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今天是你去世的第三個月的第二天。
爺爺,我們並沒有什麼親戚,流動紅血中唯一牽引著的隻有彼此,所以你的葬禮隆重卻短暫,自那而後,我便真的是帶著我孤獨的血管行走天地之間。
我在第一天,其實是哭不出來的,心裡除了空落落的,好像也沒有什麼難過。
我心裡不安,甚至開始痛恨我的冷漠無情。
於是我找上阿梳,惶恐不安地訴說著我無法接受的噩夢。
她聽了卻隻是抱著我,平深地說,是我的身體在保護我。
儘管我並不理解,也並不相信,但是她的話讓我心裡好受了些。
第二天,我看到了你經常用的茶杯。
第三天,我看到了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窗簾被風吹得抖瑟,落在上麵,像是清透的雪。
崩塌的悲傷呼嘯而來,山崩地裂,像是要壓垮我的雪崩,鋪天蓋地。
是嗎,爺爺。
人難過到了極點的時候,是不會有感覺的。
童年的天空永遠都是蔚藍的,正如我的童年是貫徹到底的深灰。
在我的眼睛隻能看到鍋底的時候,我的手卻已經學會了做飯。
在我的嘴唇隻是剛剛與那張破舊的木桌齊平的時候,我卻早已經因為家裡沒有吃的而滿嘴都是那麼高的山上長的苦澀的野菜。
爺爺,我要怎麼辦呢?
我永不不泯滅的良心告訴我,我已然足夠幸福,我有全心愛我的爺爺,和一條不論如何廉價卑賤都還健康的命。
可是,爺爺,太苦了,童年太苦了。
在鵝毛飛雪中,我們要背著木柴行走其中,我曾經被寒風吹倒,牙齒磕到冰麵,我甚至分不清鮮血到底是從眼睛裡還是口裡流出來的。
在當漏水的屋頂接連逢雨時,我甚至失去了萬物均有的權力:有一個家,睡一個好覺。
爺爺,我曾不止一次甩過自己巴掌,恨我心裡蔓延的不甘與絕望,我也想要像後山的雜草和街邊的野狗一樣,從不怨懟含淚秋雨,炎炎夏陽,凜凜冬霜,隻是蠻頑生長。
但是我除此之外又能怎麼樣呢?我不要漂亮的新年衣服,我不要山珍海味,我隻要吃飽飯而已。
我學會了降低期待,學會了忍氣吞聲地苟活,學會了麵對一切未知事物都擺出防禦的姿態。但是我仍然學不會甘心,學不會隨遇而安,我想要往上爬,不擇手段地往上爬,而我能達到這個目的的唯一手段,就是讀書。
其實,我並沒有多熱愛學習,並沒有多熱愛數學和物理,隻不過是,恰好有這份天賦,恰好有足夠的閒暇罷了。
除了學習,我的生活再也沒有什麼其他和貧窮不沾邊的字眼。
我窮怕了。
我就那麼,重複單調的,枯燥的生活,非黑即白。
於是,有一天,家裡闖進來了一個陌生人,當我還沒有豎起刺來的時候,她卻先一步折了我的刺。
我並沒有記清她的名字,她在我這裡,是一個壞大人。
她從來很少喊我的名字,每次都是狗蛋,我討厭她,因為我不喜歡狗蛋這個稱呼。
不過現在想想,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取悅你嗎,是為了讓你開心嗎
還是…希望我,長命百歲,平安喜樂呢?
我覺著都不可能,她那麼冷,像是後山到了三月,都不會收複的冰雪。人們總說,是春光感化了冰雪,但是,如果,我是說如果,冰雪不願呢
如果春光真的融化了她的負隅反抗,那麼,她那冰河般寂靜無聲的愛,是不是就變成了絕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