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大唐開國之初,武德八年,突厥騎兵曾逾石嶺關入寇並州之外,此關隘已再無敵來犯過。
太平時久,石嶺關當然也是允許商販百姓通過的,張憲派遣心腹過去守衛,為的也是收繳些往來的商稅。
這種情況下,若是有範陽兵馬被攔下,隻怕是因為來的人數不少。
“有多少人?”
“三百人,七八百匹馬。”
“這麼多!”張憲駭然色變,道:“為何要來這麼多人?”
“我們還以為是安祿山兼任了河東節度使哩。”甘六道:“他們說是護送安祿山到長安當宰相。”
張憲道:“那便放他們過。”
“校尉說,前陣子聽聞北邊有契丹人來犯,韓節帥下令加強戒備,讓我問問將軍。”
“有甚好問的?”張憲根本得罪不起安祿山,果斷道:“放他們過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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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嶺關。
因為這一帶的山路坡陡彎急,關城門洞也是細窄陰暗,又有官兵把守。何千年率部抵達之後,沒有馬上叩關,等著守軍放他入境。
這次來,他得了不少吩咐。
河東節度使一職安祿山垂涎已久,可惜幾番謀劃都未能成功,其中,薛白也是多次阻撓。那正好,斬殺薛白的同時,巧取太原府,一旦成功,舉兵反唐就再無後顧之憂了。
何千年不希望出岔子,所以給予了石嶺關守軍極大的耐心,那校尉要稟報就稟報吧。
終於,關城上有旗幟搖擺。
“將軍。”有驍騎奔回何千年麵前,稟道:“放我們進入太原了。”
“好,入關。”
因關城門洞細窄,範陽士卒於是兩騎並行,排成長隊,開始入城。
雙方士卒相遇,執守石嶺關的太原府天兵軍顯得細皮嫩肉、身形瘦削,因多年未曾經曆戰陣,身上根本沒有殺氣;相比之下,範陽軍騎馬入城,顯得彪悍得多。
世人總喜歡把安祿山與大唐許多的名將相比,認為安祿山戰功並不顯赫,如此便容易忘了範陽軍其實是長年與契丹、奚人作戰的。至於王忠嗣擔任四鎮節度使以來,多數時候都是在隴右與吐蕃作戰,並不敢輕易調動駐守北都的天兵軍。
先過關的範陽士卒守在道路旁。
何千年策馬走過門洞,到了太原府的境內,他嘴角當即揚起一絲笑意,像是看到了河東已成了安祿山盤裡的一塊肉。
“關城門!”
忽然有呐喊聲從南邊傳來,與之同時而來的還有彎曲的山道上揚起的塵煙。
來的是有十餘騎,人還未到,已經開始呼喝道:“範陽軍不得無故擅入北都,勒令爾等立即離開,否則視同叛逆,誅之!”
“關城門!”
何千年當然不會退,相反的,他第一時間命令士卒們做好戰鬥的準備。倘若守軍不識好歹非要驅趕他們,他便要以武力入太原了。
當然,這麼做的話,三百人遠遠不夠。但沒關係,安祿山的大軍就在北麵不遠的地方。
“我等不是無故前來,而是護送東平郡王前往長安!”何千年喊道。
須臾,對方那十餘騎也到了,看起來並不像是太原府天兵軍,雖也披著甲,但看不出來是哪支軍隊。
為首的是個軍漢,長得是個普通老農的樣子,沒有故意擺出凶惡的表情,偏是殺氣凜然,喊道:“聖人詔諭,安祿山留鎮範陽,不必進京,爾等豈敢找借口入北都!”
一股濃重的涼州口音撲麵而來。
何千年皺了皺眉,遠遠掃視著那十餘騎,感受著那股久經沙場的氣勢,直覺認為這些人都是隴右軍。
隻有隴右軍能有這樣的殺氣。
朝廷根本沒有把隴右軍調到河東,換言之,這些勁卒是某人帶來的私兵。
那麼,誰能以隴右勁卒為私兵?
何千年立即就想到了一個答案。
他抬起頭,目光四望,果然見到不遠處的山坡上有幾人縱馬而上,占據了高處觀察著這裡的情況。
“一定是薛白,他來了。”
何千年想到了高尚的囑托,心知薛白既到,肯定是不會讓自己順利拿下太原,倒不如果斷行事。
他遂毫不猶豫地揚起大刀,喝道:“殺過去!”
喊話的同時,他手中的刀已斬向了執守在一旁的守軍,那守軍以為大家都是唐軍,根本沒想到他會突然倒戈相向,當即被斬翻在地,眼珠子瞪著,透著怨氣。
一時之間,範陽士卒紛紛效仿。
“安祿山反了!迎敵!”
薛白派來的十餘騎兵嘴裡喊著迎戰,實則卻知道寡不敵眾,當即勒馬往後撤去,隻顧大喊,讓天兵軍迎敵。
“安祿山反了,欲奪河東,守住!”
很快,石嶺關上的狼煙便被點了起來。
何千年抬頭一看,當即吩咐了士卒去告訴安祿山,智取太原的計劃被薛白戳破了,眼下必須以迅雷之勢武力奪取,需要安祿山領大軍前來。
雙方廝殺,石嶺關那些隻會收商稅的守軍很快被殺得七零八落,血流遍野。
不過,天兵軍其中一個駐地並不遠,見得狼煙,很快便有將領領著更多兵馬趕到。
原本隻是護送安祿山回京任相的小事,逐漸醞釀成了一場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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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憲策馬趕到時,見到的是一幅百年間都沒在太原府境內出現過的流血衝突之情景。
石嶺關的地勢狹窄,使得天兵軍不能擺開陣勢,人數優勢無法施展。加之主將不在,又是倉促遇襲,使得局勢已經陷入被動。
最直接的結果就是關城可能會丟。
“怎麼回事?!”
身為一軍主將的張憲卻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大吼道:“彆打了!都是大唐的將士,誰允許伱們自相殘殺的!”
他驅馬衝入陣中,揮鞭抽向那些還在搖旗、吹號的士卒,大罵不已。
“都給本將冷靜下來,誰許你們煽動內亂的?!把狼煙給我滅了,來的是範陽的袍澤!”
如此,戰場兩邊形成了截然相反的情形,石嶺關下,範陽驍騎正在無情地衝殺著天兵軍,倉促應戰的天兵軍苦苦支撐,請求著更多的增援;而在他們身後,隔著曲折狹窄的山道,已經趕到的天兵軍士卒們卻在被主將勒令著,要立即休戰。
潰敗或者投降已經是可以預料到的事了。
“誰許你們煽動內亂的?!”張憲還在呼喝。
他得到了回答,順著士卒們指的方向,抬頭看向了前方的小山頭。之後,他詫異地眯起了眼,且抬起手揉了揉。
馬鞭掉在地上,使得他暫時不能再抽打士卒。
他看到有一麵旗幟被豎了起來,上麵的字非常眼熟,但給人一種暌違已久之感。
那飄揚的旗幟上若隱若現,寫的是“大唐河東節度使”。
“誰敢?!”
張憲怒罵了一句,領著他的心腹親兵們驅馬往那個小山頭趕去。路不好走,十分考驗騎術,但他沒有與楊光翽吹牛,他確實有過豐富的軍旅生涯,能夠控馬登上陡路。
“薛太守!”
張憲首先看到了薛白,那個惹人心煩的年輕人果然參與了這件事。
他當即開口喝叱起來。
“薛太守因與安府君私人恩怨,挑唆兩方士卒械鬥,可知自己犯了大罪?!”
薛白聞言,放下手裡拿著的一個圓筒,轉身看了一眼,喝道:“拿下!”
他身旁當即有幾人向張憲撲去。
“大膽!”
張憲身旁的親兵當即橫刀在前,怒叱道:“何處來的家仆,滾……”
“嗖嗖嗖。”
話音未落,幾支弩箭已經無情地射出,貫穿了那些親兵的身體,卻是準確地沒有傷到張憲。同時間,薛白手下的凶徒已撲到了張憲附近,手起刀落,砍瓜切菜一般將剩下的親兵殺得七零八落。
這一切都是當著石嶺山附近趕過來的數百上千的士卒的麵。
“薛白!你反了嗎?!”
張憲驚怒交加,卻已有兩柄陌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被挾持著往前,隻好用儘全力大喊道:“你知道謀反會有何後果……”
“咳咳咳。”
一陣咳嗽聲打斷了他的怒喊,那咳嗽聲不大,隻是音色讓他感到十分熟悉。他凝神看去,目光落在那杆“大唐河東節度使”的大旗下,見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正站在那望著石嶺關。
一瞬間,張憲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情不自禁地呼道:“節、節、節帥?”
站在旗杆下的人回過了頭。
這人原本雄壯的身材如今隻剩骨架撐著,兩頰削瘦,帶著深深的病容,但氣勢還在。
曾經威鎮邊塞,揮師滅突厥的氣勢。
他緩緩開口,一字一句地道:“天兵軍聽令……平叛。”
號角聲響起,那杆河東節度使的大旗再次招展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