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隱患(1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6471 字 3個月前

宣陽坊,薛宅。

因薛白前往宮中赴宴,青嵐便邀念奴過來教她唱歌,她一直對薛白嫌棄她的歌舞而耿耿於懷,有心要學成之後嚇他一跳。

顏嫣則懶得學這些,自稱身體不好,遂隻坐在榻上,裹著毯子,吃著零嘴,聽念奴唱歌。

每首歌唱完,她們便喝些果露,聊聊天,倒像是也辦了一場小小的宴席,卻比宮中禦宴的氣氛還要好些。

“念奴你唱得這般好,怎麼不入梨園,當聖人弟子?”顏嫣不由奇怪道,“聽說當時給你扮紅娘的樂師,如今已封為美人了。”

“奴家不求富貴,更想過得簡單些。”

顏嫣抿了一口果露,說話也不拘束,道:“就是可惜你這副好嗓子,沒給王侯將相們唱,今夜隻我們幾人聽到。”

念奴忙道:“奴家更願給娘子唱歌哩。”

她這一句話,永兒馬上警惕起來。顏嫣卻很高興,忙拉念奴的手,要她今夜留下來說話。

“夫君交代過,他不知何時回來,便是回來他也是在客房睡,我們女兒家抵足而談,怎麼樣?”

“好,好啊。”念奴嬌滴滴地應了。

她們聊了一會新的戲曲,待到亥時,人定時分,顏嫣打了個哈欠,準備睡了。

念奴不由疑惑道:“娘子,不給薛郎掌燈嗎?”

“他自己會提燈籠,不理他。”

顏嫣嘟囔著應了一句,不一會兒便呼吸均勻起來。

反而是念奴,心裡擔心萬一薛白回來不方便,一會想到長安宵禁他大概是不會在半夜回來;一會想到聖人禦宴,總是許他宵禁行走的。

但睡到天明,果然如顏嫣所言,薛白就沒回主屋,聽青嵐說是半夜歸家了,怕打攪到顏嫣睡覺,就在外院的客房歇了,此時還未醒。

長安城多是圍著夫婿轉的妻子,如顏嫣這般,念奴倒也少見。至少據她所知,薛白每次要來之時,虢國夫人都是一直心心念念地等著。

念奴不敢再留下,當即告辭。

顏嫣則是過了一會兒方才起身梳洗,過程中便聽永兒絮絮叨叨。

“娘子也太不把郎君當回事了吧?夜裡也不給郎君留燈……”

“我若要等他,他反而要記掛,有甚好的。”

“娘子卻是否看出來,念奴是否虢國夫人派來打探薛宅的?”

顏嫣笑了笑,竟是反問了一句,道:“伱不覺得很有意思嗎?豈不就像是夫君說的那些故事裡的細作?”

永兒並不覺得有意思,隻覺自家娘子有些太沒心沒肺了,隻顧著自己開心,倒像是沒那麼在意郎君。這“在意”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在意。

想必是因年歲還小,不明男女之情吧……永兒這般想著,拿顏嫣也是有些無可奈何。

下一刻,青嵐趕進來,以有些歡喜的語氣稟了一句。

“娘子,杜二娘來了,給你送了許多綢緞。”

“我去堂上見她。”

“二娘與郎君先說些鋪麵上的事務。”

顏嫣此時才有些在意起來,小聲地嘟囔自語道:“阿兄隻與杜二娘說話是刻意避著我。”

“娘子說什麼?”

“請杜二娘一起用早膳吧。”顏嫣展露笑顏。

~~

薛白睜開眼,見杜妗正坐在榻邊,這場麵似曾相識,他遂笑道:“還以為回到了杜宅。”

“醉了?”

“曲終酣興晚,須有醉歸人。”

“聽阿爺說,昨夜禦宴上又出了事。”

“是啊,我總招麻煩,李隆基該嫌棄我了。”薛白道,“但就是把這無數的小麻煩一個個解決了,往後才不至於釀成大麻煩。”

“誰找你麻煩?”

“吳懷實。”

薛白先是將事情經過大概說了,最後道:“姚思藝仗著皇帝恩寵而貪贓枉法、囂張跋扈,這個倒是不可怕,反而是吳懷實,表麵上和藹親近,背地裡捅刀子卻是毫不留情。”

“姚思藝到最後也沒招出吳懷實?”

“沒招。”薛白道,“可見比起落罪,姚思藝更害怕得罪吳懷實。”

“放著這樣一個敵手在宮中很危險。”杜妗道,“他幾句耳旁風,便可能壞了你的性命,須得想個法子除掉他。”

薛白笑道:“有二娘為我撐腰,他死定了。”

杜妗拍了他一下,道:“沒與你耍笑,我真打算弄死他。”

薛白握住她的手,順勢拉她入懷,道:“知道,經過昨日那一遭,哥奴也打算罷了張垍。”

“你與李騰空、李月菟真是清白的?”

“是啊,你看我自重到連政敵都無可攻訐。”薛白難得開了個玩笑。

“哼,這便是你的自重?”杜妗挪開身子,嗔道:“彆鬨,你休養兩日,我算著時日……到時還得你多辛苦幾日。”

“好。”

說到這裡,杜妗神色凝重了起來。

她猜測杜媗許是不孕,至於她,當年為太子良娣時,東宮已有了長子李俶,李亨又知她有心機,故意與她疏遠,因此她一直不以為自己難以生養。

但自從在偃師縣決定想與薛白要個孩子,折騰了這麼久卻是毫無動靜,再加上薛白已娶了顏嫣,她不免有些憂慮。

偏此事是強求不來的,她很快收回心神,問道:“你見了博平郡主?”

“見了。”

提到此事,兩人不由地壓低了些聲音。

“出了姚思藝這等意外,沒被發現吧?”杜妗問道。

“李隆基應該知道李月菟去見韋氏一事,隻是暫時還沒想過我是為了見博平郡主……但,往後可能會想到。”

“冒了這麼大風險,值嗎?”

“值,據博平郡主的說法,她親眼看到那些禁衛打死了李倩。”

“此事,還有哪些人在場?”杜妗問道。

要冒充皇孫,他們最好找到願意為他們作偽證的知情人。此事讓杜妗很興奮,暫時忘了她的煩心事。

“她不記得那些禁衛軍將領的名字,卻提及了一個關鍵人物。”薛白道:“汝陽王,李璡。”

“讓皇帝之子?”杜妗問道:“為何是他?”

這所謂的“讓皇帝”李憲,原名李成器,是李隆基的長兄。唐睿宗登基之後,李憲拒絕成為皇太子,讓位於平王李隆基,這才有了後來的開元之治。

李憲與李隆基一直兄弟情深,開元二十九年,李憲去世。至此,李隆基失去了所有的兄弟,改元“天寶”也是有這方麵的原因。

“壽王李琩,出生不久,李隆基便將他過繼給了李憲。”

“此事我有所耳聞。”杜妗道,“據說,並非是聖人不喜歡這個兒子,而是太寵愛武惠妃了。武惠妃曾有三個孩子夭折於繈褓之中,故李琩出生後,聖人以為皇宮不宜養育他,遂過繼給李憲。直到他長大成人,身體康健,聖人才接他回到宮中封‘壽王’,意在盼他長壽。”

“不錯,李琩從小在寧王府,與李憲的兒子們交情深厚。”薛白道,“故而武惠妃一直是把李憲的諸子引為助力。查辦三庶人案時,李璡便是辦案人之一,想必是得了武惠妃的授意,要保李琩成為太子。但,博平郡主問了我一句,‘是汝陽王救了你嗎’。”

“也就是說,李璡當時雖站在武惠妃那邊,對李瑛的諸子女卻是抱著善念的?”

“該是如此,更具體的,博平郡主也不知了,還得我們探查。”

“我派人去打探。”杜妗道。

“此事不急,做得多了,一旦讓李隆基察覺到,恐怕要聯想到我去掖庭彆有目的。”薛白道,“眼下,借著李林甫的勢,發展我的實力才是關鍵,陸渾山莊造的物件帶來了嗎?”

“今日便有一批能到長安……”

~~

鷹狗坊。

此處是聖人養鷹養狗的地方,宮中若有重要人物犯了罪過也會關在這裡。

太極宴之後的次日上午,吳懷實進了鷹狗坊,走過了一個個巨大的籠子,在最後一個大木籠前站住,上下打量了一眼,道:“還挺寬敞的。”

木籠裡,姚思藝還在睡覺,聽得動靜當即睜開眼,連滾帶爬趕到了柵欄邊。

“吳將軍,我沒出賣你。”

“放心。”吳懷實道:“我懂你的意思,我會保你的。”

他悠悠歎了一口,又道:“說來也不是甚大事,陷害薛白而已,又不是妄稱圖讖。”

彼此都是宮中的老人了,都知道在聖人心裡,圖讖占卜的罪過都比臣屬們相互構陷要大得多。

姚思藝道:“我仔細想過了,薛白一旦把‘穢亂宮闈’喊出來,聖人就隻能判他是清白的。這與聖人相不相信他無關,而是此案隻能這麼判,所以我才落到了這裡。”

“不錯,正是這道理。”吳懷實道:“我早便勸你搶先向聖人狀告了。”

“悔不聽吳將軍之言啊。”

“我問你。”吳懷實道:“薛白既與和政郡主是清白的,那為何還要隨她到掖庭去?”

“清白的?”

姚思藝至今還不相信,喃喃道:“可掖庭什麼也沒有,除了與和政郡主幽會,他還能做什麼?”

吳懷實問道:“他們去見了韋氏?”

“吳將軍也知道,和政郡主每年都會去見見韋氏。”姚思藝道,“看在我服侍聖人這麼多年的份上,還請從輕發落。”

“你也是聖人身邊的老人了,豈會因這點事就重罰你?我帶了酒食來,你先用,待風聲過去了,再給你尋個旁的差職。”

“謝吳將軍。”

酒食便被推進木柵裡,是與平常喂狗不同的食物,姚思藝畢竟是進食使,自然是不能以尋常酒食招待。

“要我說,聖人已不信任薛白,是被逼無奈才表了態,為的是儘快平息此事。”姚思藝飲著酒,目露驚喜,先是讚道:“吳將軍這是拿了好酒來款待我啊……信我,這案子還沒完,聖人早晚要尋個彆的理由除了薛白。”

吳懷實含著微笑,默默地聽了這些,心想姚思藝說得沒錯。

聖人決不可能判有人穢亂宮闈,所以昨夜在太極宴上,薛白隻要把事情挑明了,聖人隻能笑著讚他是個正人君子,彆無選擇。

得等時過境遷,“穢亂宮闈”的風聲完全消彌了,才是聖人真正判決的時候。

“聖人還是信任你的。”吳懷實看著姚思藝,笑歎道:“可,若是留著你這個挑事的,事情何時才能平息下去?”

姚思藝一愣,持著酒壺的手抖了抖,卻是一滴酒都沒有滴下來。

他下意識便伸手指到喉嚨裡摳。

“嘔!”

還沒吐出來,他卻是已停下了動作……回想著吳懷實最後這一句話,心中一陣悲愴,聖人要他這個奴婢去死,他不得不死。

這不是聖人對他恩儘了,而是他隻有死,才能保住聖人的顏麵。

吳懷實就蹲在木柵前,蹲了很久,直看著姚思藝臉色漸漸變成灰敗,才站起身來。

“走吧,回去傳旨。”

離開鷹狗坊,回到興慶宮,卻見高力士今日並沒有守在禦前,代替高力士的是另一個宦官。

“袁將軍。”吳懷實上前行了一禮,道:“姓姚的已經死了。”

“嗬,何等貨色,敢和我用一樣的名字。”袁思藝嗤笑了一聲。

如今聖人設置內侍省,內侍省監官階三品,由高力士、袁思藝共同擔任,可見袁思藝非常受聖人寵信,幾乎是被當作高力士的接班人。

可見,連聖人根本離不開的高力士,也隨時可能被人取代。

袁思藝久在宮中,但卻是半年多以前才被提拔為監門衛將軍,再升大將軍,任內侍省監。他性格比不上高力士圓滑,恃寵而驕,與朝臣們關係並不好,唯獨與安祿山特彆親近,聖人信任安祿山,便也信任袁思藝。

“那想必是姓姚的鎮不住這名字,方才撞了南牆。”吳懷實湊趣道。

“問出些什麼了嗎?”袁思藝道。

“沒有。”吳懷實道,“姓姚的並沒有派人跟著和政郡主,隻知她去見了韋氏。但在掖庭宮中,她還見了誰,暫時還沒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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