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印象(1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2749 字 3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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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元年五月,南陽。

書房中案牘堆積如山,一卷卷地圖散落在地上。

一個年逾五旬、須發花白的男子坐在桌案後方,臉色憔悴,形容枯槁,眉宇間有著深深的擔憂之色,他是時任淮西、襄陽二鎮節度使的魯炅。

崔圓鄧州之敗就是發生在魯炅眼皮子底下,他自覺難辭其咎,極力想要挽回,可李璘趁著大勝就繞過南陽,直奔長安,他根本就無力阻止。

傍晚時分,有急促的腳步趕到門外,道:“府君,雍王來了。”

魯炅正全神貫注地想事情,一時沒聽清楚,以為是“永王來了”,既驚又喜,唰地一下站起,他身材很高,七尺有餘,這一站,頭頂仿佛能觸到房梁。

“叛軍如何來的?可是被擊退回來的?”

在門外的仆役聽到魯炅一開口就稱雍王為叛軍,愣了一下,答道:“是攻破了江陵來的。”

魯炅早知李璘是先占據江陵再造反,皺眉道:“說有用的。”

他已上前開了門。

陽光忽然灑進久閉的屋中,魯炅眯了眯眼,接過一封公函,方知來的是雍王。

次日,魯炅便在城門外迎了薛白。

彼此相見,薛白很客氣地打了招呼。

“久仰魯公大名。”

“雍王說笑了,兩年來雍王南征北戰,該是我久仰雍王功勳才對啊。”

薛白道:“前些年,我嶽丈奉命到隴右巡察,回京後曾與我提起過魯公。”

“哦?”

薛白遂說了那一樁往事,顏真卿曾問過哥舒翰一路立功升官的過程中是否遇到過可接任他的人才,哥舒翰便指了當時在隴右從軍的魯炅,稱魯炅日後當為節度使。

說及舊事,魯炅連忙擺手,道:“慚愧啊,我辜負哥舒節帥賞識。”

而兩人因此親近了不少。

談及時局,魯炅痛心疾首,言語間流露出了對聖人寵信宦官、逃出長安的種種不滿,扼腕歎惜。

魯炅也不瞞薛白,道:“自鄧州一敗以來,我已聯絡各州郡,收攏殘軍,集結兵馬,合力攻打永王叛軍。現已有不少節度、郡守到了,都是忠勤正直之士……是否為雍王引見?”

話到最後,魯炅其實是有些猶豫的,停頓了一下才說出最後的話。

因為,薛白如今在官員之中正處於一個毀譽參半的狀態,他雖立下了許多功勞,且有報紙這樣能操控民間輿情的利器,卻免不了有各種各樣的流言。

至少在會師南陽的那幾個一方要員的眼中,他不是值得來往的人物。

薛白似乎沒有這種自知之名,並未察覺到魯炅的遲疑,直接就應道:“能與諸君共克時艱,幸甚。”

魯炅所言不錯,眼下會師南陽準備共同勤王的確實都是崇尚名節之士,畢竟凡是私心重的人,當此時節,往往都會選擇觀望局勢。

已經率部趕到的,就有穎川太守來瑱、吳郡太守韋陟。

是日,來瑱、韋陟得知薛白到了,第一反應卻是如臨大敵,不認為薛白是援兵。

他們之所以對薛白頗有惡感,起因在於數月前曾到長安朝拜,當時,郭子儀、李光弼剛剛獻俘於闕下,而薛白還留在範陽。市井中的一些輿情來瑱、韋陟等人也聽說了,起初還對雍王有些同情,可等他們見到了天子,天子卻是當著他們的麵就抱怨了雍王。

許多事李琮並沒有直說,也不敢直說,可偏偏以一種含沙射影的方式表達了出來,接見臣子的過程中竟幾次吐露出“不可學人居功自傲”“需遠離行事不擇手段的小人”這樣的話。

來瑱、韋陟等人聽了,就對雍王挾製天子之事有了最為直觀的認識,眼見為實,之後他們再聽到任何薛白的好話也就不可能再信了。

待他們出宮時,引路宦官們說起“有些人”欺辱天子,更是牙尖嘴利,冷嘲熱諷不斷。雖未直呼其名,但一個陰險奸詐的形象已經呼之欲出了。

雍王因自幼失怙,淪落於奴隸之中,心性扭曲,陰暗、狠毒、薄情寡義、不知感恩。聖人憐憫他,不斷地封賞他,使得世人以為許多功勞都是雍王立下的,偏雍王還胡作非為,欲效仿安祿山,賴在範陽不走。

“既來了,見一麵再談吧。”來瑱歎了一口氣。

“會一會他吧。”韋陟道。

於是兩人各自披甲,帶了精銳之士,去往轅門外與魯炅、薛白會麵。

遠遠就能看到魯炅那高得像一根柱子般的身軀。

可當薛白也回過頭來,來瑱、韋陟皆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來瑱自詡擅長相麵,認為一個人的眼神是騙不了他的。可當他看到薛白的眼神,平和、謙遜、帶著善意,實在是很難與腦海中預想的形象重疊起來。

若是聖人口中的那位雍王,哪怕再會掩藏,城府再深,一個陰險之人眼神裡必然帶著怨毒之氣……但沒有,薛白的眼睛像一口井,清澈見底。

韋陟亦感詫異,反而無意識地退了一步,暗忖此子竟如此擅於偽裝,果然是大奸若忠。

雙方寒暄,薛白的態度很謙遜,並不以爵位與功業自居,道:“諸公更了解局勢,如何勤王,我聽諸公安排便是。”

來瑱還分不清他說的是真話假話,不敢輕易交底,因此也沒把他們的兵力輜重情況以及戰略說出來。

眾人遂始終不能進入正題。

薛白見狀,待到魯炅安排了一場簡單的接風宴,他遂便衣簡從地前往,小酌了兩杯之後,再次用了老辦法,用顏真卿的關係來籠絡眾人。

酒過三巡,談及時局,眾人痛心疾首,再次流露出了對聖人寵信宦官的遺憾。

來瑱是個爽直之人,覺得大家既然要合兵勤王,還是得消除嫌隙,遂端著酒杯對薛白道:“我心存疑惑,欲請雍王釋疑,唯恐冒犯。”

“來公有話,但說無妨。”

“方才雍王說你是顏公之婿,我卻曾聽傳言稱雍王淫亂無度,姬妾無數,顏氏忍無可忍,遂離開雍王,分居兩地,但不知可是真的?”

魯炅聽了,麵露尷尬,連忙道:“來太守,不可聽信謠傳。雍王,他這是醉了。”

“無妨。”薛白擺了擺手,看向來瑱,道:“並無此事,叛亂爆發時我正在常山,恐保護不了妻小,遂送她南下而已。”

若非來瑱直說,他尚不知人們原來是如此看待他的。

這種誠意十足的回答,似乎依舊不能抹掉他身上的偏見。

來瑱又問道:“我還聽聞,雍王與安祿山曾有勾結,故而早知安祿山叛亂,暗中蓄養死士?”

“朝野中預言安祿山欲叛者,少嗎?”

“聽問雍王揮霍無度,宅邸占了宣陽坊的一半,還把教坊的女子肆意掠回宅中,可是真的?”

“假的。”

“雍王與虢國夫人之間可有苟且?”

“我與義姐是手足之情,不容旁人詆毀。”

問了許多問題之後,還有一些事,就連來瑱開口都有些遲疑。

“有一種說法,稱雍王實為安祿山之私生子,故早年得聖人與安祿山之……”

“啪!”

一聲重響,魯炅終於是拍案喝止這些問話,喝道:“夠了,來太守,今日未免太過份了些!”

薛白道:“若來公是不能分辨流言蜚語,心有疑惑,但問無妨,我行事坦蕩,無甚可避諱;但若是存心羞辱,故意抹黑,真當我是軟弱可欺不成?!”

他語氣依舊平和,但說話間已站起身來,麵色凜然不可侵犯。

來瑱深深看了薛白一眼,他其實還有一個問題想要確認,即當今流傳最廣的薛白與楊貴妃之間的秘聞,眼下這情形,卻也不能相問了。

他站起身來,執禮道:“是我存心試探,得罪了,請雍王責罰。”

薛白道:“我此來是為消彌戰亂、穩定社稷,這是國家大事。諸公皆以名節揚名於世,可若隻糾纏於一些隱私小事,便當是我錯看了人。若無軍務,告辭了。”

說罷,薛白徑直轉身而走,並不再與他們客氣。

是夜,韋陟忍不住向來瑱問道:“來公往日最重禮數,今夜何以如此得罪雍王?”

“若要與他合兵勤王,自該知曉他是何樣人。”

來瑱並沒有任何的懊惱之色,眼色中帶著思忖。

他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對薛白的品性作出判斷。

踱著步,來瑱嘴裡喃喃道:“若是城府深沉的梟雄,當喜怒不形於色,既要籠絡我等,無論如何都該示之以大度,不該因此離開;而若是陰險小人,往往氣量狹窄,被我如此羞辱,又豈有不怨的?”

思來想去,來瑱最終抬起頭,向韋陟問道:“你如何看雍王今夜的反應。”

“直。”

韋陟的回答很簡單,道:“以直報怨的‘直’。”

“是啊。”來瑱喃喃道,“雍王行事,確是直來直往。”

“經此一事,我承認我此前誤會雍王了。”

來瑱點點頭,回想著當時入京奏事時聖人的抱怨,不由感慨道:“聖人得雍王輔佐,文成武就,本該功追往聖,可惜,錯信了宦官,大好局勢至此地步啊。”

韋陟道:“你可發現了?今日相處以來雍王不曾對聖人有過一句怨言。”

來瑱一愣,先是心道誰會說聖人的壞話?

可轉念一想,自從聖人寵信竇文揚,頒行了種種弊政以來,朝野的抱怨聲又何嘗小過?

便是今日,他們這些國之乾臣開口閉口多少也流露出了一些態度,認為局勢至此聖人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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