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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圓(雙重生) 紅埃中 109276 字 2024-08-09

也許那刻許執隻是想讓她有個?物件做念想,讓她活下去,卻不知?平安符是她曾經送予衛陵的。

曦珠滿心悲愴,緊緊捏著平安符,聽到耳畔的承諾。

“再等我兩日,我一定會想到辦法。”

淚水將落,曦珠竭力忍住,扯住他的袖子?,懇求道:“我不要你救我,我要你幫我一件事。”

那刻,興許是利用了許執的愧疚。

她讓許執去看?蓉娘,還有藏香居柳伯等人。他們都不是公府的仆婢,但因她之故,不知?會如何?。

是她連累了他們。

“若是無事,你讓他們趕緊回津州……”

曦珠喉嚨乾澀,每說一個?字,猶如利刃劃割一般,疼到連聲抽氣。

話至尾端,她的聲音弱到隻有氣音,卻緊拽著許執的袍袖,哀望著他。

“求你幫我。”

“好,此事我會幫你。”

許執應下,又不放心地?道:“但你也一定要等我,我會找到辦法攔住秦令筠。”

曦珠仰首看?著他,慘然笑了笑。

他不過一個?小小的刑部主事,如何?與身為督察院左都禦史的秦令筠抗衡。

隻要他將蓉娘和柳伯他們安置妥當,她便很感激他。

日夜輪轉,曦珠等待著,不是在等許執,而是在等秦令筠。

他說過會在兩日後接她出去。

平安符熨帖著心口,淚已?流儘。

不知?過去多少日,她一直未等到秦令筠,反而再次見到許執。

仍是深夜,頂處的小窗,瑩瑩雪光映落他一身。

曦珠記得很清楚,那時他清雋疏朗的臉顯然瘦削許多,眉宇儘是疲憊,眼底泛出烏青,卻對她溫和地?笑,道她拜托的事,他已?做了,蓉娘柳伯等人在回津的路上。

而她,也被之上的人裁定,一道與衛家剩餘之人流放峽州。

這是他為她爭取到最好的一條路。

“曦珠,退婚一事是我之錯,是我先對你不住,愧對你從前待我的情?意,讓你落到這般境地?,但請此去三千裡,萬望你珍重,或許將來某日,我們會有重逢日,到時你若有所求,我定萬死不辭。”

這便是許執對她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也是一句重諾。

而曦珠最後一次見到他,是流放峽州出京那日的霜霧天,茶樓之上佇立而望的人麵容朦朧,但她知?道是他。

後來。

曦珠念出這兩字時,總會覺得悵然和不可追憶。

世事易變,當衛家倒塌後,會有新的世家頂上,太子?一黨的官員被殺頭判刑後,會有新帝提攜的官員補上。

源源不斷,不會斷絕。

也是在後來,曦珠才知?曉為了她的事,許執徹底得罪了秦令筠及其一派的人,令他在仕途上受到重擊,差些命喪貶官的遠途中。

等遷官回京,不出兩年,秦家就因已?成宮妃的秦枝月謀害皇嗣一事,被許執帶人彈劾,連同貪汙瀆職、私吞良田等罪名,最後秦令筠被午門斬首,秦家被抄。

跟著牽涉出當年支持六皇子?登基各派的明爭暗鬥。

新一輪的朝廷鬥爭已?經開始。

曦珠再聽到許執這個?名字時,是在流放的第九年。他已?經是刑部尚書?,雖不以翰林身份入內閣,卻深受皇帝器重,手握權柄,一時可與首輔謝鬆分庭抗禮。

也是在那年,立下無數戰功的衛朝被謝鬆一黨的官員壓製,不得重用。

縱使?有洛平幫忙,但一個?常駐北疆的武將,始終無法決衡朝廷的人事調用。

罪臣之後想要翻身,談何?容易。

寂寂明月夜,曦珠坐於桌前,想到與許執的過往,怎麼落筆都不知?,但她總要試試。

起頭“微明”兩字,讓她羞愧難當。

企圖讓許執看?在以前的情?分上,還有那個?承諾上,求他幫幫衛朝。

那段日子?,她日夜盼望他的來信。

他來信了,並沒有讓她多等。

許執答應了她,說自己會想辦法,讓她等等。又問這些年她過得如何?,若有其他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說就是。

曦珠不禁想起以前,許執對她說過的話:“我平日裡事多繁忙,有時候顧忌不到你,無法得知?你的情?緒,你若是不高興了或是煩惱了,直接與我說就好,我都會陪你的。”

她看?著回信上更加穩重內斂的字跡,想起這些年在峽州經受的苦,忽然想與他說,但知?道,已?經不行了。

那一封信已?然耗去她全部的勇氣和廉恥。

她甚至不敢去想,當年許執為了救她,險些丟命時,是如何?想的。

是否有過後悔。

而在更後來,曦珠得知?那時他剛做刑部尚書?,謝黨時刻攻訐他,他分身乏術,但還是幫了她,幾番推波助瀾,最終讓皇帝同意重用衛朝,讓身為罪臣之後的衛朝任職峽州將領。

他的處境從來不易。從一個?自幼苦讀的農家子?,一步步,走到後來的位極人臣。

最後的後來,重回京城,曦珠在街道邊偶遇許府的馬車。

隔著人群,那是她離許執最近的一次,但沒有見到他。

到底物是人非。

她聽說他已?經娶妻生子?,妻子?是一個?大?官嫡女,兩個?孩子?也聰穎懂事。

他過得很好。

曦珠親自備禮,讓衛若送去許府,謝他當年提攜衛朝的費心,到如今才能當麵感激。

過往如雲煙,她也能釋懷地?笑一笑了。

*

柳伯照姑娘的吩咐,將油紙傘送來棚架下,給躲雨的學子?。

離得近了,便見是一個?挺俊的後生,懷裡抱著一摞白?紙。

因五日後開考,許執過來書?局購置紙筆,卻出來時,放於棚架底下的傘不知?被誰拿走了。

準備向書?局掌櫃借傘,對街匆忙而行的人群裡,一四旬上下的男人跑來,道送傘予他。

他正要推拒,卻見偏飛雨雪裡,一個?穿荼白?衣裙的姑娘,撐傘在欄橋望著他,隔得遠,卻依稀能知?她眸裡含著笑。

這是他第二次見到她了。

也在這時,聽到緊跟的第二句話。

“我家姑娘說,春雨雖小,但考試在即,還望公子?收下傘,不受雨淋傷身,來日必能高中春榜,前程似錦。”

微微愣然,許執不覺笑了笑,收下油紙傘,對麵前之人拱手作揖,道:“替我與你家姑娘說聲多謝。”

*

坐馬車回去的路上,聽到濺落車頂的淅瀝聲響。

曦珠靠在車壁上,整日的勞累,讓她有些昏然地?閉上眼。

眼前恍然是四月了,春闈放榜時,也正是踏青好時節。

她與衛虞一道出門到京郊玩。

衛虞與好友要去哪裡遊玩,她難以融入其中,隻能說自己累了,要去亭子?那邊歇息。

衛虞應下,道等會來找她。

但後來落了雨,衛虞一直沒來。

她坐在圍廊下,對青墜說雨停再回去。但等了好久,雨沒停,反而隨風吹進來,四周踏春遊玩的人也越來越少,青墜急道要去看?看?能不能借到傘,話落就跑了出去。

有什?麼好急的呢,她有些不想回公府,想在外麵多待一會。

發絲被春雨打濕黏在頰邊,手指扯著腰間的絛帶纏繞,她低著頭,喪氣地?,一下下地?輕蕩著雙腳。

忽然視線中出現?一雙黑靴,她停下晃腳的動作,抬頭,就見一張清雋疏朗的麵容。

是一個?男人。

她慌亂站起身,往後退了退,又被椅靠邊沿絆倒,坐了下去,後腦磕到柱子?,疼地?她伸手去摸,腮頰也鼓起來。

倏地?聽到一聲笑。

溫和清朗。

她驚訝地?看?向這個?男人,他臉上猶斂淡笑,往後也退了一步,將手裡的傘遞過來,道:“在下唐突,路過見姑娘沒有帶傘,這把傘就送予姑娘。”

她才不要彆人的東西,還是陌生男人的。

“多謝公子?好意,我的丫鬟已?經去尋傘了。”

卻聽有人喊道:“微明!”

她循聲看?去,亭外有三五人撐傘,探頭張望這邊。

“春雨不知?何?時停,亭小難避風雨,還請姑娘收下。”

他將傘放在旁側的石桌上,往後退兩步。

“哎!”

她不要,拿起傘著急要還他,他卻轉身朝外走去,灰藍的背影沒入鶯色的雨絲裡,快步鑽入好友的傘下,一同往遠處去了。

有揶揄聲從雨幕之下傳來。

“微明,沒看?出來啊,我還以為你在這事上古板一個?。”

“你彆看?他整日鑽書?裡頭,可一點都不呆。”

“這幾日約他去坊市玩,人姑娘上來問學,都能穩如泰山,不想紅鸞星動,能如此積極。”

……

那便是她與許執,前世的第一次見麵。

第057章 新婚禮

二月四日, 宜嫁娶。

黃昏將儘時,雨才停下。

姚府外街鞭炮聲成串,穀豆糖錢儘散, 孩子們歡快爭搶。高掛的紅燈籠下,人頭竄動,擠著觀望自街前而來一對新人。

新郎官下馬,在一眾好友的擠眉弄眼裡, 笑著提腳,狠踢下轎身, 給立了丈夫的威嚴。

裡麵坐得端正的新娘子被震地顛了顛, 鳳冠垂落的金穗流蘇打了臉,隨即被牽出?大紅轎子, 跨過火盆, 邁入正堂,被引著三拜,送入新房。

後院圍著妯娌女眷,前院是一堆男賓。

宴席這才開始。

今日金吾衛統領姚順成的嫡子成婚,參宴而來的,彙集了朝廷大半數的高官。

當年姚順成還是衛曠身邊的一個副將,跟著簇擁神瑞帝起事,後來事定功成, 得封守衛皇城的武職。這些年無?功無?過,如此關?鍵的職位, 也硬坐了二十餘年。

席上語笑喧嘩,傳杯弄盞。

賓客一半去敬為兒娶妻的姚順成, 一半去敬也來賀喜的鎮國公。

這邊都是些在朝堂上混久的狐狸豺狼,那邊卻是些尚冒頭的青頭小子。

姚崇憲被湊上來的好友們連連灌酒, 真?怕等會洞房起不來,扯過衛陵,有些眼花道:“你之前可答應下的,我現下不能再多?喝了?*? 。”

衛陵一大早就過來姚府,為當禦者。

一日下來就沒坐下歇息的時候,這會又攔在姚崇憲前頭,揚眉笑道:“可彆為難他了,你們要敬他酒,都我來喝。”

婚宴上常有親友擋酒,大家?都知衛陵和?姚崇憲自小長大的情分,未免過分,不再作難新郎,轉而來灌衛陵。

比及雨時籠空的霧氣散去,月亮出?來,堂上的蠟燭燒地通紅。

宴至末尾,衛陵與人笑鬨到?半夜,喝地酩酊大醉,走路不穩。

小廝來攙扶,要帶他往常住的那個廂房去。從前衛三爺來姚家?玩到?深夜,時常留住,因此府上專有一間房留著,平日也有丫鬟收拾。

不想被推開。

“去,去備車,我要……回家?去,不留這兒。”

鎮國公府的馬車已先回去,國公夫人還留話說,等衛三爺醒了,提醒他記得回家?。

小廝再勸,喝成這樣可不好回去,但一邊勸一邊拉,自個都差點摔跤,實在拗不動。

這喝醉的人最沒道理可講。

最後隻得說給主子,安排馬車送回,一路上看顧昏醉過去的人。

國公府的門房被敲醒起來,滿肚怨氣要撒,聽聞是三爺回來了,趕緊去接。

等阿墨趕來,將踉蹌的三爺攙進破空苑,人立即倒在榻上,閉上眼睛。他不禁感歎,這是喝了多?少,除了國公,他就沒見過比三爺還能喝的。

又捧來熱水,要幫著擦臉,三爺卻兀自伸掌將熱帕子捂在臉上,遮去神情。

半會沒動下,阿墨都以為人睡著了。

忽聽到?一聲略微嘶啞的問?:“她今日去了哪裡?做了些什?麼?”

好嘛,喝醉了都還惦記表姑娘。

阿墨已然習慣每晚跟三爺稟報表姑娘這一日來的蹤跡,當下說起來。

其實沒什?麼特彆,這些日表姑娘忙裡忙外,都為藏香居失火的事。若說不一樣,不過是給一人送了把傘。

“應當是即將要參與春闈的學子,穿的有些破舊,瞧起來貧寒,表姑娘看他躲雨,發了善心才會送傘給他的。”

不過是件小事,但因每日無?聊,這樣的小事也值得說上一說。

阿墨並不多?想,見人昏昏欲睡,才關?上門離開。

門輕合的聲響,驚動燭火輕微的躍動。

躺倒床上的人半睜開眼。

許執。

她今日遇到?了的人是許執。

*

前世?,衛陵並未注意到?府上來過這樣一個人,直到?聽說母親為表妹和?一人定下親事。

那刻,他一霎迷惘,無?措地呆站許久,才讓阿墨去打聽那個叫許執的人。

等了近半日,才等來那些令他無?端憤怒,卻無?處宣泄的消息。

許執,雲州常安府人士,農家?子出?身,父母雙亡,唯有一個大哥長嫂,也因窮苦的矛盾鬨地分家?。

聽到?此處,衛陵一拳捶落桌麵。

他沒料到?母親會給表妹說這樣一個人,家?境貧寒至此,憑什?麼娶她!

甚至不及聽全接下來的話,他衝出?去,到?正院找母親,卻見二哥也在那裡。

衛度道:“此人盧尚書?稱讚不已,他不過一時困苦,將來在朝堂上定能有所作為,前程不可限量,我們當下借著這樁婚事,也好多?拉攏個人才,何樂而不為?”

衛陵隻覺怒氣暴漲,幾乎是吼道:“你隻顧著那點利益,你有問?過表妹的意思嗎!”

衛度詫異,繼而冷笑:“她來京城投奔我們衛家?,吃住皆在公府,如今我還給她找了這門婚事,已算得我好心,你倒還來指責我,眼裡還有我這個二哥?再者,此事與你有何乾係?”

有何乾係?

衛陵怔怔,也不明白在聽到?此事時,會如此憤慨難平。

他隻是不想讓表妹嫁給那樣的人。

甚至。

甚至那一瞬,衛陵想,無?論是誰,他都不想表妹嫁給那個人。

她隻能是……

衛陵轉目看向母親,卻聽母親向來溫言的語調也冷下。

“許執我讓你二哥帶來看過了,無?論是相貌品性和?才學,都是再好不過的人,更何況也有意於曦珠。”

許執能有什?麼理由拒絕這門婚事?

太子黨刑部?尚書?盧冰壺的提攜,鎮國公府衛家?二子的賞識,國公夫人的親自問?婚。

若是答應下來,依照當時公府的權勢,一介農家?出?身的他在仕途的道路上,隻會走得更加順暢,還會有一個美貌如花的妻子,又有攜帶的豐厚嫁妝。

當將那點無?足輕重的喜歡和?有意剝去,還剩下什?麼,隻有冰冷到?讓人醒神的利益。

試問?如此,一個貧寒了二十餘年的常人會拒絕嗎?

可是表妹呢?

她要怎麼辦?

在這問?要出?口時,他聽到?母親說:“曦珠也應下了這樁親事。”

衛陵望著二哥和?母親那洞若觀火的麵容,覺得陌生了。

不可置信地往後退。

混亂的思緒纏繞,讓衛陵遲鈍地回想起許多?事,許多?曾與表妹的事。

也想到?那晚,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赤誠直率的表白,以及她轉身逃離時,滿目的淚水。

但隨著他親眼見到?表妹和?許執站在一處,言笑晏晏的模樣時,那些如同?幻夢般的影斑駁破碎。

衛陵這才發覺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麼。

可他再也不能上前一步,隻能在遠處,在隱晦裡,在不被看到?的地方。

看著她與另一個人在一起。

少年心性單純,初時隻覺得難受,可當後來禍端一樁樁來臨,不過短暫幾年,就將衛家?四分五裂時,性情被磨礪驟變,衛陵再看向兩?人,也能平和?至極。

可隻有自己清楚,白日的平靜消失,夜晚暴露的,是一張如何扭曲的麵容。

在年月的流逝裡,在前往北疆征戰的艱辛裡,在太子一黨麵對更大的壓力時。

在離曦珠越來越近,將要嫁給許執的日子裡。

他以為自己能淡忘了過去。

但沒有,反而在一年中難得見她時,在見到?她愈盛的容色,和?窈窕的身姿時,妄念蓬勃叢生,似不受控的潮,落去又漲。

他腦中全是她。

他很想她啊,想她永遠陪著自己,而不是嫁給彆人,離開自己。

那瞬,衛陵會想,若以那時他的權勢和?地位,自己想要她,公府中也無?人再能阻攔,其餘人更不敢多?加置喙。

至於許執,他會另找一個女子做其妻,解除與曦珠的婚約。

但終不過是虛想,第二日熹光到?來,衛陵便清醒了。

整衣外出?,又和?尋常一般。

再見曦珠,仍舊端著沉靜。

衛陵想,即便許執雖初時因利,答應了母親說的親事,但待曦珠好,依他能力,以後不會差。

她此後應當過得很好。

若是不好,也還有他。

這般想著,衛陵壓著那股不斷竄起的,會被她憎恨的臆想。若是她得知了,會如何看他?

他有些慶幸她將那晚的事都忘記了。

一乾二淨,全都不記得。

上元日的河畔,煙花之下,她與許執那樣般配。

及至神瑞二十七年的二月初四,他前往祠堂祭拜父兄後,朝大門去。

一路上,都刻意慢著。

在等她。

一夜清醒未眠,衛陵都在想這最後一次,她會不會來送他。

戰事不知何時結束,他也不知何時回京。

到?時,她恐怕已經嫁給許執,不會再住在公府。

他沒有任何理由再能見她。

好在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她來送他了。

喜悅驟然湧上心頭。

她也知道,這興許是兩?人的最後一麵。

月色下,隨著搖曳漸近的裙衫,她來到?他麵前。

“我來送你。”

她的聲音很輕。

衛陵甚至來不及將她的麵容看清楚,就見她低下了頭。

他隻能低應了聲,提燈照亮前路。

不知從何時起,她有些怕他了,也不敢再看他。

澀苦漫湧。

衛陵想,是和?從前的他不同?了,是嗎?

一路慢行?,衛陵都在想該說些什?麼。

到?最後,卻隻能說些非出?他願的話。

隻有靜默。

到?大門時,衛陵才將手中燈遞給她,也是最後一次看她。

燈火中,她抬眸道:“三表哥,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衛陵低頭,望進她澄澈的明眸。

那刻,她眼中又隻有他一人了。

和?從前一樣,也當真?正是最後一次。

將眼前這張麵鐫映心中,他不由地笑了,點頭道:“好。”

不能再說更多?。

他隻能從哽咽吞痛的喉間,再平靜不過地道一句:“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揚鞭離去時,衛陵想回頭再看她一眼,到?底沒有。

但衛陵未曾料到?許執會提出?退婚。

入了北疆,數不儘的軍務,以及從京城傳來的各種變故,太子愈加式微,讓他忙地無?暇分身,幾近被曾經那些極厭惡的詭詐陰謀淹沒,半刻得不到?喘息。

直到?一日深夜,衛陵收到?一封從京城來的書?信。

夜風呼嘯,孤燈在側。

衛陵將上麵的字反複看了無?數次,薄薄的一張信紙邊角被揉皺碾碎。

那刹,他恨不得回京將許執剁了。

可沉壓在肩上的負擔,令他不能離開北疆。

但想讓許執好過,他不會容許。

憤怒之後,衛陵聽著營帳外的刀槍兵訓聲,禁不住想起許執這樣的人,絕不會冒著風險轉投六皇子……

有些事,分明有所預知,卻不能接著往下想,隻會更覺疲累。

而更後來。

陷入黑暗中,洛平的話,刑部?大牢中曦珠和?許執的那些話。

在他無?能為力時,是許執救了將被秦令筠帶走的曦珠。

那時早被打壓成刑部?主事的許執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才願意冒險去救。

拋棄種種利害,就如當年衛陵想此人是為了利處,才會答應和?曦珠的親事。

那刻,他終於相信了許執對曦珠是有情意的。

再是後來,衛朝被提拔為峽州的將領,是許執的幫扶。

……

*

衛陵望著床角那盞幽幽的火光,想到?離京的前晚。

他將那份新婚賀禮交給衛虞,讓她保管,待到?曦珠和?許執大婚時,若是自己還不回來,就轉送給他們。

那時,他是真?的放下了。

隻要她餘生平安,順遂美滿,那他此後也就放心了。

……

他斂息半晌,將自重生起,就一直放在懷中的香纓帶拿出?來,置於唇鼻,聞著上麵的澀苦香氣,輕緩出?一口氣。

第058章 半夜會

曦珠這日仍是酉時末才回府, 踩著濕漉漉的磚石,提燈穿過園子。

北風吹得花木瑟瑟,懸枝的水珠搖墜下來, 麵龐倏至寒意,她攏緊了衣衫,快步朝前走。

回到春月庭,喝過薑茶, 她坐在鏡前拆解發髻上的素簪,散開頭發?, 聽青墜喚人?備來水。

走進?湢室, 脫衣入了熱水,氤氳的霧汽讓人泛起困意, 眼皮不覺沉重而落。

撐在浴桶邊的手臂一個打?滑, 曦珠將闔的眸睜開,已泡了兩刻鐘。

揉揉眉心,起身後擦乾身體,穿衣攏發?,坐回妝台前,往臉上塗抹潤膚的香膏,任青墜在身後幫著絞發?,用炭火烘乾, 時不時說些話。

等一頭長發?弄乾,已是半個時辰後, 亥時過半。

青墜將燭芯剪熄後,合門出去了。

室內歸入夜晚的沉寂, 床帳內,曦珠困得閉上了眼。

這些日為忙藏香居的事?, 總是早出晚歸,來回奔波。

當初租賃店鋪的地主聽聞失火涉及到溫家的人?命官司,前兩日來問詢,接下來這鋪子是何打?算,若要轉手,要儘快與他說,京城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又是那?樣的繁華地段,少一日進?項,損失的銀子都夠一家大半月的吃喝。

話裡話外,也是催促,但或許因衛家,並未說透難聽。

她已與柳伯商議,要關閉藏香居。

明日去除了還沒賠完的契據條款,還要處理鋪裡剩下的各種香料,以?及燒掉的後倉要找工匠修繕完整,才好交付。再是店裡夥計的安排,還有柳伯一家,若是外麵沒有生意可守,她要如何安置他們……

方才沐浴時都要睡過去,現下屋裡隻有她一人?,重想這些事?,卻愈加清醒。

翻了幾個身,不免煩躁。

忽在一片晦暗不明中,聽到輕微異響。她透過輕紗床幔,看向窗牖處,聲音是從那?裡傳來的。

公府防衛森嚴,每夜都有護衛輪班巡守,更何況如今國公回京歸府。

再是膽子大的刺客,除非真的不要命了,才會來行刺。

曦珠這般想時,腦子裡陡然?鑽出一幕似曾相?識的場景。

她登時被心生的念頭嚇一跳。

聲響仍在,固執一般還在撬動。

曦珠不再遲疑,趕忙掀開帳子,趿鞋下床,走到窗前。蒙著的厚實窗紙上,有一個模糊的高大灰影在鬼祟。

她先是緊了一口氣,然?後將窗栓拉開,伸手一推,把合攏的窗葉往外推去。

一聲輕唔響起。

她看去,就見?窗外的人?正緊擰著眉,一隻手捂住鼻子,抱怨般低呼。

“痛。”

應當是方才開窗的動作太突然?,撞到了他。

曦珠真沒想到衛陵膽子這般大,竟然?大半夜又翻牆進?院子,上回除夕罷了,這回又來做什麼?

“你來做什麼。”她駭然?地不行,壓低聲音問他。

兩側房裡可睡著蓉娘和青墜,還有幾個丫頭。

這可不是大家都在玩樂的時候,倘若被人?發?現,要完了。

隻這話才出,偷摸而來的人?沒半點自?覺,越發?走近,她尚未反應過來,他已經單臂撐著窗沿,一手製推她的肩朝後,翻進?了屋裡。

窗被順手關上,咿呀閉合聲裡,她被一拉,攬到懷抱裡。

曦珠這下是真被嚇住了。

她試著掙脫他,但橫亙在腰側的兩條手臂如同鐵鉗禁錮著,連轉動一下都難。

衛陵埋首在纖弱溫暖的頸間,吸嗅著她身上馨香的氣息,輕蹭了兩下,沙啞低聲:“我想你了。”

也是在兩人?貼身時,曦珠不得已靠在他胸前,聞到他衣襟上殘留的酒味。

他平日不是這樣的。

她蹙眉問:“你是不是喝多了?”

“沒喝多。”他語調含糊不清,“我記得要回家,你還在家,答應你的,不在外麵鬼混,每日都會回來的。”

一聽這話,怕是喝了不少,醉的不輕。

不知去哪裡喝的。

灼熱的吐息落在耳畔,他的唇似有似無地摩挲過肌膚,曦珠僵硬住,見?他沒一點鬆開的樣子,硬推是不行的,咬了咬唇道:“你先放開我,好不好?”

“不好。”

他毫不猶豫道,竟抱地更緊些,似是怕她跑了,嗓音委屈地低落:“你是不是一點都不想我?”

曦珠不想和他探論什麼想不想。

隱覺他醉後性情更加黏人?,但不管如何,此時他得趕緊離開春月庭。

若是被人?察覺,聯想後果,她驚懼地冷汗都出來了。

“你先回去睡覺,等明早醒了,我們再說,行嗎?”

曦珠軟聲哄他。

衛陵搖了搖頭,鬢角蹭磨過她的臉頰,一陣癢意,太過親昵的動作,引得她手指都似凍住。

“不行,我要是回去睡覺,明日一早醒了,你準出府忙去,哪裡還顧得上我,你在騙我。”

“我這些日都沒寫信給你,就是怕煩你,今日好想你,想得睡不著來找你,你還要趕我走。”

他終於舍得從她的溫馨柔軟裡抬起頭,控訴般望她,眼尾不知何時有些泛紅了。

“你說我是不是再不來見?你,你都要忘了我!”

自?從藏香居失火之?後,一堆事?壓下來,曦珠自?顧不暇。就連衛度和孔采芙和離,也是在孔采芙離府那?日得知,一樁沉甸心上的重事?放下,她更是投入自?己的事?裡。

衛陵除了那?日給她一盒子的銀票,以?及在刑部堂上因審溫滔見?過幾麵,其餘時候真沒見?過。

也一封信沒讓青墜送來。

之?前他每夜來信,都會寫自?己這一日都做了什麼,再是些胡言亂語,情意綿綿之?類的話。

曦珠都習慣了每晚拆開看過,才會上床入睡,因怕其中遺漏什麼重要消息。

這大半月來,起初確有些不適,但很快,她也忘了。

畢竟外室之?禍結束後,這上半年對於衛家而言,應是平穩的,不會再出什麼大事?。

興許是她猶豫太久,他睜大了眼。

往常都是恣意不羈的,此刻卻蔫巴地垂著長睫。

“你真的忘了我?”

倘若起先一句是想求得安慰的質問,如今這句反問,滿是確鑿的不可置信。

抱著她的細腰,語調裡滿溢出來難過。

“你心裡沒有一點我,是不是?”

曦珠有些心累,說來說去都是這些車軲轆的話,偏他這樣子,好似是她忘情負義,存心拋棄他。

最終歎口氣,道:“沒忘。”

清醒時就招架不住,遑論醉後,怕他鬨起來,隻能?順著他。

白?日夠累了,晚上還要應付他。

曦珠將嗓音放地更低柔了,繼續哄他:“我怎麼會忘了你呢,你知道的,我這些日忙得很,等忙完了會寫信給你。”

“我今日很累了,真的想睡了,你也回去睡,好不好?”

若他清醒,她決不會如此說話。

當下顧不得他翌日會不會記得,隻想打?發?他趕緊離開。

不想衛陵就似沒聽到,直接躺倒一側的榻上,歪過身去,還扯了疊放在榻尾,她小憩時用以?禦寒的薄毯,蒙頭遮蓋住自?己。

如意石榴花紋的殷紅毯下,拱出一小座山來。

太過熟稔,若非知情的,都要以?為這裡是他的居所,他隻是和平日一樣,在外麵喝得多了,回來懶得多動,索性在榻上睡了。

隨性得很。

曦珠被他這耍賴般的舉動怔鬆。

清醒時他恨不得時時答應你說的所有事?,以?此讓你相?信,他會聽你的話。

酩酊大醉時,性子裡的惡劣就暴露出來。

但曦珠不能?讓他這般胡鬨,想到國公和姨母若是得知此時衛陵在這裡……

她不敢再想下去。

“要睡回去睡,彆在這兒。”

她過去矮身,要將蒙住他頭的毯子拉扯下來,卻比不過他的力氣。

裡麵還傳來他悶甕的犟聲:“我不走,就要在這兒。”

曦珠幾番扯,連個角都掀不開,折騰地她累起一層薄汗來,坐在一邊喘氣。

瞥望一動不動的他,綢毯之?下,輕微的起伏波動,像是睡著了,真要賴在這裡。

本來心裡就有鬱氣,愈瞧愈氣。

也是深夜,不知什麼作祟,她跪趴過去,摸索著,按住他臉上的綢錦,將他捂在下方。

不過片刻,該睡去的衛陵憋著氣掙紮起來,嗚嗚兩聲,手臂撐起,將她怎麼也扯不下的毯子一下子拉下來。

連帶著她,手一下滑脫,趴到他身上,又趕緊爬起來。

他露出一張些微漲紅的臉,濃眉緊皺,像是被從好夢裡拖拽出來,頗有些生氣地瞪她。

“你要捂死我了!”

曦珠見?人?好歹醒了,低聲斥道:“醒了就趕緊走!彆和個孩子似的,要說多少遍。”

壓抑聲調,不敢大聲。

她是真的氣,連斥責的話猶如說教一個不聽話的孩子。

便在話出口的瞬間,曦珠啞住。

她想起衛陵最厭煩有人?拿這樣的話壓他。

曦珠低頭,就見?他似愣住了,眼角的潮紅漸褪,清明逐漸漫進?眼裡,嘴角緊抿。

她這番話,罵醒了他。

下一刻,他握住她的肩膀,撐身翻滾,跪膝抵在她腿間,壓住了她的裙,也將她壓到了身下。

這個舉動太猝不及防,以?至於曦珠隻覺晃眼顛倒了周遭,再抬眼,撞入一雙漆黑晦澀的眸。

他的目光盯著她,麵無表情,聲音冷然?低沉。

“你說什麼。”

曦珠呼吸都滯住,便在此時,她仿若看見?了前世的衛陵。

他生氣時,便是如此。

她久久地看著,一語不發?,恍然?一副被他嚇到的模樣。

突然?,又聽到他一聲笑。

乍然?崩出燦然?的笑意,將刻意覆著英朗麵皮上的陰暗驅散。

他埋首在她的肩窩處,笑地不可自?抑,顯然?逗弄得趣的震顫,由緊貼的身軀傳遞給她。

“以?為我生氣了啊?”

衛陵揚起頭來重看她,“你想罵就罵,我怎麼會生你的氣呢。”

眼眸裡漾著似水溫柔。

曦珠回過神,方才他是在耍她,氣恨地捶了一記他的胸口,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她有些抽剝地遊魂,想到那?時被世事?壓身,以?漠然?無常的麵孔示人?的他。

“若還不解氣,你就打?我。”

衛陵抓著她的手,朝自?己的臉就打?了過來。

清寂半夜裡,在她的驚愕下,極清脆的一聲。

他是多要臉麵的人?,不管是這時,還是後來。誰要打?了他的臉,他能?揭了那?人?的皮!

便在此刻,她隱約覺得他今晚異樣,要細看他驟變的神情,他卻不想被她瞧見?,一偏頭,複抵在她的肩側。

又是頹唐的樣子了。

“你怎麼了?”

須臾後,她終於開口問他。

聽著她胸口略微急促的跳動,他感?到平和,喉嚨卻哽痛澀楚。

聲音很低,飄若浮霧。

“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做了錯事?,你很生氣,不論我怎麼求你,你都不要我了。”

他緊抱著她,幾欲將她嵌入自?己的血肉,讓她無法與自?己分離,卻怕力道錮地她疼,手臂上青筋暴凸,控製著不敢用力。終於隻將一直埋藏心裡的話,吐露給全然?不知的她聽。

“曦珠,我很害怕。”

他閉著眼,些微顫抖地說出了這句話。

第059章 因果說

他還是走了, 似乎今晚臨時起興,翻牆進春月庭,隻是為了將那個噩夢告訴她, 想要得到她的一兩?句安慰。

譬如“無論?你做什麼?事,我都不會生?氣?。”“我不會離開你的。”“我怎麼?會不要你呢?”

諸如此類,能?證他在她心裡地位分量的話。

可哪怕是虛假的哄騙,她也沒有?說。

她能?感到他摟抱她的手臂在發顫, 她有?些好奇那個夢,他究竟是做了什麼?錯事, 不可饒恕到他這樣的人, 說出害怕兩?個字。

但隻是有?些好奇罷了,她沒有?問。

擔心無休無止的對話, 會讓人發現兩?人的“私會”, 她還是輕輕地?對伏在身上的他勸說:“回去吧,你在這裡待的久了。”

她的語調柔和到一種難以描摹的境地?,似同一片白?色的紗絹垂掛花枝,被皎潔的月光映照著?,夜裡清涼的風吹拂過,緩緩地?隨飄落的晚花,撫摸過他的臉頰。

於是,他沒有?得到任何?她的安慰。

在得知她今日見到許執後, 所有?的不安卻都平息下來。

他知道前世?的她興許一開始隻是迫於那門忽降的婚事,答應下來, 但後來卻是真的喜歡上許執。

曾經,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她, 卻不知珍惜她小心翼翼捧出的真心,隻有?失去, 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反複受著?她與另一個男人在一起的煎熬。

最後釋然地?放手,是因知許執值得托付,恰如她母親所托。

“若到婚嫁時,請說一個誠實可靠之人,不求大富大貴,隻要待曦珠好,足以。”

從?前,他無數次地?懷揣嫉妒,暗下將自己與許執比較,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向她表明,比起許執,他才是那個能?真正待她好的人。

但那些都是幻想,當沉重的世?事如山壓來。

在前世?的終章,他才發現自己比起許執,輸了徹底。

他給了她什麼?呢?不過一個虛空的衛三?夫人的名頭,以及一副重擔,讓她在峽州那些惶恐的歲月裡,消磨了自己。

重來,又卑劣至此,隱瞞了她。

“嗯。”他應道,在她的頸側蹭了蹭,才起身。

也拉著?她的手,讓她順勢坐起來。

他揉了把她散落毛茸的頭發,哼笑道:“我走了,彆擔心,不會被人瞧見的。”

*

曦珠到後半夜才睡著?,不過兩?個多時辰就醒了。

將那扇對榻的窗推開,迎麵吹來寒風。

天光未亮,院子裡稀疏的花木模糊著?輪廓,在昏暗的風裡搖曳,窸窣作響。

倚在引枕上,她裹緊毛毯,目光不由落在那棵杏樹下的院牆。

風逐漸停息,微茫攀爬上青牆,穿梭過尚且乾禿的杏枝影,撲落在草葉上的白?霜,折散出細碎的瑩光。

天亮了,新的一日到來。

曦珠照常出府,趕到藏香居與柳伯忙碌那些雜事。

她沒有?心思再去多想昨夜的事,甚至連午膳都是蓉娘來催,她才暫放下還需整理的契據。

這晚回到公府,又是酉時末,天黑儘。

曦珠才沐浴完,青墜就過來,有?些欣喜地?悄悄遞來一封信。

好些日子,破空苑那邊都沒信送來,她還擔心表姑娘和三?爺之間?出了什麼?事。

今晚阿墨重來傳信,她才安穩些,隻要三?爺還惦記表姑娘就好。

夜深人靜,曦珠拆開了信封。

燈下,她將那一行行字看過去。

雪白?薄紙上,起先?他的字跡工整許多,一撇一捺地?寫。

他說昨日姚崇憲大婚,他被拉去擋酒,喝得多了,才忘記分寸,半夜冒著?被人發現的風險去找她,讓她擔驚受怕。

寫著?寫著?,他的字忍不住飄起來,說自己是不是胡說八道了。

以後他不會了。

他解釋一通,又是道歉。

曦珠捏著?紙角,看了好一會兒,才擦起火折,將它點燃。

火舌舔上墨字,在香爐裡化作灰燼。

一如先?前,她將信看過後燒掉,不留下任何?供人翻查,以證她與他之間?有?“勾連”的罪證。

連續幾日,她仍舊忙。

曹伍的五七祭日,她準備與柳伯一道出城去。

柳伯去放備好的禮,吩咐套車,還有?空餘時間?,她便去看正修繕後倉的工匠,問進程如何?了。沒一會功夫,有?夥計來說,外麵有?個夫人找她。

她讓夥計送水與工匠解渴,才朝前鋪去,掀開隔擋的棉布簾子,便見存放鬱金、捺多以及和羅的香櫃前,背對站著?一個身穿煙紅褙子,下綴木蘭色長裙,隻以一支菊花檀木簪,盤著?婦人髻的女子。

背影孱弱單薄,身邊有?一個丫鬟隨侍。

聞聲,那女子轉身過來。

兩?人視線相觸時,曦珠看清了她的麵容,有?些愣然。

是秦令筠的夫人,也是姚崇憲的長姐。

一如那次公府的宴會上,在後院所見時的模樣,臉色蒼白?近乎透明,眉眼微懨,妝容素淨清淡。

但此刻她看過來的眼神裡,攜夾一種打量。

曦珠感到自己被她從?頭到腳都掃過了一遍,這般感覺仿若秦令筠看她時,心裡生?出說不清道不明,微妙的厭惡。

她上前去,恰當適宜的笑,問道:“不知秦夫人來尋,是有?何?事?”

姚佩君淺笑道,“正巧路過,過來瞧瞧。”

“聽說我夫君離京公乾前,還專門來了一趟這裡,要定去潭龍觀的香料。潭龍觀是……”

略頓下,她道:“他父親修道養身的所在,每年都需大批香料,此前都內定下親友的鋪子,不想這年倒變了。”

話落,依舊是笑看麵前這個不過十五,幾與她兒子一般大的姑娘。

不著?半點脂粉,卻抵不住妍麗明媚的姿容。

曦珠微捏緊手。

從?適才的打量,再到現今的這番話,姚佩君應當得知了些什麼?,才來試探。

前世?在京的那五年,她與秦令筠隻見過屈指可數的幾麵,直到最後的牢獄災禍,也才得知世?人稱其公正的衣冠之下,是如何?的一副禽獸心腸。

更與姚佩君未見過一麵,不知其結局。

而?重來的這世?,偏差頻出,先?是秦令筠,後是姚佩君。

但她一點都不想與秦家的任何?人有?交集。

倘若姚佩君得知秦令筠對她的心思,那麼?作為正室的姚佩君,會如何?想?

“我還疑惑怎麼?那日秦大人過來,要定那麼?一大批香料去道觀,得幸大人照顧生?意,也不敢推脫,但當時都要年尾,是真抽不出多餘的香料來,原跟大人說要推,怕來不及,大人倒是不嫌晚,說三?月初時送到就好。”

這樁生?意本非她所願。若非秦令筠強壓給她,也不會有?這樣的後續。

曦珠語調為難,又看了轉周圍,歉意道:“可誰知前段日子失火,鋪裡的香料幾儘被火燒去,我兩?日前已與夫人府上的管事說過此事,三?月初要送去道觀的香料我們也沒有?辦法了,定銀,以及需賠的銀子也一並交給管事了。”

秦令筠私下來找,定不會告知姚佩君。

現今這些事都各自懷揣在心,沒有?揭開,她隻能?借這些話,讓姚佩君知道自己的想法,彆來針對她。

讓姚佩君去和秦令筠揪扯。

“我也是隨口問問,他許多事我向來不管的。”

姚佩君說了這樣一句話,而?後斂眉,關切疑問:“聽說是溫家的那個庶子在上元縱的火,還被關押進牢裡,可有?定下什麼?罪罰?”

曦珠隻能?與她說起來。

好在兩?人閒說幾句話,柳伯來說車已套好,可以走了。

姚佩君這才拜辭,帶著?丫鬟先?跨出鋪子。

曦珠看了一眼她離去的背影,這才跟柳伯一道上車,往城外安縣去。

*

藏香居被人蓄意縱火,連累看守後倉的曹伍被燒死,最終溫滔被連同奸.□□人,逼死良家子,欺壓百姓等多案合並定罪斬首。

此事被百官彈劾,皇帝無奈之下,不得不將溫甫正大理寺少?卿的職撤了,令其在家反省。

不過一個庶子,此前因其是溫家唯一的男嗣,才被家裡縱地?無法無天,現下家裡又有?一個可以繼承家業的嫡子,這個無用的庶子若要?*? 丟棄,不過權衡兩?番就能?決定。

若再鬨下去,還不知後果,溫甫正消停下來。

一路乘車過城門,將近三?個多時辰的路程,才抵達安縣,進了一條小巷子,拐了兩?個彎,最終在一戶探出柿子樹椏的門前停下。

下了車,隔著?牆,隱約有?人在說話。

“要我說,老五死的冤枉啊,被卷進那起子紛爭裡去,咱們這泥腿子,要啥沒啥的,能?鬥得過那權貴啊,老五他娘,你可彆扭著?筋地?要討公道了。”

“可不是,你不如趁這個機會,多和那個鋪子的東家要銀子,上回頭七她不是來了嘛,就一個小姑娘,看上去軟和,還帶那些好東西來賠禮。多要些銀子,給你那對孫子孫女攢著?用,他們那樣的人家,多要個幾十兩?,也就手指縫漏油。”

“老五媳婦,彆哭了,多想想你兩?個孩子。”——

“爹,老五死都死了,可不能?叫他白?死,以前他回家來,不是說鋪裡那些貴的香料,叫什麼?龍腦來著?,一小盒子都要上百兩?。您也曉得開春來,學堂要招學生?了,泥蛋兒是咱們家最聰明的,好歹要送去上學,這拖了好多年了。”

“你還有?沒有?良心!你要拿你五弟的喪命錢叫你兒子讀書!”

“我怎麼?沒良心,爹,你想想啊,隻要咱們曹家出了讀書人,還用種一輩子地?嗎?爹啊,你想想清楚,可彆犯糊塗!”——

“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惦記那銀子,要去補外頭欠下的債。”

“媳婦,話不能?說這麼?難聽,等我還了債,去做了生?意得利,會將賺的錢再還給五嫂,這叫有?借有?還。”

“那之前五哥來問你還那五兩?銀子時,你怎麼?不還?”

“哎,你還說呢,我沒給你買頭簪子啊,可花去二兩?銀子多,你沒高興瘋,現在彆指著?我罵!”

……

各種細微嘈雜的聲響,充斥在一方小小的院落裡。

曦珠垂眼聽了片刻。

柳伯喚她一聲,“姑娘。”欲言又止。

曦珠搖搖頭,伸手推開掛著?白?燈籠下,一扇有?些掉漆的門。

步入了世?俗的泥沼,在紛異的眼神裡,將溫滔的定罪告知了曹家人,以及這日趕來祭拜的親友,想他們得知冤情已申。

隨後響起七嘴八舌的爭論?,與尚在繈褓中孩子響應般的嚎啕大哭。

她置身其中,看懂了他們眼裡,與富者鄙薄窮者相反的冷視,也聽懂了他們話後的示意。

一個女人直衝過來,緊扒住她的衣服,頭發淩亂,涕泗橫流地?直罵:“若不是你們這些人,我丈夫怎麼?會死,怎麼?會丟下我和兩?個孩子,你還我丈夫來!”

悲憤和痛苦裡,女人舉起拳頭,砸了過來,落在曦珠的身上。

失去丈夫,不能?將堅韌的女人打垮,真正讓她動手的緣由,來自這些日聽到的那些算計。

她滿腔憤怒,不能?對向近在咫尺的夫家,也不敢對向遙不可及的權貴門閥。

便都衝向這個比她還要稚嫩的姑娘。

她們都夾在其中,似乎都身不由己,被淪為這場衛溫兩?家之爭的棋子。

柳伯就在旁側,慌忙曲肘來擋,但他畢竟上了年紀,而?眼前一個心有?恨意的女人,是使了全力的,怎麼?攔得住。

曹家那些人被這忽至的一幕嚇住。

或許沒有?嚇住,隻是在旁觀,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再去把一個悲慟發瘋的寡婦勸下。

但在之前,需給那個年輕的姑娘一些厲害,以此讓她知道曹伍的死,價值幾何?。

混亂的場麵裡,就連角落裡的雞鴨也被驚地?撲扇翅膀,咯嘎亂叫起來。

再一拳落下來時,身後有?一隻手伸過來,將沉默無聲的人拉到自己懷裡。

那拳,便落空了。

女人用力過猛,蹡踉摔落在地?,撲起地?上灰塵,嗆入口鼻。

灰茫視線裡,她看見一雙鹿皮皂靴,上麵有?以銀絲針勾繡畫的祥雲暗紋。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這個忽至的人物。

錦衣玄服,一副世?家子弟的裝扮,端地?是矜傲的姿態,冷眼掃過院裡的曹家人,隻偏頭對身邊跟著?的公府管事說:“你去與他們交涉剩下的事。”

管事一大早就被國?公夫人叫去正院,讓他跟隨三?爺來安縣一趟。

因藏香居失火,追根究底,是三?爺惹下的禍事,怎麼?也要來看望一番。更何?況聽三?爺說起那曹家不大對付,表姑娘上回去就被為難了。

這下看來,這家人口眾多,各自心思攏作一堆,真夠鬨騰。

管事應下。

衛陵徑自拉著?曦珠出門去,將那些繁瑣的俗事都丟在後麵。

直把人推送上馬車,他跟著?一起鑽入其中,將簾子放下,仍是沒有?放開她的手。

他迫不及待地?問:“她方才打你哪裡了?疼地?厲害嗎?”

衛陵懊悔自己來得晚了,等阿墨去神樞營找他,說她去了安縣,他又去找母親,卻遇母親處理庶務去,一番等待交談下來,再與管事趕到這裡,見到的便是那一幕。

他竭力按捺下火氣?,才忍住沒有?動手。

曦珠微微偏轉頭,低聲道:“我沒事。”

衛陵試探著?碰了碰她的肩側,隔著?一層衣料,便見她瑟縮了下。

他抿緊唇,不好看她的傷,隻能?道:“回去後,我讓阿墨送藥過去,很快能?好的。”

馬車行走起來,折出狹窄的巷子,朝寬闊的大道去,往京城內城的方向。

衛陵看著?她低落的側臉,將她冰冷的雙手合握在掌內,過了好一會,他說:“若非我與溫滔過去的爭執,曹伍也不會死,你心裡彆多想,若有?什麼?因果報應,都歸咎於我,與你半點關係沒有?。”

一路上,她沒有?再說話,始終低著?頭,眼眸有?些縹緲地?望著?哪點虛空。

但衛陵感覺到手裡的她逐漸放鬆了自己,不再僵硬,變得柔軟暖和,他的心緒鬆緩下來。

他想,她本不該來這種地?方。

第060章 紫丁香

天黑後?, 衛度收攏案上的賦冊,要從戶部下值歸家,又有同僚邀請往酒樓同聚, 但他婉拒了。

這大半月來,總有人對他與孔采芙和離之事趣味,好奇要探究一二。

他不蠢,哪裡看不出他們的心思。

父親令申過, 若在外聽到一絲有關此事的風聲,敗壞衛家丁點名譽, 到時便逐他出門, 免得再丟衛家的臉麵。

至於俞花黛,他問過最終處置, 大哥隻伸手做了一個手勢, 他就知不好了,但事到如今,還能如何。

大哥警醒他道:“此事以後?莫要再提,惹父親動氣。”

孔家那?邊一點動靜沒?有,孔光維接受了與衛家姻親的斷卻,不再查這乍然的和離,一如孔采芙應下的話,不讓家裡人?, 更或外人?得知兩姓斷盟的真正緣由?。

衛度曾派人?去探,孔采芙自歸家, 除去待在府上,時常外出, 往琴舍雅集,與富有才學的女子一道品茗論琴, 絲毫不受和離影響,甚至比起在鎮國公府,脫去衛二夫人?的身份,愈加自由?輕便。

馬車從衙署側門的小街石路轉出,行入熱鬨的街市。

一日做事下來,想到這些,衛度疲憊不堪,捏揉緊皺的眉頭。

車外響起“賣糖葫蘆嘍,又甜又脆的糖葫蘆哎!”的吆喝,行近聲大。

他想到了兩個孩子。

自孔采芙走後?,成日哭喊著要阿娘,他抱哄他們,卻徒勞無?益,衛錦甚至不顧仆婦的阻攔,似有所感地?哭撲來打他這個父親。本就體弱的衛若還病倒了,閉眼張嘴地?要娘。

這些日子,兩個孩子都被母親接去正院,親自照顧。

“停車。”

衛度叩敲了下車壁門板,叫住車夫,隨即吩咐人?去買糖葫蘆,要了三根。

其中兩根給自己兩個孩子,剩下的給大哥的兒子衛朝。

在衛陵還未去神樞營上職前,愛與一幫紈絝朋黨廝玩胡鬨,隔好幾日歸家,常帶這些玩意回去給幾個孩子,逗地?他們開心。

衛度不重口腹之欲,更不用外麵這些小攤小販的吃食,覺得不乾淨,也不允衛錦和衛若吃,奈何公務事忙,沒?個管教的時候。

等發覺時,比起他這個生父,反倒衛陵更與他們親近。

衛度歎息聲,接過隨從遞來紅彤彤山楂,裹滿金黃糖漿的糖葫蘆,又吩咐道:“你去看附近有哪些孩子喜愛吃的,找乾淨的鋪子,花樣多買些。”

隨從驚訝,他跟在二爺身邊多年,少見二爺這般關心孩子,但想過轉,就明白?過來。

領命而去,不過半柱香的功夫,手裡提攜幾紙包的吃食,油炸糕點糖食都有。

衛度將它們都堆放在車內的櫃裡,仔細不讓壓著,才讓車夫繼續趕車。

等回到府上,他不讓隨從拿這些吃食,全都自己拎。

適時天幕正由?澄明,轉往沉暗。

他走在去正院的鵝卵小徑上,碰到一個腳步匆忙的丫鬟,灰蒙的視線裡,丫鬟行禮過後?,捧著一樣東西?就要錯身而過。

衛度已走出兩步,想起這丫鬟是?春月庭的人?,方從破空苑那?條路過來,他眉頭跳了跳,轉頭,冷聲叫住人?。

“你去破空苑做什?麼,手裡拿的又是?什?麼?”

青墜被這般語氣唬地?嚇住。

這日表姑娘還是?和往常一樣,和蓉娘大早就出去了,不想回來卻是?和三爺一起。她懵地?不知所以,難不成三爺和表姑娘的事要泄露不成,是?後?頭蓉娘講明,她才曉得原來是?出城去安縣,為那?個被燒死夥計的五七忌日,表姑娘被為難了,三爺帶著管事去救場了。

此事還是?國公夫人?過問關懷的。

更何況一早預知兩個主子的事若是?暴露,她這個貼身伺候的丫鬟必定要被問話,青墜早在腹內演練過數遍,當著二爺冰冷探究的眼神,一陣緊張過後?,端著恭敬,老實將來龍去脈說了。

最後?道:“三爺過意不去,說他那?裡有許多傷藥,讓奴婢去取來給表姑娘用。”

講完後?,她低垂下頭,屏氣等二爺發話。

在聽得一聲:“知道了,你去吧。”

青墜重行過彆禮,轉身朝春月庭去。

衛度望著丫鬟離去,漸緩繃緊的神情?,繼續去正院,免不得分?出心神。

一個寄人?籬下,與衛家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表姑娘,彆是?覬覦要長久待在衛家就好,隻怕慣於玩樂,不知輕重的三弟受不得那?樣一副相貌的引誘,讓人?得逞。

大半年前,溫滔被鞭打,跟著賞荷宴那?出鬨,他就疑心過衛陵是?否對人?有意,卻一直沒?抓住,後?來衛陵竟有發憤圖強之意,主動要找差事做,規矩地?不行,他也鬆懈沒?管。

這兩個月,他自己且陷和離的事端,等脫身而出,才知那?日上元遊燈會?,藏香居被溫滔蓄意縱火。

接下來的事都由?父親接管了,跟著朝堂兩黨互罵一通,以溫甫正罷職在家,溫滔被定秋後?處決為結尾。

他的老師盧冰壺還將此事與他說過。

藏香居被燒倒好,能借此將溫家打壓一番,也讓人?不要再往外去拋頭露麵,除了一張臉,還有甚用處。

青墜回到春月庭,進了內室,拿藥給蓉娘。

瑩潤冷白?的肩項處,被常做農務重活的婦人?砸拳落下,淤青一片,殘帶紫色,瞧上去頗為嚴重。

曦珠半褪下衣裳,聽到青墜的吸氣聲:“這是?下了多重的手!”

她卻笑道:“隻是?看著嚇人?,但浮於表皮,沒?痛哪裡。”

蓉娘是?在姑娘尚在夫人?肚裡時就到的柳家,自然清楚姑娘這身皮肉磕碰到哪裡,都會?起痕跡。

小時候跟聞登阿暨露露他們跑出去瘋玩,都會?帶著一身青痕回來,胳膊膝蓋到處都是?,幾日前的還沒?消下去,過兩日又有新的,時常急地?老爺夫人?奈何不得,管教也不聽。

但那?是?自己造出來的傷,哪是?現?今被人?打出來的。

蓉娘忍不住心酸,她今日留在藏香居與夥計們整理香料,馬車又堪坐兩人?,便沒?跟去安縣,不知那?裡的事,還是?歸來的柳伯與她說起當時情?景。

倘若三爺不趕去,她都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這會?拿來藥,挖了一大塊,小心給傷處塗抹。

青墜道:“三爺說這藥是?宮裡賜下的,一夜就能消腫去青。”

蓉娘不想這藥竟是?宮裡的,珍貴得很,轉而想姑娘遭的這罪,是?為誰受,猶有不忿,卻不好說。

青墜還在這,到底是?公府的人?。

曦珠知蓉娘所想,也默不作聲,待藥敷了一層,她輕拍下蓉娘的手背,以作安慰。

青墜卻在想被二爺撞見的事,踟躕半會?,還是?明日尋空,與三爺說過才好。

*

自那?日從安縣回來,姨母找去談過,說曹家諸事府上管事會?去處理,沒?道理讓她一個小姑娘家,去收拾那?個混賬留下的爛攤子。

又說及藏香居關閉後?,柳伯等人?的安置,若是?願意,公府名下的一個茶莊可?以安排進去。

年關前原掌櫃因年老提出辭呈歸鄉,現?讓副掌櫃頂替,但還未定,若是?柳伯願意,便直接過去做事,之前柳家做過茶葉的生意,這類該是?輕易不難。

至於其他夥計,若不舍離開,也可?一道跟去。

曦珠隱約想起那?個茶莊,每年盈利少至五千兩白?銀,她曾在前世看過流水賬目。

是?一個很好的去處,但她並未一口答應下來,道要去詢問。

接下來的日子裡,料理完關閉藏香居前的所有事,她才問柳伯願不願意過去做事。

柳伯搖頭,幾分?苦笑道:“姑娘便幫我回絕了國公夫人?吧,我也上了年紀,時常眼花,怎好去管公府的產業?若是?再出岔子,可?怎麼是?好?”

他還念著藏香居失火,曹伍被燒死,雖是?人?謀害,卻有他責任在。

心疲難以再管事。

再是?他一個外人?,縱使得了主家的意去,底下的人?都非親信,怎會?服從,果真出事,他自己倒罷了,彆連累了姑娘。

當下兩人?安靜下來,半晌,曦珠忽而道:“不若您回去津州。”

柳伯還在思索今後?的路,聞言震然。

曦珠抬頭看向?柳伯,操勞兩個多月下來,他的頭發都稀疏花白?許多。

她心有酸楚,道:“這京城並非什?麼好地?方,我知您當年拖妻攜女,被爹爹派來京城管這香料的生意,還預想要開拓,其實不願離鄉,隻後?來爹爹去後?,不得已在京勉強撐著這鋪子,費心許多,現?今鋪子也要關閉,您不如趁此歸鄉,若您有想法,再想自己做些生意,我可?供您銀錢,那?片地?比起京城,您是?熟悉的。若是?覺得累,便在鄉養老,都比這裡好。”

柳伯急忙道:“姑娘可?彆這樣說話,若我走了,你呢?”

曦珠道:“還有蓉娘陪著我,您不用擔心。”

她垂眸笑了下,“再者您知道老宅沒?人?住,有人?還要往裡去偷盜,您回去後?,還可?住回老宅,便當為我看管,時不時掃掃灰塵,去去蛛網,彆讓長草荒廢了院落,說不準以後?……我也是?要回去的。”

*

從何時起,衛陵送來的信紙不再四方,而是?變作一個個新奇的折紙事物。

灑了金粉的粉蠟箋被折成蓮花,層疊盛放,小小的一個托在掌心,燭火下精巧絕倫,熠熠生光。

不知他是?如何折出來的。

他於字上很難誇好看,但在這樣的玩.物上專擅。又是?第一次送來,自然要表現?,極儘巧技。

倒讓曦珠一時不忍心拆開了。

或許是?青墜告訴了他。

後?來再送來的信紙,沒?再如此複雜,或是?烏篷船,或是?小貓小狗,風車花箋、蝴蝶……

沒?有一樣重複。

翻飛的各色信紙裡,事物變幻,被人?盼望已久的春日也悄然來臨,嚴寒正被驅趕,等待下一個冬季。

曆經九日的春闈結束,終於在三月二十這日,貢院放榜。

也是?在這日傍晚,藏香居關上大門,撤下了牌匾。

三月二十八日金鑾殿試,一番奏樂儀式,傳臚唱名之後?,隨著陸鬆被賜狀元,神瑞二十四年的春闈落幕。

闌珊春光裡,狀元由?京兆府尹插花披紅綢,攜榜眼探花,以及一眾進士拜謝皇恩,觀黃榜、謁孔廟,後?過龍門遊街。

滿城沸然,水泄不通。

人?人?都擠在天街兩側,要一觀狀元的風姿。

便連酒樓客棧都爆滿了客人?,二樓之上的門窗全部大開,各處遊廊也圍著以扇以麵,羞赫含笑的各家小姐們。

這年的狀元還未定,就已在各有見識的言談裡定下。

聽說才二十四的年紀,連中六元。

又傳謫仙風貌,尚未娶妻。

便在一片浩蕩喧嚷裡,嗩呐震天,鼓聲雷動,擁擠的人?潮被官兵開出一條路,一個頭戴方翅烏紗帽,帽側簪金花,身披朱紅綢的年輕男子,騎著禦賜的金鞍朱鬃馬,在前呼後?擁裡,由?遠處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裡。

那?張高?姿玉朗的麵容甫一出來,登時一片歡聲。

看不起誰起的頭,忽然之間,數不清的鮮花從天而降,朝他扔了過去。

榜眼和探花全都淪為陪襯。

更何況後?麵的進士們。

他卻噙著淡笑,始終從容。

馬蹄踏落,踩碾過地?上的一枝桃花。

洛平引馬避開人?群,在巷口望著這幕,亦禁不住感慨:“真年輕。”

“長彆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衛陵在旁瞥他一眼,“你不也是?狀元,還更年輕三歲?”

洛平歎道:“哪裡能一樣?”

大燕自建朝起就重文輕武。太.祖武將出身奪得天下,懼怕後?來者也學了這套,要翻他辛苦打下的江山,禍害他的子孫,在位時就抑武重文,還殺了一大批追隨他打仗立功的開國勳貴。

幾朝下來,自不約而成這樣的規矩。

也是?當朝的神瑞帝當年起事時勢弱,鎮國公幾乎舍命扶持其登基,助其清君側,後?來又立下無?數戰功,這朝的武將地?位比起前幾十年都要重許多。

但到底比不上文官。

衛陵知他意思,不置可?否。

望著不遠處被簇擁的人?,眸底幽暗,麵上卻笑笑。

*

陸鬆,其實不姓陸,應當姓謝。

慶徽年間,其生父謝直為內閣閣臣,兼禮部尚書,在朝廷中占據一位。

但隨慶徽帝年邁衰老,太子之位遲遲未定,底下的幾個皇子逐日不安分?起來,爭權奪嫡愈演愈烈,漸成五王之亂。

最後?,卻是?毫不起眼的十三皇子繼位大統。

那?晚宮城內死傷無?數,鮮血順著階縫儘流護城河,春花在火光裡燦然盛放。

晞光大亮時,罪臣殘孽儘數被伏,壓審判刑。

謝氏一族所支持的三皇子終究落敗,興許愧對追隨自己的一乾能臣,竟飲鳩自儘。

謝直被新帝定罪斬首,滿門抄斬,除去女眷被充入教坊司。

適時尚是?稚子的謝鬆,被父親一個叫陸尺的幕僚暗中保下,帶回家鄉遂州,改換陸姓,自此當作親生孩子撫養長大。

陸鬆少時聰穎,過目不忘,在當地?有神童之稱,自不忘家族仇恨。

二十餘載讀書,終在神瑞二十四年的春闈中一鳴驚人?,入翰林院擔編修之職。

並於同年四月,與翰林學士薑複的嫡長女薑嫣定親。

隨後?便是?一步步向?上爬,站入溫貴妃之子:六皇子的陣營,為了扳倒曾經構陷謝家的仇敵。

經年而過,那?些人?都身居高?位,被皇帝所重用。

而其中,便有鎮國公府衛家。

……

曦珠扶在圍欄上的手微微發緊。

無?論是?改換朝代,亦還是?皇帝更迭,更甚是?一官一職的調動,都會?引動風波,攪動涉事人?的命運。

她無?法去評判什?麼,隻是?想到前世衛家潦倒時,本該和謝家最後?的結局一樣,但因那?時身在北疆的衛陵抗敵戰死,幾乎所有的衛家軍折損在雪穀,牽製住了攻城掠地?的羌人?,挽救了萬萬數的百姓。

新朝裡不少官員上折請求,輕罰衛家剩餘女眷子嗣。

縱使衛家因攜太子逼宮這樣的大罪,應該全去頭顱,但當年鎮國世子為齊王叛亂,困死孤城,後?來鎮國公又因征戰病逝。

這會?衛家最後?一個成年男嗣也如此忠君愛國,沒?趁著京城大亂帶兵回來造反,夠那?些老臣感動地?涕泗橫流。

衛家就剩下幾個孩子,和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便輕判了吧。

登基的新帝迫於壓力?,無?奈改判流刑。

卻是?去峽州,海寇猖獗的地?域。

置身一片歡呼聲裡,滿目縱飛的花枝,全都往天街上的那?個人?投擲而去。

身邊的衛虞亦朝他扔去一枝海棠。

與一眾豆蔻少女們滿臉羞澀。

曦珠抬眼,看到對麵樓上那?張熟悉的麵容。

柳眼梅腮,笑靨燦爛。

是?薑嫣,靠在窗沿,正俯瞰下方盛景,往那?個騎著高?頭大馬的人?身上,也丟去一枝粉嫩芍藥。

閒人?扔落懷裡的花,陸鬆一枝未接,唯獨接過這枝。

周遭瞬起長噓短笑,鬨哄哄裡,順那?彎長弧仰頭看去,便見是?一個美人?。

薑嫣側過身,以團扇遮住微紅的臉。

曦珠正收回眼,忽感下方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望過去,便見頭戴皂紗巾帽,身著群青衣袍的進士堆裡,榜眼及探花的後?麵,一人?騎匹棕紅馬抬首看她。

不想在這裡第三次見到了她,仍是?白?裙,一眼就能瞧見,許執不覺朝她笑,想到那?時她托老伯帶的話,“來日必能高?中春榜,前程似錦。”

他已儘最大努力?,得了第九的名次,並無?任何遺憾,應了她的前半句。

後?半句該作勉力?之言。

衛虞這日拉著表姐來觀狀元遊街,討的是?個好運喜氣,還讓丫鬟去買了花,自己一枝,表姐一枝。

但狀元郎都快過去了,表姐卻還沒?丟花,急地?她推搡表姐的手臂。

“快扔呀,人?都要走了,快呀!”

沸然嘈雜裡,人?們爭先恐後?地?將花都送予了最前頭的人?。

曦珠稍往前,對經過下方的人?,彎眸,回應他的笑,隨即將手裡那?枝淡紫的丁香,輕輕一拋。

繽紛的花雨裡,許執抬臂伸手,一下接住她扔來的花。

卻在這時,察覺到一道強烈的,難以忽視的視線。

他捏著花枝,在熱鬨聲裡看去。

一個巷子口,同樣踞坐馬上。

一匹純黑的汗血寶馬上,一個身著蕈紫圓領袍,尚未束冠的世家子,隔著人?群,正冷眼觀望這邊。

許執認出了他,上元賒月樓,他追著這個常著白?裙的姑娘遠去時,便是?這般眼神。

說不上漠然針對,其中隱有說不清的情?緒。

但許執能看出他對這個姑娘是?在意的。

花靜靜地?躺在許執手裡,他對不遠處的人?微微笑了下,接著轉眼,輕握住花,心無?旁騖地?攬住韁繩,跟著遊街向?前。

他沒?有再抬頭看樓上欄前的姑娘。

曦珠跟隨許執望過去,便見到衛陵,一時心莫名忽地?發緊。

他與洛平並轡避在人?潮後?,見她望過來,立即高?舉起手臂,彎笑一雙眸,嘴角翹起,朝她招手。

生怕她沒?注意他似的。

彩旗飄動,人?聲鼎沸。

他一直揮手,以期求得在這片無?關他們的熱鬨裡,她的回應。

曦珠捏握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他未曾放下手。

她也沒?有回應他。

直到樓下的眾人?朝前而去,衛虞依依不舍地?,從狀元郎遠去的背影轉開眼,看到了揮手的三哥。

她帶著表姐奔下樓,與往這裡趕來的兩人?會?麵。

曦珠在旁聽兄妹倆的談話。

今日是?月初休沐,衛陵不用去神樞營點卯上職,便約了洛平,往洛家做客玩去。

他昨日在信裡說到過。

待快要晌午,洛平父親說家裡飯菜算不得佳肴,怕招待不好,要讓人?去酒樓買菜,衛陵道不用麻煩,直接與洛平出來尋地?方吃飯。

不想碰上狀元遊街的場麵,人?多過不去,又見到她與衛虞在這裡湊熱鬨。

“不過一個狀元,有什?麼好看的?”

聽到三哥的諷笑,衛虞刺聲道:“那?也比你這個不學無?術的強。”

她沒?法說長相,畢竟三哥在她見過的所有男子裡,是?排第一的。

身處的貴女圈裡,談論起三哥來,最多說的就是?相貌。

除去身份地?位,隻這個能誇了,實在沒?什?麼才華可?言。

而現?在風頭正盛的狀元郎,與三哥的姿容儀表比起來,說良心話,旗鼓相當。

再論能力?,自然是?狀元郎勝出了。

當下,衛虞便以此為反擊。

衛陵冷哼一聲,不與她繼續吵,道既在酒樓下撞見,他懶得再找地?方,便一起用午膳,賬他來付。

洛平本是?想請他,再加兩個姑娘無?妨。

但被衛陵笑拒,道:“下次你請客,這回便我來。”

衛虞樂地?人?多,答應下。

曦珠一言不發。

將馬托給小二牽去馬廄喂食草料後?,都上樓進入雅間,四人?無?論怎麼排座,衛虞都要坐在她身邊,而另一邊,早被衛陵提前坐下了。

洛平坐到衛虞身邊,抓了下膝上的袍衫。

他適才看見衛四姑娘朝那?個狀元郎扔了花,現?下挨著坐,這樣近,還要一道用膳,感到頗為不自在,怕自己平日的粗俗讓人?不適,舉止都放不開。

小二來問點些什?麼菜,衛虞率先點了幾個,都偏甜口,先不管兩個男人?,問表姐有沒?有什?麼要吃的。

曦珠輕微搖頭,笑說:“我都可?以,你問三表哥他們吧。”

衛虞又轉向?洛平,問:“你呢,有要點的嗎?”

小二跟著看過去,等客人?點菜好記下,能在這個日子包下酒樓裡最貴雅間的客人?,可?得招待好了。

洛平被衛四姑娘一盯,有些結巴,不多明顯。

“我都行。”

他看向?衛陵,道:“你點吧。”

衛陵的目光在他與妹妹身上逡巡過,了然笑一笑,便不客氣了,問小二:“時下春日,有什?麼魚新鮮肥美,刺少肉多?”

小二答道:“這個時節最好的就是?桂魚,今早魚市送來一簍鮮魚,刺算少,拿來蒸炒都極好。”

他將做法簡說,問:“您看要如何做?”

衛陵直道:“便做兩樣,隻炒魚那?道菜要少辣。”

又問:“可?有蝦?”

曦珠暗下攥緊些腿上的絹帕。

小二連忙道有,將蝦的幾個做法說來。

衛陵聽著,覺得做成蝦圓最好,用雞湯煨煮,多添道湯。

瞥眼窺來的曦珠,她迅速挪轉目光,他唇角笑意更深,若帶殼,怕她在這席桌上不好剝,自然不肯吃。指節叩敲了下桌麵,讓小二記下。

再點了燒鵝、熏肝、八寶豆腐、荔枝肉等□□道菜,又要一壺陳年十載的金華酒。

另兩盞桂花酒釀軟酪,白?雲片、金團、合歡餅給兩個姑娘吃。

等小二走後?,衛虞沒?忍住了,問道:“你不是?從不吃魚蝦嗎?怎麼就點了?”

三哥從不吃這些,不管魚蝦還是?螃蟹,凡是?河湖海產的,覺得腥氣得很,一口都不會?吃。

方才點菜,其他都隨意,隻點魚蝦時還多問兩句。

衛陵覷一邊的人?,輕笑出聲。

曦珠被他這一笑,心跳更快些,本就有所覺他點這些是?為自己。

她早知他從不吃這些。

“隻我們兩個點,你看另兩個吃什?麼都行,我這個請客的總要讓你們吃儘興不是??”

衛陵道:“表妹是?從津州來的,想必喜歡吃魚蝦。”

挑眉問她:“是?不是??”

曦珠隻得道:“是?。”

還要謝他體貼,“多謝三表哥。”

衛陵轉向?洛平,道:“前幾次與你一道吃飯,看出你喜歡鵝肉,這家的燒鵝做的還算可?以,但要我說,還是?城南戶台街最裡檔口那?家的燒鵝最好。”

說起吃喝,真沒?誰比他還要熟悉這京城各處了。

洛平笑道:“沒?聽說過,等有時間去嘗嘗。”

等菜上桌的功夫,兩人?竟就吃說了起來,都還未深涉世事,能談甚麼多高?深的話。

小二先送來了幾個甜點,衛虞舀吃起桂花酒釀軟酪,可?不管他們。

曦珠也默下慢吃軟酪,才吃兩口,忽覺手腕癢意,一隻手不知何時從桌底鑽來,輕撓她腕上的細肉。

便知他這是?按捺不住逗弄她了。

差些被軟酪噎住,她有些氣地?擰了一下他的手背。

興許揪地?有些用力?了,衛陵輕嘶一聲。

抬起一看,手背上一片通紅傷口,被揪擰後?,更使灼紅。

曦珠一怔,瞧地?清楚。

她沒?留意他手上有傷。

衛虞放下瓷勺,驚疑:“三哥,你的手怎麼回事?”

洛平皺眉忙問:“變得嚴重了?”

今日衛陵去他家裡,正逢他父親在鍛打槍炮所需的鐵器,兩人?聊地?儘興,到後?頭還試用了還未上呈軍器局的火.槍,到底不成器,才幾槍就炸開了,好在反應及時,隻被飛濺的火藥炸傷了手背。

衛陵不在意地?甩了下手,還在笑,“磕了下桌腿,沒?什?麼事。”

恰小二呈菜進來,很快就轉過話,擺開吃起來?*? 。

縱使有喜歡的菜肴,曦珠還是?有些難以下咽,衛陵再伸手過來,動作更強硬些,硬要按住她的掌心,緊扣她的手指,還蹭搭在她的腿上,她不敢多動,怕又如方才。

隻能任由?他,索性他隻握手,沒?再做其他。

曦珠有些明白?了。

樓上樓下時,他一直對她招手,想要她的回應。

但她沒?搭理,這會?是?在憤憤。

好在他沒?有注意那?一幕,不若以這個性子,定要鬨地?厲害。

低頭喝著蝦圓雞湯,曦珠不由?分?神,想到片刻前的遊街。

春闈許執中了進士之後?,應當還會?如前世,進刑部從主事做起,但因外室之禍未發,不出意外,盧冰壺會?一直任刑部尚書,有賞識的老師照應,他以後?的仕途會?好走許多。

這算是?近日來的一件幸事,前世的恩情?她償還不了,便隻能盼望他這世順遂。

那?時她病重臥榻,模糊聽說許執意圖革新大燕律法,卻處處受阻,得罪了許多人?,包括當時的首輔謝鬆。

在更早些年,兩人?還有親事時,他似乎就有了那?個念頭,她曾在幫他歸理架上書籍時,無?意翻落一本私集,僅薄如一寸的冊子,當時震驚裡麵的內容。

他發現?後?,卻沒?有一絲惱怒,反而與她說起現?存律法裡的種種缺漏,判刑的衡量,人?命的可?貴……

他是?真正做實事,為百姓著想的人?。

詭譎的宦海沉浮十餘年,一直未變。

過於出神,連與自己十指相扣的那?隻手緊繃地?不成樣子,也分?毫不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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