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環境的輪廓慢慢從黑暗中顯現出來, 如浮出水麵的岩石。
黎漸川觀察著漸漸清晰的視野。
他集中著精神, 全身保持高度的警戒,確保在遭遇未知危險的瞬間就可以做出應對。
但這裡似乎並沒有危險。
不出黎漸川所料,這是一間封閉的不足二十平米的禁閉室。
空間逼仄, 破舊。
沒有窗戶, 隻有一扇仿佛被焊死在牆上的鐵門, 鐵門上豎著幾道欄杆, 有一扇隻能露出雙眼的小窗,外麵漫射的昏沉光線漏進來點,圈亮了牆上斑駁脫落的漆皮,和一麵掛在牆上的電子鐘。
禁閉室內沒有照明設施,但阻礙黎漸川的那些黑色潮水已經退去,以黎漸川的夜視力, 這樣的昏黑與白天並沒有太大分彆。
一張單人床緊緊靠在房間的最裡側,床上的白床單沉積著乾硬的大片血跡,臟汙腥臭。
黎漸川就站在床邊。
他彎腰試了試, 發現以自己的力量, 竟然一點也拉不動這張床。
四麵檢查了一下,單人床沒有焊在牆上,這種阻力顯然無法用科學來解釋。當然, 他本身出現在這個遊戲裡, 就夠不科學的了。
整張床檢查過, 沒有任何發現。
黎漸川又將視線投向他處。
這間禁閉室的空間不大, 陳設也很簡單。
除了這張仿佛凶案現場的床, 還有一張帶著三個抽屜的桌子,一個掛鐘,和一麵貼滿了開腸破肚的血淋淋照片的牆壁。
黎漸川走到桌邊,看到桌麵上用圖釘釘著一張紙條,寫的就是他之前在黑暗中見過,並且無意識念出來的那句“你是訓.誡者嗎?”。文字是手寫中文,這也是他當時沒有太多思考,條件反射般第一時間念出來的原因。
這張桌子的桌麵上隻有這一張紙條。
下麵三個橫排的抽屜,黎漸川拉出來看了看,前兩個都是空的,沒有夾層。
第三個上著一個密碼鎖,蠻力拉不動,看樣子隻能解開密碼才能拉開。
桌子上放的掛鐘是電子鐘,指針噠噠地轉動著,現在剛滑過九點沒多久。
黎漸川判斷,自己很可能就是九點準點的時候出現在這裡的。
再旁邊的一麵牆,看著就有些血腥恐怖了。
牆上貼著的照片密密麻麻,非常多。
黎漸川仔細數了下,竟然正好是五百二十張。每張照片大概隻有半個手掌大小,不知道用什麼膠水粘貼的,摸不到邊緣,很難撕下來,強行撕扯,可能會毀壞照片。
當然,這些照片裡也不是什麼值得撕下來細細欣賞的美景。
每一張照片都血糊糊的,拍攝的似乎是人體的某個部位。
並且這個部位正在被一些金屬器械掀開皮膚,切割肌肉,抽離骨骼,看著宛如血腥殘忍的分屍現場。
拍攝的角度有點特彆,離得很近,像用放大鏡在觀察一樣,隻能看到被手術的部位,看不到手術台上的人,和周圍。
這導致整張照片都如同在血裡浸泡過一遍一樣,帶著冰冷古怪的殘酷,與黏稠的腥爛感。
黎漸川觀察了一會兒這些照片,發現雖然部位不同,但可以看出,被動刀的是一名男性。
大概率是黃種人,並且看他的器官骨骼發育,這些照片覆蓋了他整個發育期,大約是十歲,到十七、八歲的區間。
單憑這些照片,他看不出這個手術是在做什麼,但本能地有股強烈的反感。
看完這麵有些惡心陰沉的照片牆,黎漸川又仔細敲打檢查了牆壁地板天花板,沒有任何發現。
鐵門也封得很死,他的力氣連小窗上的鐵欄杆都拉不彎,更彆提對鐵門做些什麼。雖然小窗外有光線,但他望出去的時候卻什麼都看不見,外麵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而這間禁閉室,是一個全封閉的密室。
黎漸川靠在桌邊,半邊臉浸在不知何處而來的朦朧光暈裡,有些焦躁。
他看了眼掛鐘。
距離他來到這裡,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也就是說,他已經半個小時沒有見到寧準了。
雖然比起對魔盒遊戲一知半解的他,寧準顯然是個身經百戰的老司機,但是他還是忍不住有點暴躁的憂慮。他不知道寧準是否也麵臨他這樣的處境,因為對於寧準所經曆的地下通道,寧準本人的描述比較含糊,似乎在隱瞞什麼。
黎漸川猜想,或許每個人要麵臨的地下通道的第二扇門都不同。
是的。
他初步猜測,自己目前所處的這間禁閉室,就是之前在地下通道裡見到的第二扇門牢門裡的空間。
在第二次雪崩昏迷前,寧準對他說,相信你看到的。
所以他在進入所謂夢中時,先摸了下後背上寧準留下的抓傷——那痕跡還在,微微刺痛。所以他猜想,這可能並不是一個夢,他們是切切實實地進入了這個通道。
黎漸川仔仔細細回憶了一遍三次雪崩後見到的情景。
第一次是通道口的木門上有一首他不認識的外國詩歌,他念著詩歌,開了木門,和一扇有著密密麻麻眼球的血肉之門,然後在第二扇牢門前回答了那個有關訓.誡者的問題,他答不是,於是被小窗內伸出的怪物手臂勒死了。
第二次他依舊出現在通道口,先按照寧準的話確認了來到這裡的是自己的身體,而並非做夢和意識。
這次木門上的詩歌變了,似乎在暗示著什麼。他依舊念著詩歌打開了木門——雖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仿佛是種下意識的嘗試和反應。
但這次他沒有遇到血肉之門,而是直接來到了牢門前。
麵對同樣的問題,他選擇回答是。
然後他就被一隻手,推進了門裡。
接下來就是第三次。
他直接出現在黑暗的空間,看到金色的字,念了出來。
然後這個房間就像是鸚鵡學舌一樣,每隔一段時間,重複一遍他的話。
而在第三次離開之前,他似乎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在外麵響起,回答了不是。
把這三次經過歸攏到一起,黎漸川細思之下,有點脊背發涼。
是他聽錯了,還是那時候外麵真有人回答了?那個人是誰,會不會是自己?
如果不是,那就證明他想多了。
如果是,那眼前這一關的難度指數就是直線上升。因為他本人就在禁閉室內,那麼外麵如果也是他,那就隻可能是其它時間線上的他。
他先按下心裡深層的擔憂,決定等待,看看自己的猜測會不會印證。
時間悄無聲息流逝。
牆上掛鐘滴答的聲音輕緩均勻,暗合著漸趨緩慢的心跳。
小窗外的光線慢慢暗下來。
黎漸川的姿勢一動不動,宛如一座凝固的雕像。
他專注地聽著鐵門外的動靜,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聲響。
在十二點到來時,他閉上了眼睛。
按照遊戲規則,他的法則是在每晚十二點到一點閉眼。
這個十二點到一點,在這局遊戲裡顯然不具備客觀性。也就是說,是在玩家本身認知裡的十二點到一點區間,就可以作為法則實行的時間。
萬一沒有時間參考,那恐怕也隻能盲賭了。
十二點的指針滑過沒多久,外麵突然傳來不斷靠近的腳步聲。
很輕,穩而快,夾帶著輕微的呼吸聲。
這樣的腳步,一聽就是身體素質很好的人才擁有的。並且這個人很小心,應該習慣於潛伏類的工作,所以麵對未知的環境,會放輕自己所有氣息,保持警惕。
而這樣的習慣,恰好是黎漸川多年養成的。
低低的詩歌誦念聲與燭光一切來到門前。
黎漸川不能睜開眼,但他根據這聲線和誦念的發聲習慣,已經確定了來人的身份,就是他自己。
而這時,這間陰沉沉的禁閉室突然發出聲音:“你是……訓.誡者嗎?”
依舊是黎漸川之前遲疑念出的聲音語調。
隻是因為這聲音好像是從整間禁閉室的四麵八方傳來的,所以顯得語氣顫抖而詭異,通過狹小的鐵窗鑽出去,完全沒有了黎漸川本人的原聲。
在聽到這句話後,黎漸川一個箭步衝到門前,閉著眼在鐵欄杆上狠狠地砸,大聲喊道:“彆回答它!聽見沒?彆回答它!”
但他的喊聲似乎根本沒有傳出去。
他的手指也無法穿過欄杆,伸出更遠,就連他的縮骨能力都不能讓他變得柔軟的手臂探出去。
他做的這一切都是徒勞的。
在黎漸川的喊聲裡,他清楚地聽到自己的聲音冷漠地回答:“是。”
與此同時,一聲突兀的哢噠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