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便知道,薛白惹了眾怒,能有何好下場?”
忽然,有人匆匆過來,道:“一直沒找到薛白,倒是發現王難得召集了兵馬。”
不得不說,這些公卿勢力極大,耳目靈通,還能提前得到消息。
“何意?他們還敢動我們不成?”
“擅殺大臣,除非薛白真想造反……”
“聖人來了!”
有些突兀地,承天門城頭上忽然現出了聖人的儀駕。
眾人驚喜不已,又擔心聖人受薛白挾持,還要包庇這個奸佞小人。
崔禹錫便安慰眾人道:“陳玄禮既已下決心,想必聖人也已擺脫了薛白的挾製。”
於是,公卿們個個抬頭看去,隻等聖人下旨除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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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與承天門隔著整個皇城相對的朱雀門上,薛白正拿著千裡鏡,觀察著皇城中的局麵。
待聽得馬蹄聲,見王難得的兵馬列隊而來,他眼神中泛起一絲憐憫,下令道:“除了朱雀門,把皇城諸門都閉上。”
旗令揮舞,遠遠地傳開去。從含光門、順義門、安福門……一道道皇城城門開始關閉,這為的是把事態控製住,同時,也使得那些公卿無處可逃。
王難得的馬匹已經過了朱雀門,沿著天街,驅向承天門。他帶的兵馬不算多,更多的兵力依舊在春明門附近,但對付這些公卿貴族,當是足夠了。
“走吧。”
薛白放下千裡鏡,往城下走去。
他不會隻等在這裡,而是要親自去麵對世家對他的怒火。
然而,天街之上,王難得忽然勒了勒戰馬。因為在他麵前,正有一批人忽然吆喊著跑過,似要阻攔他的兵馬。
那是一群官員,青袍、綠袍居多,還有不少都是吏員,偶然才能見到一些紅袍。
“休得向前!”
王難得皺了皺眉,拔刀在手,殺機一閃而過。須臾,意識到不太對,因他沒從這些官吏身上感到富貴逼人的傲慢之氣。
“薛白是冤枉的!”
“長安世家因納糧一事要殺薛白,然士卒百姓餓著肚子,如何守城?!”
“朝廷豈可信叛軍輕易會降?!”
隨著這一聲聲呐喊,王難得方才意識到,這些人竟是來聲援薛白的。
此事卻在他們計劃之外,為求保密,除了核心人員與心腹兵馬,他們並沒有聯絡太多人,更何談製造聲勢了。
然而,眼下時間緊迫,他的兵馬竟是被這些人攔住了去路。天街那一邊,聚在承天門前的公卿們也已經被驚動了。
“讓開!”王難得大喝一聲,“休得擋路。”
他猶在考慮,該以何等言辭驅退這些官吏,一騎已奔到了他的身旁,正是薛白。
“朝中有人暗通叛逆,欲開城門,爾等立即讓開!勿攔王將軍平叛!”
“是薛郎!”
聲援薛白的隊伍當中,有一人正是葉平,他目光看去,見薛白身披盔甲策馬而來,放心不少,連忙退到路邊,振臂大喊道:“我等隨薛郎平叛!”
“平叛!”王難得當即率部向前。
待他的兵馬們如流水一般殺向承天門,葉平也連忙跟上,同時大喊道:“城中有叛軍細作,欲除忠良,如今官軍平叛,勸你等迷途知返。”
很快,方才那些官吏們也跟著他一起大喊,為薛白製造聲勢。
“小心!”
前方突然發生了衝突,慘叫聲迭起,而左右兩邊的皇城街道上亦有世家護衛往這邊趕來,一邊跑一邊還在高聲通風報信。
“薛白反了!皇城被封鎖了……”
混亂中,一支流矢正好落向葉平,他躲避不及,幸得身邊另一個官吏拉了他一把。
兩人當即避在旁邊的司農寺牆下。
“多謝,敢問恩人尊姓大名?”
“華陰姚汝能。”
“姚兄也相信薛郎?”
“不重要。”姚汝能是個中年書生,看東西時微眯著眼,雖明知前方危險,卻還往前湊去,“我可還打算靠報紙名揚四海,自然站在薛白這一邊。”
葉平聽了突然想到一事,遂驚呼道:“我知道你!”
自從報紙、故事興盛之後,長安城中便有了許多刊載雜文故事的報紙,有名的比如《長安故事》《天寶雜錄》之類,而姚汝能正是常常在這些報上纂文之人,好寫些當時的名人佚事。
葉平早便對此人好奇了,因姚汝能寫《李林甫事跡》,竟是連李林甫家資名目都一清二楚。
此時他忍不住便問道:“姚兄,不知你是何出身?如此博聞廣識?”
“我能有何出身?若非有了這條既可糊口,又可聞達於諸侯的生路,我怕是要賣身高門才能有個科舉資格。”
葉平心中慚愧,他出身比姚汝能還要差些,若不是得報紙揚名,連賣身高門的資格都沒有。
“如此說來,你我都是受了薛郎恩惠的寒門庶族,當此時節,正該挺身而出。”
“好!”
姚汝能應著,迅速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紙與炭筆來,劃了幾下,記下了什麼。
忽然,前方有一隊禁軍撞開了陣列,向他們這個方向衝撞過來,同時喊道:“奉陳將軍命,擒拿薛白,無關人等讓開。”
姚汝能再一抬頭,已是反應不及。
“姚兄小心!”
“噅!”
電光石火之間,有一騎快馬奔來,一把拉一開姚汝能,調轉馬頭與那幾名禁軍對峙著。
馬上的騎士意氣昂揚,大喝道:“你們是聽陳將軍的命,還是聽聖命?!是守長安,還是潛通叛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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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薛白與王難得率部殺來了,指我等潛通叛軍。”
“他敢?!”
承天門前的公卿們顯然沒想到薛白會如此悖逆又如此雷厲風行,又驚又懼,再聽說皇城已經被封閉了,頓時嚇得個個麵如土色。
但很快,他們便想出了辦法。
“快,請陳將軍開宮門,讓我們入宮城!”
“陳將軍,開宮門啊!”
一時間,數不清的公卿便開始對著城頭上揮手,急迫地要求陳玄禮開宮城放他們進去。
此時,禦駕終於是慢悠悠地到了城門上。
陳玄禮正要下令開宮門,轉頭看去,隻見禦駕上依舊掛著皇縵,楊玉環正從鳳輦上站起身來,看了他一眼,示意一個小黃門端了一封聖旨。
“陳將軍。”楊玉環亦款款上前,小聲提醒道:“不要衝動,做事之前,還請先想想後果。”
陳玄禮皺眉,應道:“聖人的心意……”
“勢態到了這地步,可見聖人的心意錯了,陳將軍是不想給聖人一個台階下嗎?”楊玉環道:“放心吧,隻要陳將軍現在罷手,還是自己人。”
陳玄禮沉默了好一會兒,側過頭,餘光中能看到王難得兵臨宮牆之下。更遠處,還有一支騎兵把他派出去的兵馬都攔住了。
他額頭上淌著細汗,終於,伸手接過了那聖旨,展開,緊接著,便是瞳孔一震。隻見上麵赫然寫著“加薛白特進、禦史大夫,清查長安奸細”,他知道,一旦下旨,一場屠殺將發生在他眼皮子底下。
“這?!”
“陳將軍。”楊玉環又說了最後一句話,這次,她用了隻有彼此才能聽到的聲音,“你以為你是在順著聖人的心意,可你忘了一件事——你與薛白才是有共同秘密的人,不支持他,事情敗露了,誰保你?”
陳玄禮一愣,瞪大了眼,目光中透出驚恐之色。
“果然,你們……”
楊玉環搖了搖頭,道:“都是為了社稷穩定,且傳旨吧。”
陳玄禮無奈地閉上眼,許久,終於下令。
“城下有叛軍細作,緊閉宮門,不許放他們進來!”
“喏!”
“傳聖旨……”
很快,宮門外響起了愈發絕望與憤怒的呼喝。
另一方麵,陳玄禮心中也帶著不甘,於是緊緊攥住了拳頭。
他早有懷疑,隻是不敢確定。可如今看來,宮中那位聖人果然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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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敬?”
天街之上,姚汝能聽得張小敬的名字,不由激動起來。也不管他在做什麼,上前便問道:“我聽說過你,你經曆過陳倉之變,對嗎?”
“走開!”張小敬喝了一聲,卻又奇道:“你怎麼知道的?!”
“我在寫《楊國忠事跡》,打聽了許多,卻有樁疑事。陳倉之變後,楊國忠何處去了?”
“我射殺了。”
張小敬隨口應著,一把推開姚汝能,自去配合王難得圍殺公卿。
姚汝能踉蹌退了幾步,低下頭,在他的紙上記下“騎士張小敬射殺楊國忠”,之後,他望向混亂中張小敬的背影,覺得此事一定還有更多可探知的內容。
而漫天的慘叫聲卻已經開始響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