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
“我還不知道你?”杜五郎斜了薛白一眼,得意道:“一心撲在官途上的人。”
“那你猜錯了。”
“不可能,你若真是得空了,在家陪娘子、陪青嵐,哪怕是找我姐姐,絕不會先來看顏十二郎。”
薛白沉默了一會兒。
他平時真沒看出杜五郎有這般聰明。
“嘿,讓我說中了吧,快與我說,你想做什麼?衝誰來的?”
“不急著說。”薛白道,“看你晚些能否觀察出來。”
“我才懶得觀察,一會我們來玩遊戲。”
“你不喜歡動腦子的事,不是嗎?”
杜五郎傻笑了幾聲,道:“那是在你麵前,但在這裡,所有人都是我教會的。”
話到最後,他提高了些音量,轉身向眾人,道:“徒兒們,來玩吧。”
今日到顏季明家裡,薛白反而有些看不透安慶宗了。
他觀察了一會,發現安慶宗有些老好人性格,玩遊戲幾乎每盤都輸,始終笑嗬嗬地任罰。到最後也沒問聯姻之事,反而頗關心明日便要與杜五郎分彆。
從這方麵看,安慶宗倒與安祿山十分相像,都擅長於偽裝,把野心藏在懦弱老實的假象下,也是個扮豬吃老虎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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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眾人相送杜五郎往金城赴任。
於杜有鄰而言,兒子要離開身邊,一開始是十分感傷的,可是這一天拖一天的,終於是把他惹煩了,到了送彆這日,心裡隻剩下嫌棄。
反而是史朝英表現得最為不舍,拉著杜五郎千叮嚀萬囑咐。
“聽說金城縣的寶貨比長安要便宜,你到了以後替我買些。”
“好吧。”
“臨彆在即,我該送你一首詩的,隻怕你嫌我寫的詩不好。”
“不會啊。”杜五郎道:“我覺得你的詩……還是很獨特的。”
薛運娘坐在馬車上,掀簾看去,見此情形,才有些擔心史朝英是看上了她夫婿,目光便瞥見一旁的薛白、顏季明,瞬間便安心了許多。
終於,杜五郎揮了揮手,道:“我很快會調回長安的。”
“不急,治理好一方。”薛白應道。
眼看著杜五郎的車馬向西而去,薛白道:“走吧,回城吧。”
轉過頭,他卻意外地發現安慶宗眼眶微紅,一臉不舍。
“仁行兄,你這是?”
安慶宗歎息一聲,道:“今日一彆,不知何日能再見五郎……我太容易感傷,讓薛郎見笑了。”
這般一對比,薛白自覺相比安慶宗,自己為人有些太無情了,就連來送彆杜五郎都是為了借機觀察安慶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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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岫既然看到了公文,果然,沒幾日,聖人便下旨賜婚,封李琮之女李佩娘為榮義郡主,嫁於安慶宗。
李琮無所出,李佩娘其實是李瑛的庶長女,若李瑛還是太子,她自是當得起一個郡主的封號,但李瑛既被廢殺,此事便讓一小部分人疑惑。
事實上,隻有寥寥一些人知道李琮的兒女是收養來的。李隆基一直以來都禁止旁人提三庶人案,除非以後的皇帝翻案,否則這些事大概會消彌於塵埃之中。
因此,此事依舊可以看做是對安祿山的拉攏,至少安慶宗本人沒表現出任何的不滿。
史朝英則打定了主意,要到慶王府去看一看榮義郡主,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竟是真去了,揚言要安慶宗請他吃酒才肯細說。
安慶宗遂在四月二十二日設宴答謝親友。
薛白是報喜人,自是在受邀請之列。安慶宗甚至還向他請教,宗室中還該邀請誰,因覺得他對朝堂之事了如指掌……薛白當然了如指掌,畢竟他如今是隱藏的右相。
“嗣歧王李珍、嗣薛王李琄等皇侄,必是該請的,皇子公主們反倒不必,哦,還有,汝陽王李璡,他與慶王關係一向親近,也不可漏了他。”
“好,我獨自在長安,身邊都是些粗魯的胡人。多虧了有薛郎幫襯……”
薛白不認為安慶宗連一份宴請名單都難辦妥,無非是借他的人脈,甚至藏著試探之意。
沒關係,彼此試探,諸事早晚能漸漸清晰。
如此,薛白終於有了能接觸到汝陽王李璡的機會。
宴席當日,他早早便到了親仁坊東南隅的安府,宅邸為聖人所賜,堂皇三重,皆像宮中小殿,極是奢華。
薛白到得夠早,史朝英卻更早,一見他便問道:“薛郎可有看到顏十二郎?”
“想必他晚些便會過來。”
“肯定又是與哪個小娘子去談論詩文書法,顏十二太過風流了。”史朝英道:“但我聽說了薛郎你的事跡,你竟是個正人君子?”
“誤會了。”薛白道:“賓客們來了多少?”
“不少,安大郎在迎,讓我們先自飲酒說話。”
薛白先去送了賀禮,往禮單上看了一眼,發現李璡竟已來了,遂往庭中漫步而去。
安府大而奢侈,房廊窈窕,綺疏詰曲,隔著竹簾,有悠揚的琴聲飄來。
繞過花徑,前方站著一群人,正抬頭望著一座小閣。
閣樓上,一個女子背對著眾人正在撫琴。
薛白對這女子毫無興趣,目光梭巡著觀琴的人群,試圖辨認出汝陽王李璡。
他並非無備而來,已打聽了一些李璡的信息,知其乃酒中八仙之一,杜甫詩雲“汝陽三鬥始朝天,道逢曲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有“釀王”之稱。
另外,李璡是個美男子,據說相貌英俊,諸王第一。
仔細看了一會,薛白判斷,李璡應該不在這些觀琴者中,因這些人中並沒有比李珍長相更好的。
但人群中卻有人認得薛白。
廣武王李承宏回過頭來,高聲笑道:“薛郎來得好,不如填詞一首,正配此曲?”
“見過廣武王,我才華粗鄙,配不上這等仙曲。”
薛白應了略一思量,試探著問道:“聽聞今日來了許多位擅飲酒的,廣武王不去痛飲一番?”
“他們在那邊飲酒,但不急,酒中高手都是遲登場的。”
正說話,一名美婢下樓來,道:“見過薛郎,我家主人有請。”
“尊主人是?”
“薛郎登樓便知。”
薛白有心去尋李璡,不願與閣樓上的女子多談,擺手道:“我不擅音律,有‘白嗓’之稱,不敢班門弄斧,便不上去了。”
史朝英在一旁看了,不由驚訝,讚道:“不愧是正人君子,換作顏十二,遇到能彈琴的娘子,早便登樓了。”
……
顏季明剛在長安春明門外接了幾個歸京的友人,突然打了幾個噴嚏。
他抬頭看看天,緊了緊身上的衣裳,暗忖城外風大,莫惹了風寒才是。
也不可惹了風流債。
“十二郎。”
“陳二,你可算回京了。”顏季明轉過身,迎上友人,拍了拍對方的肩,之後問道:“這位是?”
“先不告訴你他的名字,我先念他贈我的詩,詩名便是《贈陳二補闕》。”
“好,好,我聽聽是何詩作。”
“聽好了……世儒多汨沒,夫子獨聲名。獻納開東觀,君王問長卿。皂雕寒始急天馬老能行。自到青冥裡休看白發生。”
“好詩!”
顏季明不像史朝英那種半吊子,他是真懂詩的,隻聽這詩便知作詩人功力不凡,不由驚喜地看向與陳二一同前來的那位形象潦倒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