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激化(2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12650 字 3個月前

李珍遂笑了笑,道:“放心吧,他們都不難說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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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京兆尹楊綰正獨坐在衙署裡,半張臉陷在黑暗中,他在思忖,怎麼做才是對大唐社稷最有利的。

平心而論,薛白歸回寺廟的土地、人口,他是支持的。

作為京兆尹,他最知道每一年征收稅賦有多難,會遇到多少的逃戶、又有多少田地是根本不收稅的。

另一方麵,大慈恩寺的案子他也是最清楚的,讓他感受到了危險。

世人現在稱朝廷在“滅佛”,但朝廷自身也知道佛是不可能被“滅”掉的,朝廷要做的隻是打壓、控製而已。有人正在把事態往極端的方向引,這可能會引起社稷的動蕩。

得把握好度,太子殿下若是把握不好這個度,那麼,對社稷最有利的辦法是什麼?打一棒再給個甜棗。

由太子殿下先來抄沒了寺廟的田地人口,如此,朝廷得了好處,然後聖人或太上皇出麵施恩,停止滅佛。重新讓信佛之人對朝廷感恩戴德。

換言之,得控製火候。

同理,在大慈恩寺的案子上,火候一定不能太過。若辦成謀逆案,牽連太廣,就可能一把火燒毀社稷。

而薛白重用元載,讓楊綰極為不安。

這便是他答應請出太上皇主持朝政的原因。

“京尹,有人前來告狀,告的是大慈恩寺的住持不空。”

楊綰聞言就皺了眉,並不希望這種時候擴大案情。

然而,當他接過那張狀紙看過,眼神中不由閃過了驚訝之色。

“來人呢?”

“還在外麵候見。”

楊綰站起身來,道:“我去見他。”

正在此時,卻又有衙役急匆匆地奔了過來,附在楊綰耳邊小聲道:“京尹,不空死在獄中了。”

楊綰臉色不變,繼續往外走去,便見杜五郎帶著一個小和尚正等在堂上。

杜五郎像是不管發生多大的事都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隻說自己是來陪小和尚告狀的。

而當楊綰說不空已然死在獄中了,杜五郎“啊?”了一聲,露出一個錯愕困惑的表情。

“此事涉謀逆大案,不知你有何見解?”楊綰試探道。

“哪有甚謀逆大案啊?”杜五郎道,“不就是一個擄賣人口的案子嗎?現在他畏罪自殺了,結案唄。”

“結案?”

“不錯,結案。”杜五郎脆生生地回答道,代表了薛白做事的分寸感。

做事就像打獵,人們常常容易被其它獵物引走,追著兔子,看到體型更大的鹿便轉了方向。

可這次,薛白顯然是錨定了一個方向。

楊綰再次打量了杜五郎一眼,這次,他竟看到了一種不為所動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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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尊小小的金佛像,麵容慈悲祥和。

李亨看著它,眼神中竟顯得有些癡迷。

他如今愈發信奉佛法了認為佛能解救他脫離困厄、重掌大權。因為佛是薛白的對立,那自然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就在方才,楊炎帶人來搜查了他的住處,尋找他與王縉勾結的證據。

等楊炎走後,李亨就一直這樣看著佛像思忖著。

“我終於明白了!”

李亨忽然這般說了一句,引得張汀轉過頭來看他。

“你明白什麼了?”

“原來是父皇早就在布局了。”李亨喃喃道:“父皇早就暗中收買了一批人為他奔走,他們早就蟄伏著,才能一旦有機會就迅速組織起來。”

張汀道:“我卻看此事是偶然,誰能料到薛逆會突然與佛門過不去?又有誰能料到一點小事鬨成了謀逆案?”

“事雖偶然,衝突卻是必然。”

李亨的話似乎帶著些禪意。

他嘴角揚起些譏誚,道:“薛逆治國,早晚要與宗室、百官們生出嫌隙、怨恨。這是早晚的事,是必然,你知道為何嗎?”

張汀道:“為何?”

“因為他賤!”

張汀挑了挑眉,想到薛白那雍容的氣質,並不認同李亨這種無端的發泄。

李亨卻是認真的,道:“我不是在罵他,而是說事實。薛逆的出身太卑賤了,哪怕他真是二哥的骨血,也改變不了他的卑賤,他是被當成奴婢養大的啊,怎麼能合眾人的意?”

張汀有些許理解李亨在說什麼了。

“草民奴婢,做事情就是偏激。同樣是少年進士,詩名遠播。?能想像王維有一天會下令滅了道教嗎?不會的,因為王維是真正的世族貴胄,有風骨。薛逆呢?最沒有的就是風骨他不容人啊,你看看他是如何待陳希烈便知。”

“奴婢出身,市井氣重,自以為那叫‘務實’,實則是斤斤計較,說著體恤小民,做的是拿刀從佛門身上割肉。天下百姓,數以萬萬計,隻需從每人手裡征十錢,就有多少?薛逆不加稅賦,卻從能說會道的和尚頭上搜刮,他為何能做出這等蠢事?因為他賤,在草民奴婢裡打滾了太久了。”

“以前他裝,吟詩作賦,把自己裝扮成龍孫鳳子,現在他掌權了,本性便暴露出來,一隻草雞,掛著彩翼來裝鳳凰,如何能不掉下梧桐樹?他當然要栽,我隻是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栽了。”

李亨愈說愈起勁,也愈覺得自己的看法是真理。

雖然他被幽禁在這裡,卻也能感受到,薛白監國以後朝臣的怨恨是越來越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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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炎離開了十王宅,正準備去見元載,卻發現路口中站著一列禁軍。

“楊司戶,殿下召見,隨我等來吧。”

楊炎從容執禮,不慌不忙地跟著入宮,進了宣政殿。

“下官司勳員外郎楊炎,拜見殿下。”

“我知道你,你很有才乾。”薛白道,“我一直想著,往後有一日我會重用你。”

“謝殿下盛譽,下官慚愧。”

“你是該慚愧。”薛白忽然語氣冷峻了下來,道:“你身負奇才,為何如此想不開,要鑽牛角尖?”

楊炎愣了愣,道:“不知殿下所言何事?”

“命你查抄寺產,你卻故意辦出謀逆大案,恫嚇朝臣,激化局勢,知罪嗎?”

“下官不曾如此。”楊炎道:“大慈恩寺謀逆案,乃金吾衛、京兆府所辦。至於說下官恫嚇朝臣,下官不過奉命查長安寺廟田產與朝臣之間的關聯,下官不知罪。”

薛白像是拿他沒辦法,笑了笑,道:“你這是欺我沒有證據啊。”

“下官不敢,下官隻是據實而述。”

“那你兩次借著查案之名去見忠王李亨,也是一心公事嗎?”

“下官聽聞忠王一向信佛,懷疑他與謀逆案有關,遂前往問話。”楊炎說著,猶豫了片刻,道:“此事,下官出發前已稟明過元公,本以為殿下知曉。”

“是啊,元載一心想辦樁大案,立大功勞。你說要查李亨,他自是無不應允,想必還褒揚了你。”

“是。”事到如今,楊炎依舊不慌,從容應對道:“忠王府中確實有一尊佛像,但下官並未搜到其他與謀逆案相關的證據,故而無功而返。”

“我說過,讓元載不必再查何人謀逆,專心田畝、人口,是他不聽,還是你不聽?”

“此事是下官的錯。”

楊炎雖這麼說,可表現出的坦然態度卻能說明元載還是暗示他繼續追查謀逆案了。

他沒有留下任何破綻,從始至終都鎮定異常。

若薛白是想要試探他,也該到此為止了,接下來或許還可以繼續重用他。

然而,薛白隨手把一疊文書丟在了楊炎麵前。

“自己看吧,這些是你與李亨的對話嗎?”

楊炎拾起文書一看,隻一眼,整個人就僵在了那裡。

他不明白,自己去見李亨,商談時根本沒有旁人在場,為何兩人的對話會被一句一句記錄下來,擺在薛白的案頭?

除非是李亨身邊極信任之人背叛了。

如此懸殊的手段對比,終於讓楊炎的眼神變了,顯出了怖懼之色。

“這就是你的選擇?不問是非強弱,隻管‘恩必報、債必償’?”薛白道:“你以為挑動了朝臣們的情緒就能對付我?這次能得多少田地、人口,你最清楚,那我問你,若我把這些錢糧賞賜給長安守軍,你們還有贏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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