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服眾(2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3060 字 3個月前

竇餘總是能聞到一股尿騷味,無法入眠,睜大了眼睛觀察著黑暗的屋子,回想著聖人那張滿是疤痕的臉。

忽然,有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竇餘連忙閉上眼,裝作自己在熟睡,而竇文揚已迅速驚醒過來,開了門,緊張兮兮地問道:“何事?”

“外臣們聯絡了太子,在陛下麵前告狀。”

“什麼?!”

竇文揚尖叫了一聲,衣服也顧不得穿,忙不迭想要去覲見。

衝到門外,他想起一事,又吩咐人去把周智光招來。

周智光是個野心勃勃之人,他年輕時勤習弓兵,也曾想過要報效社稷。可他性格狂傲,從軍之後每每得罪上官,立下功勞也難以升遷漸漸地,他變了心性,認為唯有一心往上爬、掌握權勢才是最為重要的,遂開始巴結宦官,終於靠上了竇文揚這個大靠山。

除了殺人掠財,給了竇文揚大量的進獻之外。周智光還唯命是從替竇文揚做了不少臟事,算是一把極好用的利刃。

“竇公。”

“那些該死的外臣又來找我的麻煩。”竇文揚吩咐道:“替我震懾住他們,若聖人召見,莫讓他們說我的壞話。”

“喏。”

周智光二話不說就應下了。

他連夜往城外而去,果然見城門的營地裡已聚集了更多的官員、兵將。

見到城門終於打開且有人從城中出來,徹夜等候天子接見的官員們紛紛湧上前,七嘴八舌地嚷了起來。

“我等有國家大事要呈稟聖人,奸宦何以敢攔?耽誤了國事,你擔待得起嗎?!”

有人的手指頭幾乎都指到了周智光的臉上。

周智光也不避,甚至鼻翼張合,還有個聞了聞對方手指的小動作,之後問道:“你是誰?”

“禦史中丞張麟。”

此時,陳希烈、韋見素等人以為聖人召見,正匆匆從帳中趕出來,恰於火光中見到了接下來的一幕。

周智光忽然握住了張麟那根指著他的指頭,用手一掰,“嗒”地一聲當即就掰斷了。

“啊!”張麟慘叫,並怒叱道:“你做甚?!”

若說事情至此,還隻是一個粗魯的將領因朝臣對他無禮而還手毆打,勉強算是合理。其後發生的一切就完全超出了眾人的設想。

“咣”的一聲,周智光拔出刀來,徑直砍下,把張麟的手臂砍落在地。

他話不多,隻以這個動作回答了張麟他在做甚。

鮮血狂噴,張麟劇痛,也大感恐怖,抱著斷臂踉蹌而逃。

周智光竟還不罷休,當著滿朝重臣的麵,提著刀就追上前去,接連搠了張麟許多刀,將他搠倒在地。

“彆殺我,彆殺我。”

張麟不知這是為何,也顧不得重臣的體統,連連呼饒。

周智光卻道:“我不僅要殺你,我還要殺你全家。”

眾人皆驚,不知哪裡跑出來這麼一個瘋狂而殘暴之徒,無緣無故便要殺人全家。

“噗。”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周智光竟是已斬掉了張麟的頭顱。

陳希烈、韋見素等人都看呆了,眼睜睜地看著血噴了周智光滿臉,有心下令讓他們帶來的士卒上前拿下這個暴徒,又擔心引發不可收拾的衝突。

“誰敢說竇公一句壞話,我活埋他滿門。”周智光撂下這句狠話,凶狠的目光掃視了眾人一圈,轉身走了,如入無人之境。

陳希烈嘴唇微微張合,竟是無話可說。

人隻要活得夠久,還真是什麼事都能見到。朝堂大事,在這一夜竟是與江湖仇殺、市井鬥爭彆無二致。

“唉。”

陳希烈長歎一聲,喃喃道:“烏煙瘴氣,烏煙瘴氣啊。”

他的餘光之中卻見到韋見素轉身往馬廄走去,連忙追上,相攔道:“伱這是要往何處?”

“遇到竇文揚如此不堪的對手,我無意與他相爭,否則豈非自賤。”

“那你要舍下聖人於不顧嗎?”

韋見素道:“我回長安。”

陳希烈不由目光閃動,馬上就想到聖人出逃得太急,卻把太上皇忘在長安了。

可在這些昏弱之君當中打轉有何意思?倒不如投一個真正的明主。

“陛下怎能信那些居心叵測的外臣,卻不信奴婢?”

竇文揚趕到得及時,拜倒在李琮麵前痛哭流涕,道:“他們說鄧州之敗是因奴婢,又說永王叛軍才入商州,奴婢就帶著陛下逃是出於私心,惡人先告狀啊。奴婢雖無證據……崔圓之敗,恐怕是出自太上皇授意啊!”

“你說什麼?”

石破天驚的一句話,李琮再次懵了。

他今夜得到了太多讓他震驚到不可置信的消息。

竇文揚依然痛哭流涕,道:“奴婢懷疑陳希烈、韋見素等人想要迎永王入京!”

話到這裡,李琮先前對竇文揚的憤怒也就煙消雲散了。

李俅一直在外麵等著,許久,終於等到李琮與竇文揚相談完畢。

奇怪的是,竇文揚離開時,卻沒有流露出被罷黜的惶恐之態,而是邁著飛快的腳步往外趕去。

“父皇。”李俅入內行禮,“現在是否召見諸相公,商議平叛之事?”

“不急,朕已命竇文揚為觀軍容使,任周智光為關內節度使,迎擊李璘。”李琮道:“旁的事,待擊退了李璘再談。”

李俅大為愕然以為自己聽錯了。

“父皇豈可如此啊?”

他回過神來,不由激動萬分,嚷道:“父皇怎可到了如此關頭還信重宦官?!”

李琮心情並不好,一開始黯然不願說話,可聽著自己這個最寵愛的兒子叫嚷不停,終於忍不住拍案叱道:“閉嘴!”

“孩兒若閉嘴,誰還能再勸父皇?那奸宦根本是無才無德之輩,父皇為何一定要重用他,昏了頭了嗎?!”

“朕還能用誰?還有誰真心臣服於朕?!”

李琮也是發了火,一巴掌抽在李俅臉上。

“啪”的一聲,屋內安靜下來。

李琮忽然想到了很多年以前帶李俅去終南山,一路上他抱著李俅指點著沿途所見的事物。彼時乖巧的兒子,如今也已變得看不起他了。

他悲從中來,指了指自己,道:“你看看朕這一張臉,從一開始,就沒人認為朕有資格君臨天下。”

李俅嚇呆了,不敢說話,淚水不停地在眼眶裡打著轉。

“沒有人服朕,因為朕最初就沒資格繼位,因為朕……”

李琮重重咽了口水,把後麵那句“沒有子嗣”咽了下去。

話題終究是觸到了他們之間最為敏感、最不願提及之事上,李俅畢竟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而李倩與李俅一樣,都是太子瑛的嫡子,李倩還年長一點,似乎更有資格繼承皇位。

那他算什麼?一個過渡。

無能為力的挫敗感像是漩渦一樣包圍著李琮,他竟是在兒子麵前大哭了出來。

“朕還能用誰?用宗室,他心懷不軌,意圖篡位;用武將,他們擁兵自重,不理朝廷號令;用文官,他們各懷心思,隻知謀私。若不用宦官牽製著,朕還能如何?今日若罷了竇文揚,把你我父子的性命、列祖列宗的基業交在陳希烈、韋見素之輩手中,能安心嗎?”

李俅正想要回答,李琮卻又說了一句戳進他心底痛處的話。

“你覺得,你的阿翁、那位太上皇是喜愛你,還是更喜歡李俶、李璘?”

“這……”

李俅想到李隆基,終於感受到了李琮那種孤獨無依的絕望。

他從小到大,就從沒得到過李隆基一絲一毫的關懷,再考慮到韋見素有可能得了太上皇的授意,終於打了個冷顫。

天子無權,萬事悲哀。

李琮遭逢大變,心境自是低落到了極點。

可過了兩日,他卻聽竇文揚稟報了一個奇怪的消息。

“雍王遣快馬急奏,已統江淮兵攻打江陵。”

“他?怎會如此?”

竇文揚遂遞上奏折,將薛白至揚州的詳情仔細說了。

李琮聽罷,走神了良久,漸漸分不清薛白是忠是奸了。

“陛下。”竇文揚一臉為難地提醒道:“陛下恐怕隻能任雍王為江淮大督都,征討永王。事已成定局,朝廷批不批允都改變不了,至少,雍王還願意上奏請求陛下任命。”

這是無可奈何之事,可此次李琮聽了,竟覺得相比於他身邊很多人,薛白已經算是恭謹的了。

再一想,除了不是自己養育的,李倩又比李俅差多少?反正都不是親生的,李俅往後是否孝順,誰又說得準?

他忽然發現一切情感都如此脆弱、易碎……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