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九章 大文章,小人物(1 / 2)

我沒有回答洛丹仁波切的問題。

勝負已定,再說廢話屬實多餘。

做事不能忘記初心。

我來京城,是為賺陶明亮去金城求救。

無論是各種預先布置,救下卓玉花,還是挑撥火神廟與靈吉寺的關係,把火神廟道士和靈吉寺和尚從陶明亮身邊調開,都是為了方便下手取受命牌。

探到廣秀等人吃人的情報後,我也隻是想把這些采生折割食人血肉的家夥順手收拾了。

可萬萬沒想到,廣秀身後連著密鬼徒廣慧,廣慧身後又牽聯著來自藏地的密教弟子洛丹仁波切,最終扯出了這麼驚天的內容。

我拔出刺刀,將洛丹仁波切踹倒,拔起地上三炷香,倒戳在他的頭上。

洛丹仁波切沒了動靜。

我在主持室放了一把火,然後轉出來,把火引遍整個靈吉寺。

大火很快把附近的村民引了過來。

可火勢太大,已經沒有撲救的可能了。

眾人隻能遠遠圍觀悄悄議論。

我在附近的山溪裡衝洗了一下滿身的血腥,又到附近村民家裡借了套衣服,便混在人群裡看熱鬨,順便散布了些“靈吉寺的和尚吃人引發天譴”的謠言。

消防車艱難地繞著山路趕到的時候,已經燒得七七八八,隻剩下些餘火在晃動。

我不再多瞧,轉身下山。

下到鎮子的時候,這謠言已經在街麵上傳開,而且還在繼續快速擴散。

這種悚人聽聞,又帶著神秘色彩的謠言,自來最容易傳播。

等到散遍整個京城,凡是跟靈吉寺有往來的,都會想方設法撇清。

我找了個公共電話,打給趙開來,約他見麵。

趙開來沒多問,說了個地點,時間約在中午。

這是一家胡同口的羊蠍子火鍋店。

我在店門對麵的街邊站了一會兒,就看到趙開來騎著自行車過來,前麵車筐裡扔著個牛皮紙袋。

跟在金城時比起來,他人胖了一些,穿著很中庸的半袖襯衫,也沒了之前的鋒芒,像極了一個平平無奇混日子的中年小官僚。

他看到我,招呼了一聲,引我進了羊蠍子店。

店麵不大,統共就八張桌,連個包房都沒有。

趙開來熟門熟路地跟老板打了個招呼,便坐到最僻靜的角落那張桌子裡,道:“彆看這裡店麵小,可這京城羊蠍子店,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但最正宗的,還得數這家蠍子李,你看啊,一般家的都是紅湯,唯有他家的是白湯,秘製料包熬煮,預先燉超過三個小時,煮到湯白肉紅,肉爛脫骨,入滋入味,一口咬下去,肉汁四溢,肥而不膩,絕對地道……”

我說:“趙同誌還好這口,真是看不出來。”

趙開來笑道:“我這樣的人,要是沒個嗜好,會讓人心裡不舒坦。好吃,總比好彆的強。不說不跟我見麵比較好嗎?怎麼又要見?是出了什麼事?”

“人算不如天算,這事不見麵說不行。”

我把洛丹仁波切講的內容完完本本的複述了一遍。

等講完了,鍋子也好了。

趙開來不動聲色地張羅著開吃。

肉香骨爛,味道鮮美,確實好吃。

他不說話,我也不多講,隻悶頭啃骨頭吃菜。

趙開來倒了兩杯酒,擺在鍋子旁,隻是我們兩個都沒去端。

等吃得差不多了,趙開來問:“最近看書學習嗎?”

我說:“學了些。”

趙開來便把那牛皮紙袋遞給我,說:“這東西是我從關東回來寫的,結合了在金城任職時掌握的情況,還有去關東路上的順道調研,一直覺得不太成熟,還想再改改。你看看,給我點意見。”

牛皮紙袋裡裝的是一疊厚厚的稿紙,字跡端正大氣,筆鋒銳如刀劍。

“關於改革開放以來封建反動會道門組織回潮及演變方向調研報告。”

我說:“我看不懂這些官樣文章。”

趙開來笑道:“我也沒什麼文化,不懂那些套路,也沒找單位筆竿子給潤色,都是大白話,你就隨便看看,覺得哪裡不妥,給我指出來。”

我沒再多說,細細翻看。

報告的內容極為翔實,從頭剖析了從改革開放以來各種會道門組織重新興起的過程和特點,重點提到80年代以後全國各地的會道門組織,如雨後春筍般瘋狂湧現,每年都以10%~30%的速度增加,如今已經遍布除了藏地外的全國各省。

這裡既有原本一貫道等本土“會道門”餘孽的沉渣泛起,也有國外異端教派的滲透傳播,更有新生類型的滋生蔓延,而且隨著社會劇烈變革,正從原本主要在偏遠地區活動變為在各大中心城市擴張活動,尤其是少數野心家借著氣功健身熱浪席卷全國之機,假借氣功與宗教的名義自我神化,製造會道門新種,孳蔓成災,觸目驚心,如果不儘快加強打擊力度,豐富應對手段,必將引發影響全國穩定的動蕩。

在這論論述的基礎上,他提出了在出台專門取締打擊相關活動的決定、展開專項清理行動,組建專門機構應對利用幻術、民俗儀軌等手段傳教的相關事件等一係列措施。

這些公家的內容我也就看個熱鬨,一時還不能明白其中的深意,便隻在組建專門機構那一段上用指甲劃了一道,提醒道:“有些人可不僅僅是會幻術。而且,我聽說公家有研究

特異功能、超自然現象的部門吧。”

趙開來道:“研究部門有,但沒有應對的行動機構。要是這意見能被采納,我準備邀請民間的奇人異士來做行動顧問或者是組建雇傭性質的行動小組。”

我試探著問:“你想用高天觀?”

趙開來擺手道:“我要真這麼提,這報告送上去也就沒下文了。再說了塵音道長自在隨意,也不可能真跑來受這份約束,我的想法是從江湖術士和正道大脈裡選些得用的人才。你有沒有興趣?”

我擺手說:“江湖野人,吃不慣公家飯,還是算了。”

趙開來道:“如果能夠成立的話,我準備以在金城查出的那條拐賣殘害兒童的線索為突破口,先嚴厲打擊所謂的拍花幫,把這一條線深挖出來徹底消滅!”

我沉默下來,啃了兩塊骨頭,才說:“拍花幫這一支流傳了上千年,就算是建國初那些年都沒能滅了他們,現在搞這個,能行?”

趙開來道:“當初沒有消滅他們,不是不能,而是忙不過來。那時候需要打擊得太多,相一貫、三理教這種龐然大物比起來,拍花幫不過是些毫不起眼的小蝦米,根本上不得台麵。可真要專門應對,隻要全力深挖,有我做背後保證,沒可能挖不出根來!”

我曲指輕彈酒杯。

藍幽幽的火焰同時從兩個杯口冒出來,微微晃動不休。

“在金城的時候,我跟打拐的專案組打過些交道,對我這種江湖術士不是很信任。”

趙開來端起一杯酒瞧了瞧,說:“你這倒底是障眼法,還是真有法術?這點著了,還能喝嗎?”

我端起自己那一杯,仰頭連著酒焰一並吞下,然後低頭對著手掌一噴,便噴出一團火焰。

火焰落到掌心裡,化為一個球形,滾動了幾下,才慢慢消散。

掌心上滿是酒液。

“這是障眼法,但真需要的時候,可以用這招引發火頭。江湖技都帶著三分殺意,能騙人,也能殺人。而且些故老相傳的法門,更是詭異莫測,誰都不敢說全都清楚。

跟這行打交道,最要緊的就是不能剛愎自用,自以為是,不然活不了幾天。你或許信我,但換一個人,你未必會信,同樣的,你以後不管了,再換一個人也未必像你一樣信我。相互之間一旦沒了信任,大禍就在眼前。

而且我們這些江湖術士,野性難馴不說,多數底子都不乾淨,也不敢跟公家牽扯太深。”

趙開來點了點頭,說:“之前去靈吉寺抓捕的時候,有幾個武警戰士不知中了什麼招法,到現在一直昏迷不醒,醫院方麵不能確認具體原因,也不太敢用藥,能去幫看看嗎?”

“武警是公家殺伐之器,又是出的公差,外道小術在他們麵前不好使,隻能是用了迷藥,江湖上的迷魂藥物不外就那麼幾種,醫院不能確定,是因為迷藥裡有用來迷惑外人的成份,治療不對症,反而會因為藥性起衝突引發新的問題,倒是看起來好像是被施了法術一樣。”

我掏出一張黃裱紙,就著桌子寫了兩個藥方,道:“這是《仿寓意草》中蘭如弟鬼病治效的兩道驗方,可總解一切迷藥,一道熏蒸口鼻,一道用來擦拭穴位,即時見效。”

趙開來接過來看了看,仔細疊起來揣好,道:“不來任職或者雇傭,合作共事也行,到時候你可以用高天觀的名義,算是官民共建。”

我說:“先做好眼前事吧,將來的事情我不了現在應承,你要是需要幫忙,就拿花錢去高天觀找我或者我師弟。隻是,花錢隻能用一次,找了高天觀,就不能找三脈堂,你要考慮清楚。”

這是個真正的人精。

隻從金城短暫的接觸,就判斷出我對拍花拐子有特殊惡感,試圖拿這個來引誘我來為他做事。

越是這樣,我便越不能輕易鬆口。

求不得,才是最重視的。

他應該也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我沒有直白接他這個話頭,卻把花錢的事情擺了出來。

找三脈堂為私,找高天觀為公,算是我答複了他。

趙開來點了點頭,說:“這份報告,幫我帶給黃仙姑看看,她要是沒意見,我會在年底完成金城試點後遞上去,到時候你在試點中發揮的作用,我也會添在裡麵做為佐證。”

我搖頭說:“我這種江湖術士,上達天聽,不是好事。”

趙開來道:“這是內部報告,看到的人不會很多,不說細了不好。這事對你也不見得是壞事。你師弟在香港引雷禦劍搞得上了電視雜誌,已經引起注意,很有些人向我打聽你在金城時的情況。有些人家全靠老爺子才能維持住威風,巴不得自家老爺子長生不死萬萬歲,就算不能真的延壽,能吊住一口氣不死也行!”

我說:“我不會進京給人唱戲看,外道小術登不得龍台見不得皇氣,把戲要是戳破了,以後就不好唱了。”

趙開來道:“上麵更重視能做正經事的人才,而不是算命煉丹修長生的神棍。比如說,你這把戲耍得神乎其神,有些地方就信這個,真要能把在香港顯聖那一套耍給他們瞧瞧,估計也能讓他們安分些日子。”

他說的是洛丹仁波切背後的勢力。

可這事不僅僅是顯技震懾那麼簡單,於廟堂涉及公家在藏地的大政方針,於江湖涉及到藏密與中土佛道之爭。

為了爭奪信眾,三方在川甘青藏交界處明爭暗鬥不休,這種鬥爭從元時起一直延續到解放前,直到新中國成立後,在公家的鎮壓之下,批鬥的批鬥,還俗的還俗,住牛棚的住牛棚,多大的在

世神仙都得夾著尾巴老實做人,這爭鬥才算止息。

可如今眼看著天時大變,無論是中原正道大脈還是藏邊密宗都蠢蠢欲動,準備入世搏名求取財勢,川甘青藏交界爭鬥再起隻是時間問題。

這個時候跑去藏地顯技稱神,很可能成為爭鬥再起的引子。

所以,我沒接他這話頭,轉而說:“我在京城的事情辦完了,這就會回轉金城,還有什麼東西或者話讓我捎回去嗎?”

趙開來思忖片刻道:“塵音道長必須得上京學習,到時候我會安排人去保護她,不過江湖術士的鬼域伎倆,就得靠你了。”

我擺手說:“你不用派人來,把京城這邊安排明白就行。陸師姐的行程不用你擔心。”

趙開來便道:“那就拜托了。我知道黃仙姑托你照顧塵音道長,但塵音道長成功上京學習對我來說意義重大,所以這事我欠你一個人情。”

“能讓你說出欠人情來可真不容易,那我可就記下了。今日興儘,就到這裡吧。”

我笑著將他麵前那杯酒端起來一飲而儘,夾起牛皮紙袋,哼著“朝花夕拾杯中酒”的小調,晃著步子走出羊蠍子館。

接下來,隻需要把兩個小尾巴收了,就可以打道回府,進行下一步了。

入夜,我先去尋了卓玉花。

她租的房子離巴黎風情不遠,步行不過二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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