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歇著。”我道。
她便躺了下來,睡了。
“紅芙?”我喚她。
她沒有應聲。
她的呼吸已平靜下來。
於是我悄悄地離了花海,去鬼鋪討一瓶無根藥。
喝了它,她會一點點好起來的。
我暗自對自己道。
我回轉時,卻不見了紅芙的影子。
我心中一緊,急忙探索她的氣息。
沒有、沒有、沒有!
怎麼可能?
我不辨方向地跑了出去。
她從未離開過這片花海、連鬼市也未去過!
可是,我竟然找不到她了?
我一邊跑著,一邊在腦中將她所有的事情急急地過了一遍又一遍。
她會去哪兒?
沒有、沒有!
驀然一句輕語躍入腦海。
“你見過冥河上的紅珠嗎?”
這是什麼意思?
“你見過冥河上的紅珠嗎?”
她的所有,豈有我不懂的?
“你見過冥河上的紅珠嗎?”
可是這句話、為何我不懂?
我急切地跑著、拚命地回憶著蛛絲馬跡。
一點紅光忽然在我腦中炸開,冥河上的紅珠!
我見過!
冥河沉寂的黑水之上一閃而過的一點紅光!
深深的恐懼自腳底升起,立刻傳到心尖上。
我轉身朝冥河飛速地奔了去。
沉寂的黑水看不見一絲漣漪,水中漂浮著尚未化儘的冤鬼們的殘骸斷肢。
我來不及細想,便一頭紮向河水之中。
卻見一團紅影飛現,一股力道卷將過來,將我重重地摔回到岸上。
那團紅影亦撲落到岸邊。
是紅芙!
我沒看錯!
我向她疾奔過去。
靠近了她,終於看清她身上乾燥的紅衫,我心中方稍稍寬了一些。
但是,這寬心在我看見她臉色的刹那便立時湮滅了。
她的臉色更加慘白,白得幾近透明,似乎就要消逝在這無邊的幽暗之中。
原來她已病成了這樣,竟將我死死瞞過了。
“為什麼?我可以的,為什麼不信我?”
我有些恨她。
恨她狠狠地戳痛了我保護她的私心!
恨她對我的隱藏!
恨她這麼不愛惜她自己!
恨她……
她原是側躺著的身子倒成平躺,望著烏黑的冥空,緩緩道:“我能多活了這麼久,還有你一直在我身邊,已經夠了。”
“我一定可以救你的!我一定會帶你去人間,那裡的陽光和水露,一定能治好你!”
我不知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仿佛隻是讓我更恨她一點。
為什麼不信我?
也更恨自己。
為什麼不快一點、再快一點?
“還以為要你來取,總算我還可以為你做這一件事。”
她攤開手心,通陽令就在她幾近透明的手中,還殘留著曼珠沙華花瓣的碎屑。
果然,她將它藏到了冥河水中。
她將那個死魂送了出去,立刻又回來,用曼珠沙華的花瓣將它投向了冥河。
“你是如何拿到的?”我道。
這冥河之水豈是尋常?
“我的繡功,還不錯吧?”她指了指冥河道。
我望向河中,除了漂浮著的殘骸斷肢、時出時沒掙紮的冤鬼們,並沒望見什麼。
“已快化沒了。”紅芙歎道。
“什麼?”我道。
“鮫綃。”她道。
“鮫綃?”我驚道。
三年前,我自鬼鋪用十個死魂的記憶換來的,幽藍的、遇水不濕的鮫綃。
交給她時,她異常歡喜,卻從未用過。
我隻當她愛惜它難得,不舍得縫繡。
她竟早已在謀算這今日了嗎?
我再細看冥河之上,果然找到了零星的幾點幽藍輕綃。
再看岸上不遠處,亦散落著一點幽藍。
不過,卻是一層疊著一層,重重疊疊了數層。
外麵的兩層已腐去了。
“這冥河之水,終於輸了我一次。”紅芙笑了,幾乎看不見的一絲嘲笑浮現、又散去了。
她望著幽暗的冥河,好一會兒不曾言語。
“紅芙……”我輕聲喚她。
她回過神來,又望向了我,道:“我在他身上施了迷珠隱,希望他不要被那些鬼差抓到。”
“他不會的……”我道。
除此以外,我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緩緩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握了握手心中的通陽令,向我伸過來。
“快、收好它。”她道。
我望著她越來越透明的手和臉,隻感到無邊空洞的痛楚。
“沒有你,我要它何用?”我慘然道。
“我隻想你好,彆白費了我的心。”她直望著我道。
我不知該如何回話,隻彎腰將她攬入懷中。
“紅蘿姐姐,去吧。你的話,一定能擺脫曼珠沙華的詛咒的。”
她在我懷中用清晰的、溫暖的聲音輕聲言道。
若有若無的笑亦泛到了她純淨、明亮的眼眸中,竟如那些死魂記憶中和煦的春日一般。
“彆讓我失望。”
這是她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