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彆的意思。”虞喬解釋,“就是感謝你中午時出手相助。”
周宴深沒說什麼,去櫃中取出一個玻璃杯,一個一次性紙杯,接了兩杯水,紙杯放到她麵前。
他坐到她對麵,伸手。
虞喬懵了一下。
他淡淡皺眉:“不是給我的嗎?”
“啊,是是是。”她應著,連忙把自己麵前其中一份遞過去給他。
潔白修長的手指打開打包帶,賞心悅目。
虞喬端起紙杯抿一口,是溫水。
忙碌一下午,她真的有些渴了,不知不覺喝完一整杯。
虞喬放下杯子,對麵的男人剛把雲吞的湯倒進分離的碗中,瞭了下眼皮,伸手把她那空紙杯拿過來,起身又去倒了一杯。
她垂睫,摸摸鼻子。
二人吃飯都很安靜。湯底鮮美的香氣漸漸蓋過了室內的消毒水氣息。
虞喬吃飯很秀氣,要先把雲吞吹涼,才開始咬,第一口先咬雲吞的麵褶,直到把不好吃的皮都吃完,才開始一口一口的吃餡,故意要把最好吃的部分留到最後慢慢享受。
周宴深用勺子徐徐攪著湯,平靜的目光一寸寸微抬,移到對麵的人身上。
她吃飯認真,低著頭,頭發柔順地掛著耳後,偶有幾縷碎發掉在頰邊,襯得臉頰弧度精致又美好,如瓷如玉。
可她才不是什麼精美的瓷器或者溫潤的玉雕。
她是活生生的人,會笑會鬨會翻臉,能靠在他懷裡軟軟撒嬌,也能昂著下巴對他冷言冷語地諷刺。
這才是虞喬。
其實她半點都沒變。
周宴深垂眸,碗中的雲吞乾乾淨淨,沒有香菜也沒有蔥,這是他們二人共同的習慣。
回憶無處不在-
吃完飯,虞喬給Alin打了個電話,向她彙報這幾天的情況,說到黎耀時,刻意隱瞞了幾分,沒把那些事全說出來讓她生氣。
“手術在明天晚上是吧?”Alin說,“我儘量趕回去。”
虞喬輕輕掩上病房的門,走到長廊轉角:“對,你不用著急,有我在這看著。”
Alin歎了口氣:“謝謝你,我知道肯定你剛才說得那麼輕鬆,這幾天麻煩你了,回去請你吃飯。”
“什麼時候這麼客氣了。”虞喬笑,“你可不像跟我客氣的人。”
Alin也笑了,語調總算輕鬆片刻:“這不是象征性客氣一下嗎。”
“那你可不能象征性,飯我還是要吃的。”
“小問題。”Alin說著想起來一件事,“你最近跟藺醫生見過麵嗎?”
“見過。”虞喬想了想,“前段時間他來看我話劇了,結束之後我們去吃了個飯。”
Alin沉吟。
“怎麼了?”
“以後吃飯還是挑隱蔽點的地方。”Alin說,“你們被狗仔拍到了。”
虞喬霎時覺得腦袋泛疼。
進娛樂圈以來,她最討厭的就是這點,無論去哪兒,乾點什麼,都會被狗仔跟著偷拍,然後經過各種剪輯拚接做出各種各樣的解讀。
不過她的私生活乾淨,幾年來一直泡在劇組,私下除了跟藺從文吃飯的時候可以被拍拍,其他也沒什麼了。
“彆擔心。”Alin說,“我已經聯係公司公關部攔截照片了,不會傳出去的。”
“多謝。”虞喬真誠道,她不怕什麼,主要是怕會打擾到藺從文的生活。
“不過有一件事你需要跟我解釋清楚。”
“什麼?”
“叮”的一聲,微信顯示Alin傳來一張圖片。
虞喬點開,正巧此時窗戶被風吹開,一陣夜風從她領口刮過,渾身冒起雞皮疙瘩。
Alin發來的是一張狗仔偷拍圖,昏黃路燈下,一男一女相擁,男人身材優越,模糊的遠照也看得出肩寬腿長,背後背景是花圃,映著深藍色的酒吧燈光,像電影畫麵中男女主深情相擁的一幀,極有氛圍感。
“虞喬。”Alin聲音變得有點兒嚴肅,“我剛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還以為你是看上了圈內哪個男明星,後來仔細想了想,又覺得不可能,所以這是誰。”
虞喬揉揉額頭:“Alin,你說過不會——”
“我知道我說過不會乾涉你的私生活。”Alin打斷她,“但是我必須要知道基本情況,否則我沒辦法給你做公關預案。你要做什麼我都不會乾涉,但我必須保證我的工作不會出錯。”
虞喬沉默,低頭,手指慢慢撫上照片中的人物。
原來那天,竟然是這樣的情形。
她酒後想來不記事,腦海中片段零散,什麼也拚湊不出來。
“那天我喝醉了。”她輕聲說,“以後應該不會了。”
電話那頭靜默了幾秒:“他就是你說過的那個人嗎?”
“嗯。”
Alin忽然愣了一下,不知道再說什麼。
Alin第一次見虞喬,是在H市的影視基地。彼時她剛與邵書白分道揚鑣,又值職業素養被詬病的時候,至暗低穀,為了再找到好的苗子,她一連在影視基地轉悠了好幾天。
第七天的時候,她看見了虞喬。
是在盛夏的傍晚,大半的劇組都結束了白天的拍攝開始放飯,她正準備打道回府去吃飯的時候,餘光忽然瞟到了一個年輕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極漂亮,還穿著戲服,應當是在一部古裝小網劇裡跑龍套,衣服質感粗製濫造,扮相潦草,卻硬生生被她的長相烘托出了一種精致之感。
影視基地永遠是不缺美人的,更何況是灰頭土臉的美人。
Alin之所以會被她吸引目光,不單是因為她的長相,更是因為那邊的好幾個群演正在跟劇組的人拉拉扯扯,但是她卻沉默地站在一旁。
在旁邊聽了一會兒,Alin聽懂了,原來是這劇組不正規又窮,拖欠群演工資已經很久了,還蠻橫無理。
那姑娘在一旁等了好久,看著一堆人扯來扯去,也沒要回工資,最後劇組開著車揚長而去,尾氣激起一地的灰塵。
Alin看著她無聲無息地站在暮色下,渾身孤寂,穠釅的黃昏沒能換來她半分開心。
那便是虞喬。
Alin覺得她真可憐,大約是這一兩分鐘的同病相憐感,讓她不由自主地跟著虞喬。
虞喬慢慢地往前走著,天色一點點下移,月上梢頭,她的背影清瘦孑孓。
那天是七月初七情人節,影視基地的門口有一個賣花的小姑娘,已經天黑了,懷裡的花還沒賣出去,著急得都要哭了。
Alin在心裡嘲笑,來這賣什麼花,這兒的人心裡隻有名利,背上背的全是生活,誰會買那些不切實際的玩意。
這個念頭剛轉完,走在她前麵的虞喬忽然停步,而後頓了頓,朝那賣花的小姑娘走過去。
她看見虞喬翻出身上所有的錢,買下了幾支粉色玫瑰。
如雲入霧的顏色,漂亮極了,可漂亮有什麼用,又不能吃。
Alin想,原來是個傻的,工資要不來,飯都快吃不上了,還有心情買花。
卻見虞喬輕輕撫摸著花瓣,極珍視的樣子,眸中蓄滿的,不知道是什麼。
Alin還沒看清,虞喬忽然轉身,直直朝她看過來,抬腳走過來。
被人發現了,Alin也不顯慌亂,氣定神閒站在原地等她過來。
虞喬在她麵前站定,開口第一句:“為什麼跟著我?”
她的嗓音也漂亮,如化水的月光輕柔地流過夜間百花園,溫柔而勾人。
Alin笑了笑,心裡打定主意:“我想請你吃飯,想來你也沒錢吃飯了吧。”
“這樣吧,”她故意說,“你送我一支粉玫瑰,我請你吃一頓飯。”
這頓買賣怎麼看都是劃算的,她懷裡的玫瑰又不止一支。
可她沒想到虞喬隻是看了她一眼,而後搖了搖頭,轉身就走。
她就這樣珍視這捧玫瑰。
Alin目瞪口呆,被氣笑了。
後來很久之後,又逢一年七月初七,她問過虞喬這件事,虞喬坐在車裡,抱著買來的一大捧粉色玫瑰,輕鬆地笑著,說:“因為喜歡啊。”
Alin瞥她一眼:“看不出你是這麼少女心的人。玫瑰自己買有什麼意思,要彆人送才有意思。”
虞喬的笑淡了下來,慢慢摸著花,輕聲說:“以前有人送過我好大一捧,現在我隻能自己買了。”
現在,送她那束花的人出現了。
Alin在電話那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她說。
掛掉電話,虞喬看向窗外,樹丫上掛著一輪顏色輕薄的上弦月,往下是車水馬龍的霓虹夜色。
廊邊有兩排鐵質椅子,她過去倚著扶手坐下,頭往後仰著靠在潔白牆麵上,放空地望著那輪上弦月。
昨晚幾乎是一夜沒睡,今天跑上跑下折騰了一天,醫院處處都是嘈雜的,虞喬難得尋到這一塊僻靜地兒。
看著看著,她眼皮漸沉,胳膊撐在扶手上支著臉,慢慢歪頭。
呼吸逐漸變得綿長,以至於她連轉角處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都沒聽見。
周宴深停在幾步之外,一抬手,示意旁邊的溫意噤聲。
溫意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看到那坐在椅子上歪著頭淺寐的美麗女子。
不得不說,美人就是美人,連在這樣簡陋的椅子上坐著,都讓人覺得是一副名畫。
周宴深開口,低聲:“溫意,勞煩你一件事,可以嗎?”
溫意屏息,放輕聲音:“師兄您說,您幫過我那麼多,跟我客氣什麼。”
他眼睛一刻都不曾從淺睡的人身上離開:“勞煩你,幫我去辦公室拿一張毛毯。”
溫意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虞喬,心裡掀起驚濤駭浪,麵上仍然波瀾不驚:“好,師兄你等我一會兒。”
她剛走出兩步,忽然想起上午時看到的那些照片。她頓了一下,回頭,神色複雜,腦中憶起了何時看過那些照片。
一時竟分不清,她師兄是追星,還是,這二人有著什麼不為人知的過往。
溫意腳程快,回來的時候,周宴深正站在窗前,方才半開著的窗戶,此刻已經關實了。
他聽見聲音回頭,從她手裡接過毛毯,道謝,麵上情緒分毫不顯。
溫意知情識趣,送了毛毯便先一步離開。
深灰色的毛毯,在他手中被展開。周宴深微微俯身,動作很輕地給她蓋上。
距離拉近,她綿長的呼吸挾著熱氣輕輕拂過他的鼻尖,幾分潔淨,幾分花香。
周宴深的視線落在她纖長濃密的睫毛,她睡著的時候閉著眼,嫵媚之意減弱,反倒多了些溫軟乖巧。
手輕輕鬆開,毛毯落在虞喬鎖骨之下。
她穿著圓領的淺色寬鬆薄針織,鎖骨比夜幕裡的上弦月還要柔白三分。
周宴深安靜地注視著,指腹虛空撫過她的臉頰,片刻後,起身垂眸,掩住所有的情緒。
就在他轉身想離開的時候,忽然有人拽住了他的衣角。
很輕的力道,但足以絆住他的腳步。
向下的餘光裡,瞥見她細白的手指,一點一點,逐漸往上,攥住他的衣角。
虞喬胳膊撐得有點僵,慢慢放下,長發順著臉頰垂落,胸前的深灰色毛毯因為她直起腰的動作而滑到腿上。
“周宴深。”她剛睡醒的聲音帶點兒困倦的鼻音,念他的名字。
見他不回頭,虞喬又輕輕拽兩下他的衣服,換了個喊法:“周醫生。”
他終於回頭,眸光平靜。
虞喬活動活動發酸的手腕,輕輕眨了下眼睛,因為困頓的眸光濕潤,像含了春日湖水一樣的瀲灩。她仰頭看著他,輕聲問:“這條毯子也是因為周醫生的醫德嗎?”
🔒春深
醫院走廊的安靜並不是完全的安靜, 遠處時不時傳來幾聲病人的咳嗽交談或者醫護來往的腳步聲,反而把氣氛襯得更加尷尬。
他低眸看著她,卻不出聲。
虞喬被那目光看得有些心慌, 抿抿唇, 身上睡得有些涼,她伸手把掉到腿上的毛毯往上拉了拉。
半晌,周宴深終於出聲,卻不是回她剛才的話:“病房裡沒有陪護床嗎?”
“有。”虞喬看著他沉靜墨黑的眸子,猛然清醒, 拽著他衣袖的手指一點點鬆開,慢慢滑落。
她收回手,心跳莫名加快,解釋:“我隻是想在這裡坐一會兒, 不小心睡著了。”
周宴深的視線移到自己微皺的衣角上, 頓了下,方才伸手慢慢撫平。
做完這個動作, 他的手機急促地響起來, 虞喬聽見護士在電話那頭焦急地喊他。
她低頭看了眼手機,已經過了晚上九點-
馮麗書的手術安排在第二天晚上。護士說,本來周醫生的手術日程都已經排滿了, 但因為馮麗書的病拖不得, 所以安排到了晚上。
手術做了五個小時, 虞喬和容夏等在手術室外, 紅燈一直亮著,刺眼的顏色叫人止不住地心焦。容夏靠在她身上昏昏欲睡, 虞喬手上的手機亮起一瞬, 來自Alin的短信, 她已經下飛機了。
虞喬回複她路上慢點,注意安全,手術還沒結束。想了想又給阿誠發去信息,叫他送一套新的洗漱用品來。
雖然護工已經聯係好了,但以她對Alin的了解,Alin一定會在醫院陪馮麗書幾天。
縱然馮麗書從前對她多麼不好,偏心黎耀,但Alin心裡始終還是拿她當媽媽。
虞喬出著神,旁邊靠在她肩膀上的容夏睡得很熟,打著小小的呼嚕。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了,周宴深從裡麵走出來。虞喬推推容夏,起身想迎上去,忽然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聲從她旁邊跑過來,Alin的身影像風一樣趕到手術室門前:“醫生,我媽媽怎麼樣了?”
周宴深還穿著淺藍色的手術服,手上是手術手套,隻餘一雙冷靜的眼眸在外,眼下有淺淺的疲倦之色。
“您是?”
“我是黎桐。”Alin焦急,“我是馮麗書的女兒。”
“馮女士手術成功。”周宴深嗓音微啞,撂下這麼一句話,轉身進了旁邊的房間洗手消毒。
護士也從旁邊走過去,撕下一張單子遞給Alin:“馮麗書被推去ICU檢測術後生命體征了,家屬去把費用交一下。”
Alin接過來,隨即身體微晃,手撐著旁邊的牆壁。
“Alin姐!”容夏見狀連忙去扶住她,“您沒事吧。”
“我沒事,”Alin勉強一笑,“就是有點暈。”
“夏夏,去給她買點吃的。”虞喬皺眉,“你又不吃飯。”
Alin笑了笑,嘴唇有些發白:“我隻是有點兒暈機。”
ICU在九樓,虞喬和Alin隔著透明玻璃看了一眼身上插著眾多管子的馮麗書。
“多謝。”Alin收回目光,語氣真誠。
醫院冷氣有點兒涼,虞喬緊了緊衣服,笑:“又在客氣了。”
“我是說真的。”Alin認真道,“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能相信的隻有你了。”
虞喬微怔,Alin很少說這樣的話。她輕拂Alin西裝襯衫肩上的褶皺,笑了笑:“說什麼呢。你先下去吃飯吧,夏夏應該回來了,阿姨這我看著。”
Alin搖搖頭:“你回去吧,過段時間白色雪山就要開機了,這裡有我就行。”
“還有一個月呢,我沒事。”
Alin態度很堅決:“你回去好好休息,過兩天有一個綜藝可能需要你救場。”
“什麼綜藝?”
“《雲遊四海》。趙導之前挺照顧你的,他這期節目有一個嘉賓臨時出事來不了,正在找人救場,今天上午我上飛機之前接到的他的電話,你考慮考慮。”
“三天之後,深城。”
“好。”虞喬答應下來。
“快回去吧。”Alin催促她,“好好休息。”
虞喬隻能同意,回病房收拾了自己的東西,進洗手間的時候無意從鏡子裡瞥到自己的臉色。
在醫院連熬兩天夜沒睡好也沒見太陽,她膚色比死了三天的還白,眼下黑眼圈也濃重得不得了。
……
難怪Alin讓她回家休息。
皮膚過於白就是這點不好,一旦熬夜沒休息好都會表現在臉上,看著像快要死了一樣。
不過她確實有點兒累,也有點兒困。
虞喬戴上黑色的口罩,帽子壓低,走進電梯裡,數字一格一格跳動,她看那紅色的鮮豔字體看得頭疼。
幾秒後,她做出決定,給阿誠發信息,讓他來把車開走,她選擇打車回家。
電梯停在一樓,虞喬踏出去。
走出醫院,才發現已經是深夜,待在醫院幾天,時間觀念逐漸錯失。
夜間車流稀疏,她在門口等了一會兒,飛馳而過的車沒有一輛停留。
神經一旦鬆泛下來,很難再提起,虞喬懶懶地靠著醫院門口一顆高大的西府海棠,打開手機出行軟件想看看能不能叫一輛車。
五月初夏裡,花開得正盛,西府海棠峭立的樹態之上洋洋灑灑開滿了粉色花朵,順著樹枝垂落,夜間明霞一般。
周宴深坐在車裡,遠遠看見一簇一簇淡粉的花垂在她身邊,如繞身雲錦,又像美人鬢邊簪。
車在安靜的街道上慢慢開過去。
虞喬的打車訂單長久無人接單,她正思忖著要不要回去開車,忽然被車的雙閃晃了眼睛。
下意識遮眼,適應燈光之後,眼前是熟悉的白色添越。
車窗緩緩降下來,虞喬抬手,輕輕撥走了擋在自己麵前的垂花枝,隨著她的動作,花瓣如細雪掉落。
周宴深聲音夜間更顯清淡,含著淡淡的疲倦:“上車。”
耳邊掠過花瓣與風摩擦的細微之響。
這一幕太過動人,她清楚地聽到自己心臟極快地跳了一下。
另一條路上有車挾著發動機的轟鳴呼嘯而過,虞喬知道此處不能久停,也沒矯情,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
她邊係安全帶邊道謝:“麻煩你了。”
“地址。”
“白景灣。”虞喬說完側眸,夜色昏暗,她仍然能清晰地看到他眉間的倦意。
仔細想想,這幾天他幾乎是高強度地連軸轉做手術,沒有停下來過。但他素來情緒內斂,也叫外人看不出累。
她嘴唇動了動,原本想問問他為什麼還留著那支鋼筆。
又覺得不必問。
手術結束,她也就和他沒了交集。
這大約就是最後一程了吧。
心裡莫名變得沉甸甸,虞喬握著安全帶的手慢慢下滑,垂睫,手指心煩地繞著包上麵的鏈條。
周宴深看了她一眼,將車輛掉頭。
路上空蕩蕩的,初夏微風陣陣,有種彆樣的安靜。
他開著車,模樣倦懶,虞喬也不好和他說話。
心情低落著,疲意便愈發湧上來,周宴深車開得極穩,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窗外吹來的風涼中帶暖,舒適地拂過肌膚。
虞喬抱著懷裡的包,眼皮漸漸變得沉重,車輛駛過一個又一個綠燈的路口,三種顏色的燈在視線中扭曲混雜,最後,她頭慢慢歪著閉上了眼睛。
路遇紅燈,周宴深慢慢停車,側眸,一手按下按鍵,兩側車窗徐徐關閉。
她被風吹起的碎發也隨之輕輕地落回臉上。
白景灣兩側種了許多梨樹,清陰影斜,粉白的花瓣在夜間落了滿地,景致動人。
車無聲地停好,周宴深從儲物格中取出薄毯,傾身,蓋到她身上。
根根分明的睫毛,精巧秀致的鼻子,虞喬溫熱的呼吸挾著身上淡淡花香,車廂裡無孔不入都是她身上的味道。
這是她身上固有的味道,不是香水味,也不是沐浴露或洗發水的味道。像花香,又像煦風吹散的月光。
這熟悉的香味曾流連在他的懷裡,頸間,唇齒相依之時,同他抵死纏綿。
可如今咫尺的距離,實際卻相去萬裡。
周宴深靜靜地凝視著她,視線停留在眉眼處,慢慢向下,看到淡白肌膚上頗為明顯的黑眼圈。
她睡得不甚安穩,額頭微微皺著,肩胛骨也是緊張的姿勢,幾縷發絲飄到鼻尖,虞喬發癢地蹙了蹙鼻子。
周宴深頓了頓,抬手把那縷發絲從她臉上撚到耳後,在她發間停駐片刻,輕輕用手背碰了碰柔潤的臉頰。
肌膚相觸的瞬間,睡夢中的人下意識順著他的方向,小貓一般蹭了蹭他的手背,微蹙的眉頭舒展,肩胛骨也慢慢放鬆下來,完全陷入柔軟的座椅中。
怔了幾秒,周宴深揉揉眉骨,眼眸低垂之間的情意,帶著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溫柔-
虞喬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輕易睡得這麼沉,或許是因為累了,又或許是因為身側之人叫她安心。
朦朦朧朧地睜開眼醒來,車前入眼路燈是靜謐的暗黃,撲棱蛾子在光下偶爾扇動翅膀,驚落幾片梨花。
“醒了?”駕駛位的男人開口,些許的沙啞,尾音略沉,在深夜緩慢刮過人的心臟。
“嗯。”虞喬不自覺輕輕應了一聲,睡醒後的嗓音帶著點兒柔媚。
她直起身,低頭看到身上的薄毯,心裡輕輕一動,睡前的低落消失得無影無蹤。
周宴深鬆開身上的安全帶,偏頭問她:“送你上去?”
虞喬正小心翼翼地疊著那張薄毯,邊邊角角都捋平,像一塊整整齊齊的豆腐,聞言抬頭,眼裡落進他帶著紅血絲的眼睛。
“不用了,幾步路,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虞喬把薄毯還給他,微頓之後補了一句,“路上小心,早點休息。”
周宴深接過來,沒說什麼,或許是因為夜晚靜寂,他的眼神看著不似平時冷淡,叫她莫名想起從前愛意深篤的時光。
很快,他收回目光,又像是錯覺。
心裡微微掀起波瀾,被她壓抑下去,虞喬衝周宴深笑了笑,推開車門下車。
車邊落了一樹的梨花。
她踩著滿地雪色,克製自己不去回頭看,手裡拎著包,隨著走路的動作一晃一晃的。
周宴深坐在車裡,遠遠看著燈下纖細窈窕的身影越走越遠,他的手搭在門邊,輕輕一動,車門打開。
稀疏落花被踩出輕微的聲響,他抄兜,輕合上車門。
關上的同時,原本已經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忽然去而折返,包被她甩出很大的幅度,驚慌失措地向他跑來。
周宴深皺眉,往前大步走了幾步,虞喬跑得急,張惶地撲進他懷裡。
“怎麼了?”
她發絲淩亂,胸口起伏喘著氣,臉上跑出緋色,緊緊拽著他的兩隻胳膊:“周宴深,你還是送我回去吧。”
🔒春深
虞喬的魂都快要嚇掉了。
白景灣進門處是花圃與鬱鬱蔥蔥的高大樹木, 夜裡靜悄悄的,她從那裡走過去,敏銳地察覺到草木樹動, 好像有人在跟著她。
做演員久了, 虞喬遇到過各種各樣極端的粉絲。初期剛火之時,私生飯開車高速尾隨,混進酒店裝針孔攝像頭,千方百計在她家門口蹲點,都是常有的事。
那會兒Alin給她配了保鏢, 碰到做得太過分的,會直接送去警局。
一來二去的威懾之下,近兩年情況已經減少了很多,於是為了不乾擾她的私生活, Alin在她不工作的時候會撤去保鏢。
沒想到今天會遇到這樣的事。
她停下腳步, 往聲音尋來的地方看去,看到一張人臉, 於是果斷往回跑, 想著去門口的保安亭,沒想到周宴深還沒走,於是下意識朝他的方向去。
周宴深掃了眼她抓著自己胳膊的手, 或許是因為害怕極了, 骨節都在微微顫抖著。
“怎麼了?”他放緩聲音, 撫慰的意味。
見到熟悉的人, 虞喬稍稍鎮定下來,但還是有點兒語無倫次:“我, 那邊有, 有人。”
“虞喬。”周宴深忽然抬手, 覆在她手背上,微微俯身看著她的眼睛,“彆怕。”
與他目光相接的一瞬,像看見了夜間的遼靜深海,她忽然徹底冷靜下來。
“那邊好像有人在蹲守我。”她小聲說,“能麻煩你送我回去嗎?”
周宴深眉頭一蹙:“有人在蹲你?”
虞喬點頭,眼神裡還是緊張:“應該是私生飯,門口有保安,我也不知道他怎麼進去的。”
說完,她又解釋了一句:“私生飯就是會跟我私生活的粉絲。”
周宴深向她身後看了一眼:“如果這樣的話,今晚也彆住這裡了。”
“那我……”
“去住酒店吧。”他當機立斷,“你有什麼衣服要回去拿嗎?”
虞喬搖搖頭,再往裡看一眼,她仍然心有餘悸。
周宴深沒說什麼,徑直驅車帶她去了一家安保性極高的酒店,進去的時候她看到夜間值班經理出來,恭敬地喊他周先生。
他拿了房卡,送她到頂層包間。
虞喬在彆的地方住過這家酒店,價格昂貴且是會員製。頂層包間一般是被長期預定。她那一次是因為參加一位富豪的私人晚宴,富豪為所有來賓都訂了住處。
關上門,房間內安靜明亮,淡淡的香味不擾人,足夠舒適,溫度都濕度都是最宜人的體感。
她在門邊站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什麼,丟下包跑到窗邊,猛地拉開厚重的窗簾。
落地窗下夜景一覽無餘,包括停在門口的車。
虞喬默默注視著周宴深上了車,車輛掉頭,重新駛入濃重的夜色。
直到徹底消失在視線內不見,她才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到沙發上-
兩天沒睡好,加之酒店的布置宜人,虞喬一覺睡到了中午才醒,醒來便接到了客房服務的電話,服務生聲音甜美地問她需要什麼午餐。
想著Alin還在醫院,虞喬婉拒了酒店的好意,一番洗漱之後叫阿誠來接自己去醫院,從路上打包了兩份餐,又買了一些補品帶過去。
Alin果然一夜沒睡,守了馮麗書一夜。馮麗書麻醉醒了之後,也轉回了普通病房。
虞喬來到病房外,剛想伸手敲門,不巧聽到裡麵的爭吵聲。
“我上個月才給你打了十萬,你乾什麼能花十萬。”Alin帶著怒氣隔門傳來。
“十萬夠乾什麼啊現在,我跟哥兒們幾個創業,人家都是五十萬百萬的投,我投個幾萬,還不夠丟人現眼的。”
Alin冷笑了一聲:“嫌丟臉你怎麼不自己去賺,拿著我的錢打腫臉充胖子?”
黎耀聽到這話,勃然大怒,揚手就要扇Alin。
“住手。”馮麗書剛做完手術的聲音沙啞疲憊。
黎耀恨恨不甘地甩下手,直呼他姐的大名:“黎桐,你彆有幾個臭錢就得意,以後還不都是我的。”
轉頭對著馮麗書告狀:“媽,你看我姐。我是她親弟弟她有錢都不給我,和彆人一起創辦什麼公益基金給彆人捐錢,哪有她這樣還沒結婚就往外撒錢的。”
虞喬在門外聽得眉頭一皺,黎耀說的這個公益基金是她和Alin還有圈內幾個女明星女經紀人一起創辦的,規模不大資金也不算特彆多,隻是為偏遠山區的女孩子捐助一些衛生棉等生理用品。
思及此,她厭惡地皺皺眉頭,能叫她惡心的人不多,黎耀真是每一次都踩在她的雷點上。
接著,病房內傳出馮麗書的聲音:“桐桐,你弟弟說的是真的?”
Alin冷冷道:“我自己的錢想怎麼花怎麼花。”
“桐桐。”馮麗書歎了口氣,“不是媽媽說你,你賺錢也不容易,你弟弟馬上結婚買房生孩子都要錢,你怎麼能這麼亂花呢,你也要為自己考慮一點。”
Alin諷刺道:“我為自己考慮,好啊,黎耀彆來要我的錢,我保證能給自己攢下花幾輩子的錢。”
“桐桐,你怎麼能這麼說,他是你親弟弟——哎,桐桐!”
怒氣衝衝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門哐地一聲從裡麵打開,Alin看到虞喬,一愣,神色還沒來得及緩和:“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和阿姨。”虞喬上前一步,“又沒吃飯吧。”
Alin默然,側身:“你去吧,我去就餐區等你。”
虞喬走進去的時候,黎耀正在無所謂地剝著一個橘子,一瓣一瓣丟進自己嘴裡,完全無視馮麗書苦口婆心跟他說的話。
“馮阿姨。”虞喬微笑。
聽到她的聲音,黎耀忽然手抖了下,橘子被抖落在地。
虞喬仍然笑著:“耀耀也來了,昨晚去哪了,怎麼看著精神不大好。”
“他能去哪,不過是到處亂跑罷了。”馮麗書嗔怪,聽著卻不像責備,而是溺愛的語氣,“這孩子整天不著家。”
虞喬把帶來的補品放到床頭,而後走到黎耀麵前,彎腰撿起那半個橘子,拍了拍灰。
黎耀卻避開她的目光,眼神閃躲,一副很心虛的樣子。
“耀耀。”虞喬看著他,麵上含笑,眼神冷著,聽起來像溫柔說道,“不能浪費糧食,如果被你姐姐看到,恐怕就不是撿起來這麼簡單了。”
黎耀猛然抬起頭:“你——”
虞喬把那半個橘子放回他指著她的手上:“用手指人也很不禮貌哦。”
虞喬的視力極好,昨晚驚鴻一瞥看見那蹲自己的人,一眼便認出是黎耀。
她知道這小子一直覬覦她,各種場合愛動手動腳,隻是沒想到他這麼大膽。
且就是因為認出了是他,她才當機立斷地跑回去,不讓自己置身於已知的險境之中。
警告過黎耀一番之後,虞喬並不打算再跟Alin說這件事。Alin已經夠心煩了,虞喬不想再讓她難做。
家屬就餐區在三樓,虞喬下了樓找到Alin,對方正靠著椅子淺寐,神色疲倦。
她坐下,曲指輕叩桌麵:“你回家睡一覺吧,這有護工呢,我幫你看著。”
Alin睜開眼,看著虞喬把餐盒一個個打開,推到她麵前,忽然出聲:“我是不是做錯了。”
“什麼?”虞喬頭也不抬。
“我是不是不該對他們這麼好。”Alin喃喃,“可是真要我無視他們或者斷絕關係,我又狠不下這個心來。”
虞喬拆開筷子,把筷子遞給Alin。
Alin忽然問:“虞喬,如果這是你弟弟,你會怎麼做。”
套餐內有附贈的飲料,玉米汁,虞喬插上吸管,攪動兩下,想了想說:“我不知道。我沒有那麼強的親情觀念。”
Alin看著她,眼神有點波動:“虞喬,我們認識有快五年了吧,你好像從來都沒有跟我提過你的家庭。”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虞喬媽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虞喬吸玉米汁的動作微頓,立即恢複如常:“你也沒有問過啊。”
Alin揉著太陽穴笑了下:“我不是怕萬一戳到你的什麼傷心事。”
“能有什麼傷心的。”虞喬放下玉米汁,支著臉淺笑,“我沒有爸爸,自從媽媽十歲車禍去世後,就一直住在養父母家裡。”
Alin微微有些震驚:“那……”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虞喬輕歎了一口氣,“我大學的時候,養父因為金融犯罪被判刑了,養母帶著她孩子去國外了。”
原來如此……
Alin沉默,難怪從來沒見她提過家人,每逢團圓年節也都是自己一個人。
“虞喬……對不起。”她不該多嘴問這些。
“乾什麼啊這是。”虞喬反而笑了,“沒什麼不能提的,我媽媽都去世很多年了,時間會撫平一切的。”
“隻是Alin,”虞喬想了想,還是決定提醒她一下,“我拿你當朋友,還是想說,你弟弟還是不要縱得太過了。”
提及此Alin便頭疼:“我有時間真想撒手不管了算了,但你也看到了,我媽有多溺愛他,導致他花錢如流水。”
“花錢倒沒什麼。”虞喬含糊地說,“如果不小心做了違法的事就不好了。”
Alin麵色不由得凝重起來:“你說得對。”
吃過飯,虞喬又勸了Alin幾句,把她勸回家休息。
她自己剛到醫院地下車庫,準備給容夏打電話讓她租個新房子,容夏反而先一步打了電話過來。
“喂,姐,你在家嗎?”
“不在。”虞喬扣上安全帶,“我正想跟你說這件事呢,白景灣的房子被人跟上了,你幫我重新找一個。”
“什麼!”容夏聲音提高兩度,“什麼人,又是那些私生飯嗎?什麼時候的事。”
“昨晚。”
“姐你昨晚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沒出什麼事。”虞喬說,“我提前發現了,昨晚在酒店睡的。”
“不行不行。”容夏急了,“看來還是要讓保鏢跟著,這太危險了,我這就去跟保鏢說。”
“你先彆急,暫時沒什麼大礙。先找房子,聯係搬家公司來搬家。Alin跟你說我後天要去深城錄節目的事了嗎?”
容夏平複著呼吸:“說了,我已經訂了明天下午三點的機票。節目組那邊明晚有一個聚餐,後天正式開錄。”
“那就這樣。”虞喬戴上墨鏡準備開車。
“還有一件事姐。”容夏突然想起來自己打這通電話的正事,“陵江劇院的工作人員昨天找我,說他們整理物品的時候發現有一條項鏈不見了,是您演話劇戴的那條,想問問您是不是忘記摘下來了。”
項鏈?
虞喬皺眉,仔細回憶了一下那天,她演出的服飾和首飾都很繁瑣。那天遇到了周宴深,她換衣服的時候心不在焉,好像真的忘記了摘項鏈。
回到家,虞喬先去衣櫃裡翻到那天穿的外套,兩個口袋沒摸到,又把衣櫃翻了一遍。
到處都沒有,她端著杯子喝口水坐下來,腦海中慢慢回憶著那天發生的事情。
話劇結束,她和藺從文去吃飯,吃完飯之後又去了酒吧。
虞喬分彆打電話給餐廳和酒吧,二者都說店裡沒有客人遺落的項鏈。
那就隻剩一個地方了。
虞喬硬著頭皮給周宴深打去了電話。
雖然她不記得自己那晚做了什麼,但光憑著酒後給他打電話跟著人家回家,便已經足夠丟人了。
電話響了好久,她的底氣漸漸不足,就在快要自動掛斷的前一秒,周宴深接起了電話。
“喂?”
“我是不是打擾你上班了?”虞喬有點兒不好意思。
“沒有,調休在家。”不知道為什麼,隔著電流,周宴深的聲音有點兒低啞,聽起來讓她的心莫名一揪。
“有什麼事嗎?”周宴深問。
“額,有。”虞喬回神,略顯尷尬,“就是我上次……好像把項鏈落在你們家了,你能不能幫我看看有沒有……”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她越來越尷尬,好在周宴深隻是咳嗽了一聲後說好。
電話沒掛,虞喬聽到他起身,衣服和被子窸窸窣窣的摩擦聲,接著是腳步聲,他走出自己的臥室,去到她睡過的客臥。
已經是下午了,虞喬心不在焉地想,他怎麼還在睡覺呢。
他以前沒有睡午覺的習慣。大學的時候兩個人異地,他周末來臨城找她,定一家酒店,二人一起消磨時間。
每每吃過午飯,她便會困得不行,又因為看他可以神態自若地看書而不服氣,於是逞強,也拿本書在他旁邊看。
往往看著看著就會睡過去,醒過來是人已經在他懷裡,頭頂傳來含笑的聲音:“再不醒,我胳膊要麻了。”
虞喬失神地回憶著,直到被電話那頭周宴深的聲音拉回思緒。
“是這條嗎?”他說著,掛斷了電話,拍照傳到她微信。
虞喬點開照片,男人掌心躺著細細的鏈子,藍寶石光彩奪目,正是劇院的項鏈。
她連忙打字發過去:【是這條,謝謝你!】
周宴深:【不客氣,在枕頭下麵找到的。】
虞喬微窘,連忙打字:【那如果你在家的話,我叫個閃送去你家拿可以嗎?】
……手指按到發送鍵上,她卻猶豫了。
她咬了下唇,看向窗外鬱鬱蔥蔥的樹木,回過頭深呼吸一口氣,把剛剛打的那行字全部刪掉。
【如果你在家的話,我現在去你家拿可以嗎?】
她抿唇打下這一句話,就當是最後的私心,想再見他一麵,也許之後就沒有機會了。
虞喬看著綠色的發送鍵,眼神黯淡,遲遲下不去手。
就在她躊躇不決的時候,“叮”一聲,屏幕上忽然跳出周宴深的新信息:
【我今天下午在家,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以過來拿。】
再往下附了地址。
🔒春深
出門的時候日色很亮, 午後的陽光曬得小區內植物花圃都暖洋洋的,像金黃色奶油蛋糕的質感。
虞喬開著車,路口紅燈足足有120秒, 她支著臉百無聊賴看向窗外,
街上的行人不多,車前人行道上有一對小情侶在吵架,兩人都氣鼓鼓的,不肯服輸,邊走邊吵。看著樣子像十七八歲, 太陽光一晃,臉上細小的絨毛都是青春洋溢的味道。
人真是奇怪,幼時盼望長大,真成為了穿著大衣身上噴香水的溫柔姐姐, 又會下意識對素麵朝天的高中生心生羨慕。
上大學的時候, 很多人都懷念高中,虞喬卻是不怎麼喜歡回憶起那些時光的。那些泥淖中的時光, 唯一能叫她舍得回憶的隻有周宴深。
高考之後的班級畢業聚會, 一群人吃吃喝喝唱歌,玩到最後全都累了,於是有人提議圍成一圈來玩一個遊戲。
遊戲也不難, 道具是KTV提供的撲克牌, 叫做“小姐牌”。
兩副撲克牌打亂置於桌子上, 眾人隨便抽, 每張牌上都有對應的要求,抽到牌就要按照要求完成撲克牌上的任務。
班裡不乏富家子弟, 叫了兩打酒, 剛高考完的眾人全都躍躍欲試。
第一輪剛抽完, 便有男生跳腳喊起來:“不會吧我這麼點兒背,要喝一杯酒。”
“嗚呼!”大家開始起哄,“快喝快喝,彆娘們唧唧的。”
那哥兒們無法,隻好打頭陣一口氣喝了一杯酒,臉都快成苦瓜了。
虞喬低頭,看自己抽到了“10”,上麵寫著神經病牌,所有人都不可以和她講話,誰和她講話誰就要喝酒,一句話一杯酒。
她收起牌,眼睛一轉,清清嗓子笑著去問言佑:“你是幾啊?”
“5啊,”言佑毫無察覺,還得意洋洋的,“我這是張輪空牌,什麼都沒有的。”
“那現在有了。”虞喬得逞,翻出自己的牌麵,“喝酒吧言佑。”
“不是吧!!”言佑慘叫,“你害我啊!”
她伸出兩根手指搖了搖:“兩杯了。”
眾人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紛紛吹著口哨去給言佑倒酒。
虞喬坑完了人,心情十分愉快地坐回自己的位置看樂子。
言佑被灌了兩杯酒,十分不甘心,去翻他左手邊坐著的周宴深的牌子:“你是幾啊?”
撲克牌被翻過來,上麵赫然是鮮紅的7。
“我去!”言佑頓時興奮了起來,“是7,周宴深的是7。”
7的任務是,跳過自己左手邊所有的同性,和第一個異性嘴對嘴撕紙巾。
包廂內的氛圍和燈光本就暗昧,班上不少有小心思的人之間暗流湧動,這樣大膽的肢體接觸的任務瞬間引爆了全場。
虞喬聽到這個任務,眼皮一跳,下意識抬眼,猝不及防隔著巨大的桌子撞上周宴深的目光。
天花板上水晶燈打下曖昧繾綣的光影,將他眸色切割出溫柔沉沉的意味。
虞喬握著杯子的手收緊,順著他向左邊看,直到看到第一個女孩子停下。
那女孩子叫施文雨,長相清秀乾淨,很乖很文靜,此刻早已羞紅了臉,幾分慌亂,幾分局促。
虞喬指甲刮過杯壁,垂睫。
班裡暗戀周宴深的女生不在少數,彆說班裡,放眼全校,他也是叫無數人明戀暗戀不止的年級第一。
文靜內向的女生不敢表白,但國際部明豔驕傲的大小姐會直接吹著泡泡糖站到他麵前。
每逢聖誕節情人節這樣的節日,他總要把抽屜裡滿滿當當的禮物一件件退回去,實在未署名找不到主人的,便送到學校失物招領處。
虞喬曾經親眼看見國際部一個張揚漂亮的女生攔住周宴深的去路,仰著看著他,眼睛紅紅的:“周宴深,你到底看不上我什麼!”
少年的背影在夕陽下清瘦挺拔,乾乾淨淨的白色襯衫一絲不苟,他把女生砸到地上的禮物撿起來,連同一包紙巾一起還給她,隻說了一句:“下次彆送了。”
虞喬抿了一口自己杯子裡的果汁,百香果與檸檬的混合飲,甜甜的,她卻覺得有一股酸澀滑過喉嚨,大約是檸檬擠多了。
旁邊的人都在興奮地起哄,有人甚至自告奮勇地將紙巾撕成更小的塊。
虞喬不想再看接下來的片段,起身正想走,卻聽見倒酒的聲音。
她回頭,看見周宴深仰頭喝下第一杯酒,微微笑著說:“可以用喝酒代替嗎?”
大家也不是真的想讓女孩子尷尬,愣了一下,隨即鬨哄哄地說:“當然可以,不過得喝三杯!”
這酒的度數不低,言佑喝了兩杯已經是醉醺醺的了。
周宴深在眾人期待的目光裡鎮定自若地喝完了三杯酒,麵色在昏暗燈光下看不出異樣。
喝完之後,他頓了頓,抬眼看向她,又倒了兩杯酒,毫不猶豫地飲儘。
大家紛紛傻了眼,不知道他此舉何意。
虞喬也一頭霧水,直到周宴深從座位上起身走到她麵前,走到她麵前輕聲問:“可以陪我出去買解酒藥嗎?”
他的唇色被酒液浸得鮮紅,聲音染上微沙的質感。
這句話一出,大家都突然明白了他方才多喝兩杯酒的用意。
她是神經病,他要和她說話。
虞喬看著他含笑的多情眼眸,耳根瞬間紅了,不知道說什麼。
周宴深彎下腰,手伸到她麵前,兌現了第二杯酒:“可以嗎?”
“答應他!答應他!”
“嗚呼!在一起在一起!”
不知道是誰領頭,起哄聲越來越大,直到她和周宴深走出KTV,才隔絕那些吵鬨。
但她耳邊好像還是嗡嗡的,因為二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少年的手骨節分明,潔白修長,掌心因為方才握了酒杯有些濕潤,牢牢扣著她的手。
走出幾步,他忽然手指一動,反握過來,不動聲色地改為與她十指交握,更緊密的姿勢。
她裝作不知道,鎮定地與他握著手往旁邊便利店走,麵上卻悄悄發紅。
快到便利店時,周宴深卻忽然停步,帶得虞喬也停下來。
她有點兒奇怪,偏頭:“不是去買解酒藥嗎?”
一回頭,卻撞進了灼人的盛夏夜色裡,周宴深的眼睛比天上的星子還亮。
他搖了搖頭。
“那你是……”
話沒說完,周宴深忽然俯身靠近,額頭與鼻尖隻差幾公分的距離便要相貼。
溫度陡然升高,她睫毛一顫,心慌意亂地掃過少年的唇又移開:“你……”
“裡麵好吵。”他出聲,聲音低低,像夏日的樹葉一般摩擦著她的耳膜,帶了點兒抱怨,“我都沒有辦法好好看看你。”
……
路口的燈由紅變綠。
虞喬緩慢眨了下眼睛,有點兒乾澀,堵堵的。
到周宴深小區門口的時候被保安攔住,保安通過通訊設備和周宴深聯絡的時候,虞喬放下了半邊車窗,手撐在上麵欣賞周圍的景色。海悅華庭小區的位置極好,於鬨市中取靜,夏日的海棠與楊梅樹交相輝映。
天空晴朗淡藍,偶爾飄過幾絲細雲。
“您好,”保安確認完畢,打開了閘機,禮貌道:“您請進。”
虞喬應好,關上車窗,正準備重新啟動車子,忽然看見小區裡有頎長挺拔的身影緩緩從樹木深處走出。
午後的日光太盛,那人稍微走近一點點,她才看清是周宴深。
虞喬眼前一亮,油門刹車分彆一踩,車停到周宴深旁邊,從車窗裡探頭:“你怎麼下來了。”
“怕你找不到路。”他微微眯眼,神色有些倦怠,手向前指,“從這裡直走,第二個路口右轉有車庫入口開進去。”
虞喬摸摸鼻子:“要不你來?”
周宴深坐上駕駛座,扣好安全帶後動作頓了一下,餘光回眸瞥見副駕駛人在樹蔭下越發顯得亮晶晶的雙眸。
雪膚黑發,寬鬆的夏日連衣裙也掩不住纖瘦窈窕的好身材。
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周宴深穩穩地將車開進地下車庫。
上次來時醉酒,這一次,虞喬仔仔細細打量了周宴深住的地方。
這間屋子很大,入戶處的玄關是檀黑色,往前視野通透,三麵的落地窗隱在中灰色的羊絨窗簾之後。
周宴深在她身後,手撐著玄關,彎腰從鞋櫃裡拿出了一雙新的女士拖鞋。
虞喬愣了一下,低聲說了謝謝,而後換上。
她沒說自己隻是來取個項鏈,並不需要換鞋逗留,他好像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周宴深留她一個人在玄關處,自己徑直走向客廳,虞喬聽到他接連不斷的咳嗽聲。
方才在電話裡他也咳嗽來著。
虞喬連忙換了鞋跟過去,他在客廳裡喝水,漆黑的睫毛下眼睛有些紅,碎發垂在額前,看著像精神不太好的樣子。
安靜的等他喝完一杯水,她才出聲問:“你不舒服嗎?”
周宴深彎腰,杯子放到茶幾上,嗓音有些啞:“有點低燒。”
怪不得他眼睛紅紅的,嗓音聽著也有些不對勁。
虞喬霎時心下愧疚:“那……打擾你了。”
周宴深看她一眼,嘴唇動了動,卻沒說話,從桌子上拿起一個黑色抽繩絨布袋:“你的項鏈。”
虞喬伸手去接,他放到她掌心時,指腹若即若離地碰過她掌心,肌膚又冰又涼。
她愣了一下,脫口而出:“你手好涼,應該燒得很高吧,要不要去看醫生?”
說完,她看到周宴深的目光變得有些奇怪。
……
差點忘了,他自己就是醫生。
虞喬有些尷尬,正在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手裡鈴聲忽然突兀地響了起來,嚇了她一大跳。
來電顯示是藺從文,她接了電話,習慣性把食指抵在唇前示意旁邊的人噤聲,剛放上去又想到這是在周宴深家裡。
“藺醫生。”虞喬邊接電話邊往窗邊走,想到周宴深在後麵,心裡有些緊張,語氣儘量放鬆。
她的聲音好聽,清泠泠的溫柔,帶了一點兒含著笑的勾人,拍戲時都是用自己的原聲。
周宴深慢慢地在沙發上坐下,指腹在茶幾邊緣無聲輕敲。
她仍然笑著在和電話那頭姓藺的男人聊天。
“嗯,我沒在工作。”
“沒有,最近接了個電影,在看劇本。”
“今天下午?”她似乎有些微微驚訝,無意識繞著發尾的手指都停了下來,“你今天下午的機票嗎,那我去機場送你。”
“沒關係反正我也沒事,你不用——”
虞喬話還沒說完,背後傳來兩聲咳嗽聲,低低的,仿佛是為了不打擾她而刻意壓低音量。
她頓住,回頭看到周宴深手握成圈,抵在唇前,唇色也有些發白。
匆匆幾句,電話被掛斷。虞喬連忙走到他身邊彎下腰,手背徑直貼上他的額頭,語氣裡是顯而易見的擔憂:“你量體溫了嗎,燒到幾度啊?”
手下的額頭肌膚滾燙,她抓著周宴深的另一隻手卻觸感如冰。
視線在空中交彙,他目光安靜,眼也不眨地看著她。
虞喬忽然意識到什麼,心下一驚,陡然放開兩隻手,慌亂地站起來。
“我的意思是,”她語無倫次地為自己解釋,“你燒得這麼高,自己在家萬一萬一。”
“萬一什麼?”周宴深的聲音啞得厲害。
“萬一更燒了怎麼辦。”虞喬視線都不知道往哪放,搓著自己的兩隻手,“要不然你叫你媽媽或者你女朋友來照顧你。”
“女朋友?”周宴深的語氣聽上去很疑惑。
她還沒弄明白他在疑惑什麼,門處突然傳來一陣門鈴聲,周宴深看了她一眼,起身去開門。
向之瑤人還未出現,歡快的聲音先從門縫了鑽了進來:“哥!聽說你發燒了?”
虞喬愣在原地,一頭霧水迎麵潑來。
她喊他,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