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穆虞回至三省宮,沐浴更衣,卻換了一身素淨的衣衫。
隻帶了阿修,駕了輦車,出了午門,換了黑楠木馬車來至皇宮外。
馬車出了宮門,穆虞叫停馬車,向阿修道:“去尋兩套平民的衣服來,要乾淨些。”
阿修領命而去,不一時回轉,果然拿了兩套布衣回來。
兩人換了衣衫,將馬車交給隨行之人,步行來至一處。
尚未入內,已聞得裡麵吆喝、歎息、興奮各種嘈雜之聲。
抬眼看門上掛著一塊金字招牌:金樂賭坊。
阿修在前打起門簾,穆虞抬腳進至門內。
腳方踏進,立刻撲麵而來一股混雜著魚腥味、汗臭味、屠夫身上的血腥味、和一些根本說不清的嗆鼻的怪味。
隻見三教九流、人頭濟濟,有的掩麵歎息、有的直著脖子大聲吼叫、有的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莊家搖動的骰盅……
六博、骰子、樗蒲、骨牌、關撲等分布在場中各個人群聚集的地方。
穆虞皺了皺眉,看清了押大小的桌子,向阿修道:“去那邊。”
阿修便走至人群擁擠的桌前扒開那些激動地呼喊著的人,挪出了一個站的地方。
穆虞便站在此處。
看桌上有押一兩、二兩的,也有十兩、五十兩的,還有些散碎銀子。
一個四十多歲滿麵紅光的男子大聲喊道:“開了、開了,要押的快押!買定離手!”
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手握骰盅搖晃不停,骰子撞擊木器的聲音晃得周圍的賭徒們兩眼發紅。
阿修拿出二兩銀子放在“小”字上。
骰盅打開,卻是個全圍,三粒骰子皆是四,莊家通吃。
一片歎息、悔恨聲此起彼伏。
下一輪開始,方才的歎息、悔恨立刻化作無比的興奮,圍在桌旁的賭徒們紛紛下注。
阿修將二兩銀子放在“大”字上。
穆虞則望著搖動骰盅的人一雙纖長而有力的手。
幾輪下來,有時開大、有時開小,贏了的歡呼雀躍、輸了的免不了再悔恨、捶胸頓足一番,又在新的一輪開始時投入了無比的期待。
半個時辰後,穆虞轉身離開了賭桌。
阿修跟在他身後,走出了賭坊,回轉皇宮。
次日晚間,餘興進來請安,隻道身上已輕快了,要來侍奉。
穆虞正坐於書案旁讀一卷《史記》,抬眼看了看他,道:“你願來便來吧。”
餘興臉露喜色,立於他身後打起涼扇來。
餘興五歲入宮,本在秀衣坊當差,日子還算太平。
隻是一日不小心將染料撒在了繡了一半的公主吉服上。
這本也不是一件很大的事,不巧的是這件吉服要趕在祭祖之日製成,所餘時日實是有限,秀衣坊的姑姑秉了管事執事,管事執事責令下來,重責四十板子。
他小小身板哪裡禁得住,挨了二十板子就已支持不住,卻死死咬住牙關、一聲也不哀求。
正逢穆虞帶了妹妹來秀衣坊看吉服製得如何,知曉了此事。
疏馨公主隻有四歲,見了血淋淋的場麵,不免發了善心:“大哥,看他怪可憐的,就算了吧。”
餘興吃力地仰起頭來,斷續道:“公主、是、是我不小心,誤了公主的大事,下奴甘願受罰!”
看他一張稚嫩的臉上硬屏著一股子倔氣,穆虞道:“那就挨完這四十板子吧。”
板子再次落下,打在本就已皮開肉綻的血肉之上,餘興緊緊咬住牙關,愣是沒哼出來。
四十板子打完,他已疼暈了過去。
待他傷好之後,卻被調到三省宮。
穆虞見他進來跪行大禮,停了手中畫筆道:“我這裡也沒有年齡相當的人,你便在這兒與我做個伴兒吧。”
餘興應答:“是。”
自此便在三省宮當差隨侍穆虞左右。
六日後,便是賭約的日子。
穆虞仍是一身黎色錦衫、細繡幽蘭,再次來到金樂賭坊。
吳公子氣定神閒地坐在梨木椅上,穿著一身金邊綠衫。
見他進來,笑道:“你還真有膽來。那就好,東西帶了嗎?”
穆虞取出夜明珠,攤在手心。
白日裡不似夜間那般奪目,但其剔透晶徹之處、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人群的驚歎聲中,穆虞將夜明珠收入袖中,踏步向前。
原本擁擠的人群立刻讓出一條路來。
穆虞在人群中瞥見了一個矮小的身影,卻並未停下步子,徑直向前走去。
“畫卷何在?”穆虞向吳公子道。
吳公子向旁邊遞了個眼神,家丁便將畫卷遞給了他。
穆虞走至賭桌邊,道:“開始吧。”
“好!”吳公子道,“由莊家開,我們各自下注,押對的一方就算贏。”
“可以,一局定輸贏。”穆虞道。
“一局?”吳公子道,“你、不再考慮考慮?”
“一局。”穆虞隻淡然道。
“若是輸了,可不要哭鼻子。”吳公子說罷,仰頭哈哈大笑。
“我押大。”穆虞隻道。
“押大?”吳公子哂笑道,“要不要我再給你個機會,重新選一下?”
“你想押大?”穆虞道。
“我怎麼會跟一個小孩子爭呢?”吳公子道,“既然你要押大,那我就選小好了,免得彆人說我欺負一個乳臭未乾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