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長說這些話,又是想做什麼?勸我放棄公寓?還是兜售廉價的同情?”
她顫抖著,雙手緊握成拳。
“難道是想要幫忙?就像是通過喂食路邊的流浪貓,來彰顯自己的道德優越感?”
被持續施壓到現在,即使月城汐脾氣再好,說出的話裡也帶上了針鋒相對的攻擊性。
“學長也隻不過是一個學生,有辦法背負其他人的人生嗎?”
少女低垂著腦袋,點點濕潤的痕跡在被褥上擴散。
“如果做不到的話,那從一開始就彆對我伸出援手啊!”
月城汐並不對任何人抱有期望。
就連親生父母也拋下了自己,還能期待誰來將她從泥沼裡拽出來?不可能的。
某種意義上說,她是帶著自毀式的想法,心甘情願地溺死在親手搭建的幻夢中。
現在姬野理卻戳破了夢境的泡泡。
好比叫醒即將睡死在鐵屋裡的人,帶給她的隻有臨終前的痛苦。
她遷怒般地抬起頭,卻發現罪魁禍首竟然泛起一絲古怪的笑意。
“幫忙?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還背負伱的人生……這也太沉重了吧,我才不乾呢。”
姬野理把玩著手裡的冬橘,“我當然是在為自己進行商業宣傳。”
“……誒?”
突然冒出來一個完全沒想過的詞,月城汐陷入了宕機狀態。
“無能為力、迎來失敗的結果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你本來就該處於被撫養、受到監護的時期。”
姬野理露出溫和地微笑。
“所以來租賃我吧。”
“你在,說什麼啊。”
月城汐惶恐地盯著他,像是目睹外星人在說話。
“即使暫時拋開維係公寓運營的事不談,月城也需要先對付過去學校的三方商談吧?”
他拍了拍桌上的表格,“我姑且也是櫻才的學生,如果以長兄的身份出麵,得到老師信任的概率應該還挺大的。”
“怎麼可能行得通……”
儘管嘴上還在抗議,可她已經不自覺地思索起了可行性。
“另外,僅限於租賃期間,你的煩惱、悲傷、憂慮……我都會接納下來,這是作為家人的義務,哪怕是租借來的哥哥也要遵守。”
就姬野理這段時間的觀察來看,月城汐現在最需要的,其實並不是金錢,而是情感上的支撐。
他在一年不到的戀愛租賃打工過程裡,見過不少這樣的客戶。
她們索求著缺失的愛,寧願拋擲金錢沉眠於虛假的關係中。
但與之相比,房東小姐還有個更為麻煩的地方。
出於過高的自尊,她根本不願意接受無償的施與。
因此他提出的,是有償的戀愛租借。
“租借來的哥哥?”
月城汐重複一遍姬野理的話,呼吸稍微急促了幾分。
明明在前不久,她還讓他停下這份打工,還討厭著戀愛租賃的概念。
可現在,卻如同麵對觸手怪的魔法少女一樣,曾經的堅持和道義岌岌可危地動搖著。
如果接受的話,就能填寫好參與商談的表格。
更重要的是,當痛苦時、難過時、怨恨時,不需要再一個人忍受與消化。
“我可以……對學長抱有期待嗎?”
會不會又經曆一次媽媽那時候的失望和傷害?
她像是警惕地看著過路人手中食物的流浪貓,遲疑著不敢靠近,又不舍得離開,若即若離地投來不信任的視線。
所以,姬野理鑽出被爐,主動向她靠攏。
他在床榻邊的地板上坐好,令兩人能平視彼此,隨後向少女伸出了手。
“我會假裝背負起你的人生,也會假裝將自己的人生分享給你。”
就算是謊言又如何?人類本來就是靠相信著一個個虛構之物發展出璀璨文明的。
偶像們也是靠說謊來販賣愛與希望,由此可得謊言就是真正的愛。
隻要對當下的情況管用就行了。
“我沒有錢……”
月城汐局促不安,手裡被子的一角抓了又放,“就算,假設我想要租借你……”
“作為欠款處理,記得要分期償還。”
姬野理早就預想過她的反應,提前準備好的台詞流暢地說出。
“另外,如果能像之前那樣幫我做飯的話,也不是不能考慮免除掉你的部分債務。”
果然,她的表情一下子安心了不少。
對於缺乏安全感的人來說,由金錢構築的關係反而顯得更為牢靠。
“讓我想一下,再做決定。”
月城汐輕聲說道,並沒有握住他遞出的手。
她掀開被子,拖著還有些虛弱的軀體下床,搖搖晃晃地站穩。
“謝謝你的照顧,學長。”
少女的背影沐浴在夕陽裡,推開房間的門扉後消失不見。
接著從門外傳來一陣下樓梯的腳步聲。
姬野理並沒有感到失望。
【長期租賃委托已接取,作為客人的兄長參與校方商談後進行第一次結算。】
他已經知道了對方的答案。
連這種雙贏的解決辦法都想得到……說真的,我果然是個天才吧?
令我畏懼的是自己的才能啊!
等出門買好食材的小鳥遊一家回來,姬野理和他們說明好情況,婉拒掉一起吃晚飯的邀請,回到自己的房間。
練習了一會兒吉他後,房門響起了輕微的敲擊聲,他放下樂器,拉開門。
房東小姐依然穿著學校的製服,以黑絲絨般的夜空為背景站在陽台上。
淺栗色的發絲沒再綁成白日的馬尾,而是柔順地遮蓋住雪白的後頸,泛著淡淡的濡濕氣息。
她懷裡抱著已經有了些許破損的兔子儲蓄罐,將它遞過來。
“這是?”
“算是……預付的押金吧。”
不知為何,儘管隻隔了一個黃昏,現在的月城汐身上,卻似乎縈繞著某種陌生的氣息。
她到底思考了些什麼?
望著少女那如同混濁深潭的雙眼,姬野理莫名產生了一點點恐懼感。
仿佛求生本能在提醒自己,漏看了什麼事。
他哪一步做錯了嗎?
“學長,學長。”
夜色下的女孩輕聲呼喚,靠近一步踮起腳尖。
在之前,兩人的距離從來沒有縮得如此接近過,以至於似乎能輕易嗅到發間的清香,稍一低頭,就能從領口窺見白皙而泛著淡粉色的肌膚。
已經不再澄澈,而是幽靜又渾濁的瞳孔深處,燃起了猙獰的火焰。
童年的缺憾並不會輕易消失,更可能內化為心靈的創傷,在遇到特殊契機的情況下被觸發。
……比如說,假設有人長期缺失親情的報償,當得到彌補的機會的時候,可能會加倍地進行反饋,甚至變成一種執念。
“哪怕是假裝的也好,請成為我的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