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人固有一死(1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3935 字 3個月前

“元判官。”

正當元載感到有些迷惘之時,鮮於昊到了他身後輕拍了他的肩,道:“有人想問你幾句話。”

他順著鮮於昊所指的方向看去,發現黑暗中還站著一名紅袍官員,乃是楊國忠的心腹、少府少監楊光翽。

楊光翽既無功名、也無門蔭,僅憑巴結楊國忠,幾年間從九品下的小官升到了四品,據說很快又要升官了。

這人長得賊眉鼠眼的樣子,身材瘦小,連在大唐為官的基本條件都不相符,且行止畏縮、神態諂媚,一直以來朝廷官員對他的觀感都很惡劣。雖惡名昭著,可他官位越高,還是等到了朝中風氣變化,在這“鬥雞走馬勝讀書”的年頭,也有許多人推崇他,稱他為“捧壺聖手”。

所謂“捧壺”,捧的就是楊國忠這個唾壺。這話一開始具有嚴重的貶意,現今卻有許多人趨之若鶩,想要向楊光翽學著捧壺。

此時,楊光翽向元載招了招手,像是邀他加入這墮落的歌舞升平中。

元載雖貪權,但富有才乾,素來鄙夷楊光翽這種汲汲營營的小人。但想到要為王忠嗣之死討一個說法,猶豫了片刻,還是邁步上前。

“楊少監,若稱我阿爺病逝,還如何重懲凶徒?”

甫一上前,元載便擺明了態度,又道:“我知右相是何意,無非是顧及朝廷顏麵,可遮遮掩掩不是辦法,大唐之強盛絕非靠掩耳盜鈴而來!”

官場就是這樣,雖說他往日也依附楊國忠,可一旦有了利益衝突,那也要“對事不對人”。

說罷,他立即回過頭看了一眼,目光尋找著薛白,打算喊薛白過來,一起對楊國忠施壓。可就是這會工夫,薛白卻不知跑到了何處。

耳畔,聽得楊光翽歎息一聲之後道:“公輔,你可想過,右相初登相位,立足未穩。此時若是出了差池,被人攻訐,朝局可是又要動蕩了。”

元載不願聽這些,正要反駁。

楊光翽又道:“你才華橫溢,右相又正是用人之際,不舍得放你到東都,欲留你在朝中,任尚書省左右諸司,你可願意?”

元載負過雙手,背過身去,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淡淡道:“我不是楊齊宣。”

“公輔誤會了,老夫並非讓你出賣丈人。可你要想想,王忠嗣是死在南詔人手上,閣羅鳳已死了,此事追究下去有何意義?”

“安知不是旁人設計。”

“伱有證據嗎?”楊光翽道:“若是旁人設計,那對方這種種布置顯然要一石二鳥。除掉王忠嗣的同時,追咎於右相無能,那更該先把事態平息,然後再暗中調查取證。右相正是想托付於你,才起意留你在長安,任刑部郎中或大理司直,主理此事。”

話到後來,他加重了語氣,隱隱還帶了威懾之意地補充了一句。

“你可要考慮到,聖人對你丈人是何態度,有耐心看我等把事態鬨大嗎?!”

這般說了,元載方才目露思量。

楊國忠給的,乃是他這個階段能取得的最有權力的官職了,錯過這個機會,往後一輩子都未必會再有。

可他元載不是輕易就賤賣自己的人,沉吟著道:“相比於刑名之事,我更擅長的還是財賦。”

楊光翽沒想到他還會抬價,一愣,卻不惱,臉上反而泛起激賞之色來,拍掌笑道:“老夫就欣賞這樣野心勃勃的年輕人。”

元載矜持擺擺手,不吃他這一套。

“這樣吧,你原有的兼差,鹽鐵轉運使判官、河東道轉運使判官皆不變,我會請右相再替你謀幾個兼差。”楊光翽說著,眉頭一動,道:“我不瞞你,我很快要到北都留守,你我打交道的機會還多。”

元載似有些動心,猶豫著。

楊光翽漸漸真心欣賞他,又道:“再與你透露一樁消息……聖人的花鳥使因病致辭了,這是個美差,你可上心些。”

“花鳥使?”

朝中有諸如進食使、荔枝使、遊冶使,這花鳥使乍聽之下,像是為聖人搜羅花鳥的。

“可我不懂花鳥。”元載道。

“公輔你真是。”楊光翽搖頭不已,笑道:“花鳥使采的不是花鳥,職在采選天下美色,不看門第、不分貴賤,隻論姿色,凡美豔者,不論婚嫁與否,召入宮闈聖人享用。”

元載搖頭道:“我不好女色,對這美差不感興趣。”

他不是楊齊宣,雖偶爾也羨慕薛白將要納一個紅顏知己。但他的情形不同,與王韞秀伉儷情深、同甘共苦,還真沒想過要招蜂引蝶,給王韞秀帶來煩擾。

此時,他隻覺楊國忠可笑,拉攏人永遠就隻有高官美人引誘這一個伎倆。

“正是你不好女色,方適合任此職啊。”楊光翽道,“你眼光好,又能把持得住,一定能在花鳥使之職上大放異彩,得聖人信賴,往後拜相可期啊。”

聽得“拜相可期”四字,元載臉色終於有了變化,不由自主地浮出自信的笑容。

“我明白右相所想,但我有個更好的主意,楊公可想一聽?”

“哦?”

“丈人死於刺殺,右相想平息事態。”元載道:“可太子卻該替我丈人出麵才是。”

“……”

與楊光翽談罷,元載想到已拋下王韞秀太久,連忙返身去找她。奇怪的是,她並沒有守在王忠嗣的屍體邊,不知去了何處。

再想找管崇嗣相詢,便發現管崇嗣也不在,唯有幾個受傷的王家親衛坐在無頭屍體邊,形容頹廢。

更遠處,可見到郭千裡已攀上了高處,身形壯碩,盔甲在月光下泛著金光。

“宵小之輩們!你郭阿爺看到你們了!”

郭千裡對著黑暗的山林大喊,聲音在山穀裡不停回蕩。

元載有時很羨慕這些沒腦子的人,不像他,平生思緒太多,為此所累,永遠都活得不滿足。

他嗅著空氣中殘留的王韞秀的氣味,循著一個方向走了過去。

當年王韞秀離開娘家,隨他赴京趕考,有一段很窮很窮的歲月,她用不起熏香與香膏,便會自己到野外采摘花朵沐浴,身上總帶著些淡淡的香氣。今日她追趕打鬥,出了一身汗,那若有若無的香味便混在血腥味之中。

走了不算太遠,大概三十餘步的距離,前方有個小山坳,繞過山坳,便見到了管崇嗣那異常高大的身影。

“誰?!”管崇嗣叱了一聲,拔刀在手。

“是我。”元載連忙道,“我來找娘子。”

幾步開外的黑暗中,王韞秀走了出來,到了元載身邊,低聲道:“怕是追不到了,帶阿爺回去吧。”

“我已說服了楊國忠,會秘查此事,絕不放過凶徒。”

“那懦夫害怕擔責任,想大事化小。”王韞秀道:“阿爺是安祿山派人殺的,你能勸他追查安祿山嗎?”

“有證據嗎?”

“會有的。”

元載沉吟著,小聲道:“我信你的判斷,但楊國忠行事無魄力,必不敢以此事對安祿山發難。”

“為何?他們不是政敵嗎?”

“丈人死於刺殺,楊國忠擺不平的,貿然出麵,隻會被安祿山反咬一口。”元載沉吟道:“我們該去找東宮。”

王韞秀愣了一下。

“朝中官員眼中隻有自身權力,靠不住的。真遇到了事,唯有丈人與太子的情誼還可以依靠。”元載歎道:“我們去請東宮出麵吧。”

於他而言,這是最好的主意。既合了楊國忠想自保又想挑唆安祿山與太子的心思;雖說是以情誼逼迫東宮,他卻也可借機去接觸太子,留些情麵,也留條後路;同時,還滿足了助王韞秀追究到底的願望。可謂是一舉三得。

然而,王韞秀聞言,卻不像往常那樣立即答應,而是稍有個回眸的動作。

元載極是敏銳,當即轉向方才她走出來的黑暗處看了一眼,朗聲道:“薛郎,你在那裡嗎?出來吧。”

管崇嗣正走在他們身後,聞言撓了撓頭,上前用巨大的身體擋住元載的視線,想說些什麼。

元載卻已篤定薛白就在那裡,拉過王韞秀的手,道:“我信得過你,知你們不是私會,想必是談了丈人之事,而你們也該信得過我。”

“並非不信元郎,你是我夫婿。”

說話間,薛白從黑暗中走了出來,腳步踩在落葉上沙沙作響。

“公輔方才與楊光翽達成默契了?任楊國忠平息事態,請東宮出麵主張追查此案。”

“我是說,楊國忠軟弱,我們隻好請求東宮。”

這兩句話結果相同,給人的感受卻天差地彆。

薛白隻是敲打一下元載而已,道:“是我小人之心,失言了。我認為行刺王節帥之主謀,必是安祿山,方才那名俘虜或可為人證。”

“他未必會招供啊,這些凶徒完全扮作了南詔蠻夷。貿然指證安祿山,恐讓聖人不喜。”元載先是提出了顧慮,又道:“但我可勸太子出麵,到時薛郎可試試審問那俘虜。”

“好。”

薛白很快就接受了元載的提議。

回程的路上,元載思忖著薛白的態度,卻還是有些疑惑,遂向王韞秀問道:“你與薛白都聊了些什麼?”

“他準備對安祿山發難了,這也是阿爺的……遺願。”

元載停下腳步,沒有把王韞秀帶回無頭屍體旁,還體貼地把身上的披風給王韞秀披上。夏日雖熱,夜裡的山林卻很涼。

王韞秀也顯得異常冷靜,緩緩道:“當年討伐契丹,阿爺親眼看到安祿山擁兵自重。此番他病重,最放心不下的是萬一河東落入安祿山之手,因此務必要覲見聖人。”

元載歎息道:“我們明知道聖人不會見他的,我真後悔將他帶出長安城。”

“薛郎說,南詔不可能有實力、有膽量派人刺殺阿爺,唯有安祿山。”王韞秀道,“我們得向聖人證明此事。”

這些,元載都能想到,倒不必她再重複一遍,他遂歎道:“難題就在如何證明啊,你與薛白可具體聊到了?”

“沒有。”

元載覺得不對,他與楊光翽聊了同樣的時間,所談內容遠不止這些,又問道:“你們方才聊了那麼久,未聊到具體如何做?”

王韞秀微微一滯,抬頭,目視著他,道:“你是疑我與他有染?”

“不是。”元載很確定這不可能,王韞秀不是那等人,更不會在阿爺死時與人談情說愛。

但,正是因為確定這點,他愈發認為還有一些事情瞞著他。

“你信我便好。”王韞秀道,“我心很亂,我不想停下來,怕一停下我會哭出來,走吧,帶阿爺回去。”

元載回頭看了管崇嗣一眼,想到一事。他前陣子出城迎接王忠嗣,在驛館留宿,就是被管崇嗣灌得酩酊大醉,如今想來,十分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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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白回了華清宮,第一時間覲見了李隆基,稟報了自己的所見所聞。

他是直臣,素來都是實話實說,因此,當李隆基問他對此事的看法,他明確地表達了對安祿山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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