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夢遊通天宮(1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3647 字 3個月前

第443章夢遊通天宮

洛陽。

煙雲卷舒,洛水泱泱,萬木森下,千宮對出。

紫微宮前為朝區、後為寢區,安祿山入主之後喜歡住在億歲殿,除了喜歡宮殿的名字,他每日睜開眼還可望到東南方向的天堂、明堂。

明堂已快要完成最後的改建,他則將在元月初一生日那天登基稱帝。當然,那不過是一道儀式,他如今已與稱帝無異。

預想中,成為聖人會非常快樂,可真走到了這一步之後,安祿山發現並非如此,相反,他比以前憂慮得多。

他付出的第一個代價是長子安慶宗的死,在他攻進洛陽不久之後便聽聞了此事,安慶宗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腰斬,身體斷為兩截之後依舊未死,承受著劇烈的痛苦用雙手爬行,拖著半截身子請求禁軍給他一個痛快,腸子與臟器流得滿地都是,哀嚎聲經久不絕。

“可是……”

“阿浩,伱這是怎麼了?”

田乾真用他僅剩的左手一捉,捉住一小片,見上麵寫的是半個“錢”字,微微冷哼。

安祿山眯著那不太舒服的眼睛看了一圈,撫著肚皮歎道:“可惜沒有人打羯鼓啊。”

他夢到了那巍峨壯麗的明堂,他登上那象征黃蹤的台基;踏上台階,每階二十五級,象征從凡人到聖人二十五等;走過象征四季的四個殿宇;穿過象征每季三個月的三道門;登上象征十二時辰的第二層、象征二十四節氣的第三層;在象征上天的二百九十四尺之上……他終於見到了李遐周。

十餘萬大軍猛攻潼關不克,而洛陽的儲糧讓人極為失望。

“臣等一定擒來長安昏君,為聖人打鼓。”座中不少將領識趣地應道。

薛白猛地驚醒過來,見到前麵有一團火光正在閃動。

“裴耀卿在運河上修了三個糧倉,江淮船隻把糧食運至河陰倉就卸貨返航。之後分兩路走,東都所需糧食沿洛水至含嘉倉;關中所需糧食沿黃河至集津倉,再開鑿十八裡山路避過三門峽天險,把糧運至鹽倉,由鹽倉繼續船運至長安。如此,三年內關中儲糧便達七百萬石,昏君不再至東都就食。”達奚珣道:“可我疑惑的是,運糧之費雖然節省下來了,農夫所種的糧食卻未增多,甚至兼並愈烈,隱田、隱戶漸多,而田畝日稀。然天寶以來,昏君十年不出長安,糜用日增,揮霍無度,漕運至長安之糧猶源源不絕,而無論災年、豐年,洛陽儲糧依舊隻增不減,豈非怪事?”

“什麼?阿浩敗了?!”

“末將愧對聖人!”

既得利益者之間的互相指責輕而易舉。

“不可啊!”嚴莊連忙站起,道:“薛白不過數千兵馬,哥舒翰卻有二十萬大軍。防備薛白,豈需主力精兵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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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裡鏡的視線裡,看不到那漫天飛舞的紙片,卻能夠看到城頭上兩個人的動作。

轉漕輸粟之法,隻能讓天下各地運糧往長安變得方便,至於牛仙客的和糴法,楊國忠的輕貨法,也隻是節省朝廷征糧的花費,卻都不會使固有的糧食增多。

除了這些,還有一件事,薛白想要知道顏春卿、李遐周、樊牢等人如今的情況。

“一些離間我們的小伎倆,不要看。”

安祿山用力揉了揉他那豆子大的小眼睛,不敢相信,他可是總在長安聽說“東都有糧”才決定先攻打洛陽的,此時不由有種深深的受騙感。

“不見。”安守忠道:“射殺他們!”

薛白駐馬看了一會兒,轉回營寨,命將領們防備叛軍夜裡襲營,這是他如今常用的計劃。

聽到薛白的名字就讓人心煩,但是叛軍主力正在潼關鏖戰,難以調動。安祿山遂命高尚趕赴開封,希望高尚一人能抵萬軍之力,擊敗薛白,打通江淮糧道。等到冬月,登基大典將近,同時叛軍糧草即將告罄,偏偏陳留郡卻還不明所以,沒能攻破雍丘。

叛軍戰力雖不俗,可眼下遇到的最大問題在於人心浮動。

此事一開始還算順利,譙郡太守望風而降。然而沒過多久,河北竟接連戰敗,連史思明都沒能擋住薛白、李光弼、郭子儀等人的反擊。之後,薛白更是渡過黃河,聯合真源縣令張巡、單父縣尉賈賁等人收複雍丘,堵在了叛軍東略的路上。

得到消息時,安祿山正在乾元門接受洛陽官員們的朝拜,因長子慘狀而暴虐發狂,突然下令士卒們砍殺那些投降的官員們。於是,青的、綠的、紅的、紫的,身穿各色官袍的人們被關在乾元門內遭到了屠殺,任他們如何求饒哭訴都沒有用,傷者倒在地上被反複踩踏,比安慶宗臨死前哀嚎得還要久,到最後,隻有數百降官在這場屠殺中活了下來,總共殺了七餘千人,屍體堆積成山,像是另起了一座血紅色的明堂。

座中一個大將當即站了起來,驚訝於田乾真之敗,之後議論紛紛道:“來的是薛白。”

嚴莊揮了揮手,便有人走進糧窖,踩著糧食往前走了幾步,任糧食沒過他的靴麵,但他也沒有再陷下去。

此事之後,薛白突然殺到偃師,斬首高尚。形勢急轉直下,安祿山連忙命田乾真東向抵禦,等到李懷仙兵至偃師,局勢稍緩,他遂依著田乾真的諫言,擺酒設宴,邀嚴莊到紫微宮。

也許,安祿山也正是知道他們這種德性,才決意調回一部分精兵阻擋薛白。

“貧道已儘力了。”

“聖人厚愛,臣萬萬不敢當。”嚴莊臉上鞭傷未愈,卻是感動得眼中隱有淚水。

“又是他。”

“得派兵馬奪取江淮,保證糧草……”

其後,田乾真入內,眾人都被嚇了一跳,隻見他一隻手斷了,臉上亦是血肉模糊。

安守忠披著盔甲,裡麵穿的卻不是戎袍,而是一件紫色的官袍,他昨夜沒去宮中宴飲,而是在家中飲酒、賭搏,天亮前得到任命,才匆匆趕來的。

“這是怎麼回事?!”

“韋堅?楊慎矜?王鉷?這些人皆被斬了,豈非成了無頭冤案?”

到了一個大窖前,嚴莊大喝了一聲。士卒們上前挖開封木、掀開糧窖上的木板,掀開鋪在上方防潮的席子,便顯出裡麵的糧食來。

“嚴卿,上次打了你,我向你賠罪。”安祿山竟再次顯得憨態可掬,與發怒時的凶惡模樣判若兩人,親自陪了一杯酒,道:“來來,我為你唱歌。”

眾人一掀,下方又是個巨大的土窖。

“不!”

含嘉倉有“天下第一大倉”之稱,有四百餘個糧窖,糧窖是挖在地下的,呈圓缸形,挖好之後以火烘乾,窖底攤著草木灰,上鋪木板,再鋪上夾著穀糠的兩張草席,以免糧食受潮。大窖可儲糧一萬石以上,小窖亦可儲糧數千石,故而安祿山一直聽聞含嘉倉儲糧五百八十餘萬石,足夠大軍支用無憂。

“不。”安守忠看著遠處薛白的旗幟,並無信心,搖頭道:“聖人已下詔,調回陝郡精兵,現在不是由我出風頭的時候。”

忽然,他腦中靈光一閃,泛起一個想法,喃喃道:“莫非那昏君心中知曉,他揮霍的無數錢糧裡便包括了含嘉倉的儲糧?所以他明知韋堅、楊慎矜、王鉷不可能造反,還是斬殺了他們。”

安祿山則幾步臥在了金色的禦榻之上,化為了一頭黑豬,然而,隨著殿中的祭樂作響,黑豬竟是漸漸長出了龍首。

“打開!”

“薦奠之日,神室梁生芝草,一本十莖,狀如珊瑚盤疊。”龍首黑豬口裡念念有詞道:“臣當重寄,誓殄東夷……”

安祿山不聽,依舊下詔道:“傳令陝郡,命安慶緒回師!”

鼓聲中,一員大將走到了城門樓上,正是安守忠。

安祿山屠洛陽官員之日,達奚珣亦在乾元門,當時活下來的人十不存一,他也險些被殺,是躲在一具屍體下裝死才僥幸保住了一條命,此後每次見安祿山都是誠惶誠恐,兩股發顫,再也不敢像以往那樣在心裡嘲笑安祿山的肥胖與滑稽。

腦子裡總想著這些,是夜,薛白做了一個夢。

“轟!”

“攔住他!”薛白喝道。

這一刻,麵對李隆基留下的亂攤子,這個縱容了叛軍燒殺擄掠百姓的反賊竟顯得十分正氣凜然。完全忘記了這一路而來他們把無數的無辜者殺得血骨累累。

接著,他話鋒一轉,有了些不確定的語氣,道:“此後,存糧必然得一年比一年多。直到天寶八載,超過了五百八十萬石,占天下儲糧的一半。可此事,臣思來亦感到疑惑。”

“都是你!”安祿山猛地將手中的琵琶砸向嚴莊,罵道:“若不是你勸我造反,怎麼會變成這樣?!”

一聲大響之後,嚴莊擦了擦腦袋上的血,依舊為大業儘心儘力,道:“聖人勿慮,洛陽有兵力三萬,有大將鎮守,足以擊敗薛白。此子兵力不足,並無攻下洛陽的可能,此來必為動搖我等軍心,萬不可中計。”

嚴莊卻會錯了意,答道:“萬不可告訴旁人,會動搖軍心的。”

嚴莊還想再勸,卻牽動了臉上的傷痕,想了想,隻好應喏。

安祿山怒氣上湧,眼睛卻愈發的模糊起來,好像有膿水遮住了視線一般,他看不清糧窖裡的景象。

嚴莊聽懂了,臉色愈發深沉。

“唐軍來了,快擊鼓!”

嚴莊轉身瞪著那空空如也的巨糧窖,雙拳緊攥。

安祿山身體很不舒服,不僅是背上生瘡、視力模糊,腳也開始發爛。但想到若有一日李隆基稱自己為“聖人”,心裡實在是期待。他什麼榮華富貴沒享過,之所以造反,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他遂命人拿了琵琶,邊彈,邊唱了起來,唱的是粟特的歌謠,是一首思鄉曲。他近來常常想起來幼年時隨阿娘改嫁、寄人籬下時的生活。

到了洛陽不久,有一日,嚴莊捧著糧冊進了殿,與他說糧食清點出來了。他看過之後非常震驚,終於擺駕去了含嘉倉。

“將軍,與其等唐軍殺到洛陽城下,動搖城中士氣,不如主動出城迎擊。”安守忠麾下有將領勸道。

而當年那個小雜胡,如今貴為聖人了……

“將軍,唐軍派了使者前來。”

李遐周長袖一揮,自往內走去。

“為何是開元二十四年?”嚴莊問道。

“臣猜想是如此。”

夢中的薛白吃了一驚,向後退了兩步,身子一晃,差點摔下近三百尺的高樓。

安祿山才不管什麼轉漕法、和糴法、輕貨法,聽來聽去,聽到了最關鍵的問題,道:“你們是說,昏君把我的錢糧都花光了?!”

末了,薛白說安守忠的女婿楊齊宣是個聰明人,已經為丈人鋪好了退路,唯請他屈步走上這條康莊大道。

樹立了威望,並未讓安祿山感到滿足,他下詔讓官員們為他獻上美人。可那些美人一個個都無比呆滯,不僅遠沒有楊貴妃的明豔動人,甚至不如邊塞的胡女鮮活。她們眼神裡除了恐懼毫無其它。他把她們一個個殺掉,威脅她們在他麵前展現出美來,可她們卻愈發空洞乏味,隻會在他麵前瑟瑟發抖。

……

“人神協從,靈芝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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