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熊來的快,走的也快。
鐘繇卻是久久難以回神,隨後立刻關門,自己獨自研究瘦金簡體書法。
可惜他的門被敲響了,鐘繇收好竹簡,陰著臉開門:“何事?”
主簿愕然:“明公,韋公已到了門外。”
“他怎麼來了?”
鐘繇氣急跳腳:“誰讓他來的!”
“是……是鎮北將軍,鎮北將軍派人通告韋公,讓韋公來與明公商議職田令。”
“我患病了,不便見他。”
鐘繇又補充說:“如果急於商議,請他到前偏廳等候。”
說罷鐘繇關門拉上門閂,轉身快步回到書房,深吸一口氣,開始研墨,取出一卷空白竹簡,開始謄抄黑熊擬定的《職田令》。
職田令三百多個字,意在使關隴的州、郡、縣、鄉亭、裡長一共五級官吏獲取一份定額的職田。
職田不需要繳納田祖,職田的耕種、產出,也將成為今後官吏晉升的考核標準之一。
州一級的州牧、刺史、都督或總督之類,授職田五百畝;將軍、郡守二百畝;校尉、長史百畝;亭長五十畝、裡長十畝。
其他掾屬、從事、令史、佐史之類,以官秩為準,取十分之一為職田如何,以百畝為上限。
官秩六百石的從事,授職田六十畝。
鐘繇重新謄抄之際,才算完整閱讀了這道職田令。
以官秩年薪的十分一作為職田授給額度,這不算什麼問題,誰都能理解。
但鐘繇想不明白的是‘考核’,可惜職田令中沒有針對考核標準進行展開細說,他不清楚考核、晉升的標準。
自各種軍功授爵製度崩潰後,依爵位高低授給吏職的運行係統也崩了。
發展到現在,中樞朝廷任命州郡縣三級主事長官,長官就任後,會從本地征辟吏員,組成自己的施政團隊。
州郡縣三級的長官,給黑熊的感覺更像是草場、農場的承包人。
乾得好升職,乾不好破產下崗。
比起漢末已經形成苗頭的世家,這終究不是衣冠南渡後的門閥世家。
現在青春版本的世家,還算好對付;第一是規模沒有壯大到影響你生活各方麵的地步,第二是天下未定,世家門閥還沒有進行大聯合。
還有就是現在的世家,是青春期的世家,雖然不成熟,所以其中不乏天真熱忱的人……這部分人,對外很有迷惑性。
但隻要世家成型,這種人會徹底消失;又或者會徹底融合,成為世家的表皮,而其內裡就是一片烏黑。
青春期版本的世家還算能對付,最讓他感到無力的是那種破碎的世家,以師承關係為主、地域黨派利益為紐帶的各類東林黨。
比如現在,誅王允三族,基本上就能肅清王氏的大部分影響力。
到了明清之際,想要達成這個效果,要麼學朱元璋,要麼學清初。
眼前可以將州郡縣主官稱之為政務官,他們征辟的官吏團隊就是事務官。
政務官、事務官本就起源於國內,對古今大姓、豪強來說,當個七品縣長才算踏上仕途。
所以黑熊不準備搞什麼九品十八官階,現在這種製度就很好,起碼一個縣令長獲得本地人支持的情況下,是有底氣與郡守、刺史對著乾的。
縣令長的人事權本就屬於中樞,州郡彆說任命,就連舉薦、推舉的資格都沒有。
這套製度滋養出世家,就在於孝廉舉薦帶來的門生關係,以及公府征辟帶來的故吏關係。
這兩種人身從屬關係,滋養出了世家。
《職田令》讓鐘繇敏感的觸點也就在於這?‘考核’,這是鐘繇的一種本能。
黑熊用軍功的方式,將那批追隨他打仗的軍吏提升到縣令長的位置上……以崇尚軍功,非軍功不封侯的當下,擁有功勳的軍吏轉任縣令長實屬正常,沒人能質疑。
軍功不好獲取,所以這不是正常的‘選拔入仕’渠道。
而現在這個職田令附帶的考核,就有可能給州郡縣以內的屬吏們打開一個新的選拔、進身渠道。
孝廉、公府征辟,才是當下最正規的入仕渠道。
但你隻要走這兩個渠道,勢必成為某人的門生、故吏,在輿論和道德上,從屬於對方。
現在黑熊製定職田令,要拿這個做考核標準……順著這個考核出來的官員,先天立場傾向於誰?
公府征辟之下,還有將軍府、州府、郡府以及縣府征辟,但都不如公府征辟;因為公府的東曹,是能直接向尚書台提名推舉做官的,起步就是縣長。
孝廉也是個大框架,最初有按時間定額舉薦的孝、廉、茂才、明經等常科入仕渠道;還有特科,讓郡國推舉,如賢良方正、賢良文學、明經、明法、尤異、治劇、兵法、陰陽災異。
這些都是要經曆公府考核的,通過考核才算合格。
選才製度也就前幾次還能有些用,等形成慣例後,地方上舉薦的人,公府考核時礙於人情麵子,也不會下死手,得過且過。
鐘繇感到為難的就在於這裡,黑熊敢開口子,那六百石以下的官吏就敢搖著尾巴衝上去!
哪怕考核標準是讓這些官吏精心伺候農田,為了出人頭地光耀門楣,這些官吏保準能吃這個苦!
正規入仕渠道被卡死,對很多基層官吏來說,賣身無門!
酷吏,非常的酷吏會因此而湧現、崛起!
不就是公府征辟、察舉孝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