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府外。
烏雲遮天,雷霆滾滾。
狂風暴雨,煞氣升騰!
兩千餘騎裹挾著滔天的殺意,從烏水北岸一路南下而來,漆黑的天穹之上,每次打起閃電,都會照亮出密密麻麻且整齊劃一騎兵陣型,當真如同天公震怒,神兵下凡。
一路沿途經過縣城,無一不膽戰心驚。
“赤眉無德,天將來收!”
“……”
震耳欲聾的口號,很快響徹烏水北岸,又在一個個百姓的口中傳播開來。
此為。
殺勢!
“報!”
趙康騎著快馬而來:“大人,前方十裡處,出現一支軍陣攔在前往眉山府的必經之路上,看位置是從旁邊的臨河縣趕過來的!”
“陳千總!”
路書華問道:“你說,咱們怎麼辦!”
“殺!”
陳三石吐出一個字。
不是永遠都有策略可以用的,必要的時候,隻有一個字,殺!
雷電交加下,兩軍正麵遭遇。
放眼望去。
赤眉軍擺開陣型,是兵書上沒有的陣法。
天書之陣!
他們的陣腳井然有序,隱約之中,仿佛在借助天地的力量,更有一股純白色的的玄氣在他們的上方盤旋,遠遠望去,就像是雨夜之中升起彌天大霧。
“弟兄們!”
賀先良在陣法的中央,高高舉起手中的長矛,發出的聲音震動著臉上的雨水:“大帥剛剛給咱們賜法過,我等才是真正的神兵天降,天書上說過,此戰乃是咱們替大帥定乾坤的必勝一戰!
“前方的兵馬,不過是預備營殘兵敗將,就像是一隻過街老鼠一樣在明州境內四處亂竄,領頭的陳三石,不過區區一千總,本將彈指可將其斬落於馬下!
“所以弟兄們儘管衝殺!一個人頭,就是一兩黃金!”
“殺,殺,殺!”
“咚咚咚!”
賊勢同樣滔天。
“天書……”
陳三石望著他們頭頂的白色玄氣,目光堅定地將五虎斷魂槍牢牢握在手中。
他倒是要看看,什麼仙人賜的寶!
賜給赤眉軍這種屠城殺民的敗類!
如果是真的。
那麼這個仙人。
也該殺!
“殺——”
再也沒有任何策略。
預備營將士們同樣擺開陣型,以一字長蛇陣衝鋒,臨近敵軍後變化為天地三才陣鑿陣,接著以四門兜底陣圍殺,然後以五虎群羊陣穿插協助,直至最後,兩千餘人漸漸融為一體,化作九字連環陣,最後,赫然轉變成十麵埋伏陣!
此為。
兵家十陣!
反觀赤眉軍,他們的陣法要更加複雜,在如同霧氣的玄氣助力下,借助天地之勢,爆發出遠超本該擁有的戰鬥力。
以至於起初幾輪衝殺下來,雙方的損失相當,預備營的年輕精銳們,沒有占到任何便宜!
陳三石以【觀氣術】在瀑布般的雨水中尋找著,最終在敵方陣法的核心位置,找到他們的主將,比之前賈老四身上的氣息底蘊還要強大的不少,目測是通脈小成左右的境界。
又是一個棘手的麻煩!
這也是於鬆出現在羅天大關後,敵軍為什麼如此篤信,預備營是真的全力進攻羅天關,從而放鬆警惕的重要原因。
他們沒有高級將領了!
離開於鬆這個通脈境界的戰鬥力,他們的威脅會驟減許多,就算真的出現在眉山府外,也還需要麵對通脈小成的高級將領。
陳三石快速在腦海中判斷著目前的形勢。
除去境界的壓製之外,還有個關鍵點。
他注意到一切的“白色玄氣”,都來自於敵軍這名將領的身上。
隻要把他殺掉!
敵方的“天書”加成自然就會潰散!
“路書華、謝思述,你們一左一右,掩護我!”
陳三石下達指令,接著提槍拍馬直衝而去。
“是!”
路書華兩人依命行事,就這樣緊緊跟隨在他的身側,阻擋著來自四麵八方的襲擊。
“鐺——”
兵器交擊的聲音和天空中的驚雷同時炸響,勁力碰撞之下,在空中炸開一團水花,可怕的衝擊力下,陳三石在龍象之血奔騰下的金剛之體開始發出顫鳴,連人帶馬高高仰起,在閃電光輝下宛如一幅畫卷。
畢竟是通脈小成!
如果不是白鵠馬非同尋常,這一擊下來他的馬匹恐怕都要承受不住。
“化勁小成?!”
賀先良麵露驚愕。
情報上寫得清清楚楚,這才選鋒結束後,出征明州之前僅僅是煉臟圓滿而已,最多也不過化勁入門級彆,僅僅半年的時間,就化勁小成?
這是什麼速度!
好在,終究是化勁小成!
他是通脈大成。
這中間,橫跨三個境界!
一擊交手之後,兩匹戰馬衝刺著擦肩而過,緊接著就調轉馬頭,發起第二次交手,長槍和長矛不斷碰撞著,宛如兩條蛟龍纏鬥,都想要借助這場天降大雨飛升成龍,前提條件是,吞噬掉對方為自己助力!
通脈境界最為特殊的地方,就是正式開始運用經脈!
肉身、氣血、勁力,都拔高到極致,為下一步玄象境界打基礎。
就像是練血和煉臟的區彆一樣,之間的差距,不可謂不大。
這是實打實的三個境界!
而且……
賀先良是實打實的宗門天才,底子紮實,不是尋常山匪一樣的虛浮修為。
陳三石每次過招都需要承受劇痛,好在有蓄勁和玄元五臟傍身,他能夠撐得下去,隻是隨著時間推移,赤眉軍身上的玄氣加持越來越明顯!
賊軍使出的陣法隱隱和這場雷電暴雨契合,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玄妙,即便預備營的陣法同樣是日夜操練出來的陣法,也還是漸漸落入下風,繼而不斷擴大劣勢,傷亡數量開始不斷增加。
陳三石從鄱陽縣帶出來的嫡係憑借著默契還好,但其餘人的手下,就沒那麼幸運了……
再這樣下去。
他們這邊的陣卒很快就會全部犧牲,局麵繼而轉化成敵方軍陣圍殺我方各個武將,又有玄氣加持,路書華他們能撐得住多久很難說。
不能再讓傷亡繼續擴大了,這一仗,死的人夠多了!
“鐺!”
陳三石的長槍再次被強悍的力量震開,他沒有繼續反擊,而是順勢縱馬拖槍而走,連續戳死幾名攔路的赤眉賊軍以後奔向雨幕當中。
“休走!”
賀先良沒有絲毫猶豫地追趕而來。
在雙方距離拉近到一定程度之後。
五虎斷魂槍驟然回擊。
回馬槍!
“雕蟲小技!”
賀先良早有心理準備,手裡的長矛幾乎是同一時間就格擋下長槍,繼而將長槍直接挑飛向半空當中,然後以詭異的角度調整方位,直接朝著敵將的心臟刺去。
“哢嚓——”
恰逢此時,穹頂黑幕之上,劃過蜘蛛網般的可怖雷霆。
賀先良借著電光,看到敵將在失去兵器,陷入必死絕境之後非但沒有任何慌亂,反而一臉淡然的看著他,就仿佛自己早就防備對方用回馬槍,對方也早就料到會被擋下來。
那他為什麼還要用這一招?
在他不斷放大的瞳孔中,映照出如下畫麵。
這個在明州境內四渡洪澤,以三千兵馬把十幾萬大軍耍的團團轉的年輕將領,在這生死關頭不想著如何躲閃活命,居然是掐起手決來,看起來就像是一些神神叨叨的道士。
緊接著。
賀先良就親眼看見,對方的手指之上,凝聚出一道虛影,看起來……像是一柄劍,隻不過這柄劍很小很小,簡直就跟繡花針一樣。
這是什麼?!
“轟隆隆——”
電光閃過之後,雷霆轟然響起,年輕將領手上的虛影消失不見。
賀先良隻覺得眉心一涼,而後再也看不清楚這個世界,筆直地從馬背上栽落到泥濘之中,眉心處湧出一縷縷的鮮血,又很快被雨水衝刷乾淨,混雜著一起流入泥土當中。
這一切,都不過是瞬間發生的事情。
陳三石伸出手,接住先前挑飛到空中的五虎斷魂槍,一槍刺下在屍體的頭顱上,製造出一個巨大的血窟窿,來遮蓋劍氣術帶來的傷口。
他之所以把對方引到這裡,可不是為了用回馬槍偷襲,當境界差距過大的時候,小伎倆是沒有用的,隻是為了遠離主戰場,不讓其餘人發現自己用法術罷了。
“賀先良已死!”
“爾等叛逆,速速受降——”
在氣血的加持下,陳三石的咆哮聲一度壓過雷霆,震耳欲聾。
他看得到。
在賀先良死後。
盤旋在赤眉軍上方的霧氣以極快的速度散去,不出幾個呼吸的功夫就蕩然無存。
賊寇們看著在閃電下亮起又熄滅的頭顱下的猙獰可怖的麵孔,心中的戰意瞬間全無,一個接著一個地轉身逃跑,先前的玄妙陣法自然也是完全崩潰。
戰局須臾之間扭轉,變成一場單方麵的屠殺。
……
眉山府城。
“大帥,大帥——”
一名赤眉軍踉踉蹌蹌地跑進來,渾身是血地跪倒在地,帶著哭腔說道:“完了,完了!賀將軍被那個陳三石割了腦袋,弟兄們死的七七八八,預備營剩下的人正在直奔府城而來,最多再有半日就能抵達!”
“這麼快?!”
梁紀年好像被人抽了筋一樣癱坐在椅子上:“陳三石最多是化勁,怎麼可能這麼短的時間殺掉賀先良,更彆說,我……我還給他們賜了法!”
性命攸關,他沒有絲毫保留。
最後這一戰,幾乎是把所剩不多的仙物,全部用出去了!
“我……我們也不知道啊大帥!”
又有幾名提前逃跑的赤眉軍回來,他們跪成一排:“那個陳三石根本就不是人,一打起來什麼都不管,就直接奔著賀將軍去,就像是瘋子一樣!”
“大帥!”
“大帥怎麼辦!”
“……”
“聒噪!”
梁紀年心如亂麻:“援兵,最快的援兵要多久能到!”
“大帥,最起碼也要十五日以後了!”
“……”
“你、伱們先收拾東西,帶上夫人,拿上一些金銀錢財,然後在這裡等我!”
梁紀年步伐虛浮地離開府邸,騎上一匹快馬來到附近的一片樹林中,直接跪了下來,仰麵對著天空懇求起來:“仙人、仙人救我!
“仙人!是梁某人無能,打輸了這一仗,辜負了仙人賜寶!
“還請仙人出手相救,再給在下一個機會,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呐!憑什麼他們這些狗官整日耀武揚威,我們就要低三下四的活著!他們憑什麼瞧不起我,我想報仇,我想殺光所有的舉人,仙人助我!
“仙人——”
然而。
無論他如何呐喊,也得不到半分回應。
梁紀年苦笑起來,重重地磕了個響頭:“看來仙人是對我失望了,在下告辭!”
回到府邸。
東西已經收拾完畢。
總共有七八名赤眉軍,再加上一名女子和一名花甲老人。
隻是赤眉軍們,看著金銀財寶和容貌俏麗的夫人,眼珠子開始來回挪動。
“還愣著做什麼?”
梁紀年下令道:“趕緊走,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大帥,沒了!”
一名留著絡腮胡的赤眉軍說道:“我們就算不懂得兵法,也知道接下來九成九是個死字,除非不帶累贅……”
“是啊大帥!”
另一人緊跟著說道:“還是說,大帥再用個厲害點的仙法!”
“對對對。”
其餘人也附和道:“否則的話,他們就是奔著大帥你來的,你往哪去都跑不了。”
“你們……”
梁紀年暗暗握緊寬大袖子下的拳頭,最後硬生生遏製住怒火,做出一副鎮靜自若的姿態,淡淡道:“用不著仙法!方才我去請了天書,又一次得到仙人的指引,仙人告訴我,出南城門,往眉山方向去,自會有仙人庇佑我等!”
“當真?”
赤眉軍幾人互相對視,半信半疑:“大帥還能見到仙人?”
“混賬!你好大的狗膽!”
梁紀年眯起眼睛:“你們也敢懷疑我?把他給我砍了!”
“這……”
幾名赤眉軍猶豫著,但看著書生底氣十足的模樣,又始終不敢違逆,最後真個忽然間一刀,把剛才發出質疑之人捅死。
“大帥!”
他們重新跪下來:“你下令吧,我們護送你和夫人出城!”
梁紀年指揮道:“你們先去挑馬過來,隻要黑馬,今日隻有騎黑馬能見到仙人,快!”
“是!”
赤眉軍紛紛離去。
廳堂內,隻剩下女人、老人和他。
“吳伯!”
梁紀年一股腦地把金銀財寶全部塞給他們:“我能相信的隻有你,你一定要帶著佩雯去西齊,那邊的張相會安置好你們!”
“小梁,這、這是打敗仗了,沒事,你彆難過。”
吳管家有些糊塗地問道:“咋了這是,咱們一起走不行嗎?”
“是啊夫君。”
高佩雯輕輕握住書生的手:“你、你不跟我一起走嗎?”
“不行!”
梁紀年表情掙紮著說道:“大盛官兵目標是我,是我這個赤眉統帥,有我在的地方,你們一定跑不掉!隻有跟我分開,還有活下來的機會。”
“年郎!”
高佩雯梨花帶雨地哭泣起來,撲進書生的懷中。
“吳伯,拜托你了!”
梁紀年安慰過後,強行將其推開:“如果不是您老人家當初,從你們府裡偷偷拿吃的和書給我,我恐怕大字都不會識一個,您的恩情,我來生再報!”
他說著,重重一揖,然後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
“小梁,你、你放心吧,我就算是豁出這條老命,也要把你娘子護送到西齊去!”
“夫君!”
“砰!”
吳管家從後麵一棒子將其打暈,然後又喚來兩名丫鬟一起,從後門坐馬車離開去了。
“快走!”
梁紀年來到大門前,幾名赤眉軍果真湊夠七匹黑馬,他們紛紛上馬,直奔著東城門而去,可在逃出二十裡之後,一匹白馬一騎當先領著千餘人包圍而來,前後左右圍了個水泄不通。
“大帥,你……”
“姓梁的,你騙我們!”
此時此刻,幾名赤眉軍才反應過來。
梁紀年哪裡是領著他們逃跑,更不存在什麼去見仙人,而是純粹帶著他們送死,這樣做的目的,隻是給他家裡的那個娘們兒爭取逃跑時間!
“哈哈哈哈哈!”
梁紀年癲狂地笑起來:“沒錯,你們這些匪寇,死何足惜!”
“操你娘的!”
“老子砍死你!”
“彆殺他,拿他的命,換咱們得命!”
“砰!”
絡腮胡赤眉軍一腳踹出。
梁紀年當場倒飛出去栽倒在地,連著滾了十幾圈後才停下來,嘴裡不斷咳著鮮血。
“娘的!”
赤眉軍紛紛上馬,衝上去將其死死按住,然後一起衝著大盛官兵跪倒在地。
“大人饒命!”
“我們都是良民,被逼無奈才加入赤眉軍!”
“對對對,我們絕對沒有造反的意思。”
“我們將功折過!”
“此人就是眉山梁紀年,赤眉軍的統帥,我們把他獻給大人!”
“……”
“天書呢?!”
“扒出來!”
赤眉軍又粗暴地搜身,最後從裡麵找出幾張金黃色的冊子,看起來就像是把黃金千錘萬打鍛造成薄薄的紙張一樣。
“此乃天書!”
“一並獻給大盛!”
“隻求繞我們一條性命!”
“……”
“咻咻咻咻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