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壞了一鍋粥(2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3849 字 3個月前

“怎麼能是糟蹋糧食呢?”刁庚笑了一聲,道:“嗣吳王這不是把糧食運來給我們吃了嗎?”

一句話,汴州軍皆感同仇敵愾,紛紛看向李祗。

張巡遂下令把送來的所有糧食都檢查一遍,士卒們遂上前把一個個麻袋紮破,發現流出來的全是爛米。

李祗已是臉色難看,目光向鄧景山看去,問道:“怎麼回事?”

鄧景山的眼神變幻了一下,站出來,朝著眾人,大聲道:“府庫中隻有這些糧食了,往昔天寶盛世,倉廩豐實稻粟屯積,多得吃不完。叛亂突來,賊人掠奪、百姓哄搶、供給軍兵,倉稟中的新糧早已用完了,隻剩下這些腐糧了!”

這番話,或許能對李祗解釋為何他拿來了腐糧,卻顯然不能消除汴州將士們的憤怒。

鄧景山也知道,於是大步走到了雪地裡,麵朝眾人,解開了他的官袍,顯出的是一身打著補丁的破舊內袍,再解開內袍,連裡麵的春衫也是十分破舊。

春衫被掀開,裡麵是一具骨瘦如柴的身體,在這以豐滿為美的大唐,像他這麼瘦的官員確實不多。

“今國家多難,生黎飽經浩劫,餓殍遍野,民不聊生。倉稟中彆無存糧,我將這些糧食運來,因為平時吃的也就是這些糧食!”

說著,他就穿著那單薄的春衫大步走到了釜邊,舀起煮好了的爛粟米飯,高舉給眾人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好吃!”

“香!”

鄧景山既不怕冷,也不怕燙,梗著細長的脖子站在那嚼著嘴裡的食物,吃得很開懷,不時發出滿足的呼喝聲。

“太上皇南幸之時,我從長安前往靈武,糧食用儘,路上十七日未進一粒粟米,吃過路邊的腐肉,吃過草根,比起那些,這些粟米太香了!”

他平時確實也是這麼吃的,很快,他身邊的一些親信官吏跑出來,跪倒在他身邊,大哭不已,向眾人解釋他說的都是真的。

李祗歎惜一聲,暗道鄧景山無愧那清的美譽,終於不再怪他。

“這些米糧,不吃掉難道還能丟了嗎?鄧公吃得,我等就吃不得嗎?”鄧景山的親信們哭著大聲高喊,“千裡送鵝毛,物輕人義重,鄧公怕你們吃不飽,把僅有的存糧運過來了,還有什麼不滿的?!”

南霽雲聞言,頓時心頭火起。

他不是不能吃這些腐糧,雍丘被圍之時,他們把城內的樹皮都啃儘了,老鼠都吃光了,連軍器上的皮革都咬下來裹腹。

他不能接受的是這種欺瞞與輕賤,他與麾下士卒們忍著饑餓,誓死殺敵,不是為了立下戰功之後還吃腐糧。

偏偏鄧景山這苦肉計一出,他說什麼都不妥當,一腔怒氣隻能憋在心裡。

不僅是他,所有人都沒有出言反駁。

張巡素來體恤士卒,也被拖入了兩難的局麵,乾脆也上前,舀起一勺腐米吃了,並謝了鄧景山的心意。表示事情就此過去。

當夜,南霽雲與士卒們坐在營房中悶悶不樂,卻聽到外麵傳來動靜,原是刁丙來了。

“雍王命我送來這些乾糧、酒肉,不多,犒勞一下將士們。另外,雍王還帶了一句話。”

“刁兄弟快說。”

“當初大家守雍丘,後來迎太上皇歸長安,都是為了能讓前線抗敵的將士能吃一口飽飯。朝廷也許有困難,但絕不會糊弄大家。今日某些人自演他們的戲,不會真讓大家吃腐糧。”

南霽雲方才舒了一口氣,道:“有雍王這句話,我等就安心了。”

~~

是夜,李祗還是招過鄧景山,抱怨了兩句。

“既知此番來,是聯合李峘、張巡,如何還如此吝嗇?險些因小失大,誤我大事!”

“下官知罪,可府君難道認為沒有此事,雍王便不會從彆的地方挑我們的毛病了嗎?”鄧景山道,“張巡這些部下,餓的時候也許連人肉都吃過,得了粟糧反而還要不滿鬨事,這難道不是雍王在背後指使嗎?”

李祗聽得有道理,沉吟不語。

鄧景山道:“此事下官俯仰無愧,他們以為找到了破綻,下官卻要讓他們知道這次撞到的是塊硬石頭!”

他一臉正氣,清廉高潔的人品成了他最硬的底氣,無懼任何攻擊。就連薛白也拿他沒有辦法。

李祗一想也是,今日之事,其實是薛白吃了個暗虧一口咬到了硬骨頭上,接下來反而不好再提出要罷他權職了。

“也好,好在你一向清廉儉樸……”

正在這時,有吏員來通報,語氣有些神秘。

“那位監軍宦軍求見。”

~~

次日,薛白一起來便見了李光弼的使者,允諾了諸多事物,糧草、兵丁、軍器、甲胄,隻要李光弼提出需要的,他無一拒絕。

連刁丙守在外麵聽了,都覺得十分驚訝,也替薛白心疼。

“郎君這般大方,可從哪裡運來糧食器物?”

待到送走了使者,閒下來了,刁丙不由問道:“若想從各地調運過來,那郎君不就正好讓李祗、李峘等人挾製了嗎?”

“壓服他們便是。”薛白隨口道:“本想昨日發難,倒是讓他們堵住了我的嘴。”

刁丙低聲稟道:“白忠貞昨夜又不安份,跑去見了李祗與鄧景山。”

“哦?”

薛白正想找個借口繼續對李祗發難,聞言不由微微一笑,問道:“可知他們談了什麼?”

“小人去查試試。”

“從渾瑊入手,當能查到。”

“喏。”

刁丙領了命令便出來,心裡還在想著那腐糧一事。

奇怪的是,他是儉樸之人,鄧景山也是,按理而言他該很理解同類人,可他卻總覺得不喜鄧景山,想不通這是為何。

很快,他找到了渾瑊。

渾瑊這兩日心情不太好,因軍中多有人嘲笑他與宦官走得近。

少年人臉皮薄,很快就惱火起來。有心回罵幾句,又在想這事是怎麼泄露的。

正鬱悶地坐著,他的肩頭被拍了一下,抬頭一看,道:“雍王召我嗎?”

“問你幾件事。”刁丙在一旁坐下,問道:“昨夜,白忠貞與李祗、鄧景山說了什麼?”

“你……”

渾瑊十分驚訝,很快冷靜下來,收回後麵的詰問,抿著嘴。

“真當白忠貞是聖人的特使不成?”刁丙道:“一個不知兵事的弄權小人,伱是在攀附他不成?年紀輕輕就這般趨炎附勢?”

“你不必激我。”渾瑊對這評價非常生氣,怒道:“你激我也沒有用!”

“趨炎附勢,攀附閹黨……”

僅半刻鐘後,刁丙就去回報了薛白。

“郎君,問到了,白忠貞屁都不懂,沒說甚重要事,倒是有一件小事。”

待刁丙當趣事說了,薛白微微訝然,問道:“真的?”

“是。”

“鄧景山看著不像是這般人。”

“小人是窮慣了,比他還儉仆。”刁丙道“可小人也知盜亦有道。”

“成語不是這般用,莫亂用。”

說過此事,薛白很快便去與眾將商議軍務。

對於他而言,軍務就是整頓地方勢力,處理一些不聽朝廷命令的人,因此,甫一到場就表現得十分強硬,比昨日還要強勢得多。

當著一眾將領的麵,薛白徑直喝問了一句。

“鄧景山!你把腐粟爛米給將士們吃,以清廉自詡。私下裡卻向我的將領索賄黃金珠寶,這是為何?!”

鄧景山聞言臉色劇變,目露驚駭之色,看著薛白,喃喃道:“你怎……”

很快,南霽雲就帶人從鄧景山的枕頭下搜出了一匣子價值連城的珍寶。

那住處一整晚都有兗州士卒看著,鄧景山不過是剛剛才從屋中出來沒多久,並沒有什麼栽贓的機會。另外,李祗極為震驚,震驚之餘似乎又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轉頭向白忠貞看去,果然見白忠貞臉色慌張。

“這不是索賄!”

鄧景山也是情急,第一時間就辯解起來,怒道:“這是賞賜!”

“誰賞賜你的?”

“是……”

鄧景山話到一半,白忠貞已經嚇得咳了起來,不停對他搖頭,以眼神示意他彆說。

他不願讓天子難堪,終是沒說出真相,道:“是吳王見我窮困,賞賜了我金銀,此事與雍王何乾?!”

帶了一匣金銀不是什麼重罪,問題在於鄧景山昨日還當著無數士卒表現他的清廉儉仆,今日就出了這等事。

消息很快傳開,頓時便引發了城中士卒們的憤怒,一時之間,群情激憤,難以抑製,大有不斬鄧景山不足以平人心之勢。

其實李祗、李峘、張巡都心知肚明,那些財寶必是白忠貞用來拉攏鄧景山的。

這個宦官實在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真當所有的官員都像他們一樣貪財,可鄙,可恨!

張巡無奈,心知要保住鄧景山的性命,就唯有將他押入大獄了,猶豫片刻,開口道:“請雍王下令,押下鄧景山!”

薛白不急,而是看向李祇,問道:“阿翁以為呢?”

李祗看向薛白的眼神,背脊一涼,知道若是才到汴州就順著薛白之意而自斷臂膀,不僅是鄧景山一人之事,而是他這個李唐宗室宿老、這個一方節度使向薛白服軟了。

那麼,不僅沒能打壓薛白的威望,還要使之水漲船高。

如此想來,他不由暗忖,白忠貞這宦官,莫非是薛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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