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直直下墜,停在B1車庫,裡麵隻剩她一個人,“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虞喬直起身。
下一秒,她眼睛微微睜大。
周宴深站在電梯外麵,白衣黑褲,領口微微淩亂,等著她。
地下停車場空曠明亮,他開口,嗓音質感清冷:“為什麼見到我就跑?”
“我沒有。”她垂眸。
無人通過,感應的電梯門就要關上,周宴深伸手擋住,讓她出來。
懷裡的花溫柔粉白,漂亮得像回到十八歲那年的盛夏。
他盯著她手裡的花,唇抿成一條直線,難辨喜怒。
虞喬說:“我以為,你會跟鄔令多說幾句話的。”
“所以呢?”他的目光落回她的臉上,“你大方地拱手讓人是嗎?”
虞喬張了張嘴,聽出他口吻中的冷意,抱著花的手收緊。
“不是……”她略顯無力地辯解。
有車從旁邊駛過,過於空曠的地帶回響著發動機的聲音。
虞喬的指甲嵌進指腹,在重回安靜之後,她抬起頭,毫無預兆地說:“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她戴著口罩,雪膚黑發,懷裡抱著花,周宴深微微閉眼:“你問。”
虞喬啟唇,嗓音又輕又低:“周宴深,你怪我嗎?”
自重逢以來,這是她耿耿於懷許久的問題。
即使表麵無恙,但七年前的分手猶如天溝巨壑,橫在他們倆的心裡。
就像破了的鏡子,拚湊起來始終有芥蒂。裝作看不見去照,那裂痕會明晃晃呈現在臉上。
她沒辦法裝作若無其事。
陸續開過的車輛引擎聲慢慢消失,空氣寂靜。她聽到周宴深緩緩開口:
“我也想問問你,當初,到底是為什麼?”
🔒春深
當初, 他終於提到,當初。
時間一分一秒在流逝,周宴深沒回答她的問題, 她也沒給出答案。
停車場夏日陰涼, 盛夏八月,虞喬卻覺得冷氣從腳底冒向骨頭縫。
良久,周宴深打破寂靜,斂眸,淡淡的語氣:“回家吧。”
回到家已經很晚。
花沒送出去, 被放在客廳茶幾上,原本溫柔少女的顏色蒙上了些許孤寂。虞喬看著,慢吞吞地動手把外包裝拆掉,稍微修剪之後插進長頸花瓶裡。
她抱膝窩在沙發上, 出神地看著, 心緒低沉,長長的睫毛像淋雨後微蔫的蝴蝶翅膀。
手機在旁邊響起來, 來電顯示被標記為酒店的電話。
“虞女士?”
“你好。”虞喬呼出一口氣, 整理思緒。
“你好,我們這邊是瀾悅酒店的前台。有一束給您的花送到這裡,看您一直沒來, 請問要給您送到房間去嗎?”
瀾悅是劇組訂的酒店, 虞喬雖然晚上不在那裡睡, 但平時間隙會在那裡, 所以劇組也沒有退房。
“花?”她微微怔愣。
“對,是下午送來的, 因為看您遲遲沒來拿, 所以我打電話問一下。”
虞喬心裡浮現一個不可置信的猜測:“什麼花, 上麵有卡片嗎?”
“是一束粉色的玫瑰。”前台停頓片刻,似乎是在確認,“沒有卡片。”
虞喬握著手機的手慢慢從耳邊滑落。
是周宴深送的,幾乎不需要懷疑,他應當是以為她拍攝住在劇組,所以也送到了那裡。
可是陰差陽錯之下,她並沒有收到。
虞喬怔怔地看著被自己插在瓶中的花束,綠色紙條在透明的瓶中,空調風一吹,帶起水波微微的晃蕩,這是她沒送出去的花。
她沒收到,也沒送出去。
唇角浮起苦笑,虞喬低低地歎了口氣。
若換了從前,決計不會是這樣的。
隻是現在,時光帶走的不止是青春,還有那一往無前的勇氣-
《白色雪山》的拍攝過半,虞喬不得已迎來了和梁淮的最後一場戲,也是電影的高潮之一。
女主林希和陳楊相知相惜,陳楊帶著她走出一直以來被家庭暴力,被校園霸淩的陰霾,情至深處,二人在天台上擁吻,這一幕卻被林穆親眼目睹。
當晚,林穆找了幾個小混混,把陳楊堵在巷子口打,巷子儘頭,林希被捂著嘴眼睜睜看著這一幕。
她以為的救贖,被她拖入地獄。
現場全部安靜下來,燈光變暗,鏡頭和監視器一轉,虞喬被梁淮捂在嘴裡。
遠處傳來幾聲狗吠,小巷的路燈昏黃,那一群人狠狠踢著地上的少年,時不時傳來幾聲痛感的悶哼。
“姐姐。”梁淮靠在她耳邊,虞喬額頭一瞬間冒出冷汗,她一時分不清這是林穆在說話還是梁淮在說話,又或許沒有區彆,“心疼嗎?你害的。”
梁淮的手掐著她下巴,逐漸下移,掐上她的脖子,忽然用力,像是要把她掐死一樣。
虞喬劇烈地掙紮起來,狠狠把身後的人推開,撐著牆咳嗽。
“哢!”聞渡抬手,皺著眉,“虞喬你怎麼回事,怎麼沒有反應。”
“對不起導演。”虞喬深呼吸一口氣,鞠躬,“是我的問題。”
梁淮背靠著牆,身體前弓,手捂著心口的地方,唇色發青,仍然緊緊盯著她,露出一個無害的笑容。
聞渡揮了揮手:“休息一下再拍吧。”
攝製組人員紛紛關閉機器,走到一旁休息。容夏跑上來,看到虞喬脖子上的青痕:“姐,你還好吧。”
她說著不開心地瞥了一眼下手過重的梁淮,又不敢說什麼。
梁淮慢慢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手腕。
他這樣子有點滲人,容夏縮縮肩膀,等虞喬回到房車,才忍不住小聲地說:“姐,那個梁淮,不知道為什麼,我每次看到他都覺得不舒服的感覺。”
明明是乾淨乖巧的長相,卻總讓容夏覺得陰陰鬱鬱的。
還有一句她沒敢說,他就像是,活不長。
虞喬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因為他有病。”
“有病?”
她在心裡冷笑。
是的,梁淮是真的有病,先天性心臟病。所以他總是臉色蒼白,一副氣血不足的樣子。
那個寒假,她被一盆冷水潑暈過去又醒來的那個寒假。迷迷糊糊睜眼之際,她聽到梁淮在她耳邊呢喃:“姐姐,我隻有你,你也隻有我。我們是世界上最親的人。”
我們是世界上最親的人。
那時虞喬還不懂這句話的涵義-
休息片刻之後,虞喬又重新拍了幾條,聞渡總算是勉強鬆口算過了。
當天拍攝結束,梁淮的戲份也算殺青。虞喬沒有參加他的殺青會,Alin一早便打過電話,讓她下班後去她那兒一趟。
近日天氣轉涼,Alin工作起來晝夜顛倒,不幸發燒,這幾天都在家休息。去的路上,虞喬從永記粥鋪打包了粥和一些清淡小食帶過去。
“怎麼還帶了東西?”Alin開門,從鞋櫃裡抽出一雙拖鞋扔地上。
“怕你餓死。”虞喬換鞋進門,“你自己看看你都快瘦成什麼樣了。”
發著燒,Alin麵色無精打采:“沒有你瘦。”
虞喬瞥她,走到餐桌旁打開包裝袋,一盒一盒拿出來:“你又不上鏡,要那麼瘦乾嘛?”
Alin輕咳兩聲,還是坐下來拿起勺子。
虞喬給她點的是山藥蓮子粥,清淡降火。Alin多吃了幾口,問道:“過幾天中秋節劇組放假嗎?”
“應該放。”聞渡不是苛刻的導演。
虞喬知道她找自己來必定是有事:“有通告嗎?”
“嗯。”吃下幾口飯,Alin唇上添了點兒血色,“OA品牌方前幾天聯係我,他們中秋節要辦一個慈善晚宴,想邀請你去參加。”
OA是一家高奢珠寶品牌,走老派設計的尊貴典雅路線,虞喬一直是他們成品珠寶首飾中華區的代言人。
年年中秋節,OA都會舉辦慈善晚宴,隻是主題不同而已。
虞喬把掉下來的頭發掛到耳邊,喝著粥:“可以啊,今年主題是什麼?”
“共享。”Alin拉開椅子,去架子上抽中燙金的邀請函,孔雀綠封麵是OA一貫的風格。
“今年晚宴分前後場,前場以直播的形式對外公開。受邀藝人每人捐贈一件物品當場拍賣,價高者得。拍賣所得款儘數助力公益計劃。”
虞喬抽出一張紙擦手,翻開邀請函:“拍賣?買的人都有誰?”
“OA邀請的一些商界人士。拍品公開,競拍者不公開參與。”Alin解釋,“前場拍賣主要參與者其實是明星藝人和一些媒體。和去年的直接捐款隻是形勢之差。他們的重點還是落在後半場。”
虞喬看過去,邀請函上並沒有寫後半場的舉辦形式。
照往年慣例,後半場晚宴不公開,OA會展出一些價格昂貴的高定級彆寶石,供參加晚宴的貴婦名媛購買。
“那我選什麼拿去拍賣呢?”虞喬有些發愁。
Alin說:“品牌那邊的意思是,最好是藝人自己畫的字畫一類,或者是有獨特紀念意義的劇本或者戲服。這樣能吸引更多的觀看流量。”
虞喬懂了,如果是拿現成的商業製品,那無異於給彆人做嫁衣打廣告。
“那……”
“你去年參加那個弘揚傳統文化的真人秀的時候,不是有一期節目組請了國畫大家,然後你們每個人都跟著畫了一幅畫嗎?”
虞喬撫掌,眼前一亮:“對哦,那個可以,但是我畫得不是很好,萬一拍不出去怎麼辦。”
“這個你不用擔心。”Alin雲淡風輕,“到時候如果沒人競價,公司就拍下來。”
“拍賣托兒是吧。”虞喬笑了。
活動的事情商議完,飯也吃得七七八八。虞喬看外麵天色不早,正想道彆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叮咚”的門鈴聲。
Alin皺眉:“誰啊。”
“我去吧。”虞喬離門進,“你坐那休息會兒彆動了。”
然而門一開,她愣在原地。
門外的年輕男人身材高大,垂著眸,下頜微斂,一身黑衣低調又吸睛。
“邵,邵老師。”虞喬驚訝。
她下午才和邵書白拍過戲,他今天比她多一場戲,收工要比她晚些,看這時間,是剛收工就趕過來了。
邵書白抬眸,看到她頓了一下:“虞老師也在。”
一絲莫名尷尬的氛圍浮現在空氣裡,虞喬輕咳兩聲:“既然邵老師來了,我就不多逗留了,你們聊。”
說完,她也管不得桌上那些未收拾的殘羹冷炙,對邵書白客氣一笑,拎上自己的包便離開。
Alin和邵書白,曾經確實是有過一段的,具體感情到何種地步,虞喬也不得而知。在她認識Alin的時候,邵書白就已經和Alin所在的經紀公司解約。
同在一個圈內,這些年糾糾葛葛,也不算斷得多乾淨。
情深緣也深,大約是最好的存在了。
劇組拍攝一直很順利,中秋將至的時候,聞渡大手一揮,仁慈地放了三天的假,引得一片歡呼。
慈善晚宴舉行在中秋前一天,公司這邊提供的高定禮服有很多件,虞喬最終選定的是一件偏華麗精致風的抹胸裙。
淡象牙色的絲綢紗裙,主體麵料之上裝飾著精致的刺繡與閃緞珠光。與雪紡薄紗一起包裹著纖細玉臂的水鑽烘托出高貴優雅的公主氛圍。造型師為虞喬打理好最後一縷卷發,小心地捧到肩後,她轉身,收獲一片“哇”的誇張讚歎聲。
本就是若隱若現的質地,又是高開叉設計,一雙長腿白得像玉,沒有一絲瑕疵。
容夏看呆了:“太美了,姐,真的太美了。你說你拍什麼戲,走紅毯不好嗎,就應該住在紅毯上啊。”
耳朵上戴的吊墜有些沉,虞喬偏頭摘下來,笑了笑:“那就這一套了?”
“就這個就這個!”容夏狠狠點頭。
“離開始還有幾個小時呢。”容夏看了眼時間,“姐你要不要再吃點東西我去給你買。”
“不用。”虞喬把耳飾放桌上,坐下來休息,“去買一杯咖啡吧。”
同一時間,周家彆墅。
周宴深進門,車鑰匙丟在玄關,客廳裡充滿了之瑤嘰嘰喳喳的笑聲,她聞聲回頭:“二哥,你回來了!”
向雲卿從樓上下來,穿著一身素雅的旗袍改良裙,耳邊頸前是瑩潤生輝的珍珠首飾,她微微一笑:“宴深。”
周宴深掃一眼:“你們去哪?”
“OA慈善晚宴!”向之瑤全身上下穿得粉粉嫩嫩,腕間還戴著誇張的蝴蝶結緞紗手鐲,一臉憧憬地說,“今天前場有拍賣,一想到我可以拍到喬喬姐親手畫的畫,啊!我一定要拍下,誰都彆想跟我搶。”
周宴深往沙發處走的步子微微頓了一下。
向雲卿叫司機去驅車,回過頭笑著問:“宴深,你去嗎?”
“二哥肯定不去的啊。”向之瑤挽上向雲卿的手,“姑姑,你都不知道他這段時間有多忙,好幾次我去醫院都沒見著人呢。”
向雲卿意有所指地說:“今晚可是有不少明星出場呢。”
“二哥又不喜歡明星。”向之瑤急於去拍賣現場,“走吧走吧姑姑,讓他好好休息。”
二人踩著高跟鞋走出去,客廳重歸安靜,院子裡傳來汽車發動引擎的聲音。
傭人走過來問:“您晚餐想吃些什麼?”
周宴深回神,指腹微微摩挲著杯子,片刻後起身道:“不用了。”
他拿上車鑰匙,重新驅車出門。
慈善晚宴的舉辦地點在臨港的瑞萊酒店二樓,暮夏之時,夜晚薄薄霧色籠罩,江港之外泊著幾艘遊艇,酒店內部亦是燈火輝煌,璀璨生金。
周宴深停了車,侍應接過他手裡的車鑰匙,彎腰恭敬地引他入貴賓休息室。路上遇到幾個去往拍賣現場的明星藝人,保安攔著,請他們暫時讓路。
“那是誰?”有流量小花好奇道,“長相這麼出眾,是哪個影帝嗎,我怎麼不認識。”
另一位偏年長的美豔女星嗤笑一聲:“影帝能有這待遇,天真,你也不看看今兒是什麼地方。”
她說著點了點頻頻回頭去看的流量小花:“彆看了,總之是你我惹不起的人物。”
真正的名利場裡,他們這些所謂明星藝人也不過隻是助興和陪襯,越是顯赫的家族,越是低調不露麵。
直播從虞喬邁進會場的那一刻便開始,鏡頭對準她,她含笑打了個招呼,在裸金色燈光的照耀下渾身牛奶肌渾然天成。
主持人笑著例行公事問她:“喬喬今天會拿出自己的什麼寶貝來拍賣?”
虞喬微微偏頭對準話筒,天鵝頸香影浮動,她保持著絲毫挑不出錯的笑容:“馬上就可以揭曉了。”
主持人又調侃了幾句,便請她到下麵就坐。
會場裡遍布黑色絲絨座椅,椅背貼著名字,隻有來參加的明星暴露在鏡頭前。
台上亮起一塊巨大的顯示屏,拍賣台立於中央,兩側玻璃櫃中分設拍品,紅帷傾蓋。待到拍賣的時候,顯示屏上會顯示競價的房間號和競價金額,價高者得。
虞喬坐下沒一會兒,兩邊便落座兩位女星,一位是最近正當紅的流量小花尹文嘉,另一個是她在圈內唯一的好友沈霓。
沈霓一身黑色西裝裙,坐下打量她幾眼,抬手勾了勾她下巴:“真美,你這一身是要讓其他人都黯然失色啊。”
虞喬尾指勾下她的手,睨一眼:“直播呢,注意點分寸。”
沈霓笑了,偏湊到她耳邊:“我們倆這cp也很久沒發糖了。”
她說得不錯,直播之外的彈幕已經快磕瘋了。
尹文嘉不甘心自己被冷落,也微微靠過來搭話:“二位老師今天是什麼拍品啊?”
沈霓笑容淡了幾分:“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七點十分,前場拍賣正式開始。
最先被揭開的是幾位國民級藝人的拍品,紛紛拍出了接近百萬的高價,讓虞喬有些微微咂舌。
沈霓靠過來,漫不經心地輕聲解釋:“都是金主和經紀公司下的血本,這樣的場合,總不能太難看,就當是直接捐錢了。”
虞喬恍然大悟,不過反過來想想,Alin事先也做了準備。
她的拍品是第九件,一副中規中矩的水墨畫,當時拍綜藝的時候跟隨國畫大師學的,廢了許多才畫出這一副能看的。
甫一拿出來,大屏上立刻跳出競價:0102號 10萬。
沈霓調侃她:“看來你以後去賣畫也不錯,挺賺錢的。”
“小點聲。”
話音還沒落,又跳出來一個:0209號 20萬。
01是一樓,一樓休息室中皆是商界豪門,二樓則是給其他受邀媒體人。
虞喬懷疑那09號是Alin找的人。
但緊接著,屏幕上直接跳出:0109 100萬。
沈霓一挑眉:“你也有金主?”
“直播呢你說話注意點。”虞喬暗暗地輕輕一擰她,但自己心裡也開始驚訝了起來。
就她這破畫能值一百萬,但凡眼不瞎的都覺得荒唐。
心裡這麼想,虞喬麵對著掃過來的鏡頭,笑容仍然分毫不錯,一副仿佛很期待的樣子。
幾句話的功夫,屏幕上的競價已經來到了兩百萬。
0109 三百萬。
0102 三百五十萬。
……
方才幾位國民級藝人的字畫也不到百萬,到她這裡直接上了一個量級,說到底不過是塗鴉之作,就算加上明星效應,也壓根值不了那麼多錢。
旁邊傳來小小的驚呼,尹文嘉捂唇:“五百萬了。”
這個高價是0209號喊出來的,不過片刻,0102號直接加到了五百五十萬。
虞喬皺眉,覺得Alin有些過了,當著直播鏡頭的麵,這樣出挑並不是好事。
但這幾位仿佛杠上了一般,從十萬一路加到五百五十萬,片刻之後,0109號一舉牌,加到七百萬。
0102房內,向之瑤已經快氣暈過去了。
她猛地一甩手裡的抱枕,按下服務鈴,侍應生推門而進,迎接這位大小姐的怒火:“0109和0209是哪兩個不知好歹的,一定要跟我搶是吧!”
侍應生戰戰兢兢地看了一眼沙發上的向雲卿,吞吞吐吐:“0209是一位姓梁的先生,至於0109……”
“行了之瑤。”向雲卿開口,溫和的聲音,“差不多也就得了,以後有的是機會,不必拘泥這一幅畫。”
“你先出去吧,這幅畫的競拍我們放棄了。”她笑著對侍應說。
“姑姑!”向之瑤氣鼓鼓的,“你不懂這幅畫的涵義。這是喬喬姐畫給粉絲的,她當時畫了好多次才成功的,都是她對粉絲的愛……”
向雲卿捏捏她的臉,笑起來:“之瑤,君子不奪人所愛。”
“是那兩個先奪我的!”向之瑤爭辯。
“好了好了。”向雲卿安慰她,“以後還有機會的。”
三錘落定,虞喬的畫最後被0109號以七百萬高價拿下。
沈霓隨大家一起鼓著掌,偷偷和虞喬咬耳朵:“該不會真有什麼人看上你了吧。”
虞喬搖搖頭,她是真的不清楚。
拍賣結束,虞喬躲進洗手間,先給Alin打了電話,Alin也是一頭霧水:“我看到有人在競就沒出手了,那三個人我都不知道是誰。”
“可以找主辦方問問嗎?”
Alin:“競價的時候我就去問過了。一樓兩位都是保密的客人,二樓的隻知道姓梁。”
梁淮。虞喬立刻便猜出了他。
她深深吸一口氣,說“知道了”便掛掉電話。
推開洗手間的門,虞喬來到洗手池前洗手,微亮的壁前燈一暗,她身前落下陰影。
“姐姐。”梁淮微笑著的聲音。
虞喬擠出洗手液,揉搓,眼皮也不抬。
梁淮看向鏡內,女人在燈下膚若凝脂,香肩鎖骨之下是過於貼身的半透裙,美好曲線畢露。
“姐姐真叫我傷心,我的殺青宴,姐姐竟然缺席。”
虞喬仍然仔仔細細地洗著手。
“隻是不知道哪個該死的,敢從我手裡搶姐姐的東西。”
梁淮的視線從她的眉眼移到嘴唇,眸中帶著病態的癡迷:“姐姐,為了走到你身邊,我不知花了多少功夫。”
“在國外獨身的日日夜夜,我能撐下來,全靠想著能回到姐姐身邊。”
一捧水迎麵帶風甩到梁淮臉上。
虞喬冷著臉回頭:“梁淮,少在我麵前發瘋。”
冰涼的水珠滾過他的下頜,梁淮反而更開心地笑了起來:“你看,我們果然是這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你方才在鏡頭前笑得那麼假,隻有在我麵前,才這麼真。”
虞喬懶得理他,擦乾淨手就想走。剛邁出一步被梁淮攔腰扣著手腕抵到又冷又硬的大理石牆麵。
“放開我!”她怒目。
梁淮靠近,沒有一絲溫度的手指貼上她的臉,慢慢劃過她的側臉曲線:“姐姐,你不想念我嗎?中秋團圓夜,我們姐弟當一起過才是。”
“梁淮。”虞喬渾身忍不住戰栗,一字一句從牙齒間擠出來,“如果被人拍到,你我都完了。”
他的手指驀地掐住她的下巴。
“能和姐姐一起下地獄,我死而無憾。”
他欣賞著她眼裡的驚恐和憤怒,像七年前一樣,如同看囚徒困獸的掙紮。
虞喬將自己的指腹掐出刻骨銘心的痛感。
手腕陡然一鬆,梁淮鬆開她,自己的嘴唇發青發紫。
虞喬彎下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她冷冷地看著梁淮,看著他被病痛折磨的樣子。
梁淮扶著大理石洗手台,看到她的眼神,卻彎彎眼笑起來:“姐姐,多看看我。”
……瘋子。
虞喬腳步略顯狼狽地推開宴會廳外曬台的門,腥涼海風迎麵吹來,吹得她頭腦清醒不少。
方才見到梁淮的驚悸被微微撫平,她在心裡不斷地告訴自己,過去了,都已經過去了。
那些都是七年前的事了。
露台上隻有一盞吊燈,昏黃的光倒映對岸江麵璀璨霓虹,同時隔絕宴會廳的衣香鬢影。
虞喬的心緒慢慢平複下來,她深呼吸幾口氣,正想回去時,露台另一側的黑暗裡忽然傳來不輕不重的一聲杯子磕桌聲。
虞喬一驚,看過去,這才發現琴葉榕寬大的葉片旁還擺著兩把單人沙發椅和一張圓幾。
而其中一把沙發椅上坐著人。
她站在光亮更足的地方,清淡的月光勾勒著周宴深因為倦怠而過顯深邃的眼眸,玻璃杯中澄澈的液體微晃,像不遠處的海平麵。
……怎麼會在這裡見到他。
海風拂過,虞喬肩膀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片刻寂靜,周宴深起身,從黯淡的月光裡走出來,脫下自己身上的西裝外套,披到她肩上。
與奢靡酒氣區彆開來的潔淨氣息瞬間包裹住她。
虞喬呼吸微滯,仰頭,對上他深深看過來的目光。
他的眼眸像月下清潭石,讓她輕易安心沉溺。
周宴深在她身前,距離不近不遠,替她攏緊衣服。
“虞喬。”他說,“陪我坐一會兒吧。”
🔒春深
借著輕薄的月光, 周宴深望過來的神色中似乎有些許疲憊。
虞喬心一軟,應好,順著坐在另一張沙發椅中。
露台玻璃門是單向的, 從宴會廳內看不到露台, 但她坐下來才發現這裡看得到裡麵的人影聲色。
圓幾上隻有一杯水,二人安靜地相隔圓幾而坐。遠處江麵一浪覆過一浪,深藍色的海水在華燈照射下仿佛泛著金粉的光芒。
他說陪他坐一會兒,竟然真的隻是坐一會兒。
虞喬的視線從遠處收回,身上的西裝對於她來說過分寬大, 往前攏一攏,涼風絲毫不透。
斂著睫毛,她看向圓幾上的玻璃杯,再往前, 周宴深以微微放鬆的姿勢坐在沙發裡, 服帖的白色襯衫,袖口微折, 清雋無二。
他也在看她。
一方安靜的露台, 琴葉榕遮出隱秘的角落,宴會廳內人聲交錯,燈紅酒綠, 這裡卻隻有他們兩個人。
對岸海聲迭起, 車流聲仿佛在很遠的地方, 光線氤氳在薄薄霧色中, 杳靄流玉,朦朧又幻昧。
——偷得浮生半日閒。
和喜歡的人。
是這種感覺嗎?
虞喬睫毛輕輕眨了一下, 原本劇烈跳動著的心臟慢慢平複下來, 她動了動唇:“周宴深。”
“嗯。”
她不知道自己此時有多好看, 浴在淡白如水的月光下,濃妝素裹,薄如蟬翼的裙子勾勒著不盈一握的婀娜身姿,五官精致像畫中人。
“你最近很忙嗎?”清柔雅致的一管嗓音。
周宴深看著她:“還好。”
事實上很忙,科室兩位主治請假,又逢病人激增,手術量一下增加幾倍,連喝口水的功夫都騰不出來。
偏偏這時候,國外研究所打電話來,說他之前一篇論文的數據出了問題,要他回去處理。
虞喬點點頭,又沉默下來,不知道說什麼。
他好像真的隻是想讓她陪他一會兒。
周宴深淡淡呼出一口氣,夜晚幾分涼意,他起身,撥開琴葉榕的葉片:“晚宴要開始了,回去吧。”
“好。”虞喬脫下身上的衣服,遞還給他。
衣服上染了些她身上的香水味,周宴深接過時,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
“對了。”手搭上露台的扶手,虞喬停住,回頭,“七夕那天送到酒店的花?”
他臂間搭著衣服,站在夜色裡,算是默認。
虞喬低低垂下睫毛,醞釀片刻後:“其實我那天去醫院抱的花,也是想送給你的。”-
回到宴會廳,晚宴走秀還沒開始,虞喬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和旁邊的沈霓碰了碰酒杯,輕輕抿了一小口。
“去哪了?你助理差點找到我這。”
“出去透了口氣。”
“真的?”沈霓端著細高的香檳杯,“我剛抽空看了一眼微博,你那畫作拍出七百萬的事可是爆了。網上都在討論是哪個富豪豪擲千金為美人。”
虞喬沒什麼波瀾地笑笑:“沒人罵我被金主包-養嗎?”
“那當然也是挺多的。”
虞喬早都習慣了,哪個女明星沒被造過這種謠,何況今天還是當著直播出這樣的事。
隻是她也確實好奇她那不成器的畫是誰拍的,難不成是哪位想多捐點錢做慈善,剛好挑中她了?
就在她沉吟之時,門口侍應撩起簾子,引發了小小的騷動,幾位名媛夫人紛紛起身去和進來的人寒暄。
虞喬循聲往去,宴會廳用暗深藍色的燈光,唯進門處是微亮的,向雲卿在人群中央,通身氣派優雅溫和。
向之瑤挽著她的手,看見虞喬看她,眼睛一亮,遠遠衝她揮手。
虞喬哭笑不得,點點頭一笑。
隨著逐步的落座,晚宴也開始,圓桌分設在走秀台的兩側,模特一個個戴著最新款的高定珠寶出來展示。
虞喬的衣服緊緊貼著身,吃不了什麼東西,隻動筷吃了兩口三文魚和奶油蝦。
台上的珠寶精致又華麗,都是百萬級彆的寶石製造,虞喬沒什麼興趣,做藝人久了,終日活在華麗璀璨下,知道不過都是死物而已。
走秀走完一遍便結束,接著是自由時間,聊天喝酒都是隨意,珠寶已經從模特身上褪下,被放置在專門的展台,由專人看管供人挑選。
場內冷氣開得過足,容夏悄悄進來送了件外套給虞喬。
“Alin姐讓我告訴您,待會離席從6號門,我們的車在那裡,也提前安排了媒體出圖。”
虞喬點點頭,披上外套漫不經心掃了一圈場內,不小心撞上向雲卿含笑的目光。
她微微一愣,稍微有些拘謹地回以一笑,隨即看到向雲卿向她招了招手。
這讓虞喬始料未及,記憶裡向雲卿一向是溫柔可親,第一次見麵是家長會上,向雲卿替她撿起掉在地上的書,然後說:“你是虞喬吧,宴深經常和我提到你,真漂亮。”
她遲疑了下,提著裙子走過去。
“向阿姨。”
“喬喬。”向雲卿聲音溫柔如水,拉過她的手,“手怎麼這麼涼,要不要讓會所把冷氣調高點?”
“不用不用。”虞喬受寵若驚。
向雲卿所處的位置是一個玻璃展櫃旁,她笑著說:“你們年輕人眼光好,幫阿姨看看這個項鏈怎麼樣。”
展櫃裡是一條藍寶石項鏈,規則對稱的滿鑽鑲嵌,在頂燈照射下,周邊呈現著如同天鵝絨般的高貴紫色。
展櫃旁穿黑色西裝筆挺站著的工作人員極為識時務地介紹:“這是來自克什米爾的藍寶石,色彩濃鬱純淨無燒高工,重量9.54ct,已經達到收藏級彆了。”
向雲卿溫婉道:“方便試戴嗎?”
工作人員眼前一亮,笑容殷勤,彬彬有禮:“自然可以,這條項鏈高貴優雅,非常適合您。”
他戴著黑色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將項鏈取出來,向雲卿看向虞喬:“喬喬願意幫阿姨試試嗎?”
虞喬今天的裙子已然足夠華麗,兼之戴了耳飾,因此頸間沒有佩戴項鏈,向雲卿脖子上是一條珍珠項鏈,她猜測對方是不想摘下,因此欣然應允。
藍寶石垂在天鵝頸間,襯得那皮膚仿佛吹彈可破。
向雲卿很滿意:“就這個吧。”
“向女士,您真有眼光。”工作人員按下領口的對講機,“我這就去為您包裝。”
“我和你一起去吧。”向雲卿拍拍虞喬的手,“喬喬,下次見。”
虞喬乖乖點點頭,向雲卿身上有一種特殊的親和力,會讓人忘記她的身份,而隻折服於她本身的魅力。
譬如這句下次見,對方似乎忘記了她們之間的聯係是周宴深,而她是周宴深分開多年的前女友。
想起上次在周宴深家裡見到向雲卿,虞喬覺得向雲卿可能是誤會了什麼。
但對方不問,她也不好主動說些什麼。
虞喬淡淡呼出一口氣。
直到晚宴結束,向雲卿都沒有再出現在宴會廳。結束時所有藝人在舞台前一起合照,至此,算是圓滿落幕。
虞喬累得腿都酸了,外麵不知何時下起小雨,因為媒體要出圖,她不得不脫掉外套,容夏撐起傘護著她上車。
雨絲斜斜從車門飛進來,虞喬彎腰,疲憊地揉著自己小腿上肌肉。
容夏坐上車,收好傘,剛要關車門時,有工作人員匆匆裡酒店裡跑出來:“虞老師,等等——”
“夏夏,等一下。”虞喬伸手攔住容夏即將關車門的手。
“虞老師。”那工作人員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您有東西忘記拿了。”
容夏莫名其妙:“沒有吧姐,我記得我帶過來的東西都帶上了,走之前我還檢查了好幾遍。”
工作人員搖了搖頭:“不是您帶過來的東西,您稍等。”
他側一側身,後麵增加了四排安保開道,走來一個身著西裝的人,他十分謹慎地抱著懷中黑色方盒,兩側分彆有兩個人為他打著傘。
精致奢華的黑色絲絨方盒被雙手托到虞喬麵前。
“虞老師。”工作人員客客氣氣地說,“向女士說,這寶石與您很相配,故而她贈送給您。”
容夏瞪大了眼睛。
直到車門緩緩關上,車輛駛離酒店,虞喬都沒反應過來。
她低頭打開腿上的盒子,裡麵被妥善放置的項鏈,正是方才她幫向雲卿試戴的那一條。
這項鏈上的寶石足夠珍貴,工藝也是吹毛求疵的精致,價格不下七位之數,向雲卿就這麼隨隨便便送給她了?
她一時有些糊塗,旁邊的容夏手輕輕摸了摸盒子邊緣,望著項鏈滿眼驚羨:“姐,他們說的向女士是誰啊?”
“沒誰。”虞喬合上盒子,向雲卿莫名其妙送她如此貴重的禮物,但她是不能收的。
回到家,卸妝換掉身上的裙子之後,虞喬第一件事就是給周宴深打電話。
她擦著頭發,手機放在茶幾上,響了很久之後才被接起來,電話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被子摩擦聲,隨後是男人從睡夢中被吵醒帶著啞意的一聲“喂?”
虞喬頓了一下,擦著頭發緩緩放下,小聲說:“是我,我打擾你睡覺了嗎?”
那頭安靜片刻,傳來掀開被子下床的聲音:“沒有。”
牆上的時鐘指向23:45,虞喬平時參加活動晝夜顛倒慣了,忘記了會打擾他睡覺。
她躊躇片刻:“那你睡吧,我明天再打過去。”
“沒事。”電話裡周宴深好像在走路,接著有水流傾倒入杯的嘩嘩聲,他喝了一口水,嗓音清潤些,“你說。”
深夜寂靜,虞喬抿抿唇開始解釋:“今晚晚宴的時候我碰到向阿姨了,她買了一條項鏈,但是可能是忘記帶走了,品牌送到了我手上。”
“她忘記帶走,品牌送到你手上?”周宴深重複了一遍。
“工作人員說是向阿姨送給我的,但我覺得可能是弄錯了。”
周宴深放下杯子,語調透過電流傳過來,顯得漫不經心:“應該不會,她不輕易送人禮物。”
“可是……”
“怎麼了?”周宴深好像並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周宴深。”虞喬無奈,隻好誠實說,“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電話另一邊微微沉默,他若有所思:“你是想還給她?”
“對。”虞喬就是這個意思,“我聯係不到向阿姨,你明天在醫院嗎?我送去醫院給你。”
周宴深卻拒絕了:“不行。”
“為什麼?你不在醫院嗎?”
“在。”他的聲音像清泉一樣劃過耳朵,“但是她送出去的東西,我不能代她收回。”
……
虞喬微微沉默:“那你方便給我向阿姨的聯係方式嗎?”
周宴深不說話了,指節好似在輕輕敲著杯壁。
“我發你微信。”半晌之後,他終於答應。
掛上電話,虞喬果然收到了周宴深的微信,電話和微信他都推了過來,考慮周到。
這一次,虞喬記得沒有半夜打擾,訂了個鬨鐘提醒自己早晨起來聯係-
次日是中秋節,容夏和Alin都回家過節。虞喬早晨醒來,先在團隊群裡發了個紅包,然後邊喝著水,邊想待會兒該怎麼跟向雲卿說。
牆上時鐘指過十點,虞喬才將電話撥了過去。
待向雲卿接起電話,虞喬率先說:“向阿姨,我是虞喬。”
“喬喬?”向雲卿稍微有些驚訝,但很快笑著說,“宴深給你的電話嗎,中秋快樂啊。”
“是我向他要的,您也中秋快樂。”虞喬有點兒不好意思,“我找您是想說一件事。”
“怎麼了?”聽聲音,向雲卿應當是推開門,去陽台接電話。
“您昨天送給我的項鏈,我不能收。”
“不喜歡嗎?”向雲卿溫柔問。
“不是不是,”虞喬連忙解釋,“是太貴重了。您看您什麼時候有時間,我給您送過去。”
向雲卿笑著歎了口氣:“喬喬,一條項鏈而已,我看你戴著好看,收下便是了。”
“我真的不能收,向阿姨。”
她說話的語氣雖委婉,態度卻很堅決。向雲卿沉吟片刻:“那這樣吧,你今天回哪裡過中秋,我叫司機去取。”
“我不回哪兒,那我把我住的小區地址發您?”
“你自己在家?”向雲卿捕捉到關鍵詞。
虞喬早都習慣自己過節,不覺得有什麼,所以直接回答是的。
向雲卿微頓,隨後說:“那你來陪阿姨過中秋好不好?”
虞喬懵在原地,一時沒反應過來。
“宴深他爸爸和他哥哥今年都在外出差回不來,家裡隻有我和之瑤,如果你願意的話我讓司機去接你。”
虞喬有些茫然,這個不是她願不願意的問題,而是合不合適的問題。
“當然。”向雲卿體貼道,“如果你有彆的安排阿姨也不強迫。是之瑤這孩子喜歡你,昨天晚宴拍賣會,她沒拍到你的畫,回來傷心了好久。”
原來昨天拍畫的有一個是之瑤。
虞喬倒是沒有什麼彆的安排,她原本的準備是在家休息一天,看看劇本,向雲卿話已經說到這份上,她也不知道怎麼拒絕。
“那就打擾您了阿姨。”
“不打擾,你願意來,我們都很高興。”
掛上電話,虞喬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方才向雲卿話裡話外,都沒提到周宴深會不會在。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忽然門鈴聲響起,是門衛過來送快遞。
虞喬放下手機,把門口的一小推車快遞拉進屋,然後盤腿坐在瑜伽墊上開始拆因為拍戲而累積了多日的快遞。
手機殼,水杯,衣服,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拆到一半,她突然發現有一個快遞盒子上寫的收件人名字是虞喬。
她買東西從來都是用虛擬名字,怎麼會有人用這個名字給她寄快遞。
虞喬疑惑地拆開。
是一個書本大小的黑色方盒,打開之後,她愣在原地。
裡麵靜靜躺著一個很舊的白色手機,從顏色到設計都看出明顯的年代感,屏幕上還有裂紋,中央貼著一張便利貼,上麵的字跡囂張又得意:
中秋快樂,姐姐。
這是她以前大學時候用過的手機。
虞喬瞳孔放大,手指微微顫抖,“啪”地一聲砸上蓋子,口袋裡傳來“嗡嗡嗡”的震動。
一串來自陌生號碼的信息。
【姐姐,喜歡我送給你的中秋禮物嗎?我可是精心保存了好多年。】
【我在家裡等你。我們曾經的家。】
【你會來的吧,姐姐。】
最後一句話,仿佛是梁淮在她的耳邊呢喃,尾音上揚,溫柔又如刀,割著她的脈搏。
虞喬猛地從地上起身,手指微微慌亂,不小心接了梁淮撥過來的電話。
“姐姐,收到我的禮物了嗎?”
“你從哪裡得到我的地址。”她幾乎是咬著牙在說話。
“我愛你,我自然能找到。姐姐不是很想要你的手機嗎,現在,我把它還給你了。”梁淮的語氣仿佛一位貼心至極的愛人。
虞喬睫毛顫抖著閉上眼,不願回想她曾經啞著嗓子哀求到絕望的畫麵。
“姐姐。”梁淮仿佛在慢慢地踱步,欣賞著自己目之所及一切的風景,“我們的家,我重新把它買下來了。我在這裡等你,今晚我們一起過中秋。”
“你做夢。”她一字一句擠出來。
梁淮歎息:“如果今晚見不到你的話,那我隻好親自去找你了,畢竟,我知道姐姐住在哪裡。”
虞喬直接掛掉了電話。
手機從手裡滑落,虞喬麵無表情地盯著地上的盒子,最後,緩緩俯下身,抱起來。
——毫不猶豫丟進了垃圾桶。
她不會去,更不會對梁淮妥協。
憑什麼,要被他再次攪毀生活-
在快到向雲卿約定的時間之前,虞喬先去超市逛了一圈,沒看到什麼適合送給向雲卿的節日禮品,於是決定回家自己動手做。
這些年獨自一人閒暇時,她偶爾會學做烘焙打發時間,自己不太吃,分給團隊的小朋友們吃。
她的車昨天送去車行保養,還沒來得及開回來。向雲卿說司機會來接她,隻是沒想到這司機會是周宴深。
停在她麵前的車徐徐降下車窗,她呆滯了幾秒。
周宴深手搭在方向盤上,偏頭傾身為她打開了車門。
虞喬回過神來,坐進副駕駛,安靜地關上車門,拉好安全帶。
“怎麼會是你?”她還是沒忍住,問出來。
周宴深握著方向盤的指節根根分明,淡淡青筋沒入微折的袖口之下,遇到紅燈,他踩下刹車,車穩穩停住。
他側眸:“你想讓誰來接你?”
“向阿姨不是說是司機嗎?”
“不相信我的技術?”
他說這話時莫名笑了一下,唇角揚起淡淡的弧度,好看得叫人心動。
“沒有。”虞喬緊繃挺直的背慢慢放鬆下來,“隻是怕耽誤你的工作。”
“我調休,今天不上班。”周宴深轉身看了她一眼,突然說,“中秋快樂。”
“中秋快樂。”虞喬望著他的眉眼,彎彎唇角。
高架車輛川流不息,天色漸暗,遠處亮起一排排華燈,同路上的車尾燈交相呼應。
車窗被虞喬按開一條縫,鳴笛和汽車引擎一起被晚風送到耳邊,倒不似平日裡叫人心煩意亂。
周宴深間隙看到旁邊人趴在車窗上欣賞外麵車水馬龍的樣子,最上方透進來的風把她頭發吹得微微飄起,每一根發絲都仿佛在發著光。
她今天穿得也簡單,寬鬆毛衣和牛仔褲,長發落腰,無端便讓人心裡微微陷下去一小塊。
到周家彆墅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穿過林蔭車道,兩側路燈柔和淺黃,鐵藝門大開,車開進去。虞喬遠遠便看見向雲卿披著流蘇披肩等在廊下。
“來了。”向雲卿上前握住虞喬的手,不讚同地說,“怎麼還帶東西啊。”
“不是什麼貴重禮品。”虞喬語氣很軟,“就是我自己做的一些糕點,阿姨您不要嫌棄。”
“怎麼會,做得真好。”向雲卿邊說邊吩咐保姆,“今晚甜點換成喬喬帶來的這個。”
二人說著話邁上門前階梯,虞喬下意識回頭去找周宴深。
他走在她們身後,半抄著兜,身姿清峻,迎上她的目光。
小心思被發現,虞喬臉有些燒,慌忙轉回去。
周宴深看著她的後腦勺,微微揚了下唇。
進門是起居室,虞喬還沒坐下,便聽見有人“蹬蹬蹬”從樓梯上下來,伴以歡快的聲音:“姑姑,你說的那個客人來了嗎?”
樓梯上,向之瑤一臉興奮的跑下來,待看清客廳中的人時,直接呆在原地。
虞喬和她打了個招呼:“之瑤。”
向之瑤瞪大眼睛,狠狠揉了一把自己的臉,喃喃:“我沒看錯吧。”
向雲卿招招手:“快下來,你像什麼樣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向之瑤直接從樓梯上衝下來,撲到虞喬身上,“我真的沒看錯,是活的喬喬姐!啊啊啊啊啊!天呐天呐!”
話裡突然撲進個小姑娘,虞喬笑著身子後仰:“不是活的難道你之前見的之前死的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向之瑤滿眼興奮,“我的意思是,你怎麼會來我們家,是姑姑花錢請你來的嗎?”
“不是。”虞喬被她的腦洞逗笑。
“那你是專門來找我的嗎喬喬姐。我跟你說我昨天沒拍你的畫我好難過。”向之瑤往她身上蹭了蹭,“不知道哪個混蛋拍走了姐姐的畫。”
周宴深此時在一旁的單人沙發坐下,解袖扣的動作微頓,瞥了一眼之瑤。
向雲卿無奈地點點之瑤的額頭:“你們聊吧,我去廚房看看晚餐。”
“謝謝姑姑!”向之瑤大聲。
她整個人都抱在虞喬身上,像樹懶一樣,非常陶醉地湊著虞喬頭發吸了兩下鼻子:“喬喬姐,你身上好香啊。之前有站姐線下看到你,也說你好香,你是用什麼香水啊。”
“應該是洗發水的味道。”虞喬回答。
向之瑤一臉星星眼,又摸摸她的手:“好細膩好白的皮膚哦。嗚嗚,你渾身都是軟軟的。”
虞喬哭笑不得,剛想說話,在旁邊單人沙發上坐著的周宴深忽然不輕不重地敲了兩下桌子。
他語氣涼涼:“向之瑤。”
“怎麼了?”向之瑤不解。
“手鬆開。”
“為什麼?”之瑤瞬間又抱住虞喬,“我就不。”
周宴深視線漫不經心地落在她抱著虞喬的手上,眯了眯眼:“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
聽出她哥語氣裡的冷意,向之瑤下意識縮了縮,但還是不願意鬆手:“我不管,我喜歡喬喬姐你憑什麼——誒!”
周宴深失去耐心,直接起身,把向之瑤的手掰開,拉起虞喬。
虞喬本來就懵懵的,忽然被人拽住手腕,下意識跟著他的力道起身繞過沙發。
“二哥!”向之瑤傻眼,懷裡被她哥順手塞了個抱枕,登時一團迷糊,“你要帶喬喬姐去哪!”
那一對身影錯落半步,前者白衣黑褲,身材頎長;後者柔盈的黑發如雲錦一般在背後微微晃動著 ,像時尚雜誌被風吹開的一頁,格外相配。
之瑤張了張嘴:“你們……”
虞喬被周宴深拉著走,跟不上他的腳步,略有些跌撞。穿過起居室,繞過羅馬柱,他突然停下了腳步。
虞喬一個不防,沒停住,額頭撞上了他的後背,她忍不住抽了一口氣,手背覆上額頭。
廊下是一片後花園,走廊琉璃夜燈光線柔和,麵前落下一片陰影,擋住那光線,周宴深拿下她的手,轉而用指腹輕輕揉她的額頭:“疼嗎?”
其實不疼,她那一聲抽氣是被嚇到居多。
虞喬抬眸,眨眨睫毛,水潤瀲灩的大眼睛對上周宴深的,忽然彎眸笑了起來。
晚風溫度偏低,涼絲絲的,帶來滿院芙蓉花香。
她這一笑動人心魄,彎著唇,揚著眸,偏一偏頭說:“周宴深,你是在吃醋嗎。”
🔒春深
周宴深視線隱晦不明地看了她兩秒, 沒回答這句話,手轉而從她額頭撤開,又問了一遍:“疼嗎?”
“不疼。”虞喬拿下他的手, 眸中盛滿了笑意。
她用食指輕輕勾了勾他的小拇指, 晃一晃:“拉我出來乾什麼?”
周宴深反握,指腹在她掌心摩挲兩下:“陪我去酒窖拿瓶酒。”
“你方才說之瑤沒有待客之道,現在又讓我去陪你拿東西。”虞喬故意加重語氣,“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周醫生?”
話音剛落, 她冷不丁被周宴深拽到身前,一仰頭,鼻尖隻差分毫之距相抵。
“我沒有待客之道。”他低下頭,二人的呼吸輕而易舉混合在一起, 廊下風鈴聲與花香交錯, 他輕輕捏了捏她的鼻尖。
“所以你也不用有作客之儀。”
花園中種滿了各色花木,暮夏初秋之際, 海棠色豔而無香, 早桂和芙蓉被夜風微微一吹,送來拂麵清香。
周宴深始終沒鬆開她的手,穿過長廊, 風鈴輕響。
周家的酒窖在地下, 他先彎腰走了兩節樓梯, 而後站在樓梯上向她伸出手。
兩側燈光昏暗, 虞喬卻不去搭他的手,兩手撩開垂在眼前遮擋視線的頭發:“我自己可以。”
她走到周宴深麵前, 麵對麵, 催促他:“你怎麼不走了。”
“裡麵走廊沒有燈, 你自己真的可以?”
虞喬怕黑,高中時候有一次晚自習突然停電,全班人都在歡呼,隻有她忽然垮了笑容,摸摸索索,緊緊抓住他的胳膊不放。
“當然可以。”虞喬說著探頭向他身後看去,奈何周宴深比她高,遮得嚴嚴實實。
周宴深看了她一眼,轉身繼續往下走,他走得很慢,虞喬跟在後麵,踩著他走過的腳步。
下了樓梯之後的一小段走廊果然是沒有燈的,地下空間密不透風,虞喬摸到四周牆壁表麵微硬的石頭,肩膀微微瑟縮:“為什麼不裝個燈啊,這樣感覺好恐怖。”
“因為壞了。”周宴深不疾不徐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這裡的構造特殊,修建團隊那邊新的修補材料還沒到。”
“那你還要我陪你一起。”虞喬空手去抓了下一團黑的空氣,小聲嘟囔。
旁邊落地一聲輕笑。
他慢悠悠地說:“因為我沒有待客之道。”
虞喬正好摸到牆壁一塊硬質凸起,聞言突然停下腳步。
“唔。”她忽然出聲,聽起來帶了點兒茫然,“我手好像被刮破了。”
周宴深一頓,隨即皺眉去找她的手:“哪兒?”
“好像流血了。”黑暗裡,周宴深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能憑借略帶委屈的聲音辨位。
“你看看。”虞喬說著,伸出一根食指,靠著感覺戳了戳他白色襯衫的前襟。
“周醫生。”她戲謔地說,“我要是真流血了,你這襯衫也該臟了。”
隔著一層布料的指腹柔軟乾燥,周宴深反應過來,一把捉住她的手,順著血管摩挲了下完好無損的指尖。
她反過來,輕撓他掌心,低低的笑聲像方才廊下的風鈴清悅入耳。
“周宴深。”虞喬幾乎止不住笑:“你怎麼這麼好騙?”
話音未落,她亂動的手忽然被緊緊扣住,還沒反應過來,頭被迫抬起,陰影下壓。
他直接吻上她的唇,十指交握,雙唇貼合,糾纏間鼻息升溫。
突如其來的吻,虞喬頭腦瞬間一片空白,手下意識抵在周宴深的身前,卻不是推拒,更像是支撐。
隻是唇瓣間的輾轉,他並未掠奪她的呼吸,末了,也隻是微微張嘴,克製地輕咬她的唇瓣。
牆壁隱隱咯著後背肌膚,她被困在他懷中的方寸之地,額頭相抵,一觸即過的吻已經結束,升溫的呼吸卻沒有那麼好分開。
微重的呼吸,隱隱相貼的鼻尖。
周宴深一手按上她的唇,微微的薄繭不輕不重蹭著她柔嫩的唇。
黑暗裡,什麼都看不見,反而更加重觸感和聽覺。
虞喬被這樣若有若無的觸碰撩撥到渾身無力,低眸輕輕咬唇,耳後發燙。
周宴深鬆開她的手,低頭,幫她整理被扯亂的毛衣袖口。
無聲的黑暗裡,隻是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
虞喬慢慢適應黑暗,分辨出眼前的身形,抬腳不忿地踢了一下他的腳尖。
而後又聽到一聲低笑。
她越發羞惱,甩開他的手,自己胡亂撫著衣服:“你能不笑嗎?”
“好。”周宴深從善如流,轉而說,“那你能不說話嗎?”
“為什麼?”
“不為什麼。”他握住她的手,“走吧,酒窖裡就有燈了。”
於是順理成章地又變成十指相握,走廊不長,周宴深推開一扇封閉的門,撳開門邊的開關,一排排酒架呈現在漸次亮起的冷光燈前。
酒窖裡運轉著一整套的恒溫恒濕係統,14度的氣溫有些涼,周宴深捏一下她的掌心:“很快。”
他帶她走到最裡麵,取出一瓶勃艮第瓶型的乾白。關上玻璃櫃門,藝術冷燈從橡木架後散發光源,透過一個個玻璃瓶身間的空隙,將酒液顯出極為通透的質感。
“好多酒。”虞喬環視四周,有許多她見過的昂貴的酒種,也有稀少到她聞所未聞的。
“有你喜歡的嗎?”周宴深問她,“喜歡可以帶走。”
虞喬搖搖頭,她對酒沒什麼興趣。
出去的時候便順利許多,回到地麵,月色灑滿走廊,遠遠便聽見之瑤滿屋子找二人的聲音。
虞喬低頭看了看他仍然握著她的手,微微一動:“周宴深。”
“嗯?”
“手。”回到明亮的地方,前麵是開闊的花園,隨時都有人經過,她總覺得不自然,“鬆開,等下之瑤看見了。”
周宴深扣緊她的五指往前走,淡然道:“看見怎麼了。”
“你不怕她誤會嗎?”虞喬掙紮著被他握得緊緊的手。
周宴深突然停下,低頭看著她的眼睛:“誤會什麼?”
她嘴唇微微動了動,餘光瞟到周宴深身後遠處轉角之瑤走出來的身影。
眼看他沒有鬆開的意思,虞喬心裡一急,眨一眨睫,極小聲:“你過來一下。”
周宴深依言俯身,剛剛彎腰,下巴便被人蜻蜓點水般飛快親了一下。
他一怔,虞喬抓住這個機會,掙脫了他的手,漂亮的眼尾上揚,她眸中滿是得意洋洋的小神色,繞過他去迎之瑤。
“喬喬姐,我哥把你帶去哪了,我找了半天。”之瑤委委屈屈。
“我陪你哥去酒窖拿酒了。”
“姑姑說晚餐快好了,問你想喝點什麼?”之瑤說著向後看,看到她哥一手拎著酒,神色有些微妙的不善。
“我喝什麼都行。”虞喬笑著說。
向之瑤奇怪地收回視線,挽上虞喬的手,“那喬喬姐跟我一樣喝鮮榨橙汁好不好。”
“好。”
二人回到客廳,晚餐果然已經準備好,周宴深醒了酒,自己卻不喝,隻有向雲卿喝了一些。
因為方才的事情,向之瑤雖然沒問出口,但好奇的眼神一直在二人身上打轉,看到向雲卿對虞喬的態度後更迷惑了。
但她知道禮貌,從頭到尾雖然好奇,也沒有多問過一遍。
虞喬許久沒有吃過這麼舒心的一頓飯。不是在劇組趕時間的盒飯,也不是觥籌交錯你來我往的應酬。桌上都是叫她覺得溫暖的人,像家人一樣。
周家飯桌上沒有食不言的規矩,向雲卿很照顧她,主動聊起一些電影的事,向之瑤本身便是學戲文專業來,說起來也滔滔不絕。
安安靜靜用餐的倒隻有周宴深一個人。
他行為舉止都是從小刻在骨子裡的教養,不快不慢,叫人覺得賞心悅目。
吃完飯,向雲卿提議將糕點擺在廊下賞月時,虞喬的手機卻響了。
虞喬抱歉笑笑,起身去接電話,看到來電顯示時臉色一變,直接走到外麵。
“梁淮,”她把手機放到耳邊,笑容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你到底想乾什麼。”
那頭傳來幾聲咳嗽聲,梁淮語氣帶著莫名的悲哀:“姐姐,我等了你一晚上。”
“我說過我不會去的。”她冷冰冰。
“好冷啊姐姐。”梁淮喃喃,“我一個人看了一晚上月亮,你不關心我有沒有凍到嗎?”
虞喬閉上眼,一手抱著自己的胳膊,不想再說話。
“可是我真的好想見到姐姐,你來醫院看一眼我好不好?”梁淮的語氣近乎哀求。
虞喬睜眼,入目是深藍天幕之上一輪皎潔圓月,她吐出三個字:“你做夢。”
電話那頭安靜了下來。
就在虞喬以為他已經放棄了,想掛掉電話時,忽然傳來一聲沉沉的歎息聲。
“姐姐。”梁淮溫柔至極,“沒關係,我不會怪你。如果不能親眼見到,能通過屏幕也是好的。姐姐,待會見。”
說完這句話,電話被掛斷。
耳邊是“嘟嘟嘟”的忙音,虞喬心頭重重一跳,沒明白那句待會兒見是什麼意思。
透過屏幕,待會見。
寒意從後脊骨冒上來,夜晚冷風吹過,她猛地打了個噴嚏。
肩上一沉,一件外套落在她的肩上。
虞喬回頭,周宴深走到她身前,看清她的臉色,皺了皺眉:“很冷嗎?”
她搖搖頭,心亂如麻,攏緊身上的外套,秀美的額頭淺淺蹙著。
梁淮會做什麼,她不知道,以梁淮瘋子一樣的性格,他什麼都做得出來。
縮在裡麵的手忽然被周宴深握住,他緊緊盯著她:“你怎麼了,誰的電話?”
虞喬愣了愣,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沒怎麼,就是一個朋友的電話。”
周宴深眉頭緊鎖,仍然盯著她,仿佛要看穿她臉上的笑容。
虞喬避開他的視線,心慌意亂,另一隻手也覆上他的手,猶豫了一下說:“周宴深,你今晚送我回家好不好?”
她的手心冰涼,沒有一絲溫度,眸底是儘力掩飾慌亂的笑意。
周宴深緩緩道:“好。”-
中秋佳節,月色如許,清黃的月光灑在路麵,虞喬卻無心觀賞。
路邊處處張燈結彩,行道樹上掛了些裝飾燈,臨街商鋪的玻璃幕牆上貼著些月餅圖案和喜慶的標語,路人三兩結伴手裡拿著奶茶,笑鬨聲填滿整個節日。
她的背脊始終僵著,手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從頭到尾都沒有放鬆下來。周宴深不動聲色地看在眼裡,皺了皺眉。
快開到小區的時候,虞喬幾乎要繃不住自己臉上的表情,指節泛白,盯著前方空無一人的小區門口。
“周宴深,”她儘力讓自己的聲音冷靜下來,“開進去可以嗎?”
周宴深側眸,一隻手握著方向盤,騰出一隻手去按她隱隱顫抖的手:“虞喬。”
覆蓋著自己的掌心溫和有力,虞喬原本緊張著的神經一跳,回過頭,在昏暗車廂中對上周宴深沉著冷靜的雙眸。
“我會送你上去。”他說。
眼眶瞬間湧上熱意,虞喬低頭快速眨了下眼,再抬頭時浮上笑容:“好。”
周宴深定定地看著她,手上移,撫上她嘴角虛假的笑意。
溫柔的力道,虞喬甚至有種,他在心裡歎息的錯覺。
她差點維持不住這個笑容。
車停在樓下,周宴深傾身,“哢噠”一聲,解開她的安全帶。
他和她一起上去,電梯數字從1跳動到16,全程沒有發生任何異常。
虞喬的心卻越懸越高。
梁淮從來不會說無緣無故的話,他說待會兒見,就一定不會放過她。
電梯打開,她踏出電梯。
門是電子鎖,虞喬按指紋的那一刻,冰涼的金屬亮起一圈藍色,“叮”一聲提示音,門打開,客廳空空蕩蕩,沒有人影。
她的臉色卻在那一瞬間唰白。
梁淮說,隔著屏幕見她。
是攝像頭。
他在她家裡裝了攝像頭。
“周宴深。”她的聲音有隱隱的顫抖。
手落入他的掌心,周宴深神色微沉,握著她的肩頭把她扳過來:“虞喬,看著我。”
她神色茫然又恐慌,幾乎已經到了無法掩飾的地步。
他深深吸一口氣,低頭看著她的眼睛,聲音撫慰:“彆怕,有我在。告訴我,怎麼了……”
虞喬機械地轉動眼珠,聽到這一句話,睫毛微微一顫,似乎是回過神來,斷斷續續地說:“房間裡……應該,應該有針孔攝像頭。”
周宴深瞳孔一縮,扶著她的肩,語氣卻放得更緩:“是什麼人?”
“是……”虞喬抬頭,眼神恢複一縷清明,“是那些私生粉,以前也有過。他們會跟車,藏在酒店裡,或者放攝像頭。”
周宴深隔衣微微摩挲她的肩頭:“那你在這裡等一下,我進去看看好嗎?”
她搖了搖頭,手慢慢向前,抱住他的腰。
“不要,不要丟下我自己。”
所有的燈都關上,窗簾拉實,房間完全陷入黑暗。
她被周宴深攬著腰抱在懷裡,仰頭就能碰到他的下頜。
周宴深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慢慢沿著整個房子查看一圈,最終在她臥室床頭櫃的台燈上發現一個小小的針孔攝像頭。
他將攝像頭拿出來的那一刻,明顯感覺到懷裡的人死死攥住他的襯衫,渾身都在顫抖。
燈光重新大亮,周宴深按著她的肩,讓她坐到床邊。虞喬眼眶溢出一圈紅,唇色發白,我見猶憐。
周宴深單膝跪在她身前,一手捧著她的臉,指腹拂過飄到她眼前的發絲,輕聲:“我們換個地方住。”
虞喬低頭,死死咬著唇,所有的思緒被驚恐占滿。
沒用的,被梁淮盯上,換到哪裡都沒用。他不擇手段。
她眼睛通紅,低眸看著周宴深。
周宴深驀然伸手,把她抱到懷裡,手掌輕輕按在她瘦削的後背。
“虞喬。”他的嗓音有點兒啞,“跟我回去,好嗎?”
(公眾號梅館小枝)
🔒銅雀台
再次來到周宴深家, 這一次,她是清醒著的。
門“哢噠”一聲被鎖上,虞喬站在門口, 看著周宴深彎腰, 從裡麵拿出上次她穿過的拖鞋。
此時,她懸在鋼絲之上一晚的情緒,才恍恍惚惚間有了落地的實感。
這裡裝修偏冷色調,虞喬坐在深黑的真皮沙發上,懷裡抱著一個抱枕, 抬頭看見周宴深端著一杯水向她走來。
溫熱的水,被塞到她手裡,暖意源源不斷傳遞,他半蹲在她身前, 眉眼沉靜工整。
虞喬把下巴擱在抱枕上, 看著周宴深,緩緩喝下一口熱水, 四肢五骸慢慢活絡複蘇。
周宴深脫去外套, 裡麵的白襯衫早已被她揉亂,領口偏折著,露出一段鎖骨。
虞喬喝完水, 往前坐了坐, 伸手, 低垂著眸, 認真地幫他整理好。
“周宴深,”她終於開口說進門以來的第一句話, “謝謝你。”
周宴深凝視著她, 握住她給自己整理領口的手, 嗓音微沉:“經常發生這樣的事嗎?”
虞喬嗯了一聲,垂下長睫,慢慢地說:“有些粉絲太瘋狂了就是會這樣。追車,跟蹤,在酒店藏攝像頭,或者是直接藏在床下。”
她剛開始紅的那兩年經常有這樣的事,後來減少了許多。但再可怕的私生粉,也沒有梁淮來得可怕。
她撒了謊。
周宴深摩挲著她指間的肌膚,良久,都沒有說話。
虞喬已經從一開始的慌張驚恐慢慢冷靜下來,她無法控製自己對梁淮的驚悸,但並不會不理智地害怕。
梁淮,也隻能做這些了而已。
客臥中有獨衛,周宴深給她指完花灑的開關之後,出去了一趟,回來時手上拿了浴袍:“先穿這個,是新的,隻是可能會有些大。”
虞喬點點頭,打開花灑,熱水從頭頂淋下,緩解她每一寸緊張的筋絡。
她慢慢舒一口氣,覺得身體仿佛在回血。
快洗完的間隙,虞喬聽到浴室門外有漸近的走動聲,而後是兩聲敲門聲。
周宴深的聲音隔著朦朧的水汽:“我能進來嗎?”
他家裡的浴室很大,分裡外兩間,浴室和洗手台之間隔著一道推拉的長虹玻璃門,相當於兩個單獨的空間。
虞喬關上花灑,抽過一旁的浴袍披在身上,一邊係帶子一邊說:“你進來吧。”
她拉開推拉門,走過轉角,看到洗手台那裡被放了一個很大的盒子。
打開,裡麵放著一套疊好的杏白色睡衣,長袖長褲,質地柔軟。
虞喬展開睡衣,目光一頓,睡衣下麵竟然還有東西。
未開封的三套貼身衣物,三個尺碼,被整整齊齊放在盒子裡。
……
她的臉騰一下被浴室熱氣燒紅。
來之前她太緊張了,竟然會忘記拿衣服,這該不會是周宴深出去買的吧。
虞喬鎮定自若地換上衣服,擦乾發梢的水珠,又用吹風機把頭發吹到半乾,這才磨磨蹭蹭地出去。
一到客廳,正好撞上從主臥洗完澡出來的周宴深。
他穿著一身深色家居服,寬肩長腿,挺拔清絕,墨黑的頭發隱隱透著水汽。
看見她出來,周宴深頓了頓,視線從她身上掃過:“合身嗎?”
他不問還好,一問虞喬又覺得臉頰在發熱。
她低聲嗯了一聲,又問:“你,下去買的嗎?”
“不是,叫人送過來的。”周宴深去接了兩杯水,一杯溫的遞到她手裡,同時回答問題,“怕你自己在家害怕。”
他說這話時低眸看著她,眉眼深邃專注。
虞喬眸光動了動,接過那杯水。
她剛洗完澡,肌膚雪白仿若泛著光,眼睫都濕漉漉的,接杯子時柔潤指尖若有若無滑過他的指背。
周宴深微斂睫,慢慢喝完手裡的冰水。
折騰了一晚上,洗完澡虞喬便開始犯困,她坐在床上抱著被子,看著周宴深彎腰告訴她床頭的睡眠壁燈該怎麼開,如果晚上怕黑可以開著睡覺。
耳邊是他清潤的聲音,光線暖融明亮,虞喬失神地看著男人骨骼清晰的側臉。
周宴深一回眸,便將她眼也不眨的雙眸收進眼底。
她雙膝蜷著,整個人蓋著被子,靠在床頭,小小一隻,又白又乖。
他沒忍住,俯身用手背輕輕碰了碰她的側臉,將頰邊發絲撥到而後,注視著她漂亮的眼睛:“我就在隔壁,不鎖門,要是做噩夢記得喊我。”
虞喬點點頭,頭歪了歪,依賴地貼向他的手背。
心裡仿佛下起一場潮濕的春雨。
周宴深想起很多從前。
想起高中的時候,虞喬坐在他後麵,上課愛睡覺,愛戳戳他後背找他小聲聊天。
那時他一回頭,便能輕而易舉看見她美好的側臉,郎朗陽光穿過窗明幾淨的窗戶,落在她睫毛上,折射出出小小的彩虹光暈。
iridesce.
是誰將彩虹這個單詞賦予怦然心動的涵義,如此貼切。
即便後來分開的那些年,她如彩虹般虛妄,看得見,摸不著,隻活在他夢裡。
他還是發現,此刻他腦海中閃過的每一幀,都是她曾經美好臉龐,愛笑愛撒嬌,生氣時候也可愛,喜歡輕輕踢他的腳尖。
周宴深眸光深深,看著她,另一隻手輕輕撫了下她的眼角。
真實的體感。
虞喬鬆開被子,握住他的指尖,柔順的被子從她身前滑落,上衣寬鬆,鎖骨雪白如畫。
她看著他,光暈籠罩,如此近,觸手可及。
“周宴深,”她忽然輕輕揪了下他的衣角,“能再陪我一會兒嗎?”
說完這句話,虞喬視線所及,男人喉結很輕地滾動了一下。
手被反握,他俯下身,手撐在她身旁,壓住了被角。
陰影籠罩住她,鼻尖全是男人身上洗完澡清爽的味道。
周宴深的視線,停留在她柔軟的唇上,慢慢上移,淺色的瞳仁,如水洗過一般,淡淡的嫵媚,勾人的溫柔。
潮濕的春雨,仿佛淋到了她眼睛上。
虞喬看著他深暗的眸光,心跳加速,細白的手指不自覺攥緊周宴深的衣角,在他緩緩靠近時,閉上了眼睛。
像高考畢業的那個炎熱晚上。
那一晚的吻落在了虞喬額頭。這一次,如羽毛掠過海麵一般輕柔的吻——
溫柔地落在了她微微顫抖的睫毛之上。
周宴深扶著她的肩,讓她躺下,把被子拉上去,掖好。
做完這一切,他關掉所有的燈,隻留一盞低飽和度的夜燈,光暈朦朧靜謐。
虞喬眼珠隨著周宴深轉,看著他將靠牆的椅子拉到床邊,坐下來。
不遠不近的距離,周宴深視線下落,和她相對。
“睡吧。”他微微動唇,輕聲,“我陪著你。”
🔒銅雀台
虞喬這一覺睡得很安穩。
夢裡夢到了大學的時候。
她高考時候的分數比周宴深低一點, 錯失北城的學校去了臨城的Z大,兩地相隔一千五百多公裡,加之二人學業都繁忙, 並不能常常見麵。
有一年冬天, 虞喬通宵一整夜寫論文,眼睛都熬紅了,早晨去吃早飯的時候,坐在食堂裡,看到學校裡膩膩歪歪的小情侶。男生插好豆漿的吸管, 遞到女生手裡,她喝一口又湊到他嘴邊,二人共飲一杯豆漿。
她坐在那裡,遠遠看著, 霎時就沒了胃口。
是很突然的情緒上湧。通宵過後的胃隱隱作痛, 她走出食堂,兩邊的銀杏樹在秋末已經掉完葉子, 來到冬季, 樹枝光禿禿的。
臨城地處南方,但冬天還是很冷,空氣潮濕, 冷意入骨。
虞喬走路上打了個噴嚏, 回宿舍暈暈乎乎地躺下, 到下午醒來才發現自己發燒了。
一測溫度, 38.5,她朝鏡子裡看, 自己臉色蒼白, 眼眶燒得通紅。
白天時周宴深發來的信息, 她因為睡覺一條都沒有回。體溫計剛放下,他的電話便撥了過來。
“喬喬。”周宴深似乎是剛下課,周圍有些吵,走到不吵的地方之後說,“上午在忙嗎,怎麼不回信息?”
虞喬聽著他的聲音,低下頭,沒說話。
他察覺到她情緒的異樣,頓了一下問:“怎麼了,不舒服嗎?”
這一句話剛問完,她的眼淚就一滴滴砸在了手背上。
低低的啜泣聲穿過電磁波。
虞喬難以抑製住哭腔:“周宴深,我發燒了,好難受。”
她不是愛哭的人,更不愛把情緒對他抱怨,但那一天不知道是因為天氣太冷,還是生病真的會讓人變得脆弱。
她在電話裡哭得止不住眼淚,鼻子通紅,用完了一整包紙巾。
哭完,虞喬的情緒已經好了很多,她從床上爬起來吃了一粒退燒藥,然後抱著書去上晚上的課。
晚上的課從六點上到九點,足足三個小時,上得她頭昏腦漲。
下課鈴響起的時候,虞喬鬆一口氣,抱著書下樓梯,邊走邊給周宴深發語音:“終於結束了,這老師講話像催眠,我腦袋嗡嗡的。再不下課我感覺我就要——”
話沒說完,她腳步停在教學樓門口,拇指一鬆,語音自動發送過去。
而發送的對象就站在不遠處。
人群稀疏,都是從教學樓往外走的學生。不遠處昏黃的路燈下,梧桐葉落滿地,周宴深等在那裡,光線朦朧,他一身黑衣,眉眼深邃。
手裡的書“啪”一聲掉在地上,圓珠筆咕嚕咕嚕滾下樓梯,最後停在某一個位置。
虞喬呆呆地看著他,腦中一片空白。
夜色深沉,周宴深彎腰撿起那支筆,走到她麵前,又撿起書。
然後,直接把她攬進懷裡。
他身上滿是低溫涼風的清冽氣息,手卻是暖暖的,抱著她,下頜深埋在她發間,風塵仆仆:“我來晚了。”
虞喬臉貼到他的胸膛,才止住的眼淚又再次洶湧。
她抱住周宴深的腰,眼淚將他毛衣的前襟全部沾濕。
周圍陸續路過很多下課的同學,紛紛投來幾眼奇怪的目光。虞喬擦乾自己的眼淚,聲音嗡嗡:“你怎麼過來的?”
“接到你的電話,我買了最近的飛機。”他俯身一點一點輕拭她眼角的淚水,眸中全是心疼和自責,“喬喬,對不起。”
“你有什麼好對不起的。”虞喬原本已經緩解的情緒再次被挑起,鼻尖酸酸的,手上輕輕推他,“我發燒又不是你的錯。”
周宴深低著眸,探探她額頭的溫度,又揉揉她的指尖,接下她所有的情緒:“沒有陪在你身邊,就是我的錯。”
她一瞬間覺得又要哭出來。
那一次發燒,周宴深在酒店陪了她三天,直接翹掉了三天的課。
最後走時,他不讓她去機場送他,反而送她到宿舍樓下。
那會兒已經很冷,虞喬戴著毛線帽,圍著圍巾,渾身軟軟地被周宴深抱在懷裡。
他安靜地抱著她,力道很緊,像要把她鐫刻在骨子裡,呼吸聲在她耳邊,被離彆情緒包圍。
過了很久,他才鬆開她。深深的一吻,纏綿眷戀。
跨越一千五百公裡,那兩年,機票和火車票一張又一張,疊了厚厚一摞。
夢中光影變換,一幕幕不停在腦海中輪轉,虞喬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從身體中剝離,漂浮到上方,看著時光在下麵倍速般駛過。
停下的那一刻,是係裡出了幾個去波士頓公費留學的名額,她成績好,輔導員讓她考慮考慮。
她心裡一動,打電話問周宴深的意見,他們學校自然也有,隻是要留學的地方不是波士頓。
虞喬覺得本來還覺得可惜,如此一來,又要異地。
可周宴深說,他會申請波士頓的學校。
不想再分開了,不想在她無助難過的時候,還是不在她的身邊。
虞喬在夢中迷亂,恍惚之間仿佛置身深海,浮浮沉沉,她如溺水的人般突然抓住了一根浮木。
猛然一睜眼,才發現她抓住的根本不是什麼浮木,而是周宴深的手。
天色將明未明,窗簾沒拉實,透著隱隱的熹微晨光。
虞喬緩慢眨著睫毛,看著天花板緩了好一會兒,才從夢中醒來,看向旁邊的人。
屋內是暗的,一盞小夜燈光暈昏濛,籠罩著坐在床邊椅子上的人。周宴深左手肘節撐在扶手上,支著臉,另一手被她拉著,身上的薄毯半蓋不蓋,黑發墨睫,睡意沉沉。
虞喬瞬間不敢動了。怕吵醒他,小心翼翼地眨著眼,鬆開自己握著他的手,慢騰騰掀開身上的被子。
她動作放得很慢很輕,屏息凝神,掀起周宴深身上薄毯的一角,把他的手放回去,又輕輕蓋上。
虞喬跪在柔軟的床上,床微微下陷。她鬆一口氣,而後打量起周宴深睡覺的樣子。
他的睫毛很長,根根分明,上半身陷在軟椅中,家居服服帖的布料勾勒出成熟的寬肩。
光暈淡淡,半明半昧。
虞喬忍不住又湊近了些,覺得這光線仿佛陣陣潮汐,衝得人心中沙壘微微塌陷。
時光荏苒,剝落去周宴深身上的少年稚氣,讓他越發沉穩,五官線條,每一處屬於男人的成熟,都昭彰著她的錯過。
和夢中形對比如此鮮明。
她眼也不眨地看著,或許是太專注,又或許是這凝視帶了溫度,周宴深忽而皺了皺眉,撐著臉的手一動,眼皮上抬,四目相對。
虞喬莫名有些偷看被抓的心虛,她向後退退肩膀,略尷尬地擠出一句:“早。”
興許是光線原因,周宴深眸光莫名的暗,看著她,讓她生出一種他也夢見了她,一睜眼也同她一樣恍惚的錯覺。
“虞喬。”周宴深忽然喊她,活動了下微酸的手臂。
“嗯?”虞喬應著,下一瞬,整個人被向前拉,小腿陡然有幾秒的騰空,被他托著背抱過去。
她本來有微微的驚嚇,被他抱進懷裡之後,周宴深直接把下頜擱到她頸窩,輕嗅她發間的香氣。
“怎麼這麼瘦?”虞喬坐在他腿上,四肢纖細,像沒有重量一樣。
男人胸膛溫熱,薄毯柔軟,虞喬放鬆:“沒有很瘦,你猜我多重?”
“70?”
……也沒有那麼誇張。
虞喬戳戳他的腰:“我有166cm呢好不好?”
周宴深微微向後靠,直視她巴掌大的小臉,鎖骨深陷,雪白伶仃,幾乎看不見一點兒肉。
在鏡頭後看著正常,誰知現實竟然瘦成這樣。
“最近拍戲瘦了一點兒,應該不到80了。”虞喬想了想,“78左右可能?”
周宴深眉頭隱隱蹙起:“你知道你這個身高正常體重應該是多少嗎?”
“不知道啊。”虞喬靠在他的臂彎裡,坐直了些,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但我又不是正常人,我要上鏡的,有一點兒肉上鏡都不好看。”
“你知道那種古裝的戲嗎?”她說著比劃起來,“要穿一層又一層,隻有瘦成紙片穿那個吊威亞的時候才會有飄飄欲仙的感覺。”
臥室昏暗,虞喬的聲音還帶著點剛睡醒的惺忪,尾音軟軟的,她坐在他身上,小腿懸空微微晃著,腳踝纖細,晃得周宴深不得不及時製止她。
“彆亂動了。”他隔著絲綢布料按住她的小腿,虞喬有些懵,側頭,鼻尖擦過他的臉頰。
周宴深一手拊上她的後頸,摩挲她順滑的長發,微微用力,將她按向自己。
鼻尖對鼻尖,呼吸瞬間交融。
他眸中似乎藏著某種難以宣之於口的暗色。
虞喬心跳陡然加快,不自覺舔了下清晨乾澀的唇,突然感受到什麼,整個身體一僵,腳背繃緊。
她瞬間垂下長長的睫毛,遮住眼底的羞赧,唇色鮮豔水潤,像覆了一層露珠。
窗簾是遮光的,隻是兩片交錯處有一角未合實,愈來愈亮的天色從那縫隙中鑽進來,在木地板上投射出小小的三角狀光斑。
床邊隻餘一盞光線微弱的台燈。
越是這樣安靜無聲,虞喬越是能清晰地聽清自己的呼吸聲和如擂鼓般心跳。
她好像要掉進他的眼睛裡。
微微有些難耐,她受不了這樣被周宴深注視,抬手想推拒開從他身上下去。
誰知手剛伸到他衣前,便被扣著手腕抓住。
虞喬後知後覺他的掌心燙得驚人,身體的其他皮膚也是一樣,微微灼著她的溫度。
“周……”她稍微一動,鼻尖交錯,呼吸拂過他的臉頰,帶著肌膚的淡淡香氣。
周宴深原本按在她發後的手,穿過豐盈的如瀑青絲,指腹毫無阻隔地慢慢摩挲她觸感細膩的後頸。
虞喬像同時被那隻手按住了呼吸,忐忑不安,腰間隱隱發軟。
太近了,分毫之距,近到她可以看清他說話時頸間喉結的微微振動。
“虞喬。”他嗓音極啞,“我可以吻你嗎?”
🔒銅雀台
徹底忘記怎麼呼吸的時刻, 是他偏頭吻上來,溫熱的呼吸徹底交錯,和長發以及衣襟一樣變得紊亂。
周宴深扣著她的腰, 掌心很燙, 將她往身前帶。唇瓣輾轉著,他慢慢描繪著她唇珠的形狀,一點一點,溫柔撬開她的牙關。
叫人難捱的廝磨。
被他扣住的腰間肌膚在升溫,全身哪哪都好像在發燙。虞喬的掌心無處可依, 碰到男人身上肌理分明的肌肉,她指尖激靈一蜷,又在唇齒相融的深吻中頭昏腦漲,下意識攀上他的肩。
闊彆七年, 太過熟悉的接吻方式, 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挑起她的回憶和迎合的條件反射。
意識在流失,思緒被硬生生攪亂。虞喬覺得自己頭腦發白, 任由他一寸寸吻得更深, 不動聲色地奪走她所有呼吸。
她渾身上下都使不上力氣,脊椎酥酥麻麻,徹底軟在周宴深懷裡, 脖頸後仰, 青絲如泄, 披滿他的手臂。
淺橙色的光暈, 被她發絲晃得七零八落,影影綽綽間, 將二人身影投落在地板上。
“唔……”她喘不上氣, 唇齒間擠出一聲囈語。
周宴深抵著她的額頭, 不輕不重隔衣撫摩她盈盈細腰,吻慢慢抽離,停在她過分柔軟的唇瓣上。
他的呼吸很重,眸中色壓如山雨欲來,叫人心驚,卻隻是再克製地親了兩下她的唇角。
虞喬眼周溢滿一圈漾漾緋紅,眼睫濕漉漉的,像哭過一樣,無辜又昳麗。
她天生就這樣,是被吻動情的證明,不是真的委屈。
周宴深知道,可看著,還是忍不住心疼,用指腹輕輕碰了碰她眼角的紅色。
虞喬懸在半空的腳尖踢不到他的腳,隻好退而求其次,輕輕踢了下他的小腿泄憤。
周宴深莫名笑出聲,低低的聲音,帶著些啞意。
“笑什麼?”她氣得用手去捂他的眼,“不許笑。”
可是捂了眼角,他唇角還是揚起來的,反而他睫毛掃得她掌心微癢。
周宴深從善如流:“不笑了。”
他抱著她,慢慢平複自己的呼吸,聲帶在她耳邊微微振動:“早餐想吃什麼。”
“不想吃買來的。”虞喬說。
她還是這樣的性子,明明是想吃他做的飯,偏偏不要直接說,要拐彎抹角地告訴他。
周宴深彎唇:“好。”
窗簾被全部拉開。
陽光驅散一室旖旎,虞喬在洗手台前看到自己泛著紅的臉頰,用沾滿涼水的手背拍一拍,給自己降溫。
她紮起簡單的馬尾,脖頸纖細雪白,洗漱之後換上自己昨天的衣服。
磨磨蹭蹭做完這一切,虞喬才走出客臥。
客廳飄來熱騰騰的鮮香,晨光明亮,安靜的室內隻有咕嚕咕嚕水沸騰的小小氣泡聲,輕而易舉勾起沉睡一夜後身體裡的饞蟲。
周宴深換了身衣服,黑色長袖衛衣,黑色長褲,寬肩長腿,在冷色調大理石的流理台前,愈發賞心悅目。
他煮的是蝦仁菌菇麵,臥著煎蛋,湯鮮麵軟。虞喬用筷子挑起一根,咬下一小口。
周宴深看著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虞喬手一頓,轉而夾起一塊蝦仁,又去咬了一口麵中臥著的雞蛋。
對麵的人這才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吃飯。
她一邊心不在焉地吃麵,一邊在心裡默默計算這一頓飯的熱量。
餐桌上很安靜,隻有窸窸窣窣的吃飯聲,方才在昏暗臥室裡的親密曖昧來到亮堂堂的客廳,清明得讓人無所適從。
吃到三分之一,虞喬實在吃不下去了,她放下筷子,轉口詢問:“你今天去醫院嗎?”
“不去。”周宴深說,“你呢?”
“我今天要飛雲南,劇組接下來幾天的戲份要在那裡拍攝。”
他點點頭:“幾點的飛機。”
虞喬點開容夏發過來的信息確認:“下午一點。”
周宴深慢慢摩挲著杯壁:“要回家取行李嗎?”
虞喬一愣。
原來,他在擔心這個。
她眸光一點點融化:“不用,助理會去取,我直接去機場就好。”
周宴深點點頭,繼而掃了一眼她隻吃了接近三分之一的麵碗,卻沒說什麼。
因為要提前值機和避開狗仔代拍,虞喬需要提前去機場。吃過飯稍微收拾一下,她和容夏打了個視頻,告訴對方要帶哪些行李。
視頻通話的時候,周宴深坐在她對麵的單人沙發上,翻閱著一本醫學雜誌,虞喬背後是他家過分冷淡整潔的黑白灰裝修。
容夏稍微有點兒迷惑:“姐,你這是在哪裡啊?”
“酒店。”虞喬下意識掩飾。
對麵,周宴深翻頁的動作一頓,薄薄紙張順著他潔白的指尖落下。
容夏倒是沒有什麼彆的反應,隻嘟囔了一句這酒店的裝修好特彆,之後便開始和虞喬聊出差行李的事。
周宴深全程沒出聲,安安靜靜看書。虞喬偶爾餘光裡掃過兩眼,他似乎能感應到一般,瞭起眼皮和她對視。
倒是她,因為怕被容夏發現,又因為方才那一句酒店心虛,眼神剛碰上便躲開。
終於通話結束,周宴深合上書,清清淡淡的嗓音:“走嗎?”
他好像沒有什麼特彆的反應。
虞喬應了一聲,走到玄關處換鞋。換完一抬頭,周宴深剛好走到她身邊,手上拆著一個新的黑色口罩。
“抬頭。”
他低眸,手指勾著口罩帶子,一邊一個,掛到她耳朵上。
臉小,口罩偏大,空蕩蕩的,虞喬習慣性去捏鼻梁上的橫條。
周宴深胳膊順手搭在玄關上,看著她捏實,口罩遮去大半張臉,顯得眼睛水靈靈,雪膚長發,像洋娃娃。
虞喬戴好口罩,看見他還不動,覺得有點兒奇怪:“怎麼不走了?”
周宴深收回視線,拎起玄關上的車鑰匙,推開門:“走吧。”
去機場的路上有些堵車,長長一排看不到儘頭的車,周宴深倒是很平靜從容,握著方向盤,臉上看不見一絲煩躁。
虞喬低頭和Alin聊著後麵一些通告的事情,聊完從手機裡抬頭,視線裡周宴深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頸。
他昨晚坐在椅子裡,陪了她一夜,必然沒睡好,渾身酸痛。
可醒來他提也沒提這件事,抱著她吻,將她思緒吻得亂七八糟,也忘記了這茬。
虞喬關上手機,順手塞回包裡,思考著要說些什麼,前方長長的車列開始緩緩移動。
周宴深開始開車,她沒措好的辭也就憋回了肚子裡。
直到車停下,他解開安全帶,要送她下去,才被虞喬按住動作。
“就送到這吧,我助理在前麵。”虞喬說。
周宴深眼神一頓,不知是想到什麼,沒說話。
她解開安全帶,傾身靠近,纖細的手指微彎,靈活地穿過他的指縫,和他十指相扣。
淡淡的香氣撲麵而來。
她靠近,仰著頭,在他唇角輕輕地親了一下,一觸即離。
周宴深垂眸,視線裡雪白-精致的耳垂泛起淡淡緋紅。
“周宴深,”她說,“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