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
向之瑤也很驚訝, 她進來之後,看到房間內還活生生站著個大美人,還是她喜歡了很多年的人, 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哥, 我是不是喝多了?喬喬姐怎麼會在這裡啊。”
虞喬在屋內獨自淩亂了一會兒,看向周宴深,看到他麵無表情,明白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周宴深抬手把門一關,從鞋櫃裡抽出雙鞋撂給向之瑤:“你來乾什麼。”
“關心你啊。姑姑讓我去醫院給你送飯, 我去了沒人,護士說你生病調休了。”向之瑤忙不迭地換上,脫掉防曬外套順手就想扔沙發上,看到周宴深涼涼的眼神, 脖子縮了縮, 乖乖掛到衣帽架上。
姑姑……虞喬心想,她說的該不會是向雲卿吧。
尷尬一笑, 虞喬麵上保持鎮定, 跟向之瑤打了個招呼,趕在她問之前說:“我和你哥是朋友。”
“啊,朋友啊。”向之瑤狐疑, “為什麼我哥從來沒有跟我說過, 上次我說我喜歡喬喬姐他也不跟我說你們認識!”
周宴深坐回沙發, 閉眼揉了揉額頭。
向之瑤卻歡天喜地去挽虞喬的胳膊:“姐姐, 那你今天是來看我哥的嗎,你們關係這麼好啊。”
“還行……”虞喬看了一眼周宴深。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啊?”
“高中同學。”
“天哪!”向之瑤驚訝, 隨即氣鼓鼓地, “哥, 你也太過分了,你認識喬喬姐為什麼不跟我說!”
虞喬唇角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他也許真的沒法說。
周宴深睜開眼,淡淡喊她的名字:“向之瑤。”
“乾什麼?”向之瑤還處在被欺騙的憤怒中。
“你怎麼來的?”
“打車啊,我又沒有國內駕照。”
“我叫陳叔來接你回去。”周宴深說著按開手機。
“彆彆彆。”向之瑤連忙阻攔,“待會兒言佑哥會來接我的。”
周宴深淡淡蹙起眉:“他這麼忙,還有時間來當你司機?”
“有啊。”向之瑤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言佑哥明天要去深城出差,他說可以帶我一起去。”
“你去乾什麼?”
“去玩啊,我還沒去過呢。”
周宴深瞥她:“說實話。”
向之瑤撇撇嘴,有點兒心虛:“這就是實話啊。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說了,東西送到了,我要走了。拜拜喬喬姐。”
說完,她拎著包溜得飛快,虞喬那一句“我跟你一起走”還卡在喉嚨裡沒來得及說。
一聲關門響之後,客廳重歸寂靜。
虞喬垂著睫毛,遮住眼底複雜的神色,原來一直是她誤會了。
她還對周宴深言辭尖利地諷刺,想來真是莫名其妙。
她真是瘋了,被嫉妒和占有欲衝昏了頭腦。
輕咳兩聲,虞喬剛想道彆,側身看見周宴深傾身在茶幾抽屜裡找著什麼,動作緩慢,垂著眸,看不清他眼下的病色。
“你要什麼?”虞喬連忙蹲到抽屜旁,後半句話還沒說出來,周宴深取出了一支耳溫槍。
她悻悻收回手,看著周宴深安上一節電池後,張口:“要不然我幫你吧。”
周宴深按著開關的動作微頓,抬眸。
她心跳莫名惴惴,擔心他會拒絕。
幾秒後,周宴深什麼也沒說,隻是把耳溫槍遞給了她。
虞喬膝蓋跪在沙發上,靠近周宴深身側,或許是因為今天沒去醫院,他身上沒有那種過分潔淨的消毒水氣息,隻有溫淡的衣服柔順劑香氣,被偏高的體溫烘托到她鼻尖。
她穩穩心神,一手握著體溫槍,對準他耳側。
垂在肩下的發梢輕輕拂過周宴深的下頜,癢癢的。他眼皮微跳,手指動了動,視線之內,虞喬的T恤隨著她的動作上拉,雪白細腰若隱若現,胸前起伏也變得明顯。
她今天穿著緊身的牛仔褲,跪立在沙發上,他旁邊的沙發便陷下去一小塊,似有似無貼著他的腿麵勻稱緊實,布料光滑,溫度灼人。
……
她身上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香氣仿佛柔韌的絲線,一圈一圈要纏住人的呼吸。
心欲不穩,周宴深收回視線,深深吸了一口氣,忽覺自己做了個錯誤的決定。
虞喬測完溫度,毫無所察地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看顯示屏上的數字,忽然身體一僵。
周宴深好似抬手,輕輕把她掉在身前的頭發撥了一下。
夏日衣衫薄,如此一來,他滾燙的呼吸輕觸她露在外麵的鎖骨,激得肩膀微微戰栗。
呼吸滯住,虞喬僵硬地轉身,坐下:“你的體溫好像有點高。”
“多少。”周宴深嗓音莫名更啞了些。
“39.8……”她遞過來,腦子像被凝固住了,“你要不要吃個藥。”
他頓了頓,說好。
虞喬覺得自己臉在發燙,她急於避開這個環境:“樓下有藥店嗎,我去幫你買吧。”
“家裡有。”
“在哪兒,我去拿。”她連偏頭去看他一眼都不敢。
餘光裡瞥見周宴深的手指了個房間的方向,虞喬慌忙起身快步走去。
推開門才發現這是個小小的儲物室,倒U型設計,裡麵的櫃子與擺放整整齊齊。
站在門口心情慢慢平複下來,虞喬拍拍自己的臉,長長呼出一口氣,再抬眼看到滿目琳琅一時有些傻眼。
現在又不好再回去問周宴深。
好在藥箱的顏色足夠明顯,她蹲下來,從架子上抽出小藥箱,打開,在裡麵整齊排列的盒子中翻到退燒藥。
恢複原樣之後,虞喬起身,剛想離開,無意間瞥到進門處的白色高腳台上放了一個瓷白花瓶,瓶中淡紫色的鳶尾隱隱有枯萎之意。
瓶身上沾了些灰塵,她走過去,指腹抹掉那不起眼的灰塵。
視線卻驀地頓住。
白色圓瓶身之後,有一角暗色。幾番猶豫之後,虞喬手指還是碰上了那隱蔽之物。
抽出來,卻叫她一愣,黑色的絨麵方盒,看上去有些舊,應當是多年前的了。
虞喬心裡被重重一擊,手指微微顫抖著打開盒子,裡麵躺著一對戒指,其中一枚是她戴了多年,在香港的時候不甚遺落在他手裡的。
她一直遲遲未曾要回,一是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在他麵前失去尊嚴,二是實在沒有充分的理由。
此刻,這枚戒指以被珍惜保存的方式再次出現在她麵前。
虞喬直直地站了好久,最終,沉默落蓋,放回原位。
這枚戒指是上大學之後的第二個春節,周宴深送給她的。
亮色逼人的鉑金材質,鑲嵌著圓形的切割鑽石,他家境極好,卻沒花家裡的一分錢,用自己第一年的獎學金買了這對戒指。
那天是大年初一,虞喬前一天晚上和他語音守歲過12點,困得不得了,迷迷糊糊地被手機鈴聲吵醒。
她翻了個身接電話,眼都睜不開,沒好脾氣地問:“誰啊。”
“阿喬,”電話那頭的聲音清朗悅耳,“你醒了嗎?”
“當然沒有了。”聽出是周宴深的聲音,虞喬的怒氣少了大半,她揉著眼,勉強坐起來,嗓音困倦夾著絲絲奶氣:“你怎麼這麼早啊。”
“本來不該這麼早打擾你睡覺的,”他笑著說,“但我給你買的禮物終於到了,忍不住給你送過來。”
“什麼禮物啊。”虞喬的困意消失。
“你下來就知道了。”
“我下去?”她一愣,“你在哪?”
“你家小區門口,”周宴深語氣有點無奈,“保安不讓我進去,隻能你出來了。如果你困的話可以先睡,我再等一會兒。”
“睡什麼睡啊!”虞喬慌忙地下床往身上套衣服,“你等我,我這就下去。”
陵江的冬天很冷,昨夜下過雪,早晨的溫度低到水結成冰,一腳下去仍然嚴嚴實實。
虞喬片刻不敢耽誤,隨便洗了把臉便輕手輕腳地跑出去,等她快到小區門口的時候,遠遠便看見了站在花圃旁的周宴深。
天色有一種結霜似的白,環衛工人還未來得及清掃地麵積雪,整個世界都呈現出一種乾淨明亮的白茫茫之感。
周宴深穿著白色長款羽絨服,黑發垂在額前,眉眼一筆一畫像墨筆細細繪就,好看得讓人心動。
他聽到腳步聲看過來,揚唇笑,那一瞬間虞喬心臟無端像被擊中了。
怎麼辦,她那時停步想,她真的好喜歡他。
她從門衛放行的小門出去,跑到周宴深麵前被他直接伸手抱住。
他的耳朵和鼻尖被凍得微紅,她仰頭下巴碰了碰他的額頭:“你身上好涼,等多久了。”
“不久。”周宴深稍微一低頭,親在她睫毛上,眉眼帶笑,“新年快樂寶寶。”
虞喬心一軟,手環著他腰,才不上這個當,故意凶巴巴:“彆扯開話題,你到底等了多久。”
他不說話。
“不說我回去了。”
“一個小時左右吧。”周宴深勉強說,“昨天晚上就拿到了,但是怕打擾你過年。早上出門的時候沒注意時間,到這裡才發現太早了,你恐怕還沒醒。”
“你打電話的時候我也沒醒。”
“那怎麼辦,”他低頭抵著她的額頭,呼出的氣凝結成白霧,眸中倒映的全是她,“我想早點見到你。”
“好吧,”虞喬被他緊緊摟著的親昵弄得微微臉紅,“不跟你計較了,禮物在哪裡。”
話音剛落,周宴深鬆開了她,隨後她左手一涼,中指被他兩指鉗住,緩緩推進一個冰涼的東西。
虞喬瞪大眼睛,掙脫抬手,看見自己纖細修長的手指上被套進了一個戒指。
好漂亮的戒指,在發白的日光下明亮而灼眼,鑲嵌著的圓形鑽石折射著雪光,大小也正正合適。
“送我這個乾什麼?”她又開心又驚訝。
周宴深對著她伸出自己的手,他的中指上是一枚男戒,和她一樣的款式,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笑道:“提前預定。”
“預定什麼?”
他眉眼染著比雪色還耀眼的笑意,抬手與她的合攏,十指緊緊交錯。
“你。”周宴深說。
虞喬呆呆的,心跳得撲通撲通,聲音在胸膛內清清楚楚,她盯著兩個人一樣的戒指,遲鈍地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憋出一句:“你會後悔的。”
“不會。”周宴深十指撓了撓她的指間肌膚,咬字有力,“我不會。”
她漸漸沉默,視線抬高盯著他的眼睛輕聲說:“要是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是你喜歡的樣子了怎麼辦?”
說完這句她覺得不好,連忙又補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以後萬一我變了,你——”
話沒說完,虞喬忽然驚呼一聲,她被周宴深握緊了手,稍一用力將她拉到他身前,手扶在她的腰後,堵住了她的唇。
他溫柔地吻了下她的唇角,很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說:“我喜歡你,從來都不是因為你是什麼樣,而是因為你是虞喬。”
因為你是虞喬,所以我會愛你。
她鼻頭一酸,想彆開臉,卻被他輕輕捏著下巴。
“你呢,”他說,“你會有一天討厭我嗎?”
“怎麼會。”虞喬下意識立刻就反駁。
她多喜歡他,第一眼就心動的人,她放在心裡愛的人,她至死不渝的少年。
後來也是她親手傷害了他。
情緒毫無征兆地落入刺骨一般的回憶,分明身處夏日,虞喬卻覺得冷得厲害。
她仰起頭,鼻尖泛酸,指甲陷入指腹,深深的痛意。
客廳裡空無一人。
虞喬看向主臥,門關著,她猜想周宴深是先回房間了。
她慢慢地彎腰拿起桌上他方才喝水的杯子,去接了一杯溫水,細細的水流在玻璃杯中激起一圈圈的漣漪。
波瀾四起,像心電圖,也像脈搏。
她不喜歡過分冰冷的東西,比如各種銀質的首飾或是鑽石,都會讓她想到泛著冷光的水果刀,貼在耳邊肌膚上懾人的感覺。
虞喬安安靜靜地看著,伸手,停掉水流。
握上杯壁,水是溫的,絲絲暖意。
她一步一步走得極慢,每一步都在驅除自己腦海中那些如詛咒般的畫麵,直到走到主臥門前,輕輕抬手扣門。
門從裡麵打開,周宴深換了一身家居服,深灰色,質地柔軟,熨帖地穿在身上。
看見她,他極輕地蹙了下眉:“你怎麼了?”
虞喬垂眸,把水杯和藥遞到他手裡,語氣裡毫無情緒:“你的藥。”
周宴深接水杯的時候碰到她的手,膚色和溫度都如雪一樣涼得驚人。
“虞喬,”他隨手把杯子和藥都扔在房間進門處的花架上,語氣微微有些強硬,“抬頭。”
她搖搖頭,後退。
手腕兀地被人錮住,周宴深的掌心不知為何變得很熱,他以兩指來抬她的下巴,於是她通紅的眼眶毫無遮擋暴露在他的視線裡。
🔒春深
周宴深手指一怔。
那雙素來漂亮嫵媚的鳳眸此刻蓄滿了情緒, 有隱忍,有悲哀,澄澈的瞳孔中倒映著他的身影, 狠狠揪在他的心上。
手一鬆, 他下意識放開了她。
虞喬垂下頭,被他握著的手腕輕輕一動,低聲說:“你弄疼我了。”
他其實沒用力,奈何她皮膚白,手腕一圈浮現淡淡的紅痕。
周宴深沒鬆手, 隻是微微張開手指,用另一隻手不輕不重揉著她泛紅的地方。
她仍然低著頭,不言不語。
周宴深也沒有逼問她,拉著她的手來到洗手間, 打開洗手台上的水龍頭, 調向冷的一邊。
安靜寬闊的空間裡隻有汩汩的水流聲。
虞喬視線放到他握著她的手上。那手乾淨修長,掌心的溫度逐漸傳遞到她手上。
視線慢慢上移, 水流湧動, 周宴深鬆開她的手,取下一個乾淨的毛巾浸濕。
陡然落空,虞喬看向鏡子, 鏡中女人烏發雪膚, 眼眶卻通紅, 像哭過一場一樣。
而另一人卻低著頭, 黑發清眸,認真地擰乾毛巾, 仔細疊成長方形。
虞喬就站在那裡, 視線隨著他的動作移動。周宴深回頭的時候微微一頓, 隨即用自己已經擦淨的手把她垂在臉邊的頭發撥到耳後。
露出的肌膚乾乾淨淨,巴掌大的臉,顯得眼睛越發大。
他彎腰,把溫涼柔軟的毛巾貼在她眼周,虞喬配合地仰頭,脖頸纖長漂亮。
一高一低,安靜凝視,她的目光漸漸變得水潤。
周宴深低眼,微微抬手,指腹按在她的眼尾,觸手肌膚柔膩如玉。
虞喬睫毛微顫,嘴唇動了動:“周宴深。”
“嗯。”
“我是不是很奇怪?”
“沒有。”
毫不猶豫的回答。
毛巾被丟回水裡,濺起點滴漣漪,他一向潔癖嚴重,此刻卻沒有管,而是輕輕摩挲著她的手問:“手這麼冷,是空調開低了嗎?”
他的指腹有薄薄的繭,那是救人渡命留下的痕跡。虞喬眼也不眨地盯著他看,仔仔細細體會著他手上的暖意順著血管流入心臟的複蘇感。
心情也在奇妙地平複,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畫麵如霧一樣漸漸消散。
“有一點低。”虞喬說。
“但我不冷。”
她另一隻手覆上他的手背,指尖柔軟,小貓一樣在他手上撓了兩下。
周宴深凝視著她。
她偏頭,眼底的悲傷散儘,隱隱的光:“可是空調開這麼低,你發燒會更嚴重的。”
周宴深被拉回房間,虞喬盯著他吃完藥,又把空調調高了兩度。
方才給她用的白色毛巾,此刻浸了溫熱的水,她讓他躺到床上,傾身把毛巾貼在他的額頭上。
做完這一切,虞喬情緒徹底回落,她低頭盯著自己的手,剛想說些什麼,電話鈴聲像催命一樣打破臥室內安靜隱秘的氣氛。
她去客廳才接起電話。
“喂。”
“姐,你在家嗎?”容夏的聲音。
“不在。”虞喬頓了頓,“有什麼急事嗎?”
“航空公司打來了電話,說因為故障明天飛深城的航班全部停飛,問你要不要改簽今天的。”
虞喬皺皺眉:“今天幾點的。”
“六點。”容夏也有點兒著急,“如果改簽的話我們馬上就要到機場。”
“改簽吧。”虞喬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你先去我家收拾行李,我馬上到。”
說完,她掛了電話,一回頭發現周宴深不知何時從臥室出來了,站在門邊。
虞喬抿抿唇:“那,我先走了。”
“送你下去。”他說。
“不用。我自己可以。”她說完猶豫片刻,又添了一句,“你記得好好休息。”
周宴深靜靜看著她,片刻之後,嗯了一聲。
門匆匆被開合之後,室內重歸寂靜,空氣中仿佛還漂浮著她身上的淡淡香氣。
停頓幾秒,周宴深走到門邊,玄關上方有一塊顯示屏,按開之後,屏幕中出現虞喬站在電梯裡的畫麵。
一梯一戶,電梯從始至終都隻有她自己。她先是深深呼了口氣,然後用手背貼貼自己的臉頰,捏捏耳朵,一係列小動作不斷。
電梯快停時,她從包裡取出口罩墨鏡戴上,捂得嚴嚴實實。
屏幕中的人逐漸消失。
周宴深關上顯示屏,走到島台,慢慢喝著一杯溫水。
杯空之後,他給言佑撥去電話。
“喂。”言佑很快接起電話,吊兒郎當,“大忙人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
“你要帶之瑤去深城?”周宴深開門見山。
“我是去出差談合作,這丫頭非要跟著我去的。”言佑無奈。
“她到底要去見誰?”
言佑頓住,笑起來:“你果然是親哥啊。小姑娘還能見誰,她剛回國又沒什麼朋友,當然是她那個男朋友了。”
“叫什麼?”周宴深語氣頗為冷淡。
“這我可不能告訴你。否則之瑤該跟我鬨了。”
“行。”周宴深也不勉強他,“去深城的票多訂一張。”
“你要一起?”
“嗯。”
言佑嘶了一聲,莫名笑起來,調侃:“周宴深,你剛才問之瑤去深城是要見誰,那你這莫名其妙的突然要去,又是為誰啊?”-
飛機抵達深城時天色已晚,機場有粉絲接機,擁堵了一會兒之後虞喬才順利下榻《雲遊四海》劇組定的酒店。
雲遊四海的導演姓趙,為人和善,虞喬還沒出名時上綜藝受過他不少照顧,所以後來,有需要臨時救場的綜藝,她和Alin都不會推辭。
收拾完行李,群裡發消息叫大家一起去樓下的包廂吃飯,為她接風洗塵。
《雲遊四海》是一檔旅遊真人秀節目,三個固定MC,每期換一個新地方會請兩三位飛行嘉賓,虞喬這次便是飛行嘉賓之一。
飛行疲憊,她又暈機,臉色不大好看。虞喬淡淡上了一層妝,邊塗口紅邊問容夏:“另一位飛行嘉賓是誰?”
“韓暘。”容夏對答如流,見虞喬露出疑惑的表情,又解釋道,“他是今年選秀出道的愛豆,姐你可能不認識,最近人氣還挺高的。”
虞喬點點頭,蓋上口紅蓋子,把頭發挽成低馬尾方便待會兒吃飯。
到包廂的時候,節目三位MC和導演都已經到了,虞喬一一打過招呼,這頓飯有攝影機跟拍。坐下等了一會兒,韓暘才姍姍來遲,一進來便抱著笑容說飛機晚點。
虞喬隨意打量了兩眼,韓暘年紀不大,長得還算不錯,一副年輕大男孩的陽光模樣,倒也沒有塗脂抹粉,難怪招粉絲喜歡。
“虞老師,”韓暘坐到她旁邊,伸出手,笑容尊敬殷切,“久仰。我叫韓暘。”
“你好。”虞喬也換上客氣的笑容,和他握了握手。
攝像機跟拍著二人的表情,隻是握手處拍不到的地方,這位陽光大男孩指腹蹭了蹭她的掌心,挑-逗般的暗示。
虞喬麵色不變,鬆開手,和旁邊的導演趙長林繼續聊天,玩著工作人員準備的飯局小遊戲。
一頓飯在笑笑鬨鬨的歡樂氣氛之下吃完。吃完,攝像機一關,眾人臉上的笑容頓時垮了三分。
“我先回去了。”其中一位女MC賀西靈揮揮手,顯然是身體不舒服,席間虞喬便見她頻頻捂肚子,可能是生理期。
虞喬和韓暘的房間在同一樓層,電梯上到最後隻剩他們二人。叮一聲電梯門開,虞喬先踏出去,韓暘落後她兩步。
待她刷卡手握上門把時,韓暘在身後喊她:“虞老師。”
虞喬回頭,笑意疏離客氣:“你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不能和虞老師聊聊天了嗎?”韓暘雙手插兜,緊盯著她笑,像在看一件極感興趣的東西。
虞喬笑容淡了兩分,鬆開手,背靠著門,雙手抱胸迎上他的目光。
“韓暘。”她念他的名字,嗓音輕柔好聽,“是嗎?”
“虞老師還記得我的名字。”韓暘笑,“明天下午節目才開始錄製,長夜漫漫,虞老師有興趣和我聊天嗎?”
他一說完,虞喬低低笑出了聲來。
韓暘霎時皺眉,不知道眼前人在笑什麼。他一直久聞虞喬名聲,一線頂流的女明星,人美演技好,偏偏私生活低調又清白,就是圈內人也沒幾個和她有關係的。
韓暘一直不明白前輩男藝人每次提到她時隱隱帶著不甘的語氣是為什麼,今日方一見麵才恍然大悟。
眼前人實在太美了。人間尤物,一顰一笑像凜冬霜雪時分化開的溫柔水,嫵媚卻多情。
便是此刻,她低頭笑著,露在外麵的皓腕,下頜,脖頸,鎖骨,每一處都勾得人移不開目光,腦海中全是冰肌玉骨四個字。
韓暘癡癡地看著,移不開眼睛,明白了那些人的不甘是為何。這樣的美人看得到卻碰不著。是個男人都會覺得心有不甘。
虞喬昂起下巴,笑吟吟地看著他,漂亮的鳳眸裡滿是嘲弄:“韓暘。”
“啊?”他猛地回神。
她的語氣客氣極了:“娛樂圈有一種關係呢,叫做露水夫妻,拍戲而結緣,戲散而分,綜藝也是一樣。”
“你呢,”她直起身,纖纖玉指捏著房卡點了他兩下,“也算是眾多不自量力的男人裡最有禮貌的那個。可你總得記住自己吃得是哪碗飯,好自為之吧。”
說完,虞喬轉身刷卡回屋,留下愣愣的韓暘在外。
這樣的年輕男藝人虞喬見多了,不過初入娛樂圈奢靡場,見著那些混亂的男男女女關係,便跟著有樣學樣,什麼事都乾得出來。
一晚上累極了,虞喬洗完澡躺床上眼皮就睜不開了,昏昏沉沉之際,忽然想到下午的事。
她陡然驚醒,坐起來揉揉眼睛,打開微信給周宴深發信息:【你退燒了嗎?】
酒店的信號有點差,信息轉了幾秒圈圈才發出去。
虞喬靠著床,點開微博刷了刷熱搜,想了想把前段時候拍雜誌的花絮發了出去。
微博一發,轉評讚立刻無數,粉絲紛紛在評論下麵痛哭說她終於營業了。
打著哈欠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等到周宴深的回信。
虞喬困倦地掩唇,身子慢慢滑進被子裡抱著手機沉沉睡過去。
次日是個好天氣,陽光明媚,深城比其他地方更早早進入夏日。
虞喬是被導演組的敲門聲吵醒的,真人秀節目一般就是會突襲嘉賓酒店,她揉著眼,素顏對鏡頭笑,惹得攝像師臉紅。
五個人在酒店一樓集合,先進行晨間遊戲搶早餐,經過昨天的事,韓暘對她收斂了許多,能不互動就不互動,轉而去親近常駐的女MC賀西靈。
賀西靈生理期,吃不了冷食。無奈早餐遊戲她輸了,隻分到一杯酸奶和一塊餅乾。韓暘非常紳士地將自己的熱粥和三明治與她互換。
賀西靈是綜藝人,深諳綜藝節目炒cp之道,又驚又喜地接過來,和其他人誇韓暘,韓暘則是謙虛地笑著。
虞喬喝完自己分到的牛奶,間隙幾秒掃了眼手機,周宴深仍然沒回她的信息。
他該不會燒暈過去了吧。她越想越荒唐,心不在焉。
“哢!”趙長林喊了卡,代表早餐這一part結束,接下來大家要去妝造轉向戶外。
“大家稍微等等。”趙長林拍拍手,“咱們節目的投資商來了,大家打個招呼再去妝造。”
此言一說,原本笑容淡了的眾人紛紛又加深了笑意。
“來來來。”趙長林帶著大家走過去,“這是言總。”
虞喬看過去,與言佑對上視線,他遙遙衝她一笑。
真是好久不見了啊。她一時有些失神。
言佑旁邊是向之瑤,她非常開心地跟虞喬揮了揮手,隨後視線一直黏在另一個人身上。
虞喬跟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不動聲色蹙了蹙眉,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目光落在韓暘身上。
而韓暘眼神則閃躲不止。
“趙導。”言佑穿著一身很正式的西裝,客氣地和趙長林握手,“您繼續走節目的流程。我隻是來深城談合作,家中小妹一直好奇節目拍攝過程,帶她來看看。”
趙長林很熱情:“難得言總有興趣。向小姐是吧,要不要我找個工作人員帶著她參觀。”
言佑頷首:“趙導費心。”
“我可以去看看化妝間嗎?”向之瑤拽了拽言佑的袖子。
“去吧,注意不要打擾到彆人。”
他們五個人的化妝間是分開的,虞喬看著向之瑤跑去的分明是韓暘的化妝間。
工作人員稀稀疏疏地散開,開始調試燈光攝影等設備,虞喬落後兩步,身後腳步聲靠近。
“言總。”她輕笑看向身側人,調侃的口吻,“好久不見啊。”
“的確是好久不見了大明星。”言佑笑,“越來越漂亮了。”
“你帶之瑤來這裡是?”虞喬措辭,沒想好怎麼說。
言佑笑容微淡:“她非要來的。”
“她跟韓暘是什麼關係?”思索片刻,虞喬還是皺著眉頭直接問了出來。
言佑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演員都這麼敏銳嗎?”
虞喬搖搖頭,神色認真:“韓暘不是好人。”
言佑停步:“我會去查的。”
“還有一件事。”他為她推開化妝間的門,意有所指地說,“周宴深也來了。”
周宴深也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虞老師,我不是故意的。”
發型師不小心扯到虞喬的頭發,連連道歉,痛感拉回她的思緒。
“沒事。”虞喬擺擺手,無意間瞥到鏡中自己的神色,她不笑的時候冷著臉,清冷倨傲,難怪發型師剛才那麼驚慌。
打開手機,她和周宴深的對話框中仍然隻有她發過去的信息,已經過去十幾個小時了。
照言佑的話來說,周宴深能坐飛機來深城,卻沒時間回她的信息。
手指煩躁地一滑,她把周宴深的對話框從列表中刪除,手機丟回桌麵,眼不見心不煩。
上午的拍攝先是一輪遊戲分成兩組,兩組分彆去不同的景點。虞喬很不幸地和賀西靈韓暘分到了一組,去往景點的一路上,她都覺得自己像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另外兩位周身環繞著粉色泡泡,下車時,韓暘甚至扶了賀西靈一把,而後者則羞澀一笑。
虞喬甚至都能想到節目播出後這對cp的熱度了。
三人來到的景點是觀音寺,因為拍綜藝,粉絲都被保安攔在了外麵,攝像機跟著三人一路走一路拍攝景色,配以三人的讚歎聲和早已背好的旁白稿。
走過長長的台階,虞喬停在門口,仰頭,門匾上是筆法遒勁的觀音寺三字,兩旁銀杏樹高大翠綠,想來秋日葉黃之時定然美如畫。
她靜靜看了一會兒,抬腳,邁入裡麵。
正殿朱色黃粱木,古樸大氣,正中央是一座觀音像,慈眉善目的神仙手執淨瓶甘露,仿佛能淨化一切。
來到這樣的地方,韓暘和賀西靈也收起了嬉戲打鬨的態度,規規矩矩跪在蒲團之前,攝像機從門後拉遠,拍三人長長拜下去的背影。
虞喬跪在左側,蒲團是紅色的,手裡細香無聲燃燒著,煙霧徐徐上升揮散,模糊了菩薩的麵容。
世人都愛信佛,信輪回因果,借此予自己心理安慰,道善惡終有報。
但她每一次行至神佛前,都很想問一問,如若善惡終有報,為何作惡人瀟灑不懺悔,而她要日日介於心,不得安眠?
安憐世人的神佛給不了她答案。
她也給不了自己答案。
虞喬眉眼平平淡淡,拜下去,再起身,將香插進香灰爐。
再出大殿時,她唇角已經恢複了溫軟的笑意。
正殿的拍攝完成,後殿是齋房,綠蔭環繞,氣氛要輕鬆得多。三人照舊要玩遊戲來獲取齋飯,遊戲是和中國傳統文化相關的,既有趣又與地方相符。
玩到最後結束,導演宣布完排名,午飯端上來,攝影機關掉,賀西靈和韓暘的助理紛紛上來給二人倒水補妝。
容夏也來到虞喬旁邊,倒了杯水:“姐,這素齋看著不大好吃,你要不要去吃彆的。”
虞喬擺擺手,剛想說話的時候,忽然看見趙長林站起來:“言總。”
“趙導,我過來看看,沒有打擾你們吧。”
“您哪裡的話。”
……
虞喬抬頭,小門處逆著光進來三個人,言佑和向之瑤自不必說,另一個……她看了一眼,隨即收回目光,不動聲色地打開手機。
列表裡除了工作消息之外乾乾淨淨。
手指收緊,看來她的關心真是多此一舉了。
她垂眸,用筷子戳了戳米飯,不願意再去看那三個人。
耳邊是三兩成對的聊天聲,虞喬越發沒有胃口,跟容夏說了聲自己出去透透氣便往外走。
深城正當午的陽光灼人,好在寺廟裡樹葉都寬大,隻有零碎的陽光順著樹葉的罅隙落進來,沒走兩步,她便聽到後麵有不遠不近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惹得她越來越心煩意亂。
虞喬故意不去回頭看,轉頭悶悶地順著階梯下去。
轉角處幾間禪房錯落有致,其中一間開著,門口掛著個黃木牌子,上麵寫著【求簽處】。
她還沒走進去,便有小師傅迎出來,雙手合十:“兩位,求簽嗎?”
“我和他不是一起的。”周宴深走近時,剛好聽到虞喬冷冰冰的聲音。
“那兩位便請隨我來。”
裡頭四麵環著桌子,桌麵上放著托盤,從一到九的數字被分彆寫在黃紙上規整放著。
“兩位請分彆選取三張數字,再寫上自己的名字。”小師傅說。
虞喬選了九、一、五。餘光裡看到周宴深選了一、二、七。
1127是她的生日。
指尖驟然收緊,不可避免地多想。
六張數字被小師傅收走,二人被告知稍後簽文會送到前殿給她。
向小師傅雙手合十道謝後,虞喬頭也不回地出了禪房,空氣有些悶熱,她隨手撿了門口樹上的葉片給自己臉扇風。
沒走兩步,陽光迎麵而來,緊接著是一片陰影,有人擋在她麵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虞喬猛地一眯眼,手裡樹葉被人輕輕抽走,她下意識踮腳去拽,差點掉進周宴深懷裡。
周圍的空氣都熱乎乎的,她臉被曬出些緋色,穩了下腳步站穩,還沒來得及控訴周宴深,他忽然用手背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
虞喬僵住,他的手微冰,貼上她燥熱的臉頰,風好像都停了一樣,異常沁涼。
周宴深低眸,恰好看到她一瞬間慌亂的眼神。
他的手頓了頓,上移,摘下她掉到她烏黑發絲間的樹葉。
“你——”虞喬看到他拿下了一片葉子,頓時又羞又惱,慌亂變成生氣湧上心頭,一伸手從周宴深手裡奪回自己扇涼的樹葉,瞪了他一眼走了。
剛走出去,她忽然停住,回頭,昂著下巴把手裡的樹葉砸到他身上。
🔒春深
虞喬沿著青石階梯走來時的路, 路上遇到了向之瑤和言佑,她臉色稍霽,和二人打過招呼後, 回到後殿。
導演組的人稍作休息後, 要啟程開往下一個拍攝地,去和另外二人彙合。
虞喬想到自己的簽文,和趙長林打過招呼後去了正殿,裡麵小師傅已經在等待。她上前去,鞠躬, 而後取到自己的簽文。
一張長方形黃色簽紙,她還沒來得及打開看,在正殿門口迎麵遇上周宴深三人。
“喬喬姐!”向之瑤很興奮地和她打招呼。
言佑也笑著對她致意。
虞喬回憶笑容,視線轉到周宴深身上時迅速收斂, 看也沒看和他擦肩而過離開正殿。
言佑回頭看了一眼, 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她看著好像不怎麼待見你啊。”
“啊?”向之瑤迷蒙,“我覺得還好啊, 喬喬姐還衝我笑了呢, 笑得好漂亮嗚嗚嗚。”
言佑抬手曲指敲敲她的額頭:“沒說你,說你哥。”
“我哥,我哥怎麼了?奧對!”向之瑤忽然想起來, “言佑哥我跟你說, 我昨天下午去我哥家的時候, 喬喬姐也在那裡, 他們居然認識!還是高中同學!”
說著說著,她忽然反應過來:“那言佑哥你和喬喬姐豈不是也是高中同學?”
“是啊。”言佑微微眯起眼, 看向周宴深, 意味深長, “都帶回家了。某人看著不在意,私下裡原來都已經暗度陳倉了。”
“沒有。”周宴深淡淡解釋,“她昨天來拿東西。”
“這樣啊——”言佑拖長語調。
“什麼跟什麼啊?”向之瑤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聽不懂就算了。”言佑笑眯眯的,“都是你哥的私事。”
“你們好討厭啊有什麼事都瞞著我,我要聽!”
身後二人吵吵鬨鬨的,周宴深懶得管他們,從小僧人手裡接過簽文。
小僧人雙十合十,微微低頭:“此簽對應施主心裡最念之事,一簽多解,萬望施主便宜行事。”
“多謝師傅。”周宴深道謝,展開簽紙。
“寫的是什麼啊,讓我看看。”向之瑤好奇地湊上來。
簽文上豎排寫著兩句話:
【欲煮新茶,且傾昨日之餘冗。
欲求新得,必棄往昔之痼積。】
“這什麼意思啊?”向之瑤不太看得懂。
言佑掃過一眼,挑挑眉,慢悠悠地說:“周宴深,這是要你棄舊愛,尋新歡啊。”
周宴深眸光動了動,看著那簽文,叫人摸不清他的情緒。
言佑點了一炷香,拜兩下之後插進香爐,笑著說:“有時候不得不說,流傳上千年的周易八卦之類的算術還是有點本事的,你要聽那簽文上的話嗎?”
周宴深慢慢地將簽紙重新疊好,仰頭與觀音像對視,身影在微晃的燭火之間,頎長挺拔。
片刻之後,言佑聽到他說:“我是醫生。”
周宴深回頭,眼底一片篤定的清明。
他在手術室裡,對抗的就是自然生老病死。
什麼輪回因果,都是虛妄。
事隻在人為-
錄製持續了一整天,直到晚飯結束,趙長林才宣布這一期的節目錄製完成,大家可以各自回去休息。
虞喬累得肩膀疼,臉也快笑僵了。她的房間和韓暘在同一層,回房間時她親眼看到賀西靈換身衣服進了韓暘的房間。
她裝作什麼也沒看見,回了自己的房間。
晚餐時隻顧著錄節目,精神都是緊繃的,沒吃幾口東西。虞喬洗完澡,精神在熱水裡浸泡得鬆懈,想著去樓下吃點東西,於是打了酒店的電話,讓他們送點夜宵上來。
等待的時候,虞喬想到白天的簽文,一直在鏡頭下還沒來得及看,她從包裡翻出來,端著一杯水坐到沙發上打開。
上麵隻有短短的一句話:
【若無撥雲,難以見日。】
奇奇怪怪。
虞喬翻來覆去把紙條看了好幾遍,仍舊沒看懂簽文的意思,索性扔回包裡不管了。
她的頭發又多又長,吹風機吹到手都麻了才吹乾。虞喬揉著手腕,聽到門口的門鈴聲,於是趿著拖鞋踢踢踏踏地走過去開門。
“虞女士。”酒店的服務人員推著餐車等在門口,很有禮貌,“您的餐,如果有什麼不合口味的,您可以聯係我們。”
“辛苦了。”虞喬剛想側身讓她推著餐車進來,忽然聽到一聲清脆的“喬喬姐。”
她循聲,在電梯口的方向看到向之瑤,對方手裡還拎著東西,歡樂地來到她麵前:“好巧啊。”
“你們也住這裡嗎?”虞喬微微有些驚訝。
“我們不住這一層啦,我們在12樓,我上來找人的。”
虞喬點點頭,隨口問:“那你來找誰呀。”
向之瑤不好意思地抿抿唇,看了一眼送餐的服務人員,對方立刻心領神會,笑道:“我幫您把餐車推進去。”
虞喬側身,服務生把餐車推到茶幾上,東西依次擺好後便離開。
向之瑤關上門,神秘兮兮地對虞喬說:“喬喬姐,我說了你不可以告訴彆人哦。”
“什麼?”虞喬被勾起好奇心。
“我是來找我男朋友的。”
男朋友?虞喬一愣,忽然想起她下午看韓暘的目光,那會兒她以為小姑娘隻是單純的追星。
“你,你男朋友該不會是,是韓暘吧?”
向之瑤扭扭捏捏地應了一聲。
虞喬頓時覺得腦仁疼,她揉了揉額頭,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
“喬喬姐。”偏向之瑤還一臉期待,“你今天和他錄節目感覺怎麼樣,他人是不是還挺好的。”
這小姑娘。
虞喬深深吸一口氣,想跟她說點什麼又覺得難以啟齒,於是掃一眼她手裡的東西:“這什麼啊?”
向之瑤一雙杏眼水靈靈的:“韓暘他唱歌要保護嗓子,酒店的飯不怎麼能吃。這是我給他買的粥,準備送去給他驚喜來著。”
……
驚喜。
他房間裡有比你這個還大的驚喜。
虞喬讓向之瑤在這裡等一等,她從行李箱裡撈出個長款的薄紗外套披身上,說要跟她一起去。
她怕小姑娘受不了那麼大的打擊。
向之瑤倒是沒問為什麼,還是很開心:“喬喬姐你要送我去嗎,你真好!”
虞喬都快聽不下去了,周宴深這樣聰明理智,怎麼會有個這麼單純又好騙的妹妹。
她把頭發攏到身後,忍不住問:“之瑤,白色雪山的劇本真是你寫的嗎?”
白色雪山的故事如此晦澀又壓抑,與眼前人的氣質完全不符。
向之瑤搖了搖頭,有點兒不好意思:“當然不是啊,我寫不出那樣的本子的。原作者賣給劇組之後就不管了,我隻是劇組的編劇之一,在拍攝過程中和其他編劇老師一起修改一些情節和人物對話而已。”
原來如此,這下虞喬能理解了。
“走吧。”她拍拍向之瑤的肩,“我送你去韓暘那兒。”
韓暘的房間和虞喬的隔得不遠,隻有幾個房間而已。二人到門前先按了按門鈴,好久之後,門內才傳來來微微壓抑的男聲:“誰啊?”
“送餐的。”向之瑤捏著鼻子說。
房門很快被打開,鋪麵而來一股難言的味道,韓暘身上的浴袍敞著,赤-裸裸的吻痕和屬於女人的指甲痕跡遍布在他露在外麵的胸膛上。他把頭發往上一抹,一副欲-求-不-滿的語氣冷冷地說:“放這吧。”
向之瑤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場景:“韓,韓暘,你。”
韓暘也在霎時間看清眼前的人是誰,臉色猛地一變,上來就拉向之瑤的手:“瑤瑤你怎麼來了?”
房內傳來賀西靈懶洋洋的腳步聲:“誰啊?”
“你放開我!”向之瑤猛地甩開他的手,尖利的聲音裡帶了哭腔,“韓暘你混蛋。”
她抬手想甩韓暘一巴掌,沒料到手裡的粥砰一聲掉到地上,盒子瞬間炸開,滾燙的粥四濺。
虞喬一驚,連忙伸手把向之瑤往後推,順便想把粥踢遠一點,不意自己剛洗完澡穿的是睡裙,小腿裸-露著,被濺上一股灼燒的粘膩感。
她倒抽一口涼氣,耳邊是向之瑤慌亂的聲音,於是勉強一笑:“我沒事。”
之瑤眼淚都快下來了:“這是我剛買的,很燙的,喬喬姐你等一下,我給我哥打電話。”
虞喬想說不用,她回去衝一下就好了。但之瑤已經帶著哭腔發了語音過來,轉過頭惡狠狠地把地上的一片狼藉踢到韓暘那邊,乾脆利落地說:“分手!”
“你聽我解釋。”韓暘急了,“事情不是這樣的,她隻是——”
“滾!”向之瑤厭惡地瞥了他一眼,扶著虞喬往回走。
虞喬在心裡莫名笑了一下,想著還好這孩子不是戀愛腦。
二人剛回到房間,言佑和周宴深就到了。
虞喬正在浴室,她一手扶著自己的裙子,一手拿著蓮蓬頭用涼水衝洗腿上的粘膩,還能分出神來安慰旁邊的之瑤。
“沒事,誰年輕的時候沒愛上過幾個人渣,認清不就好了。”
向之瑤手足無措,隻能幫她托著外套的裙邊,眼眶都紅了,抽抽涕涕:“喬喬姐,你也遇到過這麼惡心的渣男嗎?”
“我……”虞喬剛發出一個音節,被門邊的聲音吸引過去,而後便看到了門邊麵無表情站著的周宴深和一臉沉色的言佑。
……
他不會聽到了吧。
“之瑤。”言佑沉聲,“過來。”
向之瑤抹了下眼淚,小聲說:“我要幫喬喬姐,她燙到了。”
“過來。”言佑不耐煩地重複一遍。
虞喬停下蓮蓬頭,拍拍她的肩膀:“去吧,沒事的。你的事比較重要。”
向之瑤沒辦法,隻能小心地放下手裡的東西。經過周宴深身邊時,她縮了下肩膀,儘量不碰到他,貼著牆麵走出去。
浴室內一時隻剩下虞喬和周宴深。
因為那條信息的事,虞喬心裡還堵著,不想理他,於是自顧自拿過一旁的毛巾,擦乾腿上的水。
她漠視周宴深,把毛巾隨手丟到一旁,腿邊還隱隱作痛,虞喬控製著自己臉上的表情,目不斜視地從周宴深旁邊走過。
“你——”
周宴深忽然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她怒而看過去,下一秒整個人忽然被騰空抱起。
“周宴深!”頭暈目眩,虞喬反抗,小腿在空中想踢開他,不小心碰到燙傷的地方,疼得她“嘶”了一聲。
“彆動。”周宴深緊握住她的腳腕,沉聲。他的掌心灼熱,微微的薄繭激得她肌膚一縮。
他的臂彎穩而有力,她怎麼掙紮都無濟於事,被他抱著放到洗手台麵上。
拖鞋早就掉在了地上,虞喬氣急,周宴深剛一鬆開她,她便抬腳狠狠踢在他的腿麵上。
這一點力道輕得跟沒有一樣,瑩白-精致的玉足碰到男人平整的黑色褲麵,顏色反差強烈,不像泄恨,反倒帶了幾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勾引。
虞喬臉蹭一下便紅了,手撐在身側,警惕地看著他:“你彆太過分!”
她原本的睡衣是細吊帶長裙,出門時披了薄的過膝外套在身上,一來一回的掙紮間鬆散的外套早就滑落在身前,露出淡白細膩的肩頭。
周宴深眸光動了動,劃過一絲暗色,上前一步。
虞喬莫名慌亂,她身子搖晃地往後仰了仰,烏黑的長發傾瀉而下,鎖骨和肩側肌膚白得像一捧牛奶。
“彆動。”周宴深傾身,居高臨下地警告她。
距離陡然拉近,她僵滯,男人的手挑起滑落的薄紗外套,極緩慢地拉回她肩上。
明明洗手台麵冰涼,虞喬卻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在升溫,周宴深的呼吸仿佛帶了真切的溫度,讓她支撐著自己的力道都在發軟。
腦海中陡然閃過很多少兒不宜的畫麵。
周宴深半彎下腰,垂眸查看她小腿上被燙傷的情況。薄薄的肌膚泛著讓人心疼的紅,好在那粥的溫度不算太高,不至於燙出很嚴重的傷口。
他鬆了一口氣,俯身撿起虞喬掉在地上的鞋,小心地給她穿回去。
她身上真是每一處都白得發光,也細膩得讓人移不開眼睛,想碰一碰看是不是真的如玉般觸手生溫。
漂亮的腳弓形狀精致,往上是骨頭勻停的小腿,直至膝蓋被淡藍色絲綢睡裙蓋住。
周宴深的手頓了頓,深深吸一口氣,起身退後了一步,淡聲道:“下來。”
坐在台麵上的人沒有任何反應,他看過去,她正垂眸出著神,臉頰上浮著一層幾不可察的紅暈。
周宴深眉梢微揚,乾脆伸手,直接把人抱了下來。
虞喬嚇了一跳,差點魂飛魄散,她一仰頭,腦袋撞到周宴深的下頜,聽見他悶哼一聲。
腳穩穩地接觸到地麵,她跳到嗓子眼的心也落了回去,著急地踮腳去看周宴深的下巴:“你沒事吧!”
直到撞進男人漆黑暗沉的眸子,虞喬縮回手,繃緊小臉上的擔心之意,欲蓋彌彰道:“你活該的。”
周宴深唇角浮起不明顯的一絲笑意,走過去把蓮蓬頭重新打開,然後喊她:“過來。”
“我剛才衝過涼水了。”
“時間不夠。”他說,“多衝一會兒流水降溫,才不會起水泡。”
虞喬隻能走過去,把裙子和外套都微微上拉。
周宴深半蹲,將水流調得柔和,才去衝她的小腿。
水流順著腿麵漂亮的弧度而下,虞喬低眸,周宴深的神色專注,鴉羽般的睫毛遮住他眸中所有的情緒,高挺鼻梁在臉側折出陰影。
明晰流暢,如高山雪,又如山澗泉,郎朗清雋,不染世俗。
可是這樣的人,卻甘願俯身在她裙下,一點一點,為她讓步底線。
虞喬承認,她是個俗人。她愛他清冷,愛他驕傲,也愛他困紅塵。
她病態地迷戀著周宴深愛她的模樣-
衝了有二十分鐘左右,虞喬覺得自己都快站累了,懶懶地靠著玻璃,周宴深才關掉水。
擦乾淨之後,虞喬自己塗了一點蘆薈膠。到房間客廳看見向之瑤低著頭坐在沙發上,鼻頭紅紅的。而言佑則站在落地窗前一通一通打電話。
零星幾句中,虞喬算是聽明白了,也為韓暘掬了一把骨灰淚。
言家的產業大部分集中在娛樂圈內,當年高中的時候,班裡人無論想要哪個明星的簽名照都不費吹灰之力。得罪言佑,他也不用在娛樂圈混了。
言佑掐了電話,回頭看到他們二人一起出來,絲毫不意外,隻揚眉問了一句:“你手機找到了嗎?”
“沒有。”周宴深道,“應該是落在飛機上了。”
虞喬心裡一動,手指微掐掌心,忽然明白過來他沒回信息的原因。
心情陡然上揚了幾分。
言佑坐到沙發上,對周宴深說:“你不用管了,那個叫韓暘的,我已經處理完了。”
周宴深沒說話,傾身從茶幾上拿起座機,按了幾個號碼,“嘟嘟”兩聲之後,電話接通,酒店前台禮貌甜美地說:“您好。”
“請你們值班經理接電話。”他淡淡道。
那頭頓了一下,或許是長久服務業鍛煉出來的敏銳,她立刻道:“好的,您稍等。”
周宴深背微微向後靠,臉上沒什麼表情,食指輕輕點著電話背麵。
向之瑤縮縮肩膀,挪兩下屁股,靠到虞喬身邊,極小聲說:“我哥生氣了。”
虞喬還沒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電話那邊已經換成了值班經理。
“您好?”
“我是周宴深。”他語氣仍然平靜,不喜不怒的,“2410姓韓的客人,把他請出去。”
“請”字被微微加重。
“周……”經理愣了一下,立刻改好,“請出去,現在嗎?”
“立刻。”
“好。”經理恭敬道,“讓您費心了。我們這就請這位客人離開。”
……請出去。
虞喬心想,韓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周宴深掛掉電話,放回桌上,曲指敲兩下桌麵:“向之瑤。”
“我在這。”向之瑤頭低得像鴕鳥。
“這就是你瞞著家裡的男朋友?”
向之瑤絞著手指,幾乎快哭了:“我認識他的時候,他不是這樣的……我錯了哥。”
周宴深皺著眉,歎了口氣,語氣放緩:“沒有怪你的意思,抬起頭來。”
向之瑤癟癟嘴,挨著虞喬的胳膊,拉了拉她的衣角:“喬喬姐,你還疼嗎?”
“不疼。”虞喬回過神,撫慰般地拍拍她的手。
“那就好,不然我真要愧疚死了。”
“沒事,不是你的錯。我剛才不都跟你說了嗎,誰年輕的時候不遇到幾個——”說到這,虞喬餘光裡忽然掃到一個人,停頓一下又說,“我的意思是遇到渣男是正常的。”
聽到這,言佑忽然慢悠悠地笑了一聲,撣撣自己的衣角,撈起一旁的西裝喊向之瑤:“行了之瑤,走吧。”
向之瑤懵住了:“去哪?”
“你哥都把人請出去了,這好戲不去看看?”
“哦……”向之瑤明顯還有點兒傷心,看向她哥,“哥,走了。”
言佑“嘖”了一聲,走過去直接彈了下她的腦袋:“這麼沒眼力見兒呢,彆廢話,跟我走。”
“疼!”向之瑤淚汪汪的,“你彆弄我,我本來就夠慘的了。”
言佑微頓,蹲下身來揉揉自己剛才彈的地方,放輕語氣:“行吧,哥哥錯了,帶你去吃東西好不好?”
向之瑤勉強點點頭。
眼看著二人走出去,虞喬動了動手,默不作聲把自己被向之瑤扯落的外套拉上去,小聲問:“你——之瑤就這麼被言佑帶走,你不擔心嗎?”
周宴深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她在愛爾蘭讀書的時候一直是言佑照顧的,言佑比我更像她哥。”
虞喬抿唇,她怎麼覺得,言佑不像是在照顧妹妹呢。
不過這話也輪不到她來說,當下她更想解釋另一件事:“周宴深。”
“嗯。”他抬頭看她。
酒店隔音極好,房間靜悄悄的,飄著淡淡的玫瑰香薰味道。
二人隔著一張茶幾,視線碰撞,虞喬陡然想到方才在浴室的種種,莫名耳熱。
“我剛才安慰之瑤的話,你彆當真。”她很認真地說。
周宴深揚了下眉,看著眼前人淺亮的淡色瞳仁,說:“你指哪句話,是你遇到過渣男,還是指,我是渣男?”
虞喬驀地被問住了,手指卷著衣服:“我的意思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突然被煙花升空的巨大聲響打斷。
虞喬張了張嘴,下意識朝窗邊看去,酒店是全景的落地窗,透明玻璃映著海港波濤的夜色,與深藍海麵一色的夜幕被忽然竄起的煙花劃開直入雲天的口子。
她眼睛一亮,後知後覺地站起來,指著窗外驚喜地跟周宴深說:“是煙花。”
周宴深唇角微揚:“對。”
虞喬快步走到落地窗邊,海岸線陰垂,夜色彌漫之間,煙花猛地在空中四散綻開,耀眼又璀璨的光瞬間照亮夜晝。
淺黃色的圓圈煙花在夜幕中不斷發亮,直徑不斷擴大,逐漸變成更加漂亮的藍,一層又一層,疊出越發璨亮的顏色。
江邊的所有人都在歡呼,遠處高塔燈光迭起,美不勝收。
高樓之上,虞喬臉上驚豔的神色久久未消,她趴在落地窗上,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場壯麗的煙花,絲毫不察外套再次從玉肩滑落。
睡衣吊帶是藍色的,鬆鬆掛在吹彈可破的肩上,她猛地回頭,發尾掃過肩帶,滿臉喜色地對站在身邊的周宴深說:“好漂亮啊。”
周宴深目光從她肩上移開,低眸深深與她對望:“開心嗎?”
虞喬狠狠點頭,眼裡映著煙花的星火,上前一步,快貼到他身上,仰頭:“你剛才問的問題,我想說,兩個都不是。”
“我沒有喜歡過彆人,你也不是壞男人。”
她笑著歪頭,像森林精魅,專說甜言蜜語來哄騙人心:“你最好了。”
🔒春深
綜藝錄製完成之後, 虞喬回到陵江,先去醫院看了馮麗書。
馮麗書恢複得不錯,Alin由於工作原因不能一直留在醫院, 所以請了兩個陪護。
之後兩周, 她留在家裡,潛心鑽研劇本。劇本中女主的養父還有一個親生兒子,也就是女主的弟弟。弟弟頑劣異常,不學無術,把女主當丫鬟一樣動輒打罵, 也是讓人看得心頭來氣。
拍定妝照的時候虞喬並沒有見到飾演弟弟的演員,據說是因為時間原因,和他們分開拍了。
兩周之後,聞渡組織了一場劇本圍讀會, 時間在下午, 虞喬早十分鐘抵達場所,進去的時候隻有幾個配角在, 她禮貌地打過招呼, 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過了幾分鐘,鄔令推開門,開心地打過一圈招呼, 然後坐到了她旁邊。
“虞老師。”
虞喬從劇本中抬頭, 衝她笑了笑, 算是打過招呼。
鄔令看起來有些想親近她又有些膽怯的樣子, 坐立不安的樣子讓虞喬歎了口氣,她放下劇本, 主動和她搭話:“你放暑假了嗎?”
據她所知, 鄔令還在上學。
“我畢業了虞老師。”鄔令聽到她和自己講話, 一下變得很開心,“前段時間畢業典禮,現在已經畢業啦。”
打開了口子,鄔令開始和她說一些自己畢業時候的趣事。
桌上擺著切好的果盤和飲料,虞喬聽著鄔令說話,隨手插了一塊水果,入口才察覺不對,立刻用紙巾包著吐了出來。
“你怎麼了虞老師?”
“沒事。”虞喬把紙巾丟進垃圾桶,笑著解釋,“不小心吃到芒果了,我芒果過敏,剛才瞟一眼還以為是黃桃。”
鄔令驚訝地捂住嘴:“我也芒果過敏哎,我們好有緣。”
虞喬看著她與自己的的確確有幾分相似的眉眼,心說的確是有緣的。
此時房間內的人陸陸續續來的差不多了,隻差那位飾演女主角弟弟的男演員,虞喬喝了一口水,聽到玻璃門被拉開的聲音。
“大家好。”一道非常清澈的男聲。
虞喬去放杯子的手停在半空。
“很高興見到大家,我是梁淮。”那人接著說,“在電影中飾演女主角林希的弟弟,林穆。”
“歡迎歡迎。”
“聞導好眼光。”
客氣的誇讚聲此起彼伏。
玻璃杯被慢慢放到桌麵,虞喬的骨節泛白,長長的睫毛垂著,直到聞渡喊她,她才機械般地抬頭,與正向她走來的梁淮對視。
他很年輕,皮膚過分白皙,長相乾淨無害,讓人一眼便想到家中乖巧的弟弟。
梁淮臉上掛著笑容,那雙看似單純的狗狗眼緊緊盯著她,對她伸出手:“你好。”
虞喬遲遲沒有動作。
“虞老師,”鄔令小聲地碰碰她,提醒,“你怎麼了?”
空氣仿佛凝結成冰,虞喬嘴角慢慢地扯出一個笑容,眼底冷意橫生,與梁淮對視。
兩隻手相握,她隻握到他的指尖,梁淮的手指卻如蛇一般攥住她,順勢上滑。
他俯下身,在眾目睽睽之中靠近她,貼在她耳邊,嗓音如蛇信子,令人毛骨悚然。
“姐姐,好久不見。”-
“姐姐?”八歲的少年站在幽暗樓梯上,居高臨下看著她,眼睛稚嫩卻充滿諷刺,“她也配?”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梁淮,她十歲,梁淮八歲。虞姝在車禍中喪生,她在陵江唯一的友人梁宏生辦了領養手續,把虞喬帶回家。
虞喬不明白,一個八歲的孩子,怎麼會對她有那麼大的惡意,又有著那麼惡毒的心腸。
她到梁家的時候是冬日,屋外霜雪覆天,冰結滿地。梁淮指揮傭人搬了一塊巨大的冰到她的房間,讓她跪在冰上。
刺骨的冰,寒意一寸一寸侵蝕。虞喬彼時才十歲,已知自己的處境是寄人籬下,她咬著牙一聲不吭,跪了十分鐘身體就開始搖搖欲墜。
是從那時候,就落下怕冷的毛病。
梁淮搬了張椅子坐在她麵前,把她書包裡的東西統統倒出來,找到她的作業本,開始一張張撕。
每撕一頁,他團成團,砸到她的臉上。
她咬著牙,閉上眼,睫毛顫抖,硬是一聲不吭。
最後他玩夠了,從椅子上下來,居高臨下地對她說:“記住,這是我家,你隻是外人。”
這樣的羞辱持續了很久。
撕作業,故意往她屋裡潑垃圾,打碎家裡的花瓶嫁禍給她,往她的早飯裡倒辣椒油。
有傭人阿姨可憐她,會偷偷給她重新做一份飯,被梁淮發現,他轉頭就讓梁宏生辭退那個傭人。
數不勝數的惡毒,虞喬從一開始會在夜裡偷偷掉眼淚,到後來變成麻木,變得無所謂。
而梁淮看不到她的反應,越發變本加厲。
最過分的一次,是虞喬剛升高一的時候,她晚上放學回到家,發現大門緊閉。梁宏生夫婦出差,家裡隻有梁淮和傭人。
梁淮站在二樓的露台,從高處俯瞰她,指揮傭人將一盆涼水倒下去。
她下意識躲開,水隻濺到她的腿腳。
梁淮沉下臉,對傭人說:“今晚不許開門。”
說完,他擦了擦手,高高在上輕蔑地瞥了她一眼,把毛巾直接砸了下來。
那是夏末初秋,白日烈日仍然高照,可到了夜裡,還是會有幾分風涼。
虞喬麵無表情地用書包裡的紙巾擦乾淨腿腳的水,轉身就離開。
她無處可去,頂著夜色,隻好再回學校。
保安問她乾什麼,她扯了個謊,說有東西落在班裡了。
夜晚涼風習習,她在自己的座位上坐著,校服單薄根本無法抵禦夜晚寒冷,隻好蜷縮成一團。
虞喬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的,空無一人的教室坐了多久,隻知道後來保安來巡視,手電筒一打,照到了她。
她本來以為自己要被趕出去,可保安聽說她無處可去時,竟然沒趕她走,還給她送了一些東西。
一張薄毯,一瓶溫水,還有幾袋零食。
她被保安帶到了國際部的休息室裡度過了一晚上。
虞喬第一次知道學校還有這樣的地方,休息室裡有簡單的床和沙發,燈光明亮,平時是供國際部的學生使用的。
她戰戰兢兢,一再確認這樣會不會連累保安,保安卻說沒事,讓她放心。
那是她從十歲之後睡得最安穩的一夜,不用擔心梁淮隨時的踹門而入。
窗外是好聽的蟬鳴,偶爾刮過陣陣風聲,打落幾片樹葉,輕輕地掉在地上,也掉在她的夢裡。
就連早晨醒來時,也是被溫柔落在眼皮上的陽光叫醒。
又是一年盛夏了。
虞喬沒想到,這輩子還能見到梁淮。
她睜開眼睛,保姆車停下,容夏先下車,撐起傘遮擋炎熱的日光。
研讀會之後,便是白色雪山的開機儀式。
虞喬的眸色慢慢聚焦,脫掉外套,扶著車門下車。
今日陽光燦爛,夏日的征兆越發明顯。
虞喬眯起眼,不遠處的車上,梁淮緩步下車,即使是炎熱的夏天,他的皮膚也仍然是病態的蒼白。
隔著炙熱的日光,她毫不畏懼地和他對視,眸色冷漠如冰-
開機儀式上來了很多媒體,聞渡的這部電影由虞喬和邵書白扛戲,從官宣那一天起便引發萬眾期待。
儀式結束後是慣例的聚餐,主要是幾位主演,相互熟悉認識一下,也方便之後的拍戲。
虞喬推開包廂的門,發現裡麵隻剩梁淮旁邊的位置,其他的位置都被坐滿了。
鄔令和梁淮隔了一個位置坐,興致勃勃地衝她招手:“虞老師,我特意給你留了位置。”
盛情難卻,虞喬無法,隻好坐在鄔令和梁淮的中間。
包廂裡是轉桌,她的麵前是涼拌苦菊,綠油油的菜上澆了紅色的辣椒汁和雞胸肉絲,看起來清涼爽口。
虞喬還沒動筷,梁淮伸手,把涼拌苦菊從她麵前轉走,椰絲糕停在她麵前。梁含著笑給她夾了一塊:“姐姐不愛吃苦的辣的,愛吃甜的。”
鄔令一臉疑惑:“你為什麼喊虞老師姐姐?”
梁淮笑容不變,眼神始終黏在虞喬身上:“戲中既然是姐弟,戲外也是。”
虞喬看著眼前的椰絲糕,直接抬手,讓服務員重新給自己換了一份碗碟。
梁淮笑意瞬間微僵。
她直直看著他,不鹹不淡道:“戲裡戲外,還是分清的好。我不喜歡彆人叫我姐姐。”
說完,她提起筷子,把苦菊轉回來,夾起一根,慢條斯理地吃完。
飯吃到一半,梁淮的眼神讓虞喬格外不舒服,她借口去衛生間,終於離開這讓她窒息的環境。
衛生間內有漱口水,她仰頭漱了口,打開水龍頭掬一捧清水衝臉,擦乾淨之後淡漠地看著鏡中女人。
微濕的發絲,巴掌大的小臉上呈現出過分漂亮的五官。
虞喬從小就知道自己長得漂亮,有時也真厭惡這種漂亮。
漂亮不是她的錯,可總有些貪婪的蒼蠅環繞在身周。
深深吸一口氣,虞喬拎起包,踩著高跟鞋走出衛生間。
她給聞渡發了條信息,說自己不舒服想先走一步。信息剛發完,抬頭在走廊看見了言佑。
言佑頭靠著牆,姿態懶懶地,聽見聲音睜開眼,眸中劃過一絲意外。
“你怎麼在這?”虞喬臉色緩和,嗅到一絲酒氣。
言佑站直了身體:“我來吃飯,你呢?”
“劇組開機宴。”虞喬從包裡掏出一包紙扔給他,“你衣服上有汙漬。”
言佑接到紙巾,低頭看了看,無所謂地笑笑:“之瑤吐的。你們開機宴結束了嗎?你現在要走?”
虞喬點點頭。
言佑沉吟片刻,忽然說:“那你順路幫我個忙可以嗎?”
“什麼?”
“之瑤喝醉了。”言佑一臉遺憾的表情,“我要在這裡等客戶,能麻煩你去送個解酒藥給她嗎,我怕她難受。”
虞喬聞言笑了,抱胸:“不是我說言佑,你這是照顧妹妹呢,還是懷著什麼彆的心思?”
言佑揉揉額頭,不答:“她在餐廳門口的車裡,車牌號我發你手機上。”
“行。”虞喬一口應下來,到餐廳前台那裡要了一板解酒藥和一瓶礦泉水,依著言佑發來的車牌號找人。
夜色朦朧,那輛車停在法國梧桐樹下,翠綠的葉片影影綽綽篩著月光。
虞喬的手搭上車門的一瞬間,腦海中電光火石反應過來,言佑和客戶吃飯,怎麼會帶上之瑤,還讓她喝醉。
但已經晚了,她已經拉開車門,驚醒了在後座閉目養神的人。
周宴深穿著黑色的薄襯衫,領口兩顆紐扣微鬆,鎖骨浴在淡淡月光之下,他略顯倦怠地睜開眼皮,捏捏眉心,看向吵醒自己的始作俑者。
……
半個月沒見,虞喬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視線相撞,忽然轟隆一聲驚雷,樹葉被風卷得嘩嘩作響,夏日的雨毫無征兆地從天而降。
點滴砸到車頂的樹葉上,劈裡啪啦,周宴深最先反應過來,傾身把車門推得更開:“進來。”
進退兩難——也無路可退。虞喬彎腰鑽進車裡,男人身上挾著酒氣,靠過來關門。
這樣的姿勢,他的胳膊在她身前,看著倒像是把她環在懷裡一樣。
虞喬秉著呼吸,背向後靠,真皮座椅冰涼,周宴深的呼吸卻帶著灼意輕掃在她耳邊。
一抬頭,驀地撞進男人漆黑的眼眸,他關上門之後手並未撤開,反而撐在她的身側。
如此一來,倒真的是把她圈在懷裡了。
車內空調發出微微的聲響,正對著虞喬有個出風口,簌簌吹著的冷風掃過她肌膚,隱隱戰栗。
周宴深看著她,問:“冷嗎?”
其實有點兒冷,盛夏夜炎熱,一冷一熱的環境交錯,身上輕微發涼,她是受不得一點凍的。
可虞喬看著他的眼睛,鬼使神差搖了搖頭。
“那個,我是來給你送解酒藥的。”坐得微麻,她稍微動了下身子,鏈條包從手肘滑到手腕,墜得有點疼,她想用另一隻手把包拉上來。
有人先她一步,把她的包拉下來。
“解酒藥?”周宴深重複了一遍。
他的手勾著細細的鏈條,慢慢往下拉,指腹不經意間擦過她手腕內側,像羽毛掃過的酥麻感,摘下來後,包被順手丟到了另一側。
虞喬大腦一陣空白,無意識地“嗯”了一聲,眼神順著看了一眼她的包,解酒藥在那裡。
這一聲“嗯”尾音極軟,像化開的棉花糖捏成洋娃娃,軟糯可欺。
周宴深頭一次覺得車內的空間如此狹小,小到他輕輕一低頭,呼吸便與她的交纏而上,手若是微微一動,便能碰到她纖細的腰。
甚至於,若是再近一點,能吻上她近在咫尺的唇。
她似乎是緊張極了,坐得很端正,薄荷綠色的裙子順帶著抻到膝蓋之上,一雙腿在昏暗車廂裡白得晃眼。
周宴深忽然後悔晚餐時喝了些酒。
他喝得不多,遠不到需要解酒藥的地步,在車裡等言佑和之瑤,誰知開門的是虞喬。
餐廳門口燈色迤邐,朦朧的光遠遠籠在她身上,讓她那身格外清新的薄荷色裙子也變得昏昧,仿佛入夢的神女。
於是酒意節節攀升,叫人頭疼。
豆大的雨滴砸上車窗,不等雨跡在玻璃之上蜿蜒,狂風又將新一輪的雨簾拍打而上。
周宴深一頓,深深看著她的眼眸霎時清明三分,他收回撐在她身邊的手,回身將空調出風口換了個方向,又將自己的外套抖開,蓋在她裸-露的腿麵上。
虞喬懵懵地看著他做完這些,思緒像被凝固了一樣,周宴深將他黑色的西裝外套蓋在她腿上,低垂的眉眼漆黑又認真,仿佛心神絲毫不亂。
方才扣著她要吻不吻的是他,現下聖人模樣的也是他。
她輕輕咬唇,伸手想一把扯掉那件服帖的西裝外套,趕緊離開這個逼冗的封閉空間。
然而手還沒碰到衣角,忽然被人反扣住手腕,向後壓到座椅靠背上。
周宴深欺身靠近,一手從後攬上她的腰,將她禁錮在自己懷裡的方寸之地。
他後悔了,太高估自己了。
虞喬一驚,抬眸對上男人低垂著的視線,睫毛根根分明,墨黑的碎發微亂在額前。
他的眸中是不顯山不露水的暗色,
“周宴深……”她心臟重重一跳,察覺到危險,被他扣著腰和手腕,動彈不得。
“虞喬。”他英氣的五官再次逼近,額頭抵上她的額頭,視線一寸寸描摹著她漂亮的眼,精致的鼻尖,嫣紅的唇,鎖骨如同上弦彎月。
緋紅慢慢從虞喬的臉頰爬上耳垂,他視線所過之處,仿佛落了切實的吻,螞蟻在細細啃噬著她的血管。
她慌亂地垂下眼,蓋在膝上的外套早已滑落,白得發光的腿堪堪抵著周宴深的膝蓋,微微一摩擦,曖-昧旖旎。
周宴深盯著她發顫的睫毛,扣著她的手稍微鬆開,穿過她細長手指間的縫隙,改成十指緊握的姿勢。
呼吸在發燙,心臟的跳動仿佛儘在耳邊。
和他對視著,虞喬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每一次呼氣的溫度都被過近的距離節節拉高,縈繞在封閉空間內的酒氣無孔不入刺激著她的神經。
偏偏他在這時候,還要問:“你說你是來送解酒藥的?”
“嗯。”她唇齒間逸出一個很輕的音節。
摟著她腰的力道微微收緊,被按在椅背上的手隨著他的動作放下來,周宴深將她抱向自己的方向,滿懷花香。
耳邊忽然落了一聲很輕的歎息,周宴深下頜抵在她頸窩上,輕輕嗅著她發間的香氣。
“知道我喝酒了還敢來。”他的聲音帶著沉沉的溫柔,“下次彆這麼莽撞了。”
🔒春深
車外的雨一直在下, 風漸漸慢了下來,或許是因為隔音太好,她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他抱她抱得很緊, 眷戀萬分, 肩抵著肩,呼吸時不時掃過她的耳廓。
心頭微微悸動。
男人的懷抱寬闊而溫熱,虞喬繃緊的小腿肌肉逐漸放鬆下來,伸手試探著去回抱他。
她頭微微仰著,靠在他肩上, 長發揉亂周宴深的襯衫,原本便鬆散的兩顆紐扣被徹底揉開,鎖骨上盛滿她的發絲。
“周宴深。”
“嗯。”
懷裡的人頓了頓,卻沒了聲音。周宴深抬手, 輕輕撫過她肩後豐盈的長發:“怎麼了?”
虞喬搖了搖頭。她原本想問, 你為什麼還留著我送的鋼筆,抑或是問那盆鳶尾後的戒指, 可觸及到他真實的心跳時, 又覺得不必問。
她不想打破現在的氣氛了,外麵大雨傾倒,她隻想讓時間暫停, 暫停在她和他相擁的這一刻。
就像十六歲時保安帶她去的那個休息室, 都是她人生中, 最最最安心的時刻。
被擱在旁邊的包一聲接一聲震動, 虞喬猜想是容夏找不到她著急了。她伸手扯了扯周宴深的衣服,後者微頓, 慢慢鬆開她。
虞喬垂著視線, 臉有些燙, 不敢去看他的視線,周宴深把包遞到她手裡,打開一看,果然是容夏的微信。
回複自己馬上就來之後,虞喬看了看窗外的雨:“能借我一把傘嗎?”
周宴深撫平襯衫,一手扣好紐扣,打開門下車,抽出一把黑傘,撐開,走到她這邊。
他從外麵拉開車門,雨絲和潮熱瞬間侵襲。
陰影落下,周宴深微微俯身,傘麵與車門框相接,黑色襯衫英氣逼人。
他眼中倒映著她的身影,說:“我送你。”-
回到家,虞喬脫了高跟鞋,把窗簾齊齊拉實,徑直癱在沙發上。
上次黎耀的事情後,她換了新的房子,
長長呼出一口氣,頭頂的水晶燈被調成最暗的那一檔,燈光溫柔不刺眼,她見到梁淮的那點兒厭惡和心煩,此刻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
七年前她的生活已經被梁淮毀過一次,這一次,她絕對不會再重蹈覆轍。
她不是七年前二十歲的時候了。
第二天是正式開拍的日子,虞喬早早去到片場。攝製組正在布光搭架,昨夜下過暴雨,今天的天氣仍然是暗沉沉的,空氣潮濕又壓抑,正好為第一場戲提供了天然有利的環境條件。
虞喬一邊做造型,一邊在腦中梳理待會要拍的部分。
女主林希高二,她弟弟林穆初三,養父林大海是個賭徒,靠開長途貨車為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大部分時候都喝得醉醺醺的,回來便會打她。
有一次被打傷之後,少女林希在外遇見了男主陳楊,陳楊送給她創可貼,默默跟在少女身後,送她回家。然而這一幕卻被林穆看在眼裡。
這一場戲拍的就是她回到家之後,林穆的反應。
做完造型,虞喬看著鏡中人:被洗得發白的藍色校服,袖子上有幾處補丁,臉上灰撲撲的,恍然間,她變成了一個瘦弱卻倔強的少女。
這一場是她和梁淮的對手戲。
她閉上眼,深呼吸幾下,告訴自己,這隻是戲。
她不能被影響,她要好好演,為自己的演藝事業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到達片場,梁淮已經在,二人擦肩而過時,他用僅有二人能聽見的音量,在虞喬耳邊惡毒地說:“姐姐,看到你這幅樣子,倒真像,回到從前了。”
虞喬垂在腿邊的手收緊,麵上仍然微笑著,側頭:“戲和生活,你最好還是還是分得開些。”
“哦?”梁淮挑起眼尾,惦著手裡的道具啤酒瓶,一下一下,笑吟吟看她,“姐姐,這真的隻是戲嗎?”
“當然。”
“也許吧。”他聳聳肩,白皙的手指撫摸上啤酒瓶身,“隻是你瞧,待會兒若這酒瓶碎了,像不像——冰塊。”
虞喬停步,漂亮的眼睛上揚,眼底滿是諷刺:“再像,也不是真的。”
遠處,工作人員揚聲喊二人,準備開拍。
場記拍板,第一場戲正式開始。
吱呀一聲,老舊的門被推開,林希停在門口,腳上開膠的鞋沾滿雨水與泥濘,她微微抬頭向房間內逡巡,確認林大海不在,才淺淺地鬆了口氣走進去。
這是一間老舊的平房,在繁華城市的角落,灰白的牆壁劣跡斑斑,沙發上罩著碎花的罩子,布料皺皺地堆積在一起。陽台上掛著幾件衣服,衣角濕噠噠滴下的水順著流進屋內。
林大海顯然剛走,地麵上散落著啤酒瓶和花生米。林希彎腰,默不作聲地收拾起來。
沙發罩拉直,掃把掃走灰塵,啤酒瓶全部放回箱子裡。
這是她從小做到大的事,她不像這個家的養女,更像保姆。
頭頂昏黃的白熾燈忽然閃了一下,發出滋滋啦啦的漏電聲,鏡頭轉向樓梯,從上麵緩緩走下一個少年。
化了妝,換了衣服,梁淮所飾演的林穆站在暗處,渾身上下暗沉沉的,蒼白的膚色讓他顯出幾分過分陰鬱的氣質。
“你去哪了?”他的聲音像是喉間擠出來的,晦暗不明。
虞喬所飾演的林希默不作聲,麵無表情疊著沙發上的衣服,看也不看一眼出聲的地方。
“砰!”啤酒瓶被砸到她腳邊,聲響巨大,綠色碎片在她腳邊炸開,混著剩餘的酒液四處飛濺。
她終於有了點反應,轉身對著他冷冷吐出兩個字:“瘋子。”
林穆笑起來,從黑暗裡走出來,陰雨天屋外沒有光,隻有屋內那發灰發黃的白熾燈勉強照亮他的麵容。
他從地下撿起一塊玻璃碎片,初二的少年,身量比她高,力氣也大得多。林希來不及反抗,被一把推到沙發上。
她想狠狠去踹眼前的瘋子,卻被逼近自己的玻璃嚇得臉色發白。
林穆膝蓋跪上沙發,力氣極大的手死死按著她的肩膀,一手捏著冰涼的玻璃片,低頭輕輕用背麵在她臉頰上摩挲。
粗糙的邊角把她臉頰擦出淺淺的紅痕。
虞喬的腿陡然僵住,不敢動了,眼前的人眼底透著瘋狂又執著的眸色,那不僅是屬於林穆的,也是屬於梁淮的。
他低下頭,用指背代替玻璃,輕碰她臉上的紅痕:“他是誰?”
這是台詞,問的是跟在她身後,送她回來的陳楊。
梁淮的手指冰涼,語氣溫柔又惡毒,讓人不寒而栗:
“姐姐,我說過,你是我的。”
——“哢!”
聞渡坐在監視器後麵,非常滿意自己看到的表演,誇道:“虞喬表現很棒,眼裡的驚恐很到位。梁淮也是,細節處理得很好。”
隨著攝影機的關閉,虞喬猛地把梁淮推開,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梁淮踉蹌幾步,慢條斯理地站穩,微笑看著她,一字一句說:“七年不見,姐姐真是——”
“一如既往的可愛。”
虞喬站起來,冷冷睨他:“注意你的分寸。”
“分寸?”他仿佛聽到什麼可笑的事,笑起來的同時低頭,輕吻了下自己方才碰過她的手指,“姐姐,你不覺得這兩個字可笑嗎?”
瘋子。
梁淮是瘋子。
虞喬閉閉眼,一陣惡寒。
不知道因為什麼,梁淮對她樂此不疲的折磨,忽然之間變成了叫人惡心的占有欲。
虞喬記得很清楚,是在高一寒假的時候,她不幸被梁淮潑了一盆冰水,直接暈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是在他的房間。
梁家住的是彆墅,梁淮的房間很大,暖氣充足,烘得一屋子都暖洋洋的。虞喬一睜眼,發現自己被他抱在懷裡。
身上蓋著很厚的被子,他從背後抱著她,用自己的體溫來捂熱她。
“姐姐。”梁淮疲憊又沙啞的聲音在耳邊,“你醒了。”
“放開我。”她掙紮。
他抱得更緊:“姐姐,你冷嗎?”
他像精神失常一樣,潑了她一盆冰水,反過來又問她冷不冷。
虞喬突然捂著嘴咳嗽,咳得心肺都疼。梁淮連忙端過床邊的熱水,遞到她唇邊。
她不肯喝,厭惡地看著他。
就那麼僵持著,梁淮忽然鬆開她,自己下床,跪到床邊。
手裡端著的熱水,就那麼直愣愣澆到他自己的身上。
“姐姐,”他眼皮都沒眨地看著她,“原諒我。”
……
已經很久遠的回憶,梁淮總是能輕而易舉重新從她腦海中勾起。
下一場戲準備中,虞喬回到自己的房車,喝了一杯溫水,才勉強平複下心緒。
容夏給她擦著臉上的汗:“姐,你怎麼臉色這麼白,是中暑了嗎?”
虞喬搖搖頭,放下水杯:“夏夏,去跟劇組說,我不住劇組提供的酒店,我回家住。”
容夏愣了一下,然後說好。
這部電影取景便在陵江,在酒店或者在家住都是一樣的。隻是以前虞喬往往不會提出這樣的特殊要求。
後麵一月,電影拍攝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梁淮在影片中隻是配角,遠沒有那麼多的戲份,主要劇情還是集中在虞喬和邵書白身上。
虞喬在劇組度過一整個盛夏,陵江的夏天炙熱又綿長,中間馮麗書痊愈出院,正好當天沒有她的拍攝通告,於是和Alin一起去了醫院。
出院那天黎耀也在,他倒是變得老老實實,不再騷擾她,隻是眼神總讓虞喬覺得不舒服。
送完馮麗書回家,虞喬和Alin一起去了一家烤肉店吃飯。
拍攝期間,又是電影,為了保持上鏡好看,虞喬隻能吃蔬菜。她苦巴巴地烤著金針菇和土豆片,對Alin手裡的牛肉無比垂涎。
“最近拍攝怎麼樣。”Alin忽視她的眼神,又夾了一片肉烤上去。
“挺好的。”虞喬撇撇嘴,慢騰騰地吃金針菇,“就是有一個事,演林穆的那個梁淮,是哪號人啊,之前都沒有聽說過。”
“他啊。我也不是特彆清楚,好像是畢業於國外的影視學院,在國外拍戲拿過獎的。”Alin想了想,“怎麼突然問他?”
虞喬若有所思,笑了笑:“沒什麼。”
“今天是七夕。”Alin身材管理也很嚴格,吃幾口便放下筷子,擦了擦手看向窗外餐廳掛的紙燈籠,“你是不是又要去買花了?”
今天還真的是七夕,虞喬拍戲拍得都快忘了時間。
她有點兒出神地想著,周宴深會在做什麼呢,這段時間,她忙於拍戲,整日待在片場,二人都沒有見過麵。
好像,也沒有必須要見麵的身份和理由。
他們之間,好像如霧裡看花般隔得很近,但其實隔得很遠。
一想到這,虞喬頓時沒了吃東西的興致。
Alin好笑地看著她:“你自己看看你這一會兒的表情變化,想到誰了,上次照片上的男人?”
虞喬不說話。
“你想談戀愛我不攔你。”Alin說,“但一定記得提前跟我說,起碼不能讓狗仔先我們一步爆出來。”
“我沒有。”虞喬低頭,拿一把小銀叉翻著麵前切好的水果。
她和周宴深當年分手時候不算愉快,遠不是如今一兩次偶遇就能解決的誤會,她摸不清他的想法,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Alin揚眉:“到底是何方神聖讓你這麼牽腸掛肚啊?連你這樣的大美女都不動心,他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虞喬抿抿唇,抬頭:“其實你見過的。”
“什麼?”Alin聲音突然拔高兩度,“你彆告訴我是圈內人?”
“不是不是。”虞喬否認,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坦白,“馮阿姨的主刀醫生,你見過的。”
Alin愣住,她回憶了一秒,兩秒,三秒,想起那位姿容出眾,一看便不是普通人的周醫生,忽然重重放下手裡的杯子,指著虞喬一時詞窮:“你你——”
虞喬眨眨眼睛,頗為無辜。
Alin深呼吸一口氣,末了憋出一句話:“你眼光倒是挺好的。”
“謝謝誇獎。”
“我又沒誇你。”Alin瞥她,“你們為什麼分手啊?”
這個問題一出,虞喬亮著的眼神瞬間一黯。
半晌,Alin才聽到她低低的說:“是我的問題。”-
結完賬,從烤肉店出來,已經是九點。
兩個人各自開了車,在烤肉店門口分道揚鑣。虞喬驅車經過一家花店,停下,戴好口罩進去選花。
七夕情人節,店裡以紅玫瑰居多,多是用小夜燈包裝好的花束,虞喬指著一束用粉色包裝紙包裝的艾莎玫瑰問:“能換包裝嗎?”
“可以。”店家看著她露在外麵的眼睛,總覺得十分眼熟,“您想要哪種顏色。”
“黑色。”
包好的玫瑰被放在副駕駛,不遠處就是仁和醫院,夜中仍然亮著燈。
虞喬坐在車裡猶豫了很久,才開往那個方向。
這個時間點,他不一定在醫院,說不定早就下班了,隻當是碰碰運氣。
車停在醫院車庫,虞喬沒坐電梯,走樓梯上去,到胸外科時剛推開安全通道的門便聽見那邊的交談聲。
“鄔小姐,我和您說過了,周醫生在手術室,真的沒空見您。”
“我每次來你都說他在手術室,他難道天天做手術嗎?”
護士扶著額,被糾纏得頭疼:“您看清楚,我們這裡是胸外科,不做手術做什麼?周醫生真的很忙,您不信可以自己打電話問他。”
鄔令手邊拎著一個禮袋,看起來像某名表的品牌,眼裡都是挫敗的神色。
看來她已經找到自己一見鐘情的人是誰了。
虞喬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然而鄔令眼尖,遠遠看到她,眼裡滿是驚喜,但又不敢大喊出聲。
她隻得走過去。
“虞老師。”鄔令壓低聲音,看到她手裡的花,“這麼晚了您怎麼也來醫院,是看望病人嗎?”
“額,對。”虞喬說,“你是?”
“我來找人,可是那人不肯見我。”鄔令垂頭喪氣,“我來好幾次了,每次護士都說他在做手術,讓我直接問他,可是我也沒有他聯係方式啊。”
……
虞喬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
正當她在腦內搜腸刮肚組織語言的時候,鄔令忽然眼前一亮,看向虞喬背後:“他來了!”
虞喬回頭,一眼看見周宴深從遠處走廊轉角出來,身材頎長,醫院的白熾燈過分明亮,將男人略帶疲色的英俊眉眼照得一覽無餘,他一邊走一邊和旁邊的護士說話,確實是剛從手術室出來的樣子。
鄔令的神色瞬間變成小女孩看見心上人的羞怯。
虞喬覺得自己有點兒多餘,抱著花收回視線:“那我先走了。”
“好。”鄔令視線始終追隨著前麵的人,“虞老師慢走。”
周宴深剛交代完術後注意事項,在手術單上簽完字,一抬頭看見前方略顯倉皇的熟悉身影。
他皺皺眉,把手術單交給護士,大步想追過去,誰知被人半路攔了下來。
“周醫生。”
周宴深停步,打量眼前攔住他的陌生女孩:“你是?”
鄔令咬咬唇,臉頰微紅,沒想到他不記得自己:“我是之瑤的朋友,上次您送我回家的,您還救過我外公。”
“鄔小姐。”周宴深回憶起來,“你有什麼事嗎?”
望著心上人,鄔令一時喪失了勇氣,久久不知道怎麼說。
周宴深看著虞喬的身影越走越遠,頷首保持著最基本的禮貌:“如果你沒有事的話,我還——”
“有!”聽到他要走,鄔令一下急了,不想讓自己這麼多天的等待落空,“我是來給周醫生送謝禮的。謝您救我爺爺,又送我回家。”
她捧上的盒子是塊名表,周宴深看了一眼說:“鄔小姐客氣,隻是我說過,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那您方便給我一個聯係方式嗎?”
周宴深的耐性被耗儘:“抱歉,不方便。”
鄔令臉色一白,口不擇言:“那你,你上次送我回家的時候,為什麼要從後視鏡看我。”
話說到這,意圖便是明晃晃的了。
周宴深看著她,認真說:“如果我的舉動讓鄔小姐誤會,我很抱歉。上次的事,是因為——”
他頓了頓,眉眼之間滿是歉意:“你同我一位故人眉眼相似,我一時恍神,讓你誤會了。”
竟然是這樣,鄔令身體不可置信地晃了晃,原來她這些時日以來的幻想都是假的。
眉眼相似……眉眼相似……
鄔令瞪大眼睛,忽然想起什麼,扭頭看過去,虞喬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這一層-
虞喬一口氣跑了三層樓梯,停在樓梯間,氣喘籲籲。
懷裡抱著的花因為她的動作掉落幾片花瓣,她彎腰撿起來,出了樓梯間,丟進垃圾桶,然後按下電梯。
思緒紛亂,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明明就算鄔令在那裡,就算鄔令也喜歡周宴深,她也可以堂堂正正地等著,然後把懷裡的花送給她。
為什麼鄔令有這樣的勇氣,她沒有呢?
虞喬靠在電梯最裡側,垂下長長的睫,心口莫名有些悶。
她是膽小鬼,七年前是,現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