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姬野理也不清楚那天的月城汐有沒有看見他的行蹤。
那本來就是無所謂的事,提起來的目的隻是為了打亂她的思考。
為了給接下來要說的話做鋪墊。
“今天應該隻是疲勞過度累積造成的結果,感冒本身的症狀並不嚴重。”
他拎起身邊的塑料袋,放到被子上。
“田中婆婆送了點藥過來。”
“……又麻煩大家了啊。”
少女無意識地抓緊被褥的一角,語氣苦悶。
“明天還打算去工作嗎?”
“不勞動者不得食嘛。”
她原本繃緊的嘴角緩和下來,蕩漾起一個微笑。
“如果再發生這樣的事,不一定還有人恰好接到座機的電話。”姬野理說。
“睡了一覺,感覺已經好多了……”
“那麼之後呢?”
不等她說完,他強硬地打斷話頭,“每隔幾周表演一次病美人傳說,讓全公寓為你忙得團團轉?”
這句話既尖酸,又刻薄,以至於那仿佛麵具般掛在對方臉上的笑容,像是被小刀劃了一下,變得虛弱起來。
“我會為今天的事去道歉的。”
月城汐慢慢地開口,聲音怯弱,“你也不用說成這樣吧。”
聽上去很是委屈。
趁著對方病弱之時,對精神施與打擊,似乎是相當卑鄙的行為。
恰好,姬野理就是卑鄙的人。
“後天就是複學的日子,哪怕是休息日的工作你都沒能撐過去,要怎麼在上學期間堅持下去?”
“總會有辦法的。”
“具體怎麼做?在課堂上補覺?早晨稍微遲到一會兒?乾脆每周缺勤個一兩天?”
姬野理不會輕易放過今天暴露出的防線缺口。
“你不是想要考入櫻才嗎?我不認為這是憑半吊子的用功態度就能達成的目標。”
“這我當然明白。”
她的聲音拔高了,代表挑釁有效。
“是嗎?我怎麼看你都是在向不升學的終點一路狂奔。”
他輕描淡寫地維持著譏諷,將裝大人的少女拖入嘴仗中。
“雖然道理明白,實際上卻做不到,房東小姐確實還是個小孩子啊。”
“吵死了!”
月城汐拽出身後的枕頭,舉起它。
“這可是小鳥遊家的東西。”
姬野理悠閒地扣起指關節,敲擊被爐的桌麵。
女孩渾身顫抖,緩慢地放下了枕頭。
“這些事……本來就和學長沒有關係。”
姬野理讚同地點點頭:“確實,我隻是區區租客,怎麼能因為今天將病倒的房東小姐接回家,還一直照顧到剛才,就覺得自己有資格多管閒事了呢?”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她著急地想要辯解,栗色的馬尾簡直像是感受到主人的心情一樣,無精打采地垂落著。
該打出第二張牌了。
姬野理不理她,繼續說下去:“至於提供房間的小鳥遊一家、幫忙分享藥物的田中女士和古屋先生,下個月都要搬出公寓了,自然更是局外人。”
“誒……搬出去?為什麼?”
如他所預料的一般,女孩微翕櫻唇,茫然地接受著突如其來的消息衝擊,並因之而動搖。
“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和你說,對不對?”
姬野理凝視著她的雙眸,“到那時候,你又準備怎麼辦呢?”
現在的場景,簡直像是在圍獵中將負傷的牡鹿逼入預定的陷阱中一樣。
那虛弱的笑容,如同烈日下的冰雪一樣,徹底消融在酡紅色的夕陽光照中。
月城汐的視線遊移不定,像是怕冷般揪住蓋著的被子,牙齒間發出戰戰的撞擊聲。
“總是能找到辦法的。”
她幾乎是咬著牙,單調地重複著這句話。
“公寓都租不出去的情況下,有什麼方法交齊稅金?”
姬野理化身追根究底的壓力怪,冷靜地追問。
“唔……”
月城汐低低地歎息,怒瞪著他。
為什麼要像是欺負人一樣,不停地對她挑刺?
生氣、難過……各種各樣的情緒在胸口翻騰,亂七八糟地混合起來。
煩躁不安,進退失據,都說明她已經輸掉了這場口舌上的交鋒。
所以,是時候給予最後一擊了。
姬野理將被揉得皺巴巴的表格鋪平,攤放在被爐的桌麵上。
這是從她的身上掉落的東西,月城汐自然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什麼。
“退一步說,就算你找到新的經濟來源,還能繼續撐一段時間……學校的三方商談,打算找誰參加呢?”
十四歲的女孩獨自生活這種事,被校方知道的話是一定會進行乾涉的。
何況,她也瞞不住正在進行多份打工的事,遲早有一天會被拆穿。
之前還拿姬野理違反校規的事說教的她,如今自己也在做著違規的事。
“實際上,已經找不到任何辦法了吧?”
姬野理不帶一絲感情地宣布。
“你已經沒有能力保住父母留給自己的公寓了。”
正確無誤的推論,準備俱全的證據,再加上對手本就處於虛弱的狀態。
就如鐵錘落下,擊碎她奮力堆砌起來的玻璃城堡,碎片四濺。
正視殘酷的現實,承認自己處於絕境是一件極為痛苦的事。
遠比欺騙自己狀況還不算糟,繼續努力就能在地平線上看見希望的曙光,然後投身於新的一天更為痛苦。
“——那你要我怎麼辦才好?!”
所以,月城汐嘶啞著擠出反問的話語。
“無能為力、找不到解決方案……不需要學長來提醒,我也早就知道了。”
籠罩在暮色中的她,白皙的臉頰也像是飲過酒一般,染上紅暈。
“我已經很努力了啊……可是無論怎麼做都得不到回報!”
從媽媽不再聯係的那一天起,她就在不停地思考獨自維係住公寓的辦法。
因為相信他們也許會有哪一天回來,所以才想要保護好三個人居住過的家。
然而,姬野理毫不留情地補刀:“確實,你的努力除了將自己逼進死角外,沒有收獲任何成果。”
“真是高高在上呢,學長。”
傷疤被揭開,情緒徹底決堤後,月城汐終於撕下了微笑的麵具,點點晶瑩的水花浮現在眼角。
“就算不想要賣掉這裡,為什麼不去投靠父母的親戚?”姬野理問。
“爸爸媽媽在我小時候就已經找過他們,被立刻拒絕了。”
這一點是田中女士沒有提過的。
少女拭去淚水,仿佛不想讓此刻軟弱的姿態被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