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石聞訊趕來。
“鄧將軍早該如此,何必受這麼多天的皮肉之苦?”
他上前,親手為對方拔下一顆顆嬰兒拳頭粗細的鐵釘,打開蟒蛇般的玄鐵鎖鏈,留下一個個的血窟窿。
“你?”
鄧豐額頭青筋跳動,在劇痛下沒有哀嚎,他極度虛弱地我從十字木樁上脫落,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好不容易才站穩後,開口道:“我什麼都沒說,你就把我放了,不怕我暴起殺了你?”
“你如果不是改變主意,何必叫我過來多此一舉?”
陳三石說道:“戰事尚未結束,有鄧將軍助力,勝算何止多出一籌?”
“先說好!”
鄧豐沒有否認:“我降的不是盛。”
“你說。”
陳三石問道:“有什麼條件。”
“我會幫你。”
鄧豐緩緩地說道:“就像你所說的,走上去,然後我等著看你,怎麼掃儘天下醃臢物,倘若有朝一日,你功成名就,忘記今日之話,我定然取你項上人頭!”
“好!”
陳三石一口答應。
“噗通!”
隻見鄧豐毫無征兆地單膝跪下:“鄧豐,參見大帥!”
“鄧將軍。”
陳三石將其扶起:“何必行此大禮,你是我前輩,又是玄象境界大成的武者,我哪裡受得住?”
“此一時彼一時!”
鄧豐連聲音都恢複中氣:“答應你之前,我怎麼直呼你名都行,但點頭之後,就要擺正自己的位置,這是規矩,無關其他。”
“好吧。”
陳三石沒再矯情。
“能否,告知鄧某,如今的局勢如何?”
鄧豐頓了下,“不行的話就算了。”
他心中有數,自己說到底也是個剛剛歸降的敵將,想要繼續混在軍伍中的話,接下來還還需要戴罪立功,繳納投名狀。
“有什麼不行的。”
陳三石把當前的局麵,托盤相告。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虎牢關。”
鄧豐沉吟道:“三千人守十萬,還要三個月之久,盛朝的皇帝,就這麼想要紫薇山?罷了,你覺得能守,就守吧。請主公,把我府上的另一套甲胄,以及先前被收繳的兵器取來。”
“鄧將軍不用將養幾日麼?”
陳三石看著他渾身的血洞:“你這傷可不輕。”
“無妨。”
鄧豐答道:“鄧某是混元不滅體,又沒有傷及要害,不用多久就能恢複戰鬥力!”
混元不滅體。
先天武聖之體之一。
特點就是抗造,一般情況下隻要死不掉,恢複的速度會比其它人快得多。
“好!”
陳三石拿出幾枚朝廷給他的療傷寶藥。
鄧豐沒有客氣,一股腦兒全部吃進肚子:“這藥甚是寶貴,等咱們到虎牢關之後,我就能恢複個七七八八!”
很快。
趙康等人就取來甲胄,兵器,以及乾淨的衣裳。
穿戴完畢之後,鄧豐儼然又恢複成威風凜凜的模樣,跟在陳三石後麵,走出營帳。
沙文龍險些懷疑自己看錯。
“這……”
房青雲看著眼前的一幕,同樣是感到訝異。
他早在開戰之前,就把萊州知名將領的卷宗全部背下來,其中自然也包括鄧豐,按照常理來說,此人就算是遭遇誅滅九族的大難,也不會歸降才是。
真是不知道自家師弟,用了什麼話術,什麼手段,竟然連這種人都能歸為己用,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
“鄧將軍,久仰。”
房青雲抱拳道:“此次虎牢之戰,能得鄧將軍助力,實乃一大幸事!”
“閣下就是房將軍吧。”
鄧豐回禮:“久仰大名!”
“既然如此,我等就不要再在此地耽誤時間。”
“傳令!”
“開拔!”
“虎牢關!”
……
潼南府。
時值三月,恰好是東部地區的春耕時節。
農夫們拖家帶口,在田間地頭裡忙活起來。
“去年收成如何,有餘錢否?”
太子爺換了身粗布麻衣,手裡拄著拐杖,站在田埂之上,詢問著一名老農。
“去年俺們潼南府收成好,但是有什麼用呢?”
老農站在泥濘當中:“先是春稅,然後是秋稅,中間還收過兩次剿稅,過冬的時候,前邊打仗,又征走一筆糧食,這些還是說得明白的,說不明白的,什麼過橋稅、打獵稅、柴稅、草鞋稅,甚至養雞鴨鵝,都要交一筆稅,外加上各種徭役差事……
“豐收年間,也隻是勉強活命而已,哪裡還有半個子兒的餘錢?
“萬一要是跟慶國萊州北邊一樣鬨旱災,當年就得活活餓死!”
有許多地方,水利並不發達。
所以可能會出現某一州的旱災,洪災,旁邊的州卻沒事。
“等等。”
太子爺正色道:“老鄉,你剛剛說什麼稅?養雞鴨鵝也要交稅?咱們大盛朝沒有這一項稅收吧?”
“怎麼沒有!”
老農怒道:“每養一隻雞,都要交一筆錢!連母雞下的雞蛋,都恨不得要上繳!”
“荒唐,簡直荒唐!”
太子臉上浮現出怒意。
他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來到一邊,對著隨從的侍衛發問:“東南地區的柴稅和獵稅,本宮記得四年前不就已經停了嗎?還有什麼雞鴨鵝稅,是從什麼地方來的!這些銀子,可沒有半個銅板兒進入國庫!當地哪個官員,有這麼大的狗膽!去給我查,查……咳咳咳咳……”
說到後半段,他明顯氣息不足。
“殿下……”
心腹侍衛韓宴滿臉為難地說道:“這、這還用查嗎?當地的官員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把稅銀全部塞進自己的兜裡,這肯定是嚴、嚴黨的人乾的,嚴黨之上……總之,陛下每年的開銷有多大,殿下你也是知道的,光是尋仙和煉丹這兩項,就……占據每年稅收的三分之一以上……”
“那也要查!”
太子聲音發抖地說道:“查!!”
“是,屬下回頭就查!”
韓宴連忙道:“查到一個殺一個,查到一雙殺一雙,殿下息怒啊,保重身體要緊。”
“現在就去!”
“是、是!”
韓宴匆匆離去。
“殿下,何至於動如此大怒?”
黑衣僧人加快腳步趕來。
“沒事,沒事……”
太子爺喘著粗氣:“說吧。”
“香火的事情出了點問題。”
黑衣僧人低聲道:“底下的人說,江湖上出了一個叫癩子頭的俠客,一直沿途破壞我們的香火,而且貌似他在香火上的造詣十分誇張,不管是多少香火,一把抓住,頃刻就能煉化!
“最關鍵的是,這個張癩子好像知道咱們的事情。”
“是誰泄露出去的?”
太子沒有慌張,很快就推斷道:“這位張大俠既然到現在還沒有揭發,就說明他對這件事情不感興趣,應該是位高人,隻要不得罪他,應該不要緊。另外,可以嘗試一下能不能把他拉攏過來,會是我們的一大助力。”
“好。”
黑衣僧人微微點頭:“貧僧知道了。”
“老姚,等一等。”
太子爺抬手,示意他停下。
“殿下,還有什麼吩咐?”
黑衣僧人問道。
“老姚。”
太子爺拄著拐杖,總算是慢慢緩過氣來,他幽幽道:“邪神道的代價究竟是什麼?”
“代價?”
黑衣僧人眼神中藏著古怪:“隻是對於香火的消耗更大而已,殿下不是早就知道嗎?”
“說實話吧。”
太子爺看著遠方的天邊:“本宮不瞎,這一路走來,通天龍王祭,南山山神祭,還有各種河神祭……都是你們搞出來的吧,所謂邪神道的代價,就是要用活人的性命,對麼?”
“貧僧欺瞞,是貧僧的死罪。”
黑衣僧人不得不承認道:“可是殿下有所不知,這是邪神道必經之路,如果不定期活人祭祀,邪神就會震怒,就會遭到反噬!”
“嗬嗬~我就知道,天下沒有那麼便宜的事情。”
太子爺先是自嘲地笑笑,接著看著田野間忙碌的農夫們,陷入久久的沉默。
“阿彌陀佛,殿下不必自責。”
黑衣僧人勸說道:“這件事情,都是貧僧一手安排的,罪孽也是貧僧一人承擔,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祭祀的人相比起雲州十日,隻不過是九牛一毛。
“事成之後,殿下登臨大位,一掃天下腐朽,還大盛江山一個吏治清明,這些百姓也算是入大慈悲道,來生必定善緣得報……”
太子爺沒有急著回答,而是拄著拐杖上前,攙扶了一把從麵前經過,險些摔倒的老樵夫一把。
等到四周無人後,他才唉聲道:“去做吧。”
“阿彌陀佛。”
黑衣僧人又說道:“殿下,其實目前萊州已定,有許多州府,要是能夠增添數量,說不定可為你延壽啊,你的身體……”
“夠了!”
微風中,太子爺回過頭,使勁用拐杖砸了兩下地麵:“你還想要本宮說多少遍,本宮不要什麼千秋萬代!本宮隻想用殘生,重整我曹家的江山!”
“貧僧絕不再提此事。”黑衣僧人急忙保證。
“噠……”
太子爺手中的拐杖掉落,竟然是緩緩跪倒在地,腦袋重重磕在泥地當中,留下一個深深的凹陷,他克製著聲音,眼眶發紅:“我曹家,欠子民多矣!”
“從明年開始,東部地區,所有牽扯到祭祀的地方,統統免稅五年,休養生息!”
“阿彌陀佛,殿下真乃菩薩轉世。”
黑衣僧人雙手合十,行了一禮,而後轉身離去。
……
永樂府。
慘烈的攻城戰已經展開
“轟——”
武聖孟去疾提著長矛先登城牆,一矛下去,可怕的力量直接將麵前五六名慶國士卒炸得粉碎,肢體碎塊好似冰雹般砸向四麵八方。
“孟去疾!受死——”
唐王李恭驟然從側翼現身,他手中的玄鐵亢龍鐧呼嘯而去。
“轟——”
兩股排山倒海的力量碰撞,發出一聲天崩地裂般的巨響,他們腳下的磚瓦寸寸炸裂,在城牆上留下一個巨大的豁口。
不久之後。
孟去疾被迫退下,大盛兵馬也鳴金收兵,兩邊暫時偃旗息鼓。
“姓孟的真該死!”
李恭一邊朝著中軍大帳走去,一邊罵罵咧咧:“打著打著,竟然連石灰都撒出來了,好歹也是個武聖,連這種小孩子伎倆都用出來了,真是夠不要臉的!”
“是啊。”
副將劉煥榮跟著罵道:“他撒出來的東西裡有奇毒,王爺是不要緊,但旁邊的弟兄們就慘了……”
“此人當年就是從市井無賴出身!”
李恭不屑道:“如今身居高位,也還是一點兒臉麵都不要!”
“不過今日試探之後,想必他也該清楚強攻不上來。”
劉煥榮右臂夾著鐵盔:“王爺,咱們還是……”
“報——”
一名部下打斷對話:“南徐國來信!他們已經抵達淩州紫薇山,再有三五日,先頭部隊就能開拔到虎牢關外。”
“嗯。”
李恭沒有停下腳步,一邊走一邊問道:“盛人呢,他們怎麼部署的,以昭通府為分界線,和咱們打持久的拉鋸戰?”
“不。”
部下彙報道:“他們派了三千人去守虎牢關。”
“三千人,守虎牢關?”
聽到這裡,李恭猛地停下腳步:“你確定沒有搞錯?還是說,範天發沒去綠嶺山,去了虎牢關?”
“千真萬確!”
部下篤定地說道:“而且,他們高境界將領暫時不充足,目前是由陳三石掛帥,然後是房青雲和沙文龍,算日子也快要到虎牢關了。
“誰?又是那個陳三石?”
李恭不敢輕敵大意。
可他再怎麼想,也想不明白一個通脈境界,領著三千人,守得住十萬大軍外加上四個玄象境界的大將?
思來想去。
盛人如此部署,隻能說明他們山窮水儘,無人可用!
這是鐵了心,要不惜一切代價拿下紫薇山。
不惜代價,就說明他們冒險,冒險就會大潰敗!
“盛人真昏了頭!未免也太不把彆人放在眼裡!”
李恭冷哼道:“陳三石一個通脈,沙文龍不過玄象境界入門,也就一個早就殘廢的房青雲,手裡說不定還有點威脅,憑這三個人,守虎牢關?天大的笑話!
“把情報傳遞給淩州的樊叔震,告訴他虎牢關隻有三千人,命令他火速開拔,猛攻虎牢!
“拿下虎牢關的速度越快,我們贏的就會越多。
“三州之地收回來還不算完,隻要孟去疾一死,我們有九成的概率拿下盛國東境五州,這五州依靠著通天江,都是豐腴之地!”
……
淩州。
十萬大軍穿過紫薇山,進入平坦的荒原當中,人數之多,好似一條從地底湧出的巨龍般,看不到首級也看不到結尾,仿佛無窮無儘。
此次北伐,總共有五名高層,統領大軍。
這五人,分彆是:
主帥,八皇子樊叔震。
副帥,清河侯尤景誌。
大將兼軍師智囊,“靈狻”冉敬軒。
大將,彭允亨。
以及十四皇子,樊嘉孝。
中軍。
五名高層中,此時三名都彙聚於此處,商討著接下來的戰事。
“這次北伐,我們的目標,就是拿下淩州這塊膏腴之地!”
“當然,要是能夠吃掉盛國的整個東部五州,是再好不過!盛人坐擁天下最肥沃的三十六州三百多年,也該吐出來一些了!”
“……”
“盛人也好,慶國也罷!”
一身黃金甲的樊叔震開口:“誰能給我們好處多,我們就幫誰,可不要真的想著去幫慶國賣命,當然,目前來看,幫慶國是我們能得到最多好處的選擇,而且孫象宗失蹤了,這是我等的大好時機!”
“是啊八爺。”
副帥尤景誌看著麵前的輿圖:“就是不知道,盛人會不會已經撤軍,畢竟繼續打下去,對於他們來說沒有任何好處。”
“就算撤軍,慶國也要把淩州割讓給我們,十萬大軍,難不成還能白跑一趟?”
作為此次十萬大軍軍師的冉敬軒,娓娓道出自己的打算:“八爺,尤侯爺,我已部署好了,不管接下來如何,咱們都能坐收淩然,這是我分析的兩種局麵,你們看……”
“啾——”
幾人議論間,蒼鷹落下,帶來最新的情報。
“什麼?”
“盛人瘋了?!”
“要守虎牢關?還隻有三千人,這是多不把我們放在眼裡?”
“……”
“陳三石掛帥,房青雲打副手?有意思!”
樊叔震放下信箋:“二位怎麼看?”
冉敬軒泰然自若地說道:“房青雲就不用多說了,是我們的老熟人,這個陳三石短短兩三年,就打出一場又一場的驚天勝仗,以前的攜民渡河自不必提。
“四渡洪澤一鳴驚人,想不到這麼快又跑到東邊來,弄了一出‘千軍萬馬避白袍’,這世間紛擾百年,都沒有他一年風頭出的多!
“隻是……
“盛人腦子怎麼想的?這個陳三石就算計策再天下無雙,他也是個通脈,手底下區區三千人而已。
“把他丟在這裡守虎牢關?這不是想害死他麼。”
“嗯,我也覺得奇怪。”
樊叔震手指有節奏地敲打著輿圖:“盛人的皇帝,就非要這個紫薇山不可嗎?”
“倒也能夠理解。”
尤景誌回憶道:“紫薇山可是盛人太祖封禪登基的地方,當初明宣之恥的仇恨,他們可沒有忘記,曆代皇帝都想要靠著收複紫薇山來證明自己的功績。”
“不對。”
冉敬軒眯著眼睛:“你們是不是還忘了一點?隆慶皇帝追索仙道,而當年關於盛太祖曹燮的傳說可不在少數,有沒有可能,是他們曹家的什麼寶物,還留在紫薇山上?”
“你這麼一說,還真有這個可能性,隻是……”
尤景誌說道:“紫薇山都落到慶國手裡上百年了,就算有寶貝,也早就被拿走了吧。”
“此言差矣。”
冉敬軒說道:“盛人皇帝如此急切地想要收複紫薇山,就說明東西有概率還在,當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他單純是得一個中興之主的好名聲。”
“好辦。”
樊叔震下達指令:“傳令給大後方的彭允亨,讓他去紫薇山找找看,有收獲最好,沒有收獲也無所謂。
“形勢已經明了,冉軍師,你開始你的部署吧。”
“好。”
素有“靈狻”之稱的冉敬軒,大手一揮:
“彭將軍在後方紫薇山,搜尋寶物的同時穩固後方。
“尤侯爺領一隊人馬,先把淩州腹地的幾個重要城池控製下來,此戰不論結果如何,我們都務必要把淩州拿下,絕對不能還給慶國人。
“至於八爺,暫時還是坐鎮中軍。
“另外傳令在前方的十四爺,在虎牢關外五十裡安營紮寨。
“等到一切準備就緒後。
“我大徐十萬兵馬,直抵虎牢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