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憶揚州(1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3795 字 3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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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陵郡,揚州。

當長安、洛陽隨著一場叛亂而出現了凋敝之狀,天下間已有一個時興的說法,叫“揚一益二”,意思是天下繁盛之地,以揚州為首,益州物產富饒,可為第二。

數月前,廣郡太守李峘遷任為河南道轉運使。如今新任的太守依舊是大唐宗室,乃唐高祖李淵第十三子鄭王李元懿之後,嗣鄭王李希言。

李希言時年已有六十餘歲,以宗室身份出仕為官,希望能治理好地方、興複大唐。

隻是上任沒有多久,他就收到了聖人旨意,要他進獻財寶。

這兩年戰亂頻繁,百姓賦稅本就重,聖人不遵守登基時輕徭薄賦的承諾,動不動就要填充內帑,李希言不免反感,怪罪到宦官竇文揚的頭上。

進獻之事未了,到了三月,朝廷又下旨嚴令民間不能過舊曆的上元節,更讓李希言犯了難。

須知揚州是天下間夜市最熱鬨的地方,早在天寶年間,李隆基就曾問臣下哪裡的上元節辦得最好,本以為答案會是長安,可卻有人答曰“燈燭華麗,百戲陳設,士女爭妍,粉黛相染,天下無逾於廣陵矣。”

李希言也是到了揚州才知道,這座城池是不宵禁的。當旁的地方因安史之亂而陷於停滯、蕭條,揚州卻趁機成了大唐現今唯一的一座不宵禁的城。

商賈們為方便做生意,打破了坊與市的限製,把沿街商鋪的大門朝著長街打開,小販不論白天黑夜都在街上擺著攤位。

每天入夜,街市上千萬盞燈火與明月照應,高樓之上美妓們紅袖招搖。

這等情形,李希言如何能禁止百姓在舊曆上元夜放花燈?

永王李璘替他免除了這個煩惱,用一場叛亂,使得長安天子再也關注不到揚州。

但李希言的煩惱並沒有就此結束,他一方麵操心著社稷危亡,另一方麵也怕李璘順江而下來攻揚州,憂心忡忡,終日寢食難安。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得到了一個消息。

“雍王?到揚州了?他發兵來攻?!”

李希言幾乎是跳了起來,當即要去下令關閉城門拒敵。

可來報信的城門卒卻是連忙道:“沒有,沒有,雍王是孤身到揚州來遊玩的。”

“豈有可能?”

李希言根本不信,在他眼裡薛白手握重權、覬覦大位,這等虎狼般的人物,如今必是打算趁著永王之亂攫取權位,要麼殺往長安了,要麼回範陽擁兵自重,根本不可能到揚州來。

“他人呢?”

“不見了。”

“具體如何回事?你速速說來。”

“小人是在守城門時聽到了有人呼喊李白的名字,就往那邊看去,果真見到了李白在與友人說話,引見了身旁一個年輕人,稱他是雍王。”

李希言一聽就知是招搖撞騙,搖了搖頭道:“捕風捉影,你也敢來胡亂稟報,還不退下。”

他知此前太上皇幸蜀時就有人膽敢冒充,由此,冒充權貴的騙術開始蔚然成風,一個城門小卒又豈會認識李白?

很快,他就把這件事拋諸腦後,繼續操心國事,因想到那雍王,而更添了幾分擔憂。

次日就是舊曆的上元節。

消息傳來,永王的叛軍已北上,與朝廷平叛的王師在鄧州相遇。如此,戰火顯然不會波及到揚州,揚州士民們當然感到舒了一口氣,又趕上佳節,自是要慶賀一番。

才到傍晚,從城南的萬歲橋到城北的作坊橋,揚州主街上已是燈火儘燃,行人如織。隨著夜幕降下,還有更多的花燈點起。

待到一輪滿月掛上天空,二十四橋的美景也已被月光與燈火照亮。

李希言不放心,既擔心有火災,更擔心出了亂子被人舉報到朝廷,遂親自領了一些衙役往大市去巡視。

不同於長安的東、西市,或洛陽的南、北市,揚州城是分為大、小市,皆在城池較中心的位置,可見商賈之盛。

因城中有濁河、邗溝、官河等大大小小的許多河流經過,烏篷船也多,橋也多,一派江南水鄉風情。

李希言往大市需走過一座開明橋,還未到橋邊,卻已見前方被堵得水泄不通。

人們圍在河邊或站在橋麵上,伸長了脖子,拚了命地往官河上的一艘畫舫看去。有人把孩子背在肩頭上,也有人爬上了橋邊的石柱。

河畔的高樓欄杆邊也站滿美妓與客人,或提著花燈,或揮舞著手中的香帕,歡呼雀躍著。

“擠在這做甚?萬一發生了踩踏。”李希言蹙了眉,吩咐衙役去把人群驅散開。

他不願往人群裡擠,轉身打算走開。

正在此時,有一句詩傳入了他的耳中。

“夜橋燈火連星漢,水郭帆檣近鬥牛。”

李希言停下腳步,回首看去,隻見是人們正在傳唱這詩句,可燈火闌珊中他卻沒看出是何人作了這詩。

他遂拉住一個看客,問道:“何人在作詩?”

“水裡……不對,船上,李太白與雍王在烏篷船上對詩!”

“方才那是李白的詩?”

李希言十分驚訝,認為若那詩是李白所作,可見其人是真的來了。

那看來是有騙子冒充雍王騙了李白,不對,李白早年就與雍王在藍田驛對詩,如何能不識得?

“不,是輪到雍王了。”

“你是說,方才那詩是雍王所作?”

李希言遂鬆開手,撥開人群往前走去。

“讓一讓,讓一讓。”

在這種熱鬨的夜市裡,人們可不管他是宗室還是太守,擠成一團不讓他過,時不時地拍手叫好。

終於,官河那波光粼粼的水麵映入了他的眼簾,他聽到了那清朗的對話聲。

“三郎若如此,我可得拿出我的舊詩了。”

李希言再往前一擠,襆頭掉在地上,混亂中已找不見了,旁邊還有書生罵他粗鄙,一點都不知禮數。

好在,那艘烏篷船也落入了他的眼中。

一個瀟灑的身影立在船頭,仰頭飲著酒,之後把壺中酒倒進了河水之中,喟然道:“孟夫子若能見你,必然欣喜。”

隨著這一句,他朗聲吟道:“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李希言眯著眼看去,見此人竟真是李白。

他再往前擠了一步,凝神看著,見到李白身畔還有另一個年輕人,身材筆挺,器宇軒昂,有股雍容之氣。

是什麼人與李白對詩能把李白逼到暫時作不出新詩,隻能拿舊詩應對?

“哈哈哈。”

李白吟過詩,揮袖之間,懷念故人的蕭索之意儘去,大笑著道:“這杯酒無論如何你也得喝了,我代孟夫子敬你。”

“李太白,你莫耍賴,對詩我還未輸你。”

薛白也不知被灌了幾杯,已有些醉意,偏還是被李白又灌了一杯。

這一杯後,他的身子也隨著小船搖晃起來,水中明月似也在隨著他搖晃。

詩情也被搖晃了出來。

“可還有詩?”

“還有。”

“好,吟來!”

一時間,橋上看客紛紛叫好,樓上美人舞袖助興。

薛白往烏篷內看了一眼,又看向水中的月亮,舉起空杯,開口便吟。

“蕭娘臉薄難勝淚,桃葉眉尖易得愁。”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原本喧囂的場麵為之一靜。

今夜要讓揚州熱鬨不難,難的恰是這一刻的安靜。

“好!”

安靜了片刻之後,歡聲雷動。

輕風拂過,帶來一縷香風,是高樓上的美妓們擲下了手中的帕子,輕盈地飛舞在空中,可惜沒能落在烏篷船中,倒有一方落在了李希言的頭上。

他才發現,那烏篷船還在往下遊緩緩流去,連忙追著它而走。

船上,薛白興致來了,不停催促李白飲酒,沒等李白放下酒杯,已再吟了一首詩。

“十裡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

“人生隻合揚州死,禪智山光好墓田。”

李白才飲儘了杯中酒,哈哈大笑著說了一句“我就是那謫仙”,乾脆端起酒壺對著嘴就喝。

薛白大笑,緊接著又是一首,一首接著一首。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薛白醒來時,頭昏沉得厲害。

他與李白在一塊,總是難免會多喝一些,超出了自己的酒量,昨夜大概是飲了四五杯,也算是種進步。

在榻上坐起,鼻間能聞到淡淡的馨香,他觀察著這間廂房。

南方的春比北方來得早些,連從窗格子裡灑進來的陽光都帶著盎然之意,隔著珠簾,看到了許多的報紙與故事書,牆上掛著字畫,字跡娟麗乃是顏嫣的筆跡。

這裡是他在揚州置的宅子,是北方戰亂時他讓顏嫣避難的家。

他感到十分舒心,遂重新躺了回去。

“吱呀”一聲門開了,有人端著一碗解酒湯走了進來,是青嵐。

有兩年間,薛白都沒能與她相處,這兩日見了麵,正是小彆勝新婚的時候,因此解酒湯被放在一旁沒喝,兩人卿卿我我了一番,反而更醉了。

“郎君,娘子可是有些生氣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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