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野理之前還在奇怪,來酒店前橘井朝衣聲稱要讓他作為青梅竹馬登場,但也沒有準備介紹環節。
現在,從她早就知道有危險、提前就將錦田組連根拔起這幾點來看,剛才的襲擊根本就在她預料之中。
甚至,這個會場缺乏安保人員,在發生襲擊時竟然沒有人去阻止——說不定也是橘井朝衣刻意促成的狀況。
為了“青梅竹馬的少年挺身而出打倒極道”這個劇本能深植入在場其他人的腦中。
至於錦田涼太那群人……甚至隻能算演出道具一類的存在。
“我不明白,姬野君為什麼要生氣?”
橘井朝衣麵無表情,微微垂下視線。
“青梅竹馬租賃是我們商定好的工作,有我和茉莉看著也絕不會讓你真受到傷害,這回的報酬之後也會如數支付給你……難道你是覺得,我不該開槍,打斷了你們男人間熱血沸騰的決鬥?我可是看到他要對你動槍才扣下扳機的。”
她倔強地彆過臉,“我什麼錯都沒有。”
“不是這種原因。”
姬野理深吸了一口氣,“你可以事先和我說明情況。橘井朝衣,你對任何人都是抱著這種心機深沉、算計操弄的態度的嗎?”
“心機深沉?”
少女低笑了幾聲。
“姬野君,我答應過要告訴你‘禍津之女’的由來,現在來聽我講個故事吧。”
雖然懷疑她是不是在轉移話題,但姬野理選擇了安靜地聆聽。
“你已經知道,我母親和外婆間發生過爭鬥,但姬野君恐怕還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吧?”
她指了指自己,“直接的導火索,就是我哦。”
“我家的外祖母是那種依然活在江戶時期,覺得武士拿庶民試刀天經地義的人。”
橘井朝衣冷淡地描述著自己的親人,“母親的入贅人選自然也是由她親自挑選的,也就是我的父親。”
“坦白說,他是個非常沒用,光有著外祖母所謂的‘優良血統’的平庸之輩,因此才適合入贅。但父親個性溫和,對我也很好。”
她注視著姬野理。
“我猜姬野君應該不會相信,但我真的有過,覺得生活很幸福,一切都無憂無慮的時期的。”
“有現在的你為證,確實很難相信。”
姬野理忍不住吐槽道。
“嗬。總之,後來的一天,我看見母親和一個不認識的男人擁抱在一起。”
橘井朝衣輕描淡寫,好像提到的完全是陌生人。
“等等,分家就因為這個?”姬野理提出疑問。
“那如果我說,不明白發生什麼的我告訴父親和外祖母後,他們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呢?”
橘井朝衣輕聲地說,似乎吐出的話語會被冷風卷走。
“我身上流淌的血液,有一半並不來自於父親,而是來自於那個男人。”
“甚至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我以為無比和睦的父母婚姻,實際上對母親一直是怨恨和準備推翻的對象,她早在被外祖母強迫接受父親前就已經有了交往中的戀人……你知道為什麼嗎?姬野君?”
“為什麼?”
“因為他們在孩提時代就偶然地相知相認,最後年紀輕輕就墜入愛河了啊。”
少女微笑著,看向租賃來的青梅竹馬,“青梅竹馬,多麼感人!”
“我認為的,和平美滿的家庭其實是虛假偽飾的謊言。”
“我憎恨的,破壞這份幸福的兩個人才擁有真實的愛。”
“母親實際上一直在蓄積能反抗外祖母的力量,借著由我引發的契機點燃了戰火。”
姬野理點了點頭:“這就是橘井家分裂的真相?”
對他這個外人來說是貴圈真亂的情感糾葛劇,對橘井朝衣的母親來說可能是臥薪嘗膽終於逆襲的熱血劇。
但對當時的橘井朝衣來說……想必是一出悲劇吧。
“不是真相,而是開始。”
她否認道,“那兩個人為了避免兩敗俱傷,達成了一項協議,母親要獻出祭品,為橘井家留下一個繼承人,才能去追求自己的愛情。”
“那項祭品……”
“就是我。”
橘井朝衣淡淡地說,“類似‘質子’一樣,被隔離在東京的本家,直接由外祖母教導——畢竟,我好歹還流著一半橘井家的血。”
“當然,在一部分不明內情的人眼裡看來,就好像母親是忌憚我才出走,漸漸地,似乎連分裂本身都是由我引起的。”
“禍津之女……這個稱呼就是這麼來的哦。”
“所以,你問我是不是對任何人都抱著惡意和利用、算計與操弄的心態……”
少女輕抬眼簾,瞳仁的深處幽靜而深邃。
“我就是被這樣塑造而成的啊,姬野君。”
一個人被關在家裡,獨自接受著教育,學會處理各式各樣的工作。
成百上千遍地接受外祖母的告誡,絕不可學習那個愚蠢的母親,不準對任何人袒露內心。
遭遇毆打,忍受饑餓。
曾經有年齡相近的孩子短暫地出現在本宅中,但隻不過是被之前的爭鬥波及到的遠親帶著女兒來求助。
當對方意識到是橘井家造成了他們家的不幸後,便對她惡語相向,離開了這裡。
於是,她又會回到孤獨的狀態,就像腫脹半死的老鼠,拖著惡臭的氣息重新潛伏進陰影中,與蟲蟻為伍。
“我什麼錯都沒有。”
她再次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明明既不是我強迫母親嫁給父親,也不是我挑起分裂的戰火。
憑什麼,外婆要我彌補母親的過失?
憑什麼,我要為大人犯下的罪承擔責任?
現在的橘井朝衣,是這份陰暗的怨恨,經曆長年累月以“合格的家主”為目標的教育而澆灌出來的漆黑之花。
“錯的不是我,是要求我坦誠以待的姬野君,和這個‘真實的愛’隻會造成破壞的世界!”
凜然的黑長直少女向前踏出一步,發表了相當中二的言論。
原來如此,這個人扭曲性格的成因是這麼回事。
但是,姬野理總覺得還有一種違和感存在。
“……橘井,伱現在能告訴我,要租賃一個青梅竹馬的真正理由嗎?”
“現在的姬野君應該也能猜到了吧。”
她莞爾而笑,幽邃的雙眸裡卻仿佛燃著憎恨的火焰。
“我隻是想等她來的時候,重新提醒她一下當年的事而已。”
純粹為了惡心人?
不對。
姬野理回憶了一遍和她相遇以來的經曆。
“你在說謊。”
他判斷道。
“我現在還有什麼必要騙你嗎?”
身著黑底振袖的少女不悅地說。
“因為,你剛剛和我說了那麼多不必要說的話。”
姬野理自己,就是擅長謊言,靠“假裝”來工作的人。
所以,儘管隻有一瞬間。
他捕捉到了,對方稍微流露出來的一點真心。
姬野理同樣踏前一步,兩人的距離縮近到隱約能感受到吐息的地步。
如果有人從酒店出來,就能透過噴泉的水幕,看見兩道淡淡的剪影沐浴著暮色,仿佛正依偎在一起。
“你其實並不需要和我講橘井家的往事。”
就算他稍微有點因被算計而生氣又如何?他們隻是簽訂了兩個月的合同而已。
有必要講述這些隱秘嗎?
“這隻是為了後續的工作……”
“你希望,能有人認可你的本性並非如此吧,能有人覺得,你並不是天生邪惡的禍津之女。”
仿佛揮劍斬斷流水一般,姬野理打斷了她的話。
“橘井,以你的性格,肯定從來沒有過朋友,對更熟悉的茉莉這些話也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