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賢王(2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2892 字 3個月前

因為崔圓沒能一舉擊敗叛軍,就可以預想到叛亂還將持續下去,那麼,永王不論是否攻下長安,都有可能遣一支兵馬順江而下,或是據江東割據,或是收取更多的錢糧、兵丁。

要想避免下遊更多地方被永王攻占,最好的方法就是趁早率軍攻江陵,既能以攻代守,還能立下勤王的大功。

李希言已下了決心這般做,也已下達命令,讓部將們做好出兵的準備。

此時,他便是在做最後的部署,卻有人快步進來,附耳道:“李藏用攔住了雍王,請雍王統兵。”

“什麼?”

李希言聞言,既感驚詫,眼神中還浮過一絲慍怒。

他當即起身踱步,思忖著為何會出這樣的事,是薛白蓄謀已久,還是李藏用突發奇想?

“太守,我以為,此事當為李藏用投機之舉。”

末了,李希言的一個名為元景曜的心腹開口分析起來,道:“李藏用不僅是想讓雍王督統江淮兵馬,還想立從龍之功。”

“他敢!”

“世間總是不乏聰明人,亦不乏賭徒。”元景曜道:“今永王起兵,聖人出奔。足可見這兩年守長安,平忠王掃除胡逆,皆雍王之功。李藏用之輩若欲投機,見聖人庸弱,太子怯懦,而雍王既至揚州,他又豈會放過這個機會?”

李希言大怒,叱道:“此舉與謀逆何異?”

元景曜道:“爭儲,而非謀逆。雍王孤身而來,李藏用以社稷危急存亡之名義相勸,誰能說他們是謀逆?”

擺在眼前很明顯的情況是,反正都得勤王江淮將領們跟著李希言或跟著薛白,得到的好處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的。一個隻是平叛救駕之功,一個卻在這之外還有從龍之功。

而且,冒的風險也大不相同,李希言從未打過仗,隨之作戰勝敗難料,而薛白卻是戰功赫赫,連安祿山、史思明這樣的梟雄都被擊敗,又何況區區李璘?

元景曜把這些道理一點點給李希言掰扯明白。

李希言臉色愈發難看,緩緩在胡凳上坐下,喃喃道:“若是如此,為之奈何啊?”

“事到如今,唯有兩個辦法而已。”元景曜道:“鄭王或順勢而為,乾脆請雍王督統江淮兵馬平叛,既能讓天下早日安定,也是賣他一個人情。”

“還有一個辦法呢?”

“趁著雍王現在還在拒絕,立即拿下李藏用,送雍王出城。但此舉也要看雍王的心意,倘若他是真心拒絕李藏用則無妨,可若此事是他事先安排,那就……”

李希言眼中陰晴不定,思量著。

若從個人的角度來考慮,賣個人情給薛白,自己不用打仗就能平叛立功勞,可謂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可他身為宗室,又豈能眼看著祖宗基業落到一個身份存疑之人手裡?

時間一點點過去,終於,他站起身來。

“走!”

李希言匆匆趕往城門,心裡已經有了決定,不能讓江淮的兵權也落入薛白手裡。不久前朝廷還在設法削其河北兵權,此事尚未完全,如何能越削越多?

然而,當他走過揚州城中的一座座橋梁,隻見前方聚集的人越來越多。

如同舊曆上元節那天夜裡一般,李希言一邊呼喝,一邊擠進人群。

他目光看去,薛白跨坐於馬上,麵對著諸人的勸說,義正辭嚴地拒絕著,表示須遵聖旨行事。

李希言不由想到這幾次與薛白見麵的情形。

次數雖不算多,可每次對方都顯得十分坦蕩。且薛白到揚州來,確實是哪裡也沒去,除了陪家人就是遊山玩水,從未與李藏用相見過。

他最後還是選擇相信薛白,判斷薛白到揚州來並無其它目的,就隻是來接走家眷。

然而,他走到人群中,清了清嗓,正打算開口,忽然感到有什麼硬梆梆的尖銳之物抵住了他的腰。

他回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護衛已經被隔開來了,身後站著的幾個凶神惡煞的漢子雖然也穿著江淮的軍袍,可卻不是他的人。

“你們……”

“我等一心社稷,還請太守支持。”

李希言還待再言,肩上已被那凶漢捉得生疼,他能感受到自己腰間抵著的是一把匕首,不由駭然。

他環顧著人群,看到了好幾個品級不低的軍中將領。

“請雍王督統江淮,平定叛亂!”

接著,有一道響亮的聲音加入了請薛白統兵的行列。

李希言覺得這聲音很熟悉,定睛一看,就見到元景曜站在前方,高舉著手臂揮舞著。

他不由愣住了。

原來,元景曜分析的那些,就是其心聲,江淮軍中不缺聰明人,更不缺投機的賭徒,而元景曜恰是賭得最大的那個,把他騙得暈頭轉向。

李希言終於意識到今日之事不是李藏用一時興起,而是一場有預謀的奪權。不知從何時開始,揚州城中,乃至於江淮的兵馬中已有許多人早暗中倒向薛白。

這是兵變,是犯上作亂。可惜,他到這一刻才明白,不,他其實到現在還沒完全明白過來。

他分明派人盯住了薛白,對方確實什麼都沒做,門都沒出幾次,如何能安排出這樣的計劃?

可到了最後,薛白卻依舊還是不肯答應統兵,隻道:“諸君這是要陷我於不忠不義!”

說罷,薛白見城門被堵得水泄不通,也不繼續離開,乾脆掉轉馬頭,繼續待在揚州。

重新回到宅院中,把行李放下。

進了堂屋,顏嫣見沒有旁人,當即就逮著薛白道:“我就猜到,果然是你安排的。”

“我哪有做甚安排,不過是眾望所歸罷了。”

“才不信。”顏嫣道:“可你分明每天都陪著我,快說,是如何聯絡到這許多官員將領為你造勢的?”

薛白見騙不了她,隻好苦笑道:“好吧,是讓太白兄為我暗中聯絡。”

“李白?他還能為你做這事?”

“有何不能?”薛白道,“你可莫看輕了他,你可知他的老師是誰?”

這個問題終於是難倒了顏嫣,她想了想答不出,隻好問道:“誰?”

“趙蕤,乃是開元年間有名的縱橫家,他的《長短經》集儒家、法家、兵家、雜家、陰陽家之大成,黑白雜揉,講國家興亡、權變謀略、舉薦賢能、人間善惡,最擅長的是帝王學、縱橫術。”

“這般說來,李白一心立大功業,以薑尚、諸葛亮自喻還真不是眼高手低?”

薛白笑了笑,對此不作評判,道:“不論如何,太白兄確是助我收服了李藏用等人。”

顏嫣不由奇道:“他如何做到的?”

“寫了幾首詩吧。”

“詩?”

李希言不敢相信,這場奪權的幕後主使之一,竟是一直以來被他認為是空有詩才而不擅實務的李白。

當揚州城中的各級官員、將領簇擁著他回到衙署,說是要商量該如何說服雍王統兵,實則是挾製、架空他的權力,他便看到了他們口中那位“先生”。

“李太白!”李希言當即喝道:“你可知你等所為乃謀反大罪?”

“太守誤會了,白無官無爵,萬不敢謀反,唯有一腔熱血欲報效社稷。”

李白在這種時候還十分灑脫,答過之後,也就不再理會李希言,隻與眾人商議著該如何說動雍王統兵平叛。

他們說到興起,李藏用還一拍大腿,道:“今日忘了把太白先生的詩拿出來,那詩豪氣,雍王若聽了,必願帶我等建功立業。”

“不錯!”元景曜朗聲道:“我便是聽了太白先生的詩,心潮澎湃,決意追隨雍王!”

李希言聽著眾人這番說辭,似乎薛白真的不知他們的圖謀、也不肯接受他們的擁戴,一切全都是他們擅自謀劃,苦苦相逼。

可事情到了這一步,他死都不信。隻恨薛白裝得太真,分明是狼子野心,偏演出了一副忠誠坦蕩的模樣。

奈何他再悲憤也無用,諸人的立場都與他這個宗室重臣完全不同,正拍著手大喝李白的詩。

那是一組詩,名為《頌雍王功績歌》,乃是李白根據這些年薛白的功績所作,也帶著對其接下來平定戰亂,使天下海晏河清的期待。

堂中諸將正是為詩中氣魄所感,選擇追隨雍王。

“雍王正月將出師,天子遙分龍虎旗。”

“樓船一舉風波靜,江漢翻為燕鶩池。”

如今其實已是上元元年的三月,可實則是舊曆的正月。

眾人或還不習慣用新的歲首,或是不滿於天子重用宦官,遂故意將這三月說成正月。

一首詩念完,又是下一首。

“三川北虜亂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

“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淨胡沙。”

這說的是安祿山叛亂以來,雍王掃平天下的戰功,以謝安東山再起的典故,隱隱又有對如今天子一度罷雍王之權的不滿。

而這又何嘗不是李白自比謝安?

不論如何,這些詩確實是十分提氣,眾人一首又一首地放聲高歌,愈發堅定了要請雍王統率他們的決心。

李希言在一旁聽著,終是長歎一聲,無奈地閉上了眼。

他知人心所向,不是自己能輕易能扭轉的了,若冥頑不靈,恐有性命之憂。隻好答應帶頭再去勸雍王擔當大任。

於是,連著三日,都是李希言領著諸將官到薛白宅院外苦苦相勸,薛白每次都是拒絕。

可隨後各州都有將領趕來,聲勢愈發浩大,薛白見眾望所歸,實在無法拒絕,隻好提出了幾個條件,把戲演完整。

“我擅離職守,實則觸犯了朝廷律例。路過揚州,恰逢李璘叛亂,蒙諸君不棄,隻好擔當大任。今須約定,一則我是暫代其職,若聖人委任了新的江淮督統,我便立即卸任,返回範陽,諸君不可挽留……”:mayiw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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