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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聽聞李璘在鄧州大敗了崔圓,李希言連著好幾夜沒有睡好。
平叛似乎比他預想之中要複雜得多,他考慮是否提水師溯江而上攻打江陵,為朝廷分擔壓力。可沒得到詔令,並不敢輕舉妄動。
他遞了奏書至長安,一邊做著準備一邊等待。偶爾想到薛白,也會懷疑薛白這種時候跑到揚州來是否與戰局相關?
“雍王近來在做什麼?”
“每日就待在宅院之中,有時帶著女眷到湖上泛舟,吃吃逛逛之類。”
“真的嗎?”
李希言依舊不太放心,擔心薛白會奪了他的權,還是決定親自再去見一見薛白。
是日,揚州西郊,竹西巷,吳家磚橋。
水麵上煙波縹緲,亭台與蒼天古樹倒影其中。
青嵐倚著橋欄而立,雙手整理著一縷頭發,遠遠見有人過來,不由害羞地問道:“好了嗎?”
“彆動,還有最後一筆。”
顏嫣正在作畫,坐在一個小凳上,卻要薛白坐在她身後給她當靠背。每每提筆時都自然而然地往薛白懷裡一倚,欣賞著眼前的美景與美人。
好一會,她才提筆蘸了墨,給畫中人點上了眼睛,頓時間,那雙眸含羞又深情款款的姿態躍然於紙上。
薛白看了也不由叫了聲“好”。
這幾日以來顏嫣對他愈有些不客氣,轉頭輕拍了他一下,嗔道:“知我畫得好,你卻不能給我也畫。”
“學,你教我作畫便是。”
“想得美。”顏嫣將筆遞在他手上,“提幾句字吧,你的字勉強能配我的畫。”
薛白接了毛筆便提字,依舊維持著那個環抱顏嫣的動作。
她任他摟著,轉頭看他英挺的側臉,眼中流露出些笑意。之後似有些累了,毫不客氣地趴在他胸膛上閉眼養神。
好一會兒,薛白才在畫上寫了字。
顏嫣目光看去,見那是幾句長短詞,雖有些不知所雲,意境卻是很美。
“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她輕聲念了,嘟囔道:“也不知你怎能總是輕而易舉地作出這樣好的殘句來。”
“文章本天成嘛。”
說話間,煞風景的人就到了。
李希言踱步過來,遠遠便道:“三郎好雅興啊。”
薛白回頭看了一眼,擱下了手中的筆。顏嫣不情願地從薛白懷中坐起,扁了扁嘴,自與青嵐到橋那頭去賞風景。
到揚州這些天,薛白是真的一點都沒摻和國事,偏李希言不放心他,又來言語試探。
說是很羨慕他能這般遊山玩水,想要效仿,卻放心不下國事,且擔心被認為是擅離職守。
薛白聽出了李希言的試探意圖,雲淡風輕地擺了擺手,道:“我不敢擅離職守,此來揚州接了拙荊,明日就啟程回範陽了。”
“哦?”
李希言有些意外,但這般看來,薛白還真沒有想要在揚州做些什麼事的打算。
他遂祝薛白一路順風,叮囑需為國儘忠。
兩人就此話彆,薛白還送了李希言一段路途。
一間獨門小院裡,有少女登上閣樓,在古箏前坐下,恰見竹西巷裡有俊朗公子與一老者揮手作彆,眼眸一亮,纖手拈弦,優美的琴聲便流淌而出。
這是獨屬揚州的風韻,所謂“千家有女先教曲”。
薛白聽著曲,悠閒地伸了個懶腰,卻見有驛使慌慌張張地從遠處跑到李希言麵前。
兩年來,天下間有太多變故,他已習慣了這樣匆忙報信的情形,懶得多問,在曲聲中轉過身。
“咚。”
身後卻傳來了一聲響,是李希言跌坐在了地上。
薛白遂上前攙扶。
他看到李希言花白的胡子顫抖著,渾濁的眼睛裡透出不可置信之色,那雙蒼老的手緊緊握住了他。
“莫急,莫急,出了何事?”
“永王攻入商州,天子……天子逃出長安了!”
李希言艱難地拿起手中的公文,用他那悲涼的聲音,說著那無比荒唐的消息。
誰能想到,不久前才改了歲首以彰顯功績的天子,興複大唐的豪言壯語猶在耳畔,轉眼間就被打得逃出國都?
“大唐社稷。”李希言喃喃著,悲中從來,“大唐社稷該怎麼辦啊?!”
竹西巷裡的琴曲悠悠,歲月靜好,渾不知京畿之地的兵荒馬亂。
次日,薛白與家眷們裝好了行李,便要動身往範陽。
他平時嫌馬車顛簸,更喜歡騎馬,這次卻被顏嫣拉在車廂裡說話。
“聽聞昨日可是出了大事,我們來議論一下唄。”
“你消息倒是靈通。”
“看到那老太守都被驚倒了,我能不打聽嗎?”顏嫣問道:“你就不怕永王真的攻破了長安,你辛苦謀劃的成果可都要被他給拿了。”
薛白反應平淡,道:“他攻不破長安的。”
“何以見得?”
“彆的不說,郭子儀就在防秋,隨時可以勤王。”薛白道,“若是皇位有那般好搶,豈還輪得到李璘?”
“聖人都逃了,還不好搶?”
“那是聖人太懦弱,可社稷又不止是聖人的。”
其實,顏嫣也是一個很好的謀亂搭子。
她雖出身儒學名門,父親還是最正統、最忠誠的那批大唐臣子,可她乖巧的外表下偏是有著離經叛道的個性,往日裡可能隻表現出調皮,喜歡惡作劇,偏是遇到了薛白。
她用手撐著下巴,替薛白分析著,道:“你若是在範陽,如今就可起兵勤王,趁機鞏固權力了。這趟跑來揚州,倒是耽誤了。”
“那倒不是,若我真從範陽起兵勤王,反而要使得大唐的忠臣良將們警惕。有時表現得太想要,往往得不到,還不如坦蕩些。”
顏嫣道:“坦蕩些有何用?”
正此時,前方有人攔住了薛白的車馬。
一個慷慨昂揚的聲音問道:“雍王可在?”
薛白掀簾而出,翻身上馬趕上前方,問道:“何人攔路?”
那是一個穿著官袍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臉型方正,執禮道:“廣陵長史李藏用,見過雍王。”
“何事?”
“我久聞雍王盛名,今知雍王在揚州,特來相見。”
李藏用說話時擲地有聲,一句平平無奇的開場白之後,下一句話卻是十分大膽。
“今永王造反,天下震動,懇請雍王督統江淮之兵,溯江而進,平賊勤王!”
隨著這一句話,周圍眾人都吃了一驚,紛紛安靜下來。
唯有馬車裡,顏嫣招過了青嵐,附在她耳邊,小聲道:“我與伱打賭,這人肯定是郎君安排來演戲的。”
青嵐一開始還覺得薛白如今已很得人心了,一聽,也覺得這是薛白能做出來的事。她這位郎君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其實多的是壞心眼呢。
然而,隊伍前方,薛白聞言卻是不喜反怒,喝叱了李藏用。
“休得胡言!我奉命出鎮範陽,今未得聖人旨意,如何能督統江淮兵馬?你欲蠱惑我造反嗎?!”
這話很重,嚇得李藏用額頭上流出了汗水,連忙道:“好教雍王知道,我亦出身宗室,對社稷忠心耿耿,絕不敢作一絲悖逆之意,實在是到了危急存亡之際,雍王當便宜行事啊。”
“夠了。”薛白道,“世人皆言我居心叵測,然我平生行事皆奉旨而為,斷無擅自掌兵江淮之理。”
李藏用道:“今永王才至商州,而聖人聞風即出長安,此事必因奸宦慫勇,聖人寵幸宦官至此地步,何時才能下旨召天下兵馬勤王?將在外而君命有所不受,縱觀江淮唯有雍王聲望功勞最高,可使永王叛軍膽顫心驚,最快平定叛亂。”
薛白態度堅決,依舊擺手,道:“大唐名將輩出,又豈須由我來統兵?”
說罷,他不欲再與李藏用多言,讓隊伍繼續趕路。
然而李藏用卻是一把牽住了前方刁丙的韁繩,不讓隊伍離開,繼續勸說著薛白。
隨著他的叫嚷,待隊伍行到城門口時,就有更多的官吏、兵將們湧過來,堵著城門紛紛懇請薛白留下統兵。
顏嫣在後方的馬車上瞧見了這一幕,不由驚奇。
她可不認為薛白才到揚州就能這般得人心,更加篤定了這背後是薛白的陰謀,自言自語地嘟囔道:“好嘛,說是到揚州來接我,果然還是來爭權奪勢的。”
是日,李希言正在與幕僚們商議。
永王的叛軍現在雖然逼近長安,卻對揚州,或者說整個長江下遊都有著很大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