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0(1 / 2)

無人渡我 周鏡 68560 字 2024-08-09

春深

向之瑤和鄔令互相攙扶著從餐廳裡出來的時候, 門口簷下琉璃六角燈上垂著的流蘇隨風晃了幾晃。

向之瑤眼尖,遠遠看見了周宴深的車,揮著胳膊大聲喊哥拉著鄔令一起跑了過去。

坐進車裡卻發現, 她哥的臉色幾乎可以用冷若冰霜來形容。

“二哥, ”之瑤小聲,“你怎麼了,我隻是讓你來接我一下,不至於這麼生氣吧……”

周宴深回過神來,按按額頭:“沒事。”

他回頭看了兩個喝得臉通紅的姑娘一眼, 打開儲物格取出兩瓶水擰開,一一遞過去。

遞到鄔令的時候,鄔令卻傻在原地,直勾勾地盯著周宴深看。

“你……”她張了張嘴, 不可置信, “周醫生?”

周宴深有些意外:“你認識我?”

“我,我, 我, 我是鄔令。”鄔令手忙腳亂地接下那瓶水,臉瞬間像燙熟的蝦子般更紅了,“就是之前在香港景麗酒店的時候, 您救了我外公, 您……還記得嗎?”

周宴深回憶了一下, 點點頭:“鄔小姐。”

向之瑤在旁邊喝著水, 聽得莫名其妙,過會兒才極慢地反應過來, 張大了嘴巴:“鄔令, 我哥不會就是你說的那個——唔——”

話還沒說完, 鄔令直接過來捂住了她的嘴巴。

“周醫生,”鄔令已經徹底從酒中清醒過來,捂著向之瑤的嘴,尷尬一笑,“我外公的事,謝謝您,一直沒機會當麵向您道謝。”

“舉手之勞,鄔小姐不必言謝。”男人淡淡的音色從前方傳來,車輛平穩地駛入夜色。

向之瑤扒下鄔令的手,一臉興奮:“你乾嘛,我哥是不是——”

鄔令狠狠瞪著她,用口型做出“閉嘴”兩個字。

向之瑤閉上嘴,仍然按捺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掏出手機啪啪啪打字:“不是吧,這麼巧?”

鄔令很快回複:“你親哥?”

向之瑤:“no,表哥,他媽媽是我姑姑。”

鄔令:“那你很快就要喊我表嫂了。”

發完,鄔令按滅手機,一抬頭,對上車內後視鏡裡周宴深剛好看過來的目光。

她的心跳瞬間咯噔一下,抿抿唇,對著鏡子笑了一下。

向之瑤住得近,周宴深先把她送回去,再去送鄔令。

沒了向之瑤嘰嘰喳喳的聲音,車內顯得安靜無比,鄔令慢慢坐直了身體,手放在膝蓋上心亂如麻地絞著。

她想起方才周宴深看過來的目光,他的眼睛太好看了,漆黑的瞳仁,眼尾處淺淺的扇形褶皺,深情又溫柔,注視著她時,讓她覺得自己有種被深愛的錯覺。

鄔令從小到大都對自己的長相很有自信。

醞釀了一路,終於在車停在她住的地方門口時,鄔令鼓足勇氣開口:“周醫生,您明天有時間我可以請您吃飯嗎,當感謝您救我外公之恩。”

周宴深回頭:“鄔小姐,不必這麼客氣。”

鄔令沒有氣餒:“那加個微信呢?”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很晚了,我就不送你上去了。”

這便是婉拒了。

鄔令深呼吸一口氣,咬了下唇,什麼也沒說徑直開車門跑了下去-

聚餐回來,虞喬覺得頭在隱隱作痛,早早便睡下了。哪知睡到一半被接連不斷的電話轟醒,差點要把她的腦袋炸了。

“喂。”虞喬不得已爬起來,按亮床頭燈,摸過手機憑著肌肉記憶按下接聽鍵。

“虞喬,”對麵是Alin的聲音,疲憊無比,“你睡了嗎?”

“你說呢。”虞喬沒好氣,“我好不容易早睡一次,你可真是我親姐——”

“虞喬。”Alin打斷她,聲音喑啞,“幫幫我。”

虞喬噤聲,她從來沒見過Alin這個樣子。圈內以雷厲風行著稱的王牌經紀人,手下一個又一個頂流,差點讓人以為,她是無堅不摧的。

“我媽進醫院了。”她平平淡淡地說。

虞喬緩緩吐出一口氣:“哪個醫院。”

“仁和,胸外科。”

“好。”虞喬掀開被子,二話不說開始換衣服。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許久,才說:“虞喬,謝謝你。”

“你放心。”虞喬撂下這三個字,掛了電話。

她從櫃子裡隨便抽了件衣服套上,拿上車鑰匙去地下室開車,一路加速趕到了仁和醫院。

深夜的醫院人流稀疏,虞喬按下電梯抵達胸外,她戴著口罩,直接去護士台:“馮麗書女士在哪?”

護士抬頭:“家屬?”

“對。”

“家屬總算來了,”護士皺眉,語氣不善,“在搶救室呢,還是鄰居送來的,你媽媽病情這麼重,做子女的沒有一點緊迫感嗎?”

護士邊叨叨邊帶虞喬去急救室,急救室上亮著紅燈,虞喬隻能坐在門口等,大約半小時後,手術燈滅,從裡麵走出了一位女醫生。

虞喬連忙迎上去:“醫生,病人怎麼樣了?”

“暫時沒事了。”醫生邊摘手套邊說,“病人是胸膜惡性腫瘤,胸腔黏連情況很嚴重——你是她女兒嗎?”

“不是,我是她女兒朋友,我可以做主,您說就行了。”

“不行,她需要儘快動手術,否則會有生命危險。讓她女兒回來簽字,或者其他的親屬也行。”

“她女兒在國外回不來,她委托我照顧她母親,我可以做主。”虞喬重複。

“不行。”醫生皺眉拒絕,“手術必須要親屬簽字。”

“溫醫生——”虞喬還想再說什麼,有護士跑過來拿著一份文件要醫生簽字,“這是診斷書您簽一下字,嚴姐要我問一下馮麗書安排到哪個病房?”

虞喬看到她簽下了溫意二字。

“重症六樓。”溫意嘩啦啦地簽字,邊寫邊問,“我師兄走了嗎?”

護士接下她簽完的文件:“周醫生今天有事,提前走了。”

“他最近手術多嗎?”

“挺多的。”護士想了想,“這禮拜周醫生有兩台心肺聯合移植,還有幾台腫瘤的切除手術,時間都排滿了。”

溫意擰上筆,歎了口氣:“馮麗書這台也要他來做。”

虞喬站在二人身後,一直不說話默不作聲地聽著。

溫意回過頭來:“馮女士的手術很複雜,我必須要和她家屬談一下。”

“好。”虞喬點頭,“電話可以嗎?”

“可以。”溫意說,“號碼給我。”

虞喬把號碼給了醫生,跟著護士去了重症六樓的病房,一進樓道,裡麵全是老人沉重的咳嗽聲,充滿了絕望的聲音。

她出錢給馮麗書安排了單人間,進去的時候,馮麗書已經醒了,看到她,眼裡沒有一點意外的神色:“喬喬啊,來坐吧。真是辛苦你了,半夜還要跑過來。”

虞喬坐過去:“您感覺好點了嗎阿姨?”

“死不了。”馮麗書拍拍她的手,語氣平淡,仿佛就是隨意一問,“小桐呢。”

黎桐是Alin的本名。

“她在國外。”虞喬連忙解釋,“她馬上就回來,您彆著急。”

“我著什麼急,”馮麗書淡淡地笑,“她工作忙,我又不是第一次才知道,工作重要,叫她不用著急回來。”

因為工作原因,Alin和她媽媽一直矛盾不淺,虞喬也不知道說什麼,她沒什麼和上了年紀的長輩相處的經驗,隻能乾巴巴安慰幾句。

後麵去給馮麗書買夜宵的時候,Alin來了電話。

虞喬囑咐店家做得清淡一點,坐在店裡聽Alin說她剛才和醫生電話聊的情況。

越聽越皺眉,馮麗書的手術還拖不得,必須在一周之內做,且這台手術的精細和複雜程度,國內統共就隻有兩個人能主刀。

仁和胸外全國第一,這兩個人,都在仁和。

虞喬心裡隱隱有了預感:“要給阿姨主刀的醫生叫什麼?”

“姓周。”Alin聲音嘶啞,“國外回來的,隻有他能給我媽做這台手術。另一位是他們醫院的主任,已經上了年紀,很多年不曾主刀了。”

真的是他。

虞喬閉了閉眼。

“虞喬,”Alin在電話那頭疲憊無比,“我現在趕不回去,能不能請你幫我給這個醫生送一個紅包,請他儘心,我回去之後必有重謝。”

“他不會要的。”虞喬脫口而出。

“嗯?”

“我的意思是,”虞喬手無意識攥緊了衣角,“即使不送紅包,醫生也會儘心的。”

“那不一樣。”Alin不以為然,“拿人錢財才會儘心儘力,我已經把紅包的錢轉你賬上了,你換成現金去給醫生送過去。”

手機一聲提示音,果然已經到賬了。

虞喬:“……”

她按按額頭,覺得太陽穴都在隱隱作痛。

那位,哪裡是缺錢的主兒。

虞喬不知道周家具體多有錢,但就算在陵江國際部富二代雲集的圈子裡也是名列前茅。

她以前問過周宴深,為什麼想學醫,老師們都說,他這樣聰明,應該去學金融或者鑽研高精尖的科技更合適。

虞喬記得周宴深放下書,想了想,隻說了一句話:我希望不想死的人都能活下來。

他爺爺當年惡性腫瘤治無可治,於是後來,救人成了他畢生的信仰。

虞喬看著手機裡的轉賬,哭笑不得,心裡卻沉甸甸的。

她該怎麼辦,知道他已有愛人在側,還是抑製不住心裡瘋長的喜歡。

一次醉酒找他,已經足夠出格,也在他麵前丟夠了人,再糾纏,就不合適了。

總不能到最後,還招了他的厭煩吧。

夜晚的病房裡靜悄悄的,單人間裡有陪床的小床,虞喬卻不想睡,披著衣服坐在陽台。

她望著月光,月光灑在她身上,銀色的,柔軟如綢緞如流水,鋪滿全身。

唯獨沒有鋪到她的心裡。

隻要一想到他會愛彆人,會滿心滿眼都是彆人,心裡就控製不住地泛起怨毒的想法。虞喬才發現愛是做不到心甘情願放手的,一見到周宴深,她渾身上下全是占有欲在作祟。

她在陽台坐了一夜。

天明之時,馮麗書還在睡覺,虞喬輕手輕腳地走出去,去樓下的早餐店吃早點。

她點了兩個椰奶包和一杯豆漿,一口一口吃完,甜絲絲的,她最喜歡的味道。

吃飯的時候,Alin又來了電話,催促她去銀行取錢,彆忘了拿紅包包著送過去。

虞喬頂不住她催促的壓力,就近找一家銀行取了錢,厚厚的一遝。

醫生和護士陸續開始上班,那位叫溫意的醫生上班之後先來她們這裡查房,查完之後讓虞喬跟她去辦公室。

“我是馮女士的首診大夫,馮女士的全程治療我都會在場,但是她的手術我做不了。主刀醫生是周醫生,我現在帶你去見他。”

溫意帶著虞喬走到一間辦公室前,敲敲門,接著回頭很認真地跟她說:“對了,還有家屬,家屬必須簽字,我們才能安排手術。”

虞喬點點頭:“已經在聯係其他的家屬過來了。”

“進來。”門裡傳來男人質感偏冷的聲線。

溫意推開門,語氣莫名變得有些尊敬:“師兄,早。”

通體潔白的辦公室裡,周宴深正在穿白大褂,身材高而挺拔,浴著亮色的天光,他微微低首,一顆一顆係著扣子,下頜清晰立體。

“早。”微微啞的聲音,像是沒睡好,“病人家屬呢。”

“在這。”溫意往旁邊退一步,露出虞喬,“馮女士的女兒在國外,這是她女兒的朋友,您和她說。”

周宴深扣好最後一顆紐扣,波瀾不驚地抬眼,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微微頓了頓。

聽到是病人女兒的朋友,又恢複了平靜。

虞喬有些尷尬,隻能裝作不認識的樣子和他打招呼:“周醫生。”

周宴深沒搭理她,坐在椅子上。

“這是馮麗書拍的片子和病曆,我都給你放這了師兄。”溫意毫無察覺氣氛的古怪,“師兄我還要去查房,我先走了。”

“門關上。”周宴深隻說了三個字。

“好的師兄。”

辦公室內瞬間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虞喬硬著頭皮坐到了她對麵。

周宴深起身,拿一次性紙杯接了杯熱水推到她麵前。

“謝謝……”

他低下頭,翻了翻片子和病曆檢查情況,頭也不抬地問:“馮麗書的大概病情溫意和你講過了吧。”

“嗯。”他完全公事公辦的口吻,虞喬也打起精神,從她的角度,看到周宴深眼下有淡淡的一圈烏青,似乎昨晚沒睡好。

周宴深抬頭看了她一眼,開始講治療方案和後續問題。

虞喬聚精會神地聽著,邊聽邊喝完了眼前的熱水。

最後,周宴深一錘定音:“我最早的手術時間是明天晚上,今天安排全身的檢查,讓家屬把手術同意書簽了,再拖隻能下周了。”

“好。”虞喬好像隻會說這個字。

周宴深合上病曆:“你還有彆的事嗎?”

“啊?”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出去的時候帶上門。”他低下頭,擰開鋼筆開始寫東西,淡聲說。

虞喬抿了下唇,穩住自己的聲音:“有,我想跟你道個歉。”

“說。”仍舊淡漠的語氣。

虞喬垂睫,心裡七上八下的,慢慢地說:“上次我喝醉了給你打電話的事,還有昨晚的事……昨晚,我也喝了點酒,對不起,打擾到你了。”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握著黑色鋼筆,仍在唰唰寫著,字跡淩厲清晰。

“希望你不要誤會,以及很感謝你收留我一晚,也很抱歉。”

金屬筆尖在紙張上陡然劃出重重一道,黑色墨跡瞬間洇開。

虞喬聽到他把紙張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的聲音。

“虞小姐。”周宴深終於抬頭,直直看著她,眸中無波無瀾,“你大可不必道歉,以虞小姐的變臉速度,恕周某實在無法相信你說的任何話。”

虞喬臉色一變,猛地起身,椅子在地上劃出尖銳的聲音:“你什麼意思?”

“字麵意思。”他平淡地說。

虞喬深吸一口氣,覺得無法再在這個環境裡待下去,她拎上自己的包轉身就走。

就在她轉身的同時,一道重重的物品落地聲於身後響起,她愣了一下,隨即想起什麼,臉色變得難看。

身後,周宴深已經起身撿起地上那個厚厚的紅包。

虞喬回頭的時候剛好看到他臉上那抹微諷的表情。

“這不是……”她想解釋,又蒼白地說不出話來。

周宴深往前走了兩步,高大的陰影慢慢籠罩她,他看著她,把紅包塞回她的包裡。

他身上有淡淡的雪鬆香混合很淺的消毒水的味道。

僅靠近一瞬便離開她的鼻尖。

周宴深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聲音冷而涼:“虞小姐,希望你知道,我有最起碼的醫德。”

🔒春深

走出辦公室, 虞喬的手緊緊握著門把,骨節泛白,良久才鬆開。

她忘了帶口罩, 來來往往的人回頭看她, 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眼裡閃著興奮的光,躍躍欲試想上來要簽名。

回過神來,虞喬戴上口罩,低下頭從一旁的電梯回到六樓。

早上吃飯時她發信息給容夏, 叫她準備兩套生活用品送過來。虞喬回到病房的時候,容夏也已經到過了,正在陪著馮麗書說話。

“喬喬,”馮麗書看見虞喬站在門口, “快進來。”

“阿姨, ”虞喬調整好心情,微笑, “我剛才和醫生談過了, 手術時間是明天晚上,待會兒護士會帶您去做各項術前檢查,您放寬心。”

馮麗書歎了口氣:“辛苦你們了。我這一把老骨頭, 還折騰你們兩個人跑過來。”

“說什麼呢阿姨, ”容夏嗔怪, “您是Alin姐的媽媽, 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馮麗書笑著拍拍容夏的手。

“您不用擔心阿姨。”虞喬坐過去,“我這段時間空著, 剛好可以在這照顧您。”

拍完定妝照之後離正式開機還有一個月, 她為了更好地沉浸琢磨劇本, 早早推了活動。

“還有一件事阿姨,您這個手術重大,我沒辦法代簽字,您看看能不能聯係其他的直係親屬過來簽個字。”

容夏嘴快,立刻說了出來:“Alin姐不是有弟弟嗎,他不能過來簽字嗎?”

馮麗書的笑容莫名淡了下來。

虞喬沒說話,她本意也是這個,隻是不好直接說出來而已。

Alin的弟弟黎耀,不學無術,整天除了在社會上混著跟一群狐朋狗友吃飯喝酒之外,就是問Alin要錢。

而馮麗書,從小便重男輕女,對黎耀多加溺愛,對Alin則是輕視隨意,也因此,姐弟二人的性格天翻地覆。

Alin為人自立自強,能力強性子狠;黎耀卻因為馮麗書過分的溺愛,無法無天,甚至馮麗書生病,都不見他來多問一句。

反倒是馮麗書從小不待見的女兒,儘心儘力。

虞喬不由得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女人一眼,不知她此刻心裡作何感想。

她又勸了一句:“阿姨,您的手術要緊,能給您主刀的醫生全國隻有一個,他的時間不好排。”

馮麗書慢慢地說:“好,我來聯係耀耀。”

搞定簽字的事,虞喬鬆了一口氣,她去辦住院手續,容夏則陪著馮麗書去做術前檢查。

在醫院忙忙碌碌一上午,受到不少注視,虞喬也沒指望能遮掩住,遇上來要合照的客客氣氣答應。

隻是沒想到,到中午的時候,溫意也來找她要簽名了。

“虞小姐,”這位溫醫生摘下口罩長相清麗,看起來像是被趕鴨子上架,“打擾您了。我們科室的護士和幾個醫生都很喜歡您的電視劇,都是您的粉絲,您看能不能給他們簽個名?”

溫意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張簽名紙,臉頰微紅,格外地不好意思。

虞喬看著她,想起來她喊周宴深師兄。

他這些年生活的參與者,點點滴滴,都再與她分毫無關。

在心裡歎口氣,虞喬麵上卻笑起來,想了想說:“溫醫生,我的簽名不能簽在白紙上。您看這樣行嗎,我樓下車裡有很多的簽名照,拿上來送給您的同事可以嗎?都是我之前活動的時候簽名照剩下的,是我自己簽的。”

“當然可以。”溫意連聲答應,神色羞愧,“真是麻煩您了。”

“不麻煩。”虞喬笑,轉頭喊容夏,“夏夏,去我車裡拿點簽名照。”

“好嘞姐。”

容夏動作麻利,很快拿上來了一疊簽名照。虞喬遞給溫意,讓她自己從裡麵挑要的張數。

溫意低頭翻著,忽然自言自語道:“噫,這些照片都好眼熟啊。”

都是這些年活動的照片或者劇照,虞喬不意外,笑著問:“溫醫生在網上看到過嗎?”

“不是。”溫意搖著頭,一副仔細回憶的樣子,“好像是我之前在我師——”

“溫意。”一道突如其來的男聲打斷了二人的談話。

虞喬循聲,周宴深不知何時站在溫意身後,白色大褂冷冷淡淡。

溫意好像一見到他就變得格外規矩,小聲說:“師兄,你怎麼來了。”

“手術同意書簽了嗎?”

“啊……”溫意看向虞喬。

虞喬回答:“已經聯係家屬了,下午過來簽。”

她回答的時候迎上周宴深的視線,二人目光和語氣均是平平淡淡,完全看不出來上午時在辦公室裡還針鋒相對。

暗流湧動,周宴深先一步移開目光,抬腳離開。

溫意跟在他身後:“師兄你吃午飯了嗎?”

“沒。”

“那我去幫你買。”

二人身影漸漸走遠。

所有人都能和他並肩,除了她。

虞喬深吸一口氣,撐起笑容,向房間內喊容夏:“夏夏,我們去吃飯。”

“來了姐。”

馮麗書的飯由醫院送餐,虞喬和容夏則需要自己去樓下吃。

醫院附近沒有特彆出挑的餐廳,二人走進一家麵館,一人點了一碗麵等待。

“姐,你說那黎耀下午真的會來嗎?”容夏主動幫虞喬買了水,坐下就問。

虞喬也坐下:“會吧,畢竟是他親媽。”

容夏撇嘴,拆開兩套筷子邊燙邊說:“姐,我跟你說,我今天上午是故意提黎耀的。雖然馮阿姨是Alin姐的媽媽我這樣說不太好,但我確實有點看不上他們母子倆。”

她燙完一套,推到虞喬麵前,倒水:“他們天天花著Alin姐的錢,那黎耀還趾高氣昂的,真不知道誰給他的臉。馮阿姨也是,不疼女兒到頭來還不是要靠女兒。”

虞喬點頭認同:“Alin確實很辛苦。”

“我是獨生女,我媽就很疼我。”容夏支著臉,“喬姐,阿姨生前也很疼你吧。”

她跟在虞喬身邊這麼久,自然知道虞喬母親早逝,每年清明,虞喬無論在哪裡拍戲拍廣告,都要飛回陵江祭奠。

虞喬笑了笑:“是。”

虞姝疼她嗎?當然是疼的,隻是她太年輕了,自己都還是個孩子,也不太會照顧另一個孩子。

虞喬關於童年的記憶和彆人不太一樣,並沒有媽媽的嘮叨和爸爸的管教,取而代之的都是虞姝手忙腳亂的身影。

虞姝不會做飯,經常在廚房忙活半天,最後垂頭喪氣地端出來一盤黑漆漆的東西,然後牽著她的手去外麵吃。

虞姝人漂亮,也愛漂亮,會把自己的女兒打扮地漂漂亮亮的,在虞喬很小的時候,就給她卷頭發,塗指甲油。

“我們喬喬真漂亮。”虞姝經常捧著她的臉,笑眯眯地親一口,“不愧是媽媽的女兒,女孩子就要漂漂亮亮的。”

虞姝是極美的,如玫瑰一般的嬌美動人,有一管好嗓音,她經常去酒吧唱歌,或者客串一些小網劇。

有導演或廣告商找來,虞姝反而拒絕,隻說自己沒什麼大誌向。

現在想起來,她十歲之前的記憶都還是開心的,那時候虞姝還活著,母女兩個人的生活居然不富裕但也自由無拘。

後來,後來。

麵已經上來了,容夏吃得開心,虞喬握著筷子低下頭,唇角的笑意漸漸變冷。

梁宏生。

虞喬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相信那個人麵獸心的畜生,認賊作父十年。

筷子挑起一根細麵,她垂首,認認真真地吃飯。

當然要好好活著,出了事隻會是親者痛仇者快。她已經自輕自賤過一次,絕不會再作踐自己第二次-

中午吃過飯,馮麗書繼續去做檢查,去之前說她給黎耀打了電話,黎耀下午會來。

虞喬在病房裡等黎耀,邊等邊看劇本,到四點的時候,這位少爺才戴著個墨鏡嚼著口香糖姍姍來遲。

一進來,踹開病房門:“媽。”

虞喬向來對Alin這位隻會伸手要錢的弟弟沒有好感,劇本啪地一合,冷聲:“這是醫院,小點聲。”

“你他媽誰啊算哪根蔥讓我小聲我就小聲?”黎耀張口就罵,猛地摘下眼鏡,愣在原地。

“虞,虞喬!”

虞喬真是看他一眼都覺得煩,又不得不敷衍:“跟我去簽字。”

“誒誒誒!彆急嘛。”黎耀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虞喬身邊,眼裡全是驚豔,“虞姐姐,咱倆多久沒見了,姐姐也不先跟我敘個舊。”

虞喬忍著心口的氣:“敘舊?馮阿姨惡性腫瘤你知道嗎?”

“知道知道。”黎耀仍然舔著臉往她身邊湊,“這不有我姐在呢,用我操心什麼。”

虞喬冷笑一聲,起身繞過他:“跟我去簽字。”

“我去還不成嗎,虞姐姐彆生氣。”黎耀跟上來,身上濃重的煙酒氣熏得虞喬鼻頭一皺,偏他還非要挨著她的肩膀走。

虞喬不動聲色地遠離。

黎耀滿心滿眼都是美人,自從當年他去他姐公司,見過虞喬一次驚為天人,之後一直念念不忘,想著辦法親近:“虞姐姐,我覺得你越來越漂亮了,你最近的劇我都有看,我可是忠實粉絲。”

虞喬懶得理他,加快腳步。

護士台在中間,走過去的這幾步裡,黎耀一直試圖去碰虞喬,都被她躲開了,說話也得不到回應。

來到護士台,虞喬要來馮麗書的手術同意書,把筆塞到黎耀手裡:“簽吧。”

黎耀看著她潔白細嫩的手指從他眼前掠過,眼珠一轉,吊兒郎當地倚在護士台旁:“虞姐姐想要我簽這個?”

虞喬提醒他:“這是你媽媽的手術同意書。”

黎耀笑了一下,眼睛不懷好意地盯著她,往前走一步。

她警惕性後退。

黎耀晃了一下頭,突然伸手去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朝自己的方向拉。

男的力氣大,虞喬又不設防,一個踉蹌差點倒在他身上。

黎耀趁機在她耳邊嗬氣,下流地說:“姐姐讓我親一口,我就簽。”

這個混蛋!

虞喬猛吸一口氣,胸口劇烈起伏,她戴著口罩,一雙眼冷冷盯著他:“黎耀,你是個人嗎?”

這一眼有欺霜賽雪的淩厲嫵媚,勾人心魂,黎耀癡癡地看著,不自覺伸手想去摸她的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啊!”

一聲清脆的金屬掉地聲應著黎耀的慘叫聲在走廊響起。

這叫聲嚇得虞喬心一驚,她連忙掙脫黎耀的束縛,重心不穩,往後趔趄了兩步,跌進另一個人懷裡。

滿身的消毒水味,冷冽的乾淨。

有力的臂膀穩穩接住她。

虞喬下意識抓住男人的衣服,回頭說了聲謝謝,柔順的發絲掃過周宴深的下頜。

她清楚地看見周宴深皺了下眉,而後鬆開她。

他拉著她的胳膊,微抬下巴,示意她站到後麵去。

虞喬心怦怦跳,跟在他身後小聲解釋:“這是馮麗書的兒子,要他簽手術同意書的。”

周宴深眉眼動也不動,對在那跳腳破口大罵說要報警的黎耀置若罔聞,走過去彎腰撿起自己的鋼筆。

虞喬看著他的動作,心想,真是可惜了這支鋼筆,被黎耀這種垃圾弄臟了。

以周宴深潔癖的程度,應當是不會再要了。

他大概會用紙巾包裹著撿起來,然後丟進垃圾桶。

然而下一秒,虞喬卻瞪大了眼睛。

周宴深徒手撿起那隻鋼筆,沒擦也沒丟,掛回了自己白大褂上方的口袋裡。

他轉身的瞬間,虞喬看清了那支鋼筆的樣式。

通體黑色,乾淨得無一絲雜質,看起來有些舊了,露在口袋外麵的鋼筆筆夾斷了一小截,最上方是小小的品牌logo。

斷掉的那一小截,不是方才砸黎耀斷的,也不是掉在地上斷的。

它已經斷了很多年了。

這是她高考完畢業送給周宴深的禮物。

🔒春深

“嚴靜, ”周宴深的聲音拉回了虞喬凝滯在那鋼筆上的視線,他淡淡喊一邊的護士,“去叫保安。”

黎耀仍在叫囂著你敢打我我弄不死你之類的話, 轉眼卻被周宴深視線裡的冷意嚇了一跳, 結結巴巴:“你,你是誰啊。”

護士台的護士臉色也不好,見慣了鬨事的,沒見過這麼無理:“這是你媽媽的主刀醫生。”

周宴深懶得同他廢話,屈指在手術同意書上扣了兩下:“簽字。”

“你叫我簽我就簽, 你他媽算老幾啊!”

周宴深絲毫不為所動,看著他如同看著跳梁小醜,聲音淡漠:“簽不簽是你的自由,簽的話馮麗書明天做手術, 不簽現在就可以出院了。給他們辦出院。”

“你!”這番話徹底惹怒了黎耀, 他破口怒罵,“你算個屁的——”

話沒說完, 有人拿著一疊文件直接狠狠摔到了他臉上。

“黎耀。”虞喬徹底冷下臉, 紙張七零八落地掉到地上,“我警告你,你再出言不遜, 馮阿姨隻有等死了份了, 能給你媽做手術的醫生, 全國隻有你眼前這一個。如果你媽死了, 你大可以看看你姐還會不會再給你一分錢。”

黎耀的臉色青青白白,幾秒後, 忽然猛地一變, 喊了一聲媽。

虞喬回頭, 看到不知何時容夏扶著馮麗書站在後麵。

馮麗書臉上的表情沉靜,情緒難辨,她鬆開容夏的手,走上前來,狠狠甩了黎耀一巴掌。

黎耀捂著臉,眼睛一紅,不甘心地說:“媽,你聽我解釋。”

馮麗書沒理他,走到虞喬身邊,拉著虞喬的手:“喬喬,阿姨給你添麻煩了。”

虞喬搖搖頭:“阿姨,不是您的錯。”

馮麗書歎了一口氣,又轉身,給周宴深鞠了一躬:“周醫生,犬子不孝,冒犯您了。”

她的腰還沒彎下去,便被周宴深扶了起來。

“馮女士。”周宴深沒說彆的,隻說了簡單的一句話,“您的手術要緊。”

他說完,遠處有護士匆匆跑來喊他去看病人。

一番折騰,黎耀最終在手術同意書上簽了字,簽完字他便揚長而去,連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

馮麗書的術前檢查報告在晚飯時分出來,虞喬去取的時候,兩個剛從手術下來的護士從她身邊經過,邊揉胳膊邊聊天。

“累死我了,這手術做了快六個小時了吧。”

“誰說不是呢,周醫生上手的都是大手術。我們都累,主刀不知道有多累,胳膊都快斷了吧。而且他晚上還有一台手術。”

“聽說周醫生跟我們醫院隻有一年的合同,是真的嗎?”

“好像是,你彆看就一年,院長把人留下來可是費了不少的功夫。周醫生那醫術,國際上也是有名的。”

“太厲害了。”其中一個護士感慨,“這長相這本事,還單身,咱們科室最近都快被彆科室暗戳戳打探的女醫生擠爆了。”

“可不是嗎。”另一個女護士笑著說,“彆說醫術了,就周醫生那長相都夠了好吧。”

二人說笑著漸漸走遠。

虞喬在原地失神了片刻。

回到病房,把檢查報告交給住院醫師。醫院送來了馮麗書的營養餐,容夏邊穿外套邊問虞喬:“姐你想吃什麼,我出去買。”

“我去吧。”虞喬拿上車鑰匙,“文記雲吞行嗎?”

容夏抓抓頭發:“文記離這挺遠的吧姐。”

“沒事我開車去。”

“那姐你小心點。”

虞喬點點頭,穿上外套,戴好口罩墨鏡,去坐電梯。

晚飯時分人流量大,電梯裡陸續進來了幾個人,虞喬往角落站了站,這一次電梯門緩緩打開,門外進來的是周宴深。

她猝不及防,口罩帽子墨鏡俱全,低調地隱在角落裡。

周宴深沒看見她。

聽剛才兩個護士的說法,他應當是剛下手術,此刻眉眼間滿是疲倦,額頭黑發微亂,正在和彆人打電話。

“嗯。我知道了,你讓護士先彆動他,我這就過去。”他的嗓音有些啞。

周宴深按了另一個樓層。

剛下手術,又要趕去看病人,虞喬盯著他的背影,他進電梯沒一會兒便下去了,全程注意力沒分一點給旁人。

自然也沒注意到她。

虞喬隨人流走出醫院,一路開到文記雲吞,這是一家幾十年老字號了,裝修多次翻新,如今店麵比她高中的時候擴充了三四倍。

以前高中的時候,周六晚上不上晚自習,放學之後她和周宴深會一起來這裡吃碗雲吞,再去圖書館。

店裡如今已經是掃碼自主化點餐,虞喬靠窗坐下,點了三份蝦仁蟹籽雲吞打包,備注其中其中兩份不要香菜和蔥,多加紫菜。

她和周宴深都不愛吃香菜和蔥,也算是他們兩個人各方麵相差巨大的情況下唯一的共同點。

春分已過,白晝漸漸拉長。已經過了六點,天邊火燒雲仍舊如火如虹,虞喬支著臉坐在窗外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

街對麵有一家鋼筆的專賣店,臨街的透明窗後是原木的展示櫃,一排排鋼筆排列整齊,在頂燈的照耀下精致肅然。

虞喬看著看著,漸漸失神,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站在展示櫃前的自己。

那是高考之後的暑假。

考完最後一場,她心情不錯,隨著人流走出考場。學校外烏泱泱全是等待著孩子的家長,虞喬獨自從人流裡擠出來,不想回家,便想著坐地鐵來吃文記雲吞。

她坐在跟現在同樣的位置,注意到了同樣的鋼筆專賣店,吃完之後,她穿過馬路,來到鋼筆店的展示櫃外,好奇地看著。

店員從裡麵出來,熱絡地說:“小姑娘,想買鋼筆嗎?”

虞喬猶豫著點點頭:“我想進去看看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店員的笑容更甚,非常熱情,“是自己用還是送人呀?想要什麼款。”

“我……送人。”

“男生還是女生。”

“男生。”虞喬有點不好意思。

“男生啊。”店員引她往裡麵的一個展示櫃走,“這邊都是適合男生的鋼筆,你來看看喜歡哪款。”

那一整櫃的鋼筆都很好看,虞喬挑了半天,最終看中一支通體純黑的金屬鋼筆,筆尖則是金色筆尖,拿在手裡也很有分量。

很適合周宴深。

虞喬買下那支鋼筆,用黑色的禮盒包好。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晚了,洗完澡趴在床上越看越覺得好看,想給周宴深發個信息問他什麼時候有空。

她去考試的時候沒帶手機,現下一打開才發現裡麵有好多來電和信息,最後一條是四小時之前周宴深發的:【我在學校門口等你。】

他們倆在一個考場,周宴深應該是一出考場就給她發信息等她了。

虞喬愣了一下,連忙打了一個電話回過去。

沒響多久,電話很快被人接起。

一接通,她急急忙忙地說:“周宴深,你還在學校門口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會兒,淺淺的呼吸聲,然後是少年低低的聲音,仿佛帶了點兒委屈:“虞喬,我考完試就在門口等你了。”

“我沒帶手機……”她有點愧疚。

說著,虞喬又想起來問:“你考完試為什麼不回家,等我乾什麼?”

周宴深頓了頓,沒說話。

“嗯?”她有點兒疑惑。

他還是不說話,隻有細微的電流聲穿過兩部手機。

“對不起啦~”虞喬拖長尾音,“我也不是故意的,而且你在門口等我,我是從門口走出來的,你不也沒看到我嗎?”

“不可能。”他一口否定,“我不可能看不到你,除非你在我出來之前就走了。”

“那應該就是很不巧錯過了。”虞喬說。

接著她聽見那頭有嘩啦啦翻書的聲音,還有風穿過樹葉罅隙的簌簌聲。

安靜幾秒,他忽然喊她的名字,聲音悶悶的:“虞喬。”

“嗯?”

“我想做你考完試第一個見到的人。”

所以才等著你。

心臟像被撥片輕輕撥了一下,虞喬一時怔住了。

“周宴深……”

她手指揪著被子上的線頭,猶豫了一會兒,小聲說:“我考完試去給你買禮物了。”

電話那頭所有的聲音忽然停了一瞬。

她補了一句:“你什麼時候有空,我給你。”

“我現在就有空。”周宴深立刻說。

“啊……”虞喬懵懵的,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睡衣,“可是我剛洗完澡。”

周宴深安靜幾秒,仿佛才想起來現在的時間點。

“那你早點休息。”

“嗯。”虞喬低頭,摸著鋼筆盒子,很小很小的聲音,“晚安。”

電話剛掛,門從外麵被人踹了一腳,嚇了她一跳,梁淮聲音稚嫩卻惡毒,大聲哄著:“彆他媽說話了,吵到我了。”

虞喬緊緊抿著唇,一聲不敢吭。

高考過後第三天便是班級聚會,認認真真學習了三年,一朝解放,班裡直接包下了一個ktv的大包間,點餐送進來。

他們班隸屬於學校實驗部,全是成績最頂尖的一批人,其中不乏成績優異但家境貧寒由學校資助上學的,一進來看到如此豪華的裝修紛紛猶豫了。

言佑打了個響指,直接在桌子上撬開了一瓶酒,笑嘻嘻的:“大家放心玩啊,今天周少爺請客,全場全包的。”

眾人紛紛放下心來。

言佑招呼完所有人,拎著一瓶飲料坐到虞喬旁邊,殷勤地幫她開好,遞到她手邊:“喬姐,您喝。”

虞喬警惕:“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乾什麼?”

言佑嘖了一聲:“你這是什麼話,我看起來像那種人嗎。”

“像。”

“還有沒有同學友愛了,”言佑說,“我這不是,想求你幫個忙嗎?”

虞喬看著他一臉笑容,嫌棄地說:“你要乾什麼。”

“沒什麼啦。”言佑打哈哈笑著,“你看周宴深這不是還沒來嗎,你提前去外頭等他,然後告訴他一聲今天他請客行不?”

“什麼什麼?”虞喬被整糊塗了,“我告訴他?”

言佑鄭重地點點頭。

“不是。”虞喬終於反應過來了,她忍不住被氣笑了,“言佑你腦子沒病吧,周宴深沒說請客你擅作主張替他在這嚷嚷請客,你不怕他揍你嗎?”

“怎麼會?”言佑振振有詞,“這點小錢值得他損害我們的兄弟情義嗎?”

虞喬翻了個白眼。

“哎呀喬姐喬姐我的好姐姐。”言佑嬉皮笑臉的,“周宴深快到了,你就去替我跟他說一聲嘛。”

“不去。”

“你不去我就血濺你麵前。”

言佑邊說邊連推帶拉的把虞喬推出包間,雙手合十:“就當幫我這一次,喬姐你最好了,保證你高考科科滿分直接狀元。”

虞喬向來吃軟不吃硬,受不過他的哀求,一抖渾身的雞皮疙瘩:“哎呀你夠了夠了我去還不行嗎。”

“謝謝喬姐!”

虞喬沒辦法,隻能往外走,順便掏出手機編輯信息給周宴深問他到哪了。

他回複信息,是在周圍的一家花店。

花店離這不遠,不過幾百米。虞喬索性走過去找他。

穿過花店門口如海般的花束,虞喬一眼看見裡麵正在挑花的周宴深。

六月盛夏,他穿著黑色的T恤,露在外麵的小臂肌膚白皙,有著獨屬於少年的肌理分明。

他挑得認真,側臉映在層層疊疊的花瓣裡,像巴洛克小提琴彈奏的曲子中最令人心動的一幀。

虞喬走過去時,他剛好挑好,開得熱烈的一大束艾莎玫瑰,花瓣是乳白色的,邊緣卻是極漂亮的粉色,層層堆疊,如同少女旋轉的裙擺。

“一共99支哦,”店家笑著問,“要寫賀卡嗎?”

周宴深點點頭,聽到聲音回頭看見她,眼前一亮:“虞喬。”

虞喬上前:“你怎麼買這麼多花。”

他隻是笑,歪頭:“好看嗎?”

她心裡忽然有了什麼預感:“好看。”

“那我寫賀卡了。”他今晚笑得格外好看,動人心弦。

店家把賀卡和筆遞到他麵前,周宴深低頭開始寫。

她站在他旁邊,看著那行字一點點出現在眼前:

【祝虞喬畢業快樂,得償所願,前程似錦。】

簡單的十幾個字,他卻寫得極為認真,一筆一劃。

她的心跳隨著一個字一個字的落筆,開始撲通撲通地加速,耳邊仿佛清晰地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直到他寫完,她的心跳都沒有降下來過。

周宴深把賀卡放進玫瑰中央,而後彎腰抱起那束巨大的玫瑰,回頭問她:“走嗎?”

虞喬回過神來,下意識點點頭。

花店兩道堆滿了花,中間可供人通過的地方狹窄,周宴深走在前,她跟在後。

走出去,花瓣沐浴在月光下,牛奶一般的質感,愈顯溫柔。

他寫了賀卡,卻不開口說要把這花送她,她便也裝傻充愣裝作不知。

二人並肩安靜往前走著,風時不時拂過花瓣,送來的卻不是花香,而是她身旁少年身上清冽的氣息。

虞喬很不合時宜地想到,世間三恨,其中一恨便是海棠無香,可是這分明不是海棠,為什麼玫瑰也會無香呢。

她想得沉迷,不知不覺二人已經快走到KTV門口了。

“虞喬。”一道聲音拉回她的思緒。

虞喬迷迷糊糊地回頭,看見周宴深停下了腳步,懷裡的花鮮豔怒放。

他朝她伸出手:“我的禮物呢。”

“在上麵,”她下意識回答,“我沒拿下來。”

說完,她便看見少年在月光下歪了歪頭,眼裡帶著沉靜的笑意,麵上卻輕輕歎了口氣:“那怎麼辦,我本來要把這束花當做回禮的。”

“可是現在你沒有回禮了。”

“那怎麼辦,”她居然真的順著他的思路在想,“我上去再給你不行嗎?”

他搖了搖頭:“不行。”

虞喬還想再說什麼,忽然撞進他微亮的眼睛裡,猛然清醒了過來。

她抿抿唇,故意說:“那不然你送給彆人。”

“可是,”她說著又上前一步,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賀卡,“這上麵已經寫上我的名字了。”

周宴深看著她,少女眼眸清亮,臉頰明豔,笑起來像林間白狐。

“你說得對。”他說。

虞喬笑意更深,手指從賀卡移到他攤開的掌心,輕輕按在他的食指指腹:“所以,怎麼辦呢?”

“你隻能送給我了。”

話音剛落,他的掌心忽然合攏,圈住她的手指,一用力將她往前拉了一步。

九十九朵玫瑰橫在二人之間,乳白色的花瓣,粉色的邊際,如雲霧中的海。

周宴深眉眼清雋工整,月色下顯得溫柔長情,被他注視,像被珍視。

虞喬忽然想到今天陰曆是七月初七,王母娘娘銀針一揮劃出一道銀河,從此成就一年一度的乞巧情人節。

“虞喬,”他看著她,一字一句,輕聲,“畢業快樂。”

🔒春深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 車輛疾馳而過,打斷了虞喬的回憶。

她慢慢從那家鋼筆店收回視線。

那支鋼筆,後來周宴深用的時候不小心被彆人摔到地上, 斷了小半截筆夾, 他卻仍然很珍視。

隻是沒想到他現在還用著。

想到上午又看見那支鋼筆,虞喬心裡便有些堵堵的。

難以言說的一種複雜心情。

三份雲吞打包完成,虞喬開著車回到醫院,把其中一份加了香菜和蔥的遞給容夏。

容夏疑惑:“姐你怎麼買了三份,另一份是給誰的。”

她微頓:“給醫生, 謝謝人家上午幫我解圍。”

“是那個周醫生嗎?”

“嗯。”

容夏的神情忽然變得微妙,小心翼翼地說:“姐,我看這位醫生很眼熟啊,是不是之前我們在香港……”

她邊說邊觀察虞喬的臉色, 說到一半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姐我錯了, 我多嘴。”

虞喬看她一眼,笑笑, 麵色平靜:“沒什麼不好說的, 他是我前男友。”

容夏瞬間瞪大了眼睛,掌心下的嘴張得能裝下一個雞蛋。

虞喬已經轉身離開。

她來到五樓周宴深的辦公室,抬手輕叩兩下門。

等了一會兒, 門內沒有動靜。

虞喬還想再敲一下, 被人從背後輕輕拍了下肩膀:“虞小姐, 你找周醫生嗎?”

“溫醫生, ”她回頭,“對, 我找一下周, 醫生。”

“師兄他不在辦公室。”溫意說, “他去普外會診了,可能得一會兒才能回來。”

虞喬笑著頷首:“那我等等他吧。”

溫意視線順著落到她手裡拎著的打包盒上,有點兒疑惑:“你是來給師兄送晚飯的嗎?”

“對。”虞喬臉上閃過微妙的不自然,又補了一句,“下午的時候周醫生幫了我一個小忙,所以想感謝他一下。”

這理由天衣無縫,醫院裡患者和家屬給醫生送些吃的是常有的事。溫意不疑有他,隻是她麵上猶豫了下,還是提醒:“虞小姐,你心意到了就可以了。我師兄他有潔癖,不一定會吃彆人送來的東西。”

虞喬笑,點點頭:“我知道。”

溫意幫她打開門:“那進去等吧。”

虞喬道了謝,把兩份雲吞放到茶幾上,而後規規矩矩地坐在沙發上等。

這是一間單獨的辦公室,布置很簡單。一套辦公桌椅,一對沙發與茶幾,牆壁是白色的,處處透著醫院的整潔之感。

初夏時節,醫院裡已經開了冷氣,冰冰涼涼的體感。

她伸手去摸了摸外賣盒子的外壁,還是溫熱的。想著萬一待會兒涼了該怎麼辦。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門處傳來聲音,虞喬循聲,正好與開門進來的周宴深四目相對。

她下意識地站起來。

周宴深一隻手解著下頜的扣子,一隻手還扶在門把上,看見她,頓了一下,關上門。

“有事?”他淡淡問,邊解扣子邊向裡間的更衣室走。

片刻後,他脫下外套,換上一件白色襯衫,袖口處的紐扣銀光泠泠。

“你吃飯了嗎?”虞喬問,在周宴深聽來卻是沒頭沒尾的一句。

他進來時便注意到了茶幾上的兩份打包盒,薑黃色袋子,外印著眼熟的文記雲吞的字樣。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