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紅夜每日在接引路旁等著他的輪回之身。
將從前的記憶給他看,將從前的承諾給他看。
他記起來了。
他又承諾了她。
說起來,那個死魂於紅夜倒似確有些真心。
他哭的樣子,確是很傷心。
雖然,他已死了,並無一滴眼淚。
我曾遠遠望過一次。
那已不知是他第幾次的輪回。
這樣一個死魂,若換了我,早就已一鐮刀將他劈了個碎了。
可紅夜,卻無數次地相信、幾百年地等了來。
因著那個流傳久遠的傳說,她大抵以為這便是她與他的宿命。
我不得不深深地懷疑,這冥河的水氤氳成氣,已毒壞了她的腦髓。
她從不理會我,每日裡隻望著那條接引之路。
我便也不去擾她。
終於,那一次,那個死魂自終憶城回轉,帶著與她數次輪回的記憶。
於是,冥主派出了鎮獄鬼使。
地獄熊熊的業火,將兩個魂靈燒成了萬劫不複的飛灰。
曼珠沙華,妖豔卻深情的幽冥之花。
她與她的情人,可以相遇相戀,卻不可相守。
那樣無稽的傳說、殘酷無情的詛咒,不知究竟自何而起。
這些皆已無從追究。
而冥主,幽冥境中獨一無二的權威,卻將這一詛咒當做條律,嚴格地執掌起來。
將紅夜做了這條律的生祭。
紅芙也因那一場混亂落下了再不能痊愈的病根。
紅夜之前,或許也曾有過吧。
隻是,卻是非我所能見的了。
“紅蘿姐姐,若是也有一個人待我這麼好,我也願意的。”
紅芙稚嫩的聲音說著這樣幻夢般的話語,是在她方自冥河之水的傷痛中好轉不久的時候。
她坐在同一顆大石上,望見了一個男人,抱著一個已死去的女人縱下了深崖。
“會有的。”
我用與她一般稚嫩的聲音道。
“紅蘿姐姐,那你呢?”
紅芙純淨、明亮的雙眼望著我,似乎點亮了這永世昏暗的幽冥青空。
我很歡喜這樣的一雙眼。
也很歡喜她望著我的模樣。
“我?沒想過呢。”
我笑道。
我隻想早些修成最厲害的妖精,好將她守護得更好一些。
“對了,這些給你。”
我自袖中掏出她央了我的繡花繃子、絹布、細針和各色彩線。
“啊,這麼多!”
紅芙很歡喜。
微笑也顯得有了些力氣。
“你喜歡就都拿了去,隻是,彆太累著了。”
我見了她如此,自然也歡喜得很。
她便是自那時開始,一針一針繡了許多。
終於有一天,為我繡了這紅錦金鳳。
這一年來,她更出息了,竟將曼珠沙華的掉落的花瓣收了來,一針一針縫了起來。
“這花瓣如何縫得?”我奇道。
“你看。”她道,將手中正在縫製的花瓣與我看。
那金線密密地挨著,若非她指引於我,我根本未曾望見有縫過的痕跡。
而更令我驚訝的是——那花瓣竟絲毫未有破損。
“你如何做到的?”我更是驚奇。
“我縫繡了這些年頭,終於練得了,這樣的針腳,可防得了。”紅芙抬眼望著我微笑道。
“防得什麼?”我又有些不明白了。
“以後你自會知曉的。”她隻道,仍低了頭縫了起來。
我望著她,隻覺莫名,她有何事,還要這般神秘。
“紅蘿姐姐,走吧。”
紅芙自石上立身起來,向花海深處走去。
“不看他了嗎?”我笑道,便也跟在她身後。
“嗯。”她隻輕輕回了一聲。
我回頭望望,那個死魂還等在冥河邊上。
冥水中刺骨的寒氣從未停歇過,他抖得已經很厲害了。
再這麼等下去,凍得意識模糊些,被那陸續而來的死魂們擠一擠,掉進那冥河水中,生生做了這河中冤鬼亦不是不可能的事。
倒比紅夜的那個冤家看起來可靠些。
縱然不被擠到那冥河中去,他日日在那兒杵著,自會有鬼差來尋拿。
他是候不了多久了。
我跟在紅芙身後,向火紅花海深處走去。
今日的花海似乎比平日的更深、更遠,甚至有些搖晃起來。
紅芙離我越來越遠。
我急忙加快腳步去追,卻總也追不上。
火紅花海中忽然現出十幾個紅芙的身影,在遙遠的地方緩緩地走著。
這是……沙華紅月天……
是紅芙最擅長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