔了一句,道:“薛郎婚禮比早朝還熱鬨哩。”
“噓,也隻有黃公說這樣的話聖人不怪罪。”
~~
李亨步入薛宅,看向赴宴的公卿,有種魚入大海、龍出生天之感。
他臉上帶著謙和的笑容,凡遇到向他行禮的人都搖搖手,道:“不必理會我,今日薛郎成親,我不過是來觀禮的賓客。”
這般一路入了堂,他抬眼一看,呆愣在那兒。
“殿下?”
張汀也是一愣,疑惑李亨怎麼不走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王忠嗣回過頭來。
“義兄……你何時回長安了?”
“當不得如此稱呼。”王忠嗣卻顯得有些冷淡,起身行了禮。
李亨也有分寸,不敢當眾與王忠嗣親切,咳了幾聲,落了座,顯得有些可憐。
張汀隨著他坐下,臉上浮起好奇之色,小聲道:“我倒是好奇薛郎娶了怎麼樣的女子,竟是連李小仙那樣人物也沒被他看上。”
似是無心之言,實已嘲諷到了李林甫。
李林甫原本還不生氣,偏是張汀故意向他瞥去,眼神裡帶著些挑釁之色,他不由咳嗽起來。
“汀娘,慎言。”李亨輕聲提醒了張汀一句。
……
薛白懶得看這些人勾心鬥角,既迎了最後一個賓客,自去往西北角的青廬走去,做交拜前的準備。
天色已近黃昏,夕陽鋪灑在屋簷上,金燦燦,待他穿過儀門,走出了喧囂,一下清靜下來,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要成親了。
之前一直做的就是迎賓,倒讓他覺得婚禮是辦給旁人看的。
然而,等到了青廬前,隻見這邊也是熱熱鬨鬨的,一群小娘子正在圍著顏嫣說話,除了顏家的姐妹,許多也是薛白認識的,其中說話最大聲的則是史朝英、任木蘭、李十二娘,正義憤填膺地說著什麼。
薛白有些意外,再走近些,卻是看到李月菟也在,有些慌亂的樣子,眼睛還紅紅的。
這場麵有些荒唐,倒像是李月菟還不甘心,想來搶親,被她們教訓了一般……等薛白上前,他便發現果然是自己誤會了。
“我看了,安慶宗長得可不好看。”任木蘭最是起勁,嚷嚷道:“郡主又不喜歡,怎麼能嫁。”
“安大郎為人可還不錯……”
“史家娘子若覺得好,自己為何不嫁?”
“我喜歡俊的,所以才追著顏十二郎到長安,他俊吧?”
“你既喜歡俊的,卻要郡主嫁一個醜的,是何道理?”
“卻不是我要郡主嫁的,聖人既定下了,能有甚辦法?”
“都彆說了……”
薛白大概已聽懂了,此時卻也無暇理會。
他又上前兩步,她們終於留意到他,連忙退到一旁,準備觀禮。
儀人們早便在準備了,當即忙活開來。
“新郎官來了。”
“賓客都到齊了吧?未免也太多,從小門出去,再從大門回來。”
“匜盥準備好了沒有,水都裝上。”
“……”
一片忙碌中,薛白又掃了一眼人群,留意到李騰空已不在了。
他大概知道她去了何處,該是聽說了方才那李月菟要嫁給安慶宗的消息,去告知李林甫了。這件事發生得突然,具體情形也不知如何。
正想著,薛白已被牽到青廬前。
“新郎官且在此候著。”
薛白轉頭看去,隻見青廬中顏嫣手持團扇,卻是露出一隻眼睛,正好奇地四下打量,看他目光看來,不甘示弱地回瞪了他一眼。
她方才聽人議論,正聽得有趣,薛白一來,反而又要開始這些繁文縟節了。
大唐的婚禮已經頗為麻煩了,禮儀開始之後,雙方父母以下,包括賓客都得從小門出去、再從大門回來,意思是踏著新娘的足跡。
那些王公貴族們既然來了,也不管是親王、宰相、駙馬、將軍的,統統由人引著被遛了一圈,再到青廬前站定觀禮。
如黃旛綽所言,天寶年間的朝會甚至都沒有這般盛大。
薛白則拿起一條紅綢,牽起了顏嫣。
“欸,都說我可氣派了。”
“新娘噤聲。”
顏嫣才來得及小小聲地與薛白聊一句,便被喝止住了。
她很快老實下來,作賢惠狀。
兩人先是拜豬枳、爐灶,又拜天神地祇、列祖列宗,之後是夫妻交拜顏嫣一雙眼睛從團扇上方露出來,看著薛白,既熟悉又好奇。
薛白倒從她眼裡讀到她也許在說“阿兄請指教”,交拜時她還當作是在玩笑。
之後是卻扇禮,薛白是得寫首卻扇詩的。
世人都道他詩才無雙,偏他是個名不副實的,往日裡不寫也就罷了,這種場合卻是躲不過去。
所幸,突然跑出來一個史朝英,到處說“作詩就作詩,格律有甚意思”,已揚起了一股作詩不合韻的風氣,薛白便也湊個趣,依著記憶裡的一些詞句,拚湊了一首卻扇禮。
“花為寶鈿雲為衣,秋水為眸玉為肌。”
“何勞玉扇遮芳顏,眼波才動已相思。”
顏嫣大概是不滿意這詩的,瞪了薛白一眼,但也沒再為難他,緩緩地褪下團扇,無聲地嘟囔了一聲,原是在罵他油嘴滑舌。
她自覺不是頂漂亮的,哪就能讓他以歪詩這樣誇。
然而,薛白看著那團扇緩緩落下,顯出那一張羞嗔的容顏,似乎是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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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豎子。”
李林甫看薛白凝視著顏家小娘子的模樣,愈發讓他不喜,遂在心裡罵了一句,罵薛白也有這麼蠢的時候。
他本就不喜歡這種場合,感到有些累了,不由咳嗽了幾聲,準備離開,不賴再看薛白娶妻,那也沒什麼可看的。
唯獨還想與王忠嗣說一句,告訴王忠嗣,要平定南詔,還得要與他這個宰執天下十餘年的宰相配合,才能減少傷亡。
“右相。”
才轉身,卻見張汀站在那,向他行了個萬福。
“張良娣有禮了。”
“右相今日出門,竟不隨身帶金吾衛?”
李林甫知這婦人牙尖嘴利,懶得與她計較,道:“薛白府中,還有人能行刺本相不成?”
“那倒沒有,可否與右相聊聊?”
“不必了。”
李林甫擺了擺手目光看去,隻見李亨已站到王忠嗣身邊。
他遂覺好笑,暗忖這對夫婦的伎倆未免也太低劣了。
張汀卻非要與他說話,上前兩步,道:“右相暗中指使胡兒,欲以武力阻殿下登基,不怕滿門遭禍嗎?”
李林甫一愣,瞪向張汀。
“胡兒已賣了右相,全盤說了。”張汀笑道,“右相還不知吧?聖人已答應嫁郡主於安慶宗了。”
這一下,李林甫吃驚不小,因隻有太子之女為郡主,親王之女則是縣主,一旦李亨與安祿山聯姻,他之前所有布置,已是全都白費。
可聖人為何會答應?
真是老了,對李亨放鬆警惕了不成?
“本相豈能信你?”
“那你信薛白?連胡兒都看出右相已經失勢,棄右相如敝履了……”
李林甫轉頭看去,隻見李騰空正在往這邊過來,似有話急著與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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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白與顏嫣還在對視,忽聽到一陣猛烈的咳嗽聲,轉過頭看去,隻見李林甫咳得臉上蒼白,雖沒昏厥過去,也已搖搖欲墜,由人攙扶著才勉強未倒。
還未來得及問李林甫這是為何,人群中已有人竊竊私語起來。
“右相這是還想要薛郎為女婿啊。”
“一場婚禮,竟把右相氣成這樣……”
抱歉,又比預想中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