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給我叫!
傅元晉醒過來後, 仍覺頭?昏腦脹。
他仰首靠在?床頭?,閉眸回想片刻前的夢境。
一個身子妖嬈、膚白勝雪的女人,伏在?他的身.下, 一頭?軟緞般微卷的烏發,如同波浪顛蕩,從削瘦孱弱的後背滑落。
他有過幾個女人,雖不?勝上心?, 但知道這個女人,並非那些人裡的任何一個。
因他那時的感受, 是前所未有的暢快。
他掐住了女人的後頸, 扭著她回頭?。
他迫切地想?要看清她的臉,卻有一層霧遮住了他的視線, 讓他眼前模糊, 女人的麵容並瞧不?出。
隻聽到她低吟地叫了他的字。
“進?宣。”
軟弱中含著痛苦。
而?後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叫我夫君。”
她不?應答,隻竭力承受著他。
“叫!”
他按住她的頭?在?枕上,厲聲道。
“給我叫!”
又?是一聲嗬斥,將她緊攥那個破爛平安符的手,強行掰開。
細弱的手指將近折斷,終於?屈服般鬆開,聲極輕極慢地,叫了他一聲:“夫君。”
俯首去吻她的臉, 卻是滿麵的淚水。
他尚在?怔怔,倏然再聽見?一道嘶啞的沉聲, 冷冷地在?低笑。
好似是自己在?說話,卻又?不?是。
仿佛從?遙遠的地界傳來。
“一女不?侍二夫, 你欺騙了我,忘卻了我們的過去, 轉投其他男人的懷抱,恩愛幸福給我看?”
“等著,你遲早會?回到我的身邊。”
平靜的語調,但傅元晉知道,那是壓抑到極點的怒氣。
坐在?床上緩解片刻,那般不?適的感覺退去後,下床穿衣。
天光未顯,京城的天比峽州要晚些?亮。
洗漱過後,先練字靜心?。
卻不?由?再想?起那個夢。除去亡妻這樣叫過他,至於?其他女人,他是不?會?允許的。
但不?過是夢罷了,沒什麼值得深思的地方。
練過幾副字,神清氣爽,看看時辰,正是要去鎮國公府拜訪。
喚來親隨去備馬車,將禮品拿去放置,對鏡整理?過衣領袍袖,便邁步踏出了房門。
*
鎮國公府,廳堂。
衛曠與來拜謁的傅元晉隨意聊過幾句,便差人去叫自己的小兒子過來。
不?過初三,除夕一過,朝廷各部就要運轉起來。
大兒子已往京郊的軍營去,二兒子為了那堆爛賬,也大早去戶部。
唯剩最小的兒子,因軍督局的賬交去戶部,隻等吏部的京察,這兩日還閒散在?家。
將才巳時初,破空苑中。
內室的架子床上,青紗帳半掛半垂,兩人還在?床上躺著。
衛陵把人攬在?胸口,以指慢梳她的一頭?長發,說著上元夜裡要出去玩的事。
曦珠垂眸,邊摸玩他的另隻手,邊懶應他。
“表妹怎麼總玩我的手,難道喜歡?”
衛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笑問道。
在?一起久了,他算是發覺了自己全身上下,她最喜愛的,就是他的一雙手。
不?管是兩人待在?一處,無聊說話時;亦還是每次雲雨歇後,她常會?捏玩。
甚至有時他睡著了,都能感覺到她在?摸弄。
“嗯。”
曦珠淺笑應聲,看著被緊扣的手。
不?可?否認這個癖好。
她很喜歡他的手,骨節分明?修長,卻不?瘦弱,指骨凸出,指腹有從?戰場殘留的繭,手背青筋脈絡縱橫,有一種銳利感。
冷不?防門外青墜來報,說有客人在?廳堂等著。
衛陵立時皺眉,不?等報出那個人的名,朝外喊道:“知道了。”
他不?想?關於?那個人的任何東西,包括他的名字,進?到他和她的房裡。
縱使那次從?宮中回來的路上,與她提到傅元晉要來公府拜訪的事。
被擾地心?生戾氣,卻不?得不?起床。
偏頭?望向懷中人,在?她抬起的麵頰上親了親,道:“你先睡著,我去去就回。”
曦珠點了點頭?,從?他懷裡縮下去,鑽進?被子裡,看他一臉煩躁,好笑地推他的手臂。
“快去吧。”
她知道是傅元晉來了。
但她已與他沒什麼關係。
衛陵又?回過身,叮囑道。
“餓的話,先吃些?東西再睡。”
曦珠笑道:“我不?餓,等你回來一起吃。”
她側枕在?床上,看他穿上靛青卷雲紋的錦袍,接著去往洗漱。不?消一會?,腳步聲再響起,卻是越走越遠,出門去了。
曦珠漸漸闔上了眸,突然覺得頭?有些?暈,大抵是昨晚鬨得晚了。
從?叫他夫君的除夕晚起,這幾個夜裡,他都要得凶狠。
她也放縱了自己,在?極致的歡愉中,由?著他擺弄折騰。
將放在?枕畔的那個紫檀螺鈿木盒往床裡壓,想?著今晚不?能再來,不?若她的身體要吃不?消了。
天上的濃密陰雲,在?廳內一個時辰的交談後,仍舊未散。
不?過是探討火.槍之事,衛陵並無打算,要繼續對這種應用戰場的殺器繼續改進?。
先不?論武器改製本就不?易,他並不?熟悉當地戰場氣候,何至於?費心?費力,可?能給彆人添了戰功,從?而?改變現下的格局。
宮中已有消息傳來,傅元晉並不?屬意兵部右侍郎的官職。
最好人回到峽州去,在?大局未定前。
但他相信傅元晉也是如此想?,怕做了皇帝手裡的刀,卷入京城的是非,與衛家爭鬥,才會?含糊皇帝賜下的“好意”。
畢竟一個六皇子妃,根本不?足以撼動早定的立場。
必要時,傅元晉也是可?以割舍去這個人的。
更何況此次傅元晉的拜訪,更像是借著為國除敵,探論改製火.槍的名頭?,來與衛家親近。
今時不?同前世,衛家未麵臨倒塌。
衛陵轉目看向案上的一堆禮品,唇邊的笑慢慢收斂。
接著聽到坐在?上首的父親,低沉的聲音。
“他是守陳之將,不?會?輕易冒險激進?。這個人先不?要動,峽州那片地,還需要他去鎮守。”
衛曠端盞抿口熱茶,在?渾濁的目光中,看著遠去的黛色背影。
又?偏眼看向小兒子,總覺得方才他隱約懷有敵意地對著傅元晉。
老子還能不?了解兒子?
儘管先前幾次,小兒子?*? 的判斷準確,他也已將家業都交給了幾個兒子,但大局必須都掌握在?手裡,不?能偏移方向。
至少在?他活著時,在?皇帝駕崩前。
皇帝的身體愈發不?好了……
衛陵頷首,答應了父親。
“是,我明?白。”
隻是現今不?動,以後不?定。
風聲獵獵,行過一路蒼碧色的鬆樹林。
傅元晉被公府的管事送出大門,嘴角掛著的淡笑放平了。
翻身上馬,目落沉靜地回去。
進?京後的這六日,除去往皇宮見?過皇帝,再去軍督局和兵部、吏部,他哪裡都未去,隻今日來了鎮國公府。
等這個月的京察結束,他便請旨回去峽州,京城中事他不?摻和,等大局定落。
如刃冷風迎麵吹襲,他忽地麵色一凝,再感頭?昏起來。
離公府越遠,越是作痛。
等好不?容易回到暫住的居所,又?是六皇子的請帖送到,隨手丟在?一邊,揚聲叫來親隨。
“去找個大夫過來。”
傅元晉靠在?椅上,覺得喘息有些?艱難。
*
日子翻過兩天,正與初五。
又?回到了從?前,他早起去軍督局,她再賴會?床,起來收拾好自己,去往正院幫姨母做事。
上元過後的第五日,衛度便要迎娶郭華音。
婚事繁瑣複雜,有許多東西需要備好,不?至於?到時出了差錯。
衛錦和衛若兩個孩子,從?孔采芙和離後二嫁,就常在?正院住著。
楊毓親自照看,平日詩書琴棋的教導,也沒一日落下。
但這些?日,兩個姐弟因聞父親要娶妻,他們將要有一個新娘,都悶悶不?樂地不?肯吃飯,夜裡還躲著哭,被仆婦發現告知了國公夫人。
楊毓更是心?疼不?已,摟著他們不?斷安慰。
曦珠到的時候,恰好瞧見?這副場麵,隻有跟著安撫兩番,等兩人不?哭了,跟著丫鬟出去玩。
楊毓歎了聲,道:“孔家那邊來人說,要把阿錦和阿若接去過上元。沒半個月就要娶進?新婦,哪裡合適?”
曦珠在?旁默聽,點頭?附和。
不?過閒說幾句,倏然聽到薑家出事。
京察的關頭?,不?知多少官員落馬。
翰林院學士薑複被東廠發現受賄,如今被奪職關押刑部。就連修撰陸鬆也被檢舉,於?公文中有對陛下不?敬言辭,卻被關進?廠獄拷打。
現今,東廠的人已順藤摸瓜,往陸鬆的老家而?去。
“倒是可?憐嫣兒,現今和你大嫂一樣懷著孕,不?知怎麼辦好?”
楊毓又?是歎息,她與薑嫣母親是少時好友,這個檔口想?幫忙,卻也無法。
昨日傍晚,薑嫣挺著五個月大的肚子來找,她可?憐見?的。夜裡與丈夫提過,丈夫警醒她:東廠是皇帝的人,現今衛家正在?風口浪尖,不?要冒頭?。
曦珠眼睫輕顫,勉強笑了笑。
“娘,待東廠查清,倘若沒有那些?事,自然會?放人。”
她一瞬明?白了這是衛陵的所作所為。
他在?借刀殺人。
一如前世,衛家被陷害,如出一轍的殘忍手段。
夜晚到來,他仍在?酉時過兩刻歸家。
脫下外袍換過常服,洗過手臉,就抱著她好一頓親吻。
“好了,親得我滿臉都是口水。”
臉上一片濕漉漉,曦珠抵住他的肩膀,道。
“我這一整日都在?想?你,你還嫌棄我?”
衛陵微微眯眸,不?滿地湊上來,咬了她唇瓣一口。
酥麻竄上脊骨,她拍了下他的背,道:“你不?餓呀,還要不?要吃飯?”
他笑問:“是不?是等我等的餓了?”
她瞪他:“若是你再不?回來,我就自己吃了,不?等你。”
吃飯時聊過各自這一日做了哪些?事,又?坐在?榻上休憩兩刻,便上床睡覺。
冬日寒冷,他每日練武,又?常在?外跑,需每日擦洗。
但她常在?屋裡,並不?出什麼汗,睡前多是洗腳。
他蹲在?她的麵前,給她褪去鞋襪,把她一雙雪白的足放進?溫熱的水中。
她自己會?洗,他卻愛給她洗。
燈火灰黃,輕微搖晃。
曦珠坐在?床沿,俯視著他,撩水給她洗腳,好似在?玩,眼角眉梢都含著還未消散的笑意。
她知道,今日的他,一定是高興的。
但即便有真正煩惱的事,他從?不?會?將情緒帶至她的麵前,在?她眼裡,從?來都是好脾氣的樣子。
那些?衛家的仇恨,他如何做,她什麼都不?會?說,也什麼都不?會?問。
有時候,不?知道一些?事,也是好的。
第132章 上元節
“衛大人, 不想在此處偶遇,你也是趁著熱鬨,帶夫人出來遊玩?”
長街兩側的閣樓上, 如同?之前的數千百年,在正月十五這日,用彩繩勾纏連接出一條燈路,千奇百怪的各式燈籠, 被高懸在繩索上。
從彩色薄紙中?溢出的流光,映在下方遊動的人群和靜置的各種攤子中?, 伴隨高聲笑語, 照出一片輝煌景象。
卻?走到一半,碰見官員攜家人出遊。
衛陵握著曦珠的手, 不得不停步, 與人打起招呼。
麵上帶笑,也跟著問候兩句:“還?以?為?孫大人近日繁忙得很,這樣的日子,應當不得空出來?”
薑複落馬,這位同?在翰林院供職的侍讀學士,該忙著找起關?係門路,運作?起來。
孫學士與這位鎮國公三子,在朝廷中?不過見過幾麵, 也不知對方記不記得自?己。
今晚帶著夫人出門,好巧邂逅, 想借機攀附,不妨對麵遞話?, 再觀其?身側那位姿容豔麗的夫人,聽聞這位衛大人的愛妻之名, 忙地接話?上去。
頓時臉上笑嗬嗬道:“不瞞您,院裡確實忙些,也是忙完了歸家,想著今夜這泰清大街正是熱鬨,便帶了我家夫人來玩。”
在旁的孫夫人暗下腹誹,分明是自?家丈夫偏拉著她出門,她更樂意待在家中?,才不願意來這人擠人的地方,弄得一身的煙火味。
現下再一瞧四十多歲的丈夫,對著個二十出頭的權貴公子阿諛奉承的模樣,差些翻白眼。
卻?隻能跟著笑起來,麵向那位盛裝打扮、妝容精致的衛夫人,行禮問好。
曦珠正挽著衛陵的手臂,聞言要抽出手回?禮,卻?左右動不了。
不欲在人前丟他的臉麵,便淺笑著,口頭上回?了孫夫人的話?。
幾句交談,在接踵而至的人潮中?。
孫學士見衛大人不耐的神色,麵色微僵,不好多言,隻有作?揖告辭。
等離了好遠,曦珠這才指責起攬抱自?己的人,道:“你方才為?何不讓我回?了那位孫夫人的禮數?”
她不由想起被姨母帶去的宴會。以?及有時哪家的夫人來公府拜訪,姨母會叫她過去陪坐。
她明白那是姨母想讓她多結交那些貴門官宅的婦人。
但每一回?,都不適宜。
雖心裡這樣想,但麵上不會給彆人難堪。
適才高高在上的姿態,她有些尷尬。
衛陵牽著人朝前走,以?胳膊隔開?挨向她的人。
偏頭看她的神情,語調平穩道:“有什麼失禮的,他不過一個從五品的官,你也有誥命在身,我們用不著跟他們行禮。”
“再者?,如今翰林院學士的位置空出來,人恐在鑽營,他那樣過來,便是想與我搭訕。我哪裡能去碰那個東西,索性懶得應付他……”
他說了許多話?,曦珠都明白,好半晌,她低嗯了聲。
但衛陵見她腳步放緩,就知她依然有些悶。
怪那兩人上前打什麼招呼,早知如此,他帶她換條路走了。
難得出來玩,卻?被這種事擾得不舒坦。
周圍還?不時看過來的男人視線,都落在她的身上。
衛陵冷眼瞥去,那些猥瑣的目光甫一觸及衣著華貴的人物?,猛地顫抖,懼怕地立時又收回?去。
忽然在擁擠的人堆裡,瞧見有賣烏梅渴水。酸酸甜甜的,她一定喜歡,喝著心情也能好些。
衛陵拉著人過去,見攤子乾淨,才掏出銀子,買了一竹杯。
曦珠接過遞來的飲子,抿著竹吸管喝了一口,溫熱的果水從喉嚨流入胃裡,酸裡帶著清甜,微緊的柳眉也漸漸放鬆了。
他便笑道:“我們到瓦舍看戲去,再晚些怕擠不進去。”
曦珠抬頭,在燈下望他風流意態的眉眼,也笑地答應道:“好。”
這個上元,他們不往賒月樓去。
其?實那裡並無什麼好玩有趣的地方,不過是因那盞被文?人墨客爭奪的宮燈,才聚集了那麼多的才子俊傑。
曦珠也不想再去,就是在那裡,得知了藏香居失火的事。
她憶起那年上元,他很想往瓦舍去,最後卻?隻能悶悶不樂地,跟她和衛虞洛平去賒月樓。
今夜出門前,衛虞還?要跟他們一起,但他不允。
就連大表哥也伸手阻攔,道:“小虞,讓你三哥和三嫂出去玩。等會我帶你和你大嫂、阿朝,我們自?己出去。”
之前幾次,他帶她出去玩,她都覺得儘興。
這次,自?然也不用多想,隻用跟著他就好,他什麼都會安排妥當。
果水裡有些乳酪碎,她低頭,用管子戳著吸。
“牽緊我些,這種日子人販子最多,倘若弄丟了你,怕是要大海撈針,可要傷心死我。”
衛陵感到她的手鬆懈,又將她拉緊。
雖然身後讓親衛隱身跟隨,但還?是怕弄丟了她。
“才不會丟呢。要是真丟了,也是你沒看好我。”
狡辯之言。曦珠笑著,卻?將他的手臂抱得更緊。
她又喝起果水,視線被前邊的喧鬨吸引過去,長翹的睫毛扇動,一雙貓似的眼四處觀望。
並沒有看見他垂望在她臉上的愧疚和自?責。
穿行長街,不過一刻鐘,很快到了瓦舍。
舉目看去,四周圍滿了人。男男女女、老人孩子,手裡兜著瓜子蠶豆,嘴皮禿嚕吞吐,殘皮掉落在地。或是茶水飲子拿著,不時喝上兩口,皆全神貫注地,千姿百態地勾眼,去張望那些百戲器樂表演。
哪裡又爆發歡呼喝彩聲,跟著雷鳴般的鼓掌響起。
這晚,兩人從這處的傀儡戲,去往那處的口.技。或是評彈,或是馴獸。
舞獅舞龍之後,再是皮影、踢弄、滑稽戲、相撲。
一處處地逛著,曦珠的手掌都拍紅了,眼一直都是笑彎的。
給看過的每一個表演,那些在節日寒風中?,還?出來掙錢的辛勞人,不少的銅錢銀子。
衛陵聽著那些祝福之詞,也高興地一直從錢袋子裡往外掏,送到她的手上。
“多謝夫人,您美?貌又善良,祝您與您的夫君,以?後幸福美?滿!”
“夫人慷慨,您一定會有好運的!”
“祝夫人您這一年都順遂無憂!”
“你好漂亮啊,這枝花兒送給你。”
表演相撲的壯碩男子,累得氣?喘籲籲坐在旁,拿巾帕擦頸間的汗休憩,笑看他的六歲小女兒接過銀子後,跑去把新買的梅花,抬手遞了過去。
“謝謝。”
曦珠喜悅地接過那支梅花,又笑著誇讚眉心綴著紅點的小姑娘:“你也很漂亮。”
小姑娘紅了臉蛋,眨巴下眼,小聲道:“謝謝。”
轉過身,紅色的棉裙子晃動地跑遠了。
到底看了近一個半時辰,曦珠走得腳酸,肚子也空蕩,腳蹦跳兩下,臉貼著身邊人的胳膊,喊道:“我餓了。”
衛陵低眼看她,問:“去吃元宵,好不好?”
七日前,就讓人提前去定好酒樓的雅間,隻等著今日。
那家的元宵是京城中?最好吃的,今晚不宵禁,會徹夜開?門。
“不想吃。”
曦珠搖了搖頭,垂眸轉動梅花樹枝,她現在不大想吃軟黏的東西。
衛陵又問:“那想吃什麼?”
曦珠想了想,看向他,問道:“吃餛飩吧,你想吃嗎?”
“我吃什麼都行。”
衛陵掃看周遭,望見前邊的典當鋪子,想著附近有哪裡的餛飩最好,應聲道:“我們就去吃餛飩。”
這裡離西南坊市最近,記起那裡緊挨梨園戲樓的一條巷子口,有一家餛飩的小攤子。
沒有門麵,卻?很美?味。
他也許久不曾去那裡吃過餛飩了,好似最後一次去,還?是前世離京之前。
不知這麼晚,還?在不在那裡。
但應該在的,他心裡希冀著。
他握著她的手,將嚷鬨甩在身後,沿著僻靜的小路,走在回?憶的道路上。
不過穿行兩條短巷,便到了地方。
一株垂柳樹下,掛著一個籠子,裡麵有隻八哥在叫。
火爐還?在旺盛地燒著,大筒裡翻滾白湯,鐵鍋上也沸著水。
濃霧飄散在冷風之中?,瞬間消弭不見蹤跡。
一個抽著鼻涕的孩子,在蹲著刷碗。
一個老婆子正用篾片包餛飩,露出沒牙的嘴,與小方桌旁坐的一個挺大肚、戴皮帽的人,在笑著說話?。
隱約傳來對話?。
“都這麼晚了,還?來吃餛飩啊?”
“才逛完街,買隻鳥來玩。肚子餓,想著您老該在,就過來吃碗餛飩。”
“哎呀,也是想著趁這個好日子,多掙些錢。”
“比平日多些客人了吧?”
“是嚜,就是忙得很,你這會來,我還?得現包。”
老婆子講著話?,背上疼得很,站起身,捶打了下駝塌的後背,正要將包好的餛飩拿去下鍋。
跟前走來一對牽著手的年輕人,模樣都是萬裡挑一的好看。
再細瞧,認出人來,嘴角愈加咧大。
“好久不見你來了,這是……”
老婆子看著姑娘頭上的婦人發髻,猶豫道。
“這是我的妻子。”
衛陵笑地回?道。
“哦哦,好看得很。你們真是般配啊。”
老婆子平生都未見過這般好看的小夫妻,怎麼瞧都瞧不夠。
就連方桌旁的人也看得目不轉睛。
曦珠被瞧得有些不自?在,微垂下巴,擰了擰身側人的手背。
衛陵笑意更深,抓住她的手。
老婆子回?過神來,趕緊道。
“是來吃餛飩的吧?”
“是,要兩碗。”
“還?是一碗不要蔥?”
“另一碗要的。”
……
等餛飩被孩子端上桌,曦珠用瓷勺翻攪,好散去熱氣?,低頭又吹了吹。
陳醋的酸,融入筍蕨餛飩湯中?,香氣?撲麵而來。
皮薄餡多,吃進嘴裡,新嫩多汁。
最後連湯都喝完,肚腹裡熱乎乎的。
每次他帶她吃的東西,都很好吃。
樹下吱吱鳴叫的八哥已被提走遠去。迎來送往,小攤又來了一對三十多歲的夫妻,帶個孩子來吃餛飩,手裡拎著燈會上買的金魚。
老婆子和孫子再忙起來。
但對他們擺手道:“這頓是我老婆子請你們吃的,不收錢。這會夜都深了,你們快些回?家去吧。”
臨走前,曦珠看到衛陵還?是給了錢,是一兩銀子。
趁著小孩沒留意,丟飛進那隻縫補的口袋。
回?去的路上,她疑惑地問起緣由。
衛陵眺望遙遠的浩瀚高空,模糊地回?想著,講述起那一對祖孫的事,又笑道:“之後我每次去,都會給一兩銀子,算是讓他們的日子好過些吧。”
話?音落後,他唇角的笑揚得更高,牽著她的手,也蕩起來。
“表妹是不是覺得我人更好了,更喜歡我一些了?”
曦珠彎眸笑望他,輕輕點了下頭。
心也隨著蕩高的手,而跳動著。
“今日帶你出來玩,高興嗎?”
“高興,剛才的餛飩也很好吃。”
前世,她來了京城,也想去瓦舍玩。
好似也是這年的上元,但許執很忙,沒空陪她。
……
不遠處的街道陰影中?,一個身穿青綠官袍,方從上元人口失蹤案中?暫時脫身、得以?歸家的人,渾身疲憊地望著這一幕,後背抵在哪家的院牆外。
昨夜的殘雪從樹梢撲簌落下,掉在他泛白的麵頰上。
一動不動地,目送逐漸遠去的兩人。
在那雙幽深的眼驀然回?首時,許執迅速轉身,沒入了陌生巷子的昏暗中?。
第133章 貝殼燈
內室的?朣朧燈火中, 在洗漱後要上床睡覺,一盞燈被?他?提著,興衝衝送到了她的麵前。
“快看這個燈, 你喜不喜歡?”
這是一盞貝殼燈,繡球花的?樣式。
用了數以百計的?貝殼,指甲蓋大小,每個的?形狀都十分漂亮, 顏色多是粉紫,形似花朵的殼子內壁被砂紙打磨通透, 蒙蒙地映出昏黃, 如?星的燈火從花瓣縫隙漏出,搖搖晃晃地, 投落在地磚上。
也?倒映在曦珠的?眼裡, 她怔望著燈。
好半晌,他?又一次問她:“喜不喜歡?”
衛陵笑看?她,把沉香木的?燈柄遞到了她的?手邊。
整顆心卻似是被?什麼捆絞,越來?越緊。
其實他?原本打算今晚出去玩,她想?要燈時,他?會跟她說,回去後送她一盞。
但一整個出遊的?夜晚,滿街的?燈籠, 不管粗糙的?,還是精致的?, 她看?了又看?,並沒有?要買一盞, 與其他?姑娘家一樣提在手裡玩。
他?不知是不是許執的?緣故,所以她不要燈了。
……
“好漂亮!”
乍然, 她欣喜地接過燈,提到眼前,細細地觀望。
那些?從花裡透出的?柔和光亮,靜落她明媚的?臉上。
她的?眼微微睜大,含著藏不住的?笑意,瞧著燈裡的?構造,用手輕戳那些?他?精挑細選的?貝殼,興致勃勃地問他?:“粉色和紫色的?貝殼很難找,你從哪裡尋來?的??”
話音甫落,她反應過來?,京城沒有?海,他?應當是讓人去找的?。
衛陵的?唇角很快揚起,道:“年關有?做海貿生?意的?商人來?京,我去找他?們買的?,也?是幾乎翻遍整個京城,才找到這些?。”
紅白黃色的?貝殼最易尋,但她喜歡粉紫的?顏色,他?便不要其他?的?了。
更不想?用染色的?法子。
至於燈形是繡球花。
成婚前談論外院的?花木栽植時,她說要種些?繡球在那棵梨花樹下,該是喜歡的?。
做燈的?過程中,因毫無接觸貝殼此類物的?經驗,還碎了些?,好在最後做成。
燈下的?粉色穗子晃動,曦珠偏頭,垂眸撥了撥,沒料到是他?自己去找的?。
開口道:“這燈是你做的?嗎?”
疑問,但心裡知道一定是他?做的?。
他?送給她的?東西,很多都是自己動手。
“嗯,喜不喜歡?”
衛陵第三次問道。
不用問,他?已從她的?眼神中看?出,她喜歡這盞燈。
曦珠回他?一個燦然的?笑容。
“這麼好看?,我當然喜歡了。”
衛陵也?忍不住笑地,俯身在她溫軟的?頰側親了一口。
“那我以後每一年都給你做,好不好?”
他?不會那些?文人的?詩詞,也?贏不了那盞琉璃燈,但可以每一年,都給她做一盞燈。
曦珠點點頭,抬頭笑望他?。
“好啊,每一年都要不一樣的?。”
……
紗帳垂落,四方圍蔽中。
曦珠依偎在枕畔人的?懷裡,遊玩過後的?疲乏席卷全身,卻還是闔眸,輕輕道了一句:“三表哥,謝謝你。”
衛陵攬抱她的?腰,也?閉著眼,輕聲問了句:“謝我做什麼,我們是夫妻了,你不要跟我客氣。”
他?虧欠她的?,都會一一補償給她。
隻要他?有?的?,都是她的?。
即使沒有?,隻要她想?,他?也?會設法送給她。
“但還是要謝你。”
在這個句話後,她很快沉入夢鄉,勻緩的?呼吸聲在闃靜的?夜裡浮動。
他?在昏暗中看?著她,無聲地喃喃:“曦珠,是我該謝你。”
貝殼燈掛在帳外,燈油耗儘,光越發瘦弱,最後掙紮地跳動兩下焰火,徹底熄滅了。
*
在燈快滅掉時,許執終於回神,放在桌上捏筷的?手猛地顫抖了下。
放下筷子,拿起銅簽將燈芯挑高些?。
燈重新亮起來?。
也?重新捏筷,燈下的?碗裡,麵已經坨了,筷子挑起來?,凝成一團。
腦海中仍然是不久前,遠隔長街見到的?她。
一身淡紫華裙,高梳的?雲髻上,簪玉插銀。側轉的?穠麗容顏,對著她的?……丈夫,淺笑。
兩人牽著的?手,似是搖蕩的?秋千。
以及那個驀然瞥來?的?警告眼神。
“喵喵”。
煤球跳到他?的?腿上,許執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腦袋,低頭垂眼,將那團麵往嘴裡塞去。
緩慢地吃著,一點點地咽下去。
直至最後一口,他?站起身,將碗筷拿去洗淨,歸放到廚房的?架上瀝乾。
轉進屋裡,被?井水浸濕的?冰冷雙手,在炭火的?熱氣中,逐漸回暖。
他?坐在爐子前,微躬著脊背,看?劈啪燃燒的?炭,摒棄掉那些?雜念,轉而思索起今晚幾起人口失蹤案中,目前為?止,所有?可疑的?地方,以及搜集到的?線索。
幾樁案子,雖然發生?在各個街市,但手法有?相似之?處,且擄去的?還是年輕男子,間?或有?女子孩童。
自這個正月月初起,還有?三樁雷同的?案。
一遍又一遍地複盤。
炭火快熄,爐內多是殘灰。
煤球窩在旁邊的?籃子裡,睡得?正香,白色的?胡須一抖抖的?。
許執沉了沉眼。
明日一早,他?必須趕到京兆府,去查看?那些?記載的?上報百姓呈文,找到更多關於犯人的?端倪。
這個京察的?關頭,被?盧冰壺提至郎中的?官職,要坐穩那個位置,更甚要往上爬,他?得?儘快做出政績。
*
但所謂的?政績,原來?在那些?權貴之?人的?口中,不過是一句話。
“我可以送你一個升官的?機會,但是否能?把握得?住,就看?你的?能?力了。”
許執看?著眼前的?鎮國公?三子衛陵,如?今軍督局的?三品指揮僉事?,一時被?他?漫不經心的?語調,驚地心跳快兩瞬。
自上元過後的?第五天,今日,衛度迎娶繼室的?大婚。
因與衛度同出師門?,之?前也?被?受邀來?公?府宴會,更是上方長官、朝廷要員。
於情於理,他?都應該趕赴這場婚宴。
但案件壓身,他?送完禮,與衛度道過喜,再和那些?認識的?官員笑著打過招呼,便要離開,前往刑部。
由小廝帶領,行過一片喧鬨的?笑聲恭賀。
卻沒有?那日,她嫁進公?府時的?場麵盛大,就連賓客也?少了大半。
他?暗下捏了捏竊藍的?袍袖,目光不由自主得?,從那些?在紅木長廊穿行,往後院行去的?貴婦小姐麵上淡掃過去。
在快至側門?時,終落寞地垂下眼。
不想?忽地從身後急跑來?一個小廝,跟他?說:“許大人,我們三爺請您敘話,還請您跟我走一趟。”
他?愣了愣,輕皺起眉,卻隻能?答應。
又由這個人帶領,深入公?府內,直被?領到後花園子的?一個六角涼亭。
時至傍晚,天色昏昏。
亭子四麵透風,外麵栽兩棵玉蘭花樹,早落光了葉,隻餘光禿的?枝乾。
亭內,一個身穿蒼青挑花錦袍的?人,早等候多時。
前院的?高聲笑語仍在。
許執抬腳,一步步走上台階。
袖內的?手微緊成拳,他?不知這衛三爺是不是來?追究,但自己的?胃病確實因他?治好。
隔著一臂距離站定,正要作揖行禮。
衛陵看?向他?,不欲跟他?費時,開門?見山道:“我知道你最近在查的?那幾樁人口失蹤案,幕後真凶是誰。我可以告訴你那人的?姓名身份,也?可以將目前所掌握的?全部線索,都給你。”
雖從譚複春那處,並不能?確定皇帝日日食用丹藥,是否得?知其中成分。亦或是秦宗雲有?沒有?拿那些?丹藥給皇帝吃,還是秦宗雲自己獨吞。
但這拿人煉丹,前所未有?的?駭聞重罪一旦坐實,秦家都難逃一劫,在督察院擔任清官禦史的?秦令筠,更會被?處以極刑。
前世的?最後一年,他?已派人查到些?眉目,隻是當時需要他?忙碌的?事?太多,分身乏術,最後雪穀之?戰,更是功虧一簣。
當時,京城傳來?的?密信之?中,亦有?許執,在查探此事?。
自從曦珠口中得?知秦令筠也?重生?的?消息後,他?猜測過許多,作為?同樣重生?之?人,秦令筠會如?何走接下來?的?道路。
不站於太子黨,也?不會立於六皇子黨。
一派“兩袖清風”的?作為?,隻為?皇帝做事?。
現今,他?大抵猜到了。
太子和六皇子相爭,兩敗俱傷,秦令筠可以漁翁得?利。
畢竟皇子不止這兩位,還有?另外兩個。皆是母族出身不顯,勢力弱小。
“挾天子以令諸侯”,他?相信秦令筠不是不會去做。
而秦枝月進宮,不過是分裂與衛家及太子黨的?關係象征罷了。
如?今,他?手裡握著那些?活人煉丹的?證據。
衛家卻絕不能?出麵。
與其交給彆人,不如?給眼前的?這個人。
正查探這些?案件、積極於仕途、又不足為?道的?刑部小官。
沒有?比許執更合適的?人了。
衛陵早就清楚他?的?秉性能?力。
再者,現今的?局麵太過僵持,他?得?去打破。
片刻的?沉寂之?後,許執拱手問道:“敢問三爺為?何願意幫我?”
他?不認為?這個事?,還有?柳姑娘的?插手。
衛陵道:“不要把我想?的?太大方。”
“我敢告訴你,你也?要有?膽子敢聽。”
許執抿直唇角,而後抬眸,看?到這個生?長於權貴門?閥中的?年輕男人微微一笑。
“當然,我也?不是說送你去死,我會在後頭儘力幫你。”
衛陵淡漠道:“但倘若你怕得?罪人,那我隻好送客了。”
冷冽的?北風吹過園子,黑丫丫的?樹梢糾纏搖撞,沙沙地響動。
嚴酷寒意從靴底侵上來?,直鑽入許執急速運轉的?腦子。
沉默不言之?中,他?終於低頭,再次拱手,道:“但憑差遣。”
……
風聲呼嘯,亭子外的?小徑上,隱約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細碎卻沉穩。
跟著晃進眼角餘光的?,還有?一尾緋色裙擺,一盞隨風而動的?圓燈。
亭中的?兩個人,一下子停住說話,轉目看?過去。
她正提燈站在假山旁,望著他?們。
繼而蹙起黛眉,將迷惑的?目光,轉向那個穿蒼青錦袍的?人,得?到了一個有?些?僵硬的?訕笑。
第134章 俱往矣
為了衛度和郭華音的婚事?, 從?上元過後,翌日曦珠便繁忙起來,跟隨姨母操持婚儀上的各種事務。
懷有身孕的董純禮, 也過來幫著處理。
好不容易等到現下黃昏,衛度早騎馬去郭府接人,奔走的小?廝來稟告,二爺和二夫人還有一炷香的功夫要至大門。
如此, 需衛家的所有人在門口迎接,卻不見衛陵的蹤影。
曦珠讓青墜去前院, 尋幾個小?廝在那?些正等落席的男賓裡找, 興許他正和哪個官員說話?。
好?半晌過去,就連姨母都?在問人到哪裡去了, 青墜恰好?回來, 在滿目的喧騰吵鬨裡,附在她耳畔說:“夫人,三爺好?似讓阿墨把一個刑部姓許的官員,叫去園子裡說話?了。”
她登時怔了怔,再抬頭見鞭炮都?點起來,忙折身往園子裡走。
叫上幾個破空苑的丫鬟仆從?,一起去尋他。
公府的園子很大,往日閒暇要遊逛, 半日都?走不完。
但應該離前院不遠,曦珠指著一片地, 讓他們跟著找。
她自己也提盞燈籠,在四起的寒風中, 去尋覓兩?人的身影。
終是在見到假山背麵?的阿墨時,她鬆了口氣, 快步上前,但在越過那?疊嶂的山石時,腳步逐漸放緩。
而後亭子裡對立而站,一青一藍,正不知在說什麼?的兩?人場景,映入眼簾。
……
衛陵在訕笑之後,疾步走向石階,在那?一雙琥珀色眼眸的注視下,朝紋絲不動?的人走來。
低頭,輕聲問道:“怎麼?找了過來?”
曦珠的視線直直地落在他的臉上,落在他的眼裡,道:“前門大家都?等著了,隻有你不在,這才過來找你,彆誤了時辰。”
她的語調平穩,沒有絲毫波動?。
衛陵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扯動?下,而後笑道:“知道了,我和你一起過去。”
他回過頭,看向還在亭中,靜立觀望他們的人,喊了一聲:“許大人,事?說得也差不多了,我這邊有事?,就先走一步,我讓我的人送你出門。”
寬袖中的手緩緩地,再次握緊。
於高處,許執微垂著眼,看到下方比肩而站的兩?人,那?抹緋色的影,不再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隻一直看著她的丈夫。
就似從?未見過他,也似忘記了之前她對他的善舉。
他的氣息幾乎屏住,窒悶得心中泛出一陣陣的酸楚。
甚至想要偏過頭,不再看他們,但不得不繼續目視,正要端起手肘回禮,卻見那?衛三爺半點不在乎,已牽過她的手,背過身,再攬住她的腰,自己拿過燈籠提著,往小?路遠處走去了。
隔著遙遠的距離,模糊地聽到他們的對話?。
“這裡的風大,有事?讓人來找我就好?,你來做什麼??手冷成?這樣,怎麼?不帶個湯婆子暖手。”
“來得急,忘記帶了。還不是怪你,明知這個時候人要進門,你還往彆處走。”
“正好?碰到人說事?,一時忘記了時辰。本打算要去了?*? ,誰知你來找。”
“快些吧,彆磨磨蹭蹭的。”
“路上有霜,慢些走不妨事?,小?心你摔著了。”
……
“許大人,許大人。”
阿墨連喚兩?聲,好?歹把愣住的許大人叫回神,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這許大人在發什麼?呆。
笑著伸手,做個延請的姿勢,道:“我送您出門去。”
“勞煩你。”
許執的拳頭漸漸鬆開,迎著撲湧過來的冷風,走下石階,一步步地離開了公府。
他又一次在心裡對自己警醒,把那?個遙不可?及的雜念收起來,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但隱隱地,在痛苦裡有一絲轉瞬即逝的喜悅。
他見到了她。
*
天一點點地黑下來,夜色慢鋪,終把整片天浸染。
下方的人間煙火也慢慢地湮滅。
新郎新娘拜過堂,喜宴開場,賓主儘歡之後,餘下一地殘羹冷炙,酒盞翻倒,瓊液撒在大紅的桌布上,洇濕地散發香氣。
讓姨母和公爺回去正院歇息,曦珠留下來,盯著幾個管事?派人收拾,先把一些貴重的器物擦洗後送回庫房。
至於桌椅板凳、搭戲的台子等諸多雜物,先暫時放著,等明日早時再歸置。碗筷碟盞卻要清洗、棚布要收起,地麵?也要掃淨。
曦珠看到那?些丫鬟被風吹透、被水潤濕的通紅雙手,一時覺得更冷,將手裡的湯婆子捂得更緊。
“這裡還沒好??”
身後傳來他的聲音,正是送完最後一波客人回來。
曦珠低頭翻看管事?給的物品單子,道:“快了,你先回去吧。”
“對了,大嫂怎麼?樣了?身體有沒有事??”
這時,她才抬頭看向他,問道。
適才,他和大表哥去送客,董純禮和她則一塊在這裡做事?,卻忽然腹痛,趕緊叫來黃孟。
正好?大表哥回來,慌忙抱起人回去。
他們住的院子離這兒不遠,黃孟跟著一路跑。
衛陵坐在曦珠身邊,道:“無事?,黃孟說是有些受涼,煎兩?幅藥吃就好?。”
他拿過另一本單子,又歉意地看著她,說:“倒是辛苦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事?。”
爹的身體愈發不好?,今晚強撐著迎客,娘操心爹的身體,且放心她做事?,反倒什麼?都?交給她。
曦珠道:“不過些雜事?罷了。”
聞到他身上濃重的酒味,要把他手裡的單子拿回來,再道:“你先回去洗洗,讓人送碗解酒湯喝,剛才吃那?麼?多酒,頭不暈的。我這裡的事?快完了,很快能?回去。”
衛陵卻搖搖頭,把單子壓著,道:“我和你把這些事?都?做完了,再一起回去。”
看著她認真的側臉,忍不住小?聲補道:“我不想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屋子裡。”
他的委屈,她並沒有回應。
一個管事?上前來問事?,她又去和彆人說話?,把他一個人撂在一邊,活似被打落冷宮,不再理會?他。
直至子時,他跟她一起把前院的事?務處理好?,人都?散得差不多,回去歇息。
曦珠方才起身,疲憊地無多神情,見青墜不在,轉目對上一副殷勤的笑臉。
衛陵趕緊道:“我讓她先回去備好?熱水,再送些飯菜,回去後,你先吃點東西,再洗個澡,然後舒舒服服地睡覺。”
曦珠低嗯了聲,見他從?丫鬟手裡接過燈籠,便徑直往破空苑的方向走。
一路上,他提燈照亮她的前途。
回到院子的外廳,圓桌上恰擺放上熱氣騰騰的菜肴,都?是她喜歡的。
兩?副碗筷,他坐下陪她一起吃。
衛陵無聊地拿筷戳戳碗裡的飯,道:“我剛才陪酒,喝的酒多,飯倒是一口也沒吃,胃裡現下有些難受。”
曦珠將嘴裡的冬筍吃下去,又從?盤中夾一塊山藥。
這些日吃多了葷膩,聞言,隻是道:“那?你多吃點飯。”
一回到屋,她愈加懶於跟他裝人前的表麵?功夫。
“哦。”
衛陵心中忿然,將一碗飯吃完,又聽話?地舀了碗飯。
等兩?人無言地吃完飯,又去沐浴洗漱。
曦珠從?立櫃裡拿了褻衣,走進滿是熱霧的湢室,解開腰間的係帶,把脫下的衣裳搭在架子上,袒露整個身體,隨後踩上矮凳,進到浴桶中。
沒管身後一直盯著她看的人。
“我給你擦背。”
見她還不理他,衛陵又坐到那?張矮凳上,拿過搭放在桶上的巾帕,浸過水,給她白皙勝雪的後背,細細地擦起來。
曦珠背對著他,雙手趴在桶邊,困乏得閉合雙眼,任由他伺候。
須臾過去,終於聽到他憋不住地詢問:“你怎麼?都?不和我說話??”
她沉入氤氳的暖氣中,被他力道適中地按摩肩頸,舒服地輕吟一聲,反問道:“說什麼??”
衛陵眼前是晃目的白,觸手是細膩的軟。
已是渾身火起,再聽到這聲,喉結不由滾了滾,眼睛炙熱地望向水裡,卻悶聲道:“你昨日不和我這樣的,今日卻不願意和我說話?了。”
他的手不老實起來,穿過她的胳膊下邊,摸向前麵?揉捏撳壓,曦珠被他撩得起了意,睜眼側首,看到他一臉的委屈憋悶,歎了很輕的一聲,道:“我隻是累了,所以不想說話?。”
“難道不是因為他,所以你不想和我說話??”
他質問著,動?作益大。
曦珠微緊了細眉,氣息不穩地望著他,道:“好?,那?我問你,你今日都?和許執說了些什麼??”
她率先說出了這個名字,卻使波瀾慢慢平息,仍有漣漪輕蕩。
衛陵不知為何,在聽到她平靜的語氣時,會?有些頹然。
在短暫的緘默後,他開口,把那?樁事?省略地告訴了她。
他的目光,從?始至終,都?在她的臉上。在話?音落後,看到她微微點頭,道:“我知道了。”
“難道你不擔心他嗎?”
衛陵他知道自己不該去問這個,但……
曦珠淡道:“他既做出了選擇,就該去承擔風險,我為何要擔心他。”
知道他們都?說些什麼?了,放心下來。
倘若這次秦令筠能?倒台,實在是令人高興的事?。
曦珠很輕地笑了下,將濕漉漉的、溫熱的手貼上麵?前人的臉,道:“三表哥,我都?和你在一起了,就不會?再去想彆的男人。”
她不明白為何今日,他突然會?來試探她。
既然是密謀,他大可?以去找許執,或是約人在另外的地方,沒必要在公府的園子。
儘管這可?能?是因碰巧遇見了人,為了方便,正如他口中所言。
成?婚前,他已試探過一次了。
他的心眼確實很小?。
但看他忙不迭地反駁。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才沒那?麼?小?心眼,去猜度這種事?。都?是上輩子的事?,早就過去了,我不在乎,隻要你今生能?和我在一起,就夠了。”
……
燈火搖曳,青紗垂落的帳內。
“疼啊。”
意亂情迷中,她禁不住喊了聲,躬著脊背,額前抵在床頭,抓住了他的頭發。
“你還說你不是小?心眼,我不做了。”
嚷著要從?他的臉上下去。
他又是一巴掌下去,打地日漸圓潤的她發顫,愈發彎了腰。
他稍後退,看著眼前的景象,含糊不清地笑了聲:“彆亂動?。”
沒片刻,抬眸見她春.水欲滴的臉,啞聲道。
“叫我夫君。”
他的求,得到了她的應。
“夫君。”
朦朧的眩暈之中。
她一聲聲地叫著他夫君。
以前世,在心裡偷偷對許執的稱呼,心甘情願地稱呼另一個男人。
許執。
她曾經恨過他。
從?他退婚的那?一刻起,平生第一次,她那?麼?恨一個人。
比起前世的三表哥,她早知與三表哥不可?能?,所以不抱期望能?嫁給他。
但是許執,他們已經定下婚約。在一起三年之久,臨了成?婚,他卻拋棄了她。
之前,她很想很想,和他有一個家。
也努力去做好?一個妻子。回想阿娘是如何對爹爹,去看姨母是如何操持一個府裡的事?務,去問蓉娘自己該怎麼?待他好?。
他很忙,她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很少。
但那?時,在那?個小?院子,她總是和煤球在那?棵柿子樹下,無聊地抱著貓兒坐在小?凳子上,握著貓爪子,小?聲地笑:“夫君怎麼?還不回來呢?”
竊竊私語中,廚房燉著熱湯。
等待他從?刑部歸來,她很快要見到他了。
他若是看到自己來了,也會?很高興。儘管他常說路途遙遠,下一次不要來找他了,等他有空,會?去找她玩的,但每次她來找他,他都?是笑的。
退婚以後,她隻要想到他,都?會?哭起來,每日連飯都?吃不下去,整日窩在床上,誰也不想見。
她不明白自己還有哪裡做的不好?,讓他嫌棄自己,不願意娶她了。
是不是她太?纏人,耽誤了他做事?。
倘若是的話?,隻要他說,她會?改。
還有其他,他不喜歡的地方,她都?可?以改。
……
可?到最後,當真相揭露,她才發覺自己的愚蠢。
衛家的倒塌,一夕之間,所有的事?改變,她也沒再有時間去想那?些愛恨,再是流放苦役,討好?傅元晉,之前的一切都?在淡去。
後來那?麼?多年過去,再想起許執,也原諒了他。
權勢確實是人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她不怪他了。
當時竟還肯在那?樣的境地,幫襯衛朝的仕途,她對他隻剩感激。
也好?在有那?三年,她懂得如何對待一個男人,後來也能?去對待傅元晉,把他當作所謂的夫君。
於玩物中,從?他那?幾個女人裡脫穎而出,不至於丟棄了她,讓她再陷入無助的初至峽州的那?一年。
倘若後來的傅元晉,沒有動?真情的話?。
但如今,不管是許執,還是傅元晉,前塵過往,都?和她無關?。
曦珠知道枕邊人並沒有睡著,但她這一日已經累了,闔眸側身,輕輕撫他的後背。
往常這個動?作,一直都?是他對她做。
她問:“還不睡嗎?”
他道:“在睡。”
她說:“彆再想那?些事?了,現在我的心裡隻有你。你對我這麼?好?,我心裡都?記著。”
衛陵將她抱緊了,下巴輕落她的發頂,閉眼低聲道:“我知道是我無理取鬨了。”
曦珠笑笑,哄他道:“偶爾你這樣鬨一鬨,也沒什麼?。”
日子一天天地過,總是平淡,他這樣鬨,不過當作調味罷了。
這樣就好?,隻要彆鬨過了頭。
第135章 夢中人
從初三那?日去往鎮國公府拜訪, 至今日二十三,二十天過去,吏部的京察不過下月中旬收尾。對他的考核也?已在前兩日, 於皇帝麵前自陳功過,聽候裁定?結束。
皇帝再提兵部右侍郎的位置,傅元晉複委婉推拒。
峽州海寇未除,不得安心在京為官。
不?過兩三日, 便要啟程回去,身體卻愈發不適。夜裡常常做夢, 等醒來, 頭?暈眼花地?難以?站立,隻能坐下或躺下。
這些?日連請四個大夫, 又是喝藥, 又是針灸,但沒一個有用。
隻要入睡,那?個女人總是會闖入他的夢境,他如何都醒不?過來,再睜眼,窗外的天都大亮。
且隨著?時日的推移,那?些?似真?似幻的夢,在反複倒轉, 逐漸變得零碎混亂。
仿若一片片碎裂的鏡,尖銳地?插.進他的頭?顱裡。
拔不?出來的疼痛中, 那?個越加沙啞、好似自己的聲音無數次地?響起,仍在陰沉冷笑。
“去找她, 去把她找回來。”
皇帝聽聞他的病症,下旨讓太?醫院的禦醫來問診。
現今, 還是針灸的那?一套法子。
十幾根銀針紮進傅元晉的額穴頭?頂,他閉上雙眼,平睡在躺椅上,暖熱的炭火熱氣中,不?由得想起了那?個女人。
麵目模糊、身形纖弱的她,出現在眼前。
輕柔似水的嗓音,在耳畔輕聲。
“大人,您的喉嚨不?舒服,這些?日常咳嗽,我做了些?枇杷膏。您早晚用溫水泡開喝,過不?了多?久就能好全。”
一罐子黝黑的枇杷膏被擺放在呈盤中,旁邊,還有一碗已化開的膏水。
她端起那?個白瓷碗,送來他的麵前,溫聲道?:“您嘗嘗看,好不?好喝?”
他接過碗,看向裡麵棕黑的藥汁,一口喝儘。
濃鬱的枇杷味道?,清甜略辛。默地?點頭?,道?:“還可。”
她立即笑起來,極喜悅的語氣:“您喜歡就好。”
而後又低下頭?,踟躕兩番,對他說:“您還是少喝些?酒,對身體終歸不?好的。”
聲音小了許多?。
他微微皺起眉頭?,還沒有哪個女人敢管他的事。
她未免認不?清自己的身份。
但在看到她絞緊的雙手,手背有被熬煮枇杷膏時,濺跳的紅斑傷痕,到底沒有開口。
不?過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姑娘,以?後再說就是。
他將目光轉向那?張條案,卻發現上麵的那?罐枇杷膏消失,出現了一碟雲片糕。
窗外的春光流轉,炎熱夏日來臨,又變成了綠豆冰沙水。
她笑說:“大人,天熱,快喝碗冰沙解暑。”
日光漸短,涼爽秋陽照在桌案,落在一碗燉煮酥爛的鴨湯上。
她笑說:“大人,氣候乾燥,喝碗湯潤潤吧。”
天光一日日地?昏,第一場雪飄下來時。窗戶緊閉,燈燭輕晃,暈黃的焰火照在一鍋雪白的魚粥上。
她走過來,給?他解開大氅,拿去架子上掛著?,回首笑說:“進宣,你快去把粥喝了,好暖身體。”
他在案前喝著?溫熱的粥,心情舒暢。
她的廚藝越來越好,也?越來越貼合他的胃了。
他一邊喝著?粥,一邊看坐在對麵的她。
燈下,她正垂眸,手拿勾針,在認真?地?做靴子。
察覺他的目光,她抬頭?,對他笑了笑,道?:“我今晚就能做好,等明?日一早,你便能穿了。”
再瞧他腳上破縫的靴子,失笑道?:“看你,又穿壞一雙鞋。”
常往返軍營,還要領兵作戰,一日奔波多?少裡路。
最易壞的就是靴子。
其實並不?要她做,到他這個地?位的將軍,不?過說句話的功夫,自然會有上好的皮靴送上來。
但她硬要給?他做,道?:“我給?你多?縫些?棉花,才不?會冷腳。”
他低應一聲,繼續吃粥,唇角不?禁揚起。
但夜色更濃,他沐浴過後,她還巍然不?動地?坐在凳子上,垂頭?蹙眉,仍在做靴子。
“彆做了,快些?歇息吧,我明?早還有事務。”
他走過去,把她手裡的那?些?東西奪過,扔進籃子裡,彎腰一把將她抱起,轉身走向了那?張架子床。
“可我還沒做好,你明?日要穿的!”
她沒忍住笑,伸手拍打他的肩膀。
他俯首看著?她,也?笑地?道?:“我將就些?,還穿那?雙破的,等後日,我再穿你做的新靴子。”
帳布落下,他將她放在床上,覆身而下。
“把我的衣裳脫了。”
他吻她的麵頰,說。
於是她的手攀上他的肩,將一層單薄的衣褪下。
但半夜的雲雨過後,他清醒過來,要前往軍營議事,她卻不?在身邊了。
掀開帳子,她正披著?他的厚衣,散開烏發,還坐在那?張凳上,點燈熬油地?在做未完的靴子。
不?知何時起的床,但看燒去的油,至少一個多?時辰。
他怔坐在床畔。
“進宣,我做好了,你快試試,合不?合適?”
她見他醒了,頓時欣喜地?拿著?那?雙玄色的靴子,朝他跑過來。
蹲身服侍他換上,稍微抵腳。
她愧疚地?說:“我下次給?你做大些?,這雙你彆穿了,讓人送雙來吧。”
他看她熬紅的雙眼,聽她低落的語氣,沒忍心道?:“不?妨事,穿久就合適了。”
她又笑起來,輕應了聲。
“我下次會記得的,不?會再做錯。”
天色快亮了。
他洗漱穿衣後出門,她立在門前送他。
他摸摸她的頭?,走了兩步,回頭?叮囑道?:“你再睡會,晚些?回去。”
想了想,又問:“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首飾,我買給?你。”
她還是笑,溫柔道?:“我沒什麼要的,隻要能經常見到你就好。”
在轉過頭?時,他仰看灰茫的天色,嘴角克製不?住地?彎起弧度。
但依然送了許多?首飾、衣裳、胭脂水粉給?她。
不?管是下邊人為了討好他送的,亦還是他讓人去買的。
隻要她來見他,總會穿上那?些?精美的衣裙,戴上那?些?金銀簪釵,抹上那?些?香粉紅妝。
以?一副嫵媚動人的模樣來至他的麵前,提著?裙擺轉圈,眼神中袒露的是一個女子,見到這些?東西時,不?由自主地?激動和喜悅。
“進宣,我很喜歡這條裙,你覺得好不?好看?”
她的相貌和身段深得他意?,華裙不?過是襯托她的玩意?而已。
他還是更喜歡看她什麼都不?穿的樣子。
尤愛她那?隻纖細白皙的腳踝,他親手給?她扣上了那?副金色的鈴鐺。
俯視著?渾身無一絲寸縷遮蔽的她,這實在是一個令人沉迷的女人。
但同時也?是一個聰明?聽話的人。
在床上不?管讓她做什麼,她都乖順地?應他,似同一團軟麵,任意?磋磨。
儘管淚水憋地?在眸中打轉,都不?敢掉下來。
他討厭女人的眼淚,無論在床下,還是在床上。
但她滾熱的淚終究落在了他的手上,他低頭?去吻她的眼,難得哄人:“好了,彆哭了。”
“進宣,我好疼。”
她在向他求饒,滿麵痛楚的神情。
但真?地?疼嗎?
他跪坐的褥子都潮了。
女人在這種事上,多?是口是心非。他的那?幾個女人都是如此。
卻沒哪一個,比得上她,讓他酣暢至極。
她的腿被折起,而後他低下了頭?。
他從未給?哪個女人做這般事,但不?介意?給?她做一次。
她幾乎被折疊,他忽然想起來問:“會不?會跳舞?”
昨晚諸多?將領在蘭香班會聚宴席,讓歌伎舞姬助興。
歌舞確實不?錯。但那?時,他想起了她,她的身子軟和,若是她來跳這支拓枝舞,一定?比在場的所有女人都美。
她的音調含著?哭泣。
“不?會,我不?會。”
他笑一聲:“不?會不?打緊,學就是了。明?日起過來這邊學,我找人教你。”
遲遲不?見她回應。
他抬起頭?,問道?:“聽到沒有?”
她的唇瓣幾乎被咬出血,淚眼朦朧地?趕緊點頭?。
“我聽到了,我明?日就學。”
“進宣,你彆生氣。”
將她反轉過來,他沉身下去,緊皺的眉頭?也?舒緩了。
……
等她終於換上那?身輕薄的舞衣,已不?知過去多?久。
她羞怯地?扯拉短至胸部的衣,來到他的麵前。
“你全身上下,我哪處沒看過,這會害羞什麼?”他坐在桌邊,抵撐下顎笑觀她。
她仍在扯那?一層紗,呿吟道?:“我怕我跳的不?好看。”
“跳吧。”
他隻說了這兩個字。
於是她聽從他的話,縱身起舞,伸臂扭腰,係在細腰間?的流蘇紅裙,隨著?她的轉動,蹁躚飛蕩。
他看了沒一會兒,目光卻落在那?截不?盈一握的腰肢,白嫩的腹上有幾條褐色的疤痕。
實在是瑕疵,覺得刺眼起來。
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倘若他更早些?認識她,一定?會在那?時就庇護她,不?讓她受那?些?鞭傷。
一圈又一圈的紅裙旋轉,逐漸地?,他眼前昏花,好似整個天地?都在顛倒。
……
“給?我回來!”
不?過扔了那?個破爛的平安符,她就不?管不?顧地?,拚命掙脫他的手,還叫他的名字。
“傅元晉,你給?我鬆手!”
趁他愣住,她逃離了他的桎梏,奔到那?個熊熊燃燒的炭盆前,伸手就往裡麵去,要撿那?個正被燒的平安符。
“你瘋了!不?準撿!”
但等他把她拉回來時,她的手已攥住了那?個燒得發焦的平安符。
緊緊地?握在手裡,連同被炭火燙灼的血肉。
“給?我!我讓你給?我!”
“柳曦珠!”
他的厲聲嗬斥,並沒有讓她鬆懈一分一毫,便連看向他的固執目光中,隱約帶著?淚光。
他情不?自禁地?冷笑,苦澀湧出心頭?,指著?她責問。
“好,好。難道?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比不?上你與他的區區一年嗎!”
“柳曦珠,我告訴你,倘若當初我知道?你心裡有他,我絕不?會對你動一分心,答應庇護你,還有那?群姓衛的!還為了你,跟皇帝去作對!你知不?知道?我為你犧牲多?少!”
又一次吵架,為那?個死去多?年的人。
不?,他不?相信她對他沒有情。
一定?是有的,是她在說謊!
他將她壓倒在床上,按住她受傷的手腕在頭?頂,他管不?了其他的,隻去挑弄她一切的欲。
然後將滿手的濕擦在她的臉上,雙目泛紅,幾乎破口大罵道?:“你告訴我,你不?愛我,那?這些?是什麼!難道?這些?情動是假的嗎!”
她卻在說什麼,以?那?溫柔的語調。
“難道?曾經和你上床的那?些?女人,你全都喜歡嗎?我不?過和你一樣罷了。”
她平靜地?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個真?正的瘋子。
“你給?我閉嘴!再說一個字試試!”
他眼中幾欲滴血,一拳砸在床頭?,碎裂了木板。
拳頭?鬆開,猛地?握住她的脖子,恨不?得掐死她。
“說你愛我!給?我說!隻要你愛我,那?些?事我不?去追究!”
但她不?再說話,隻沉默地?仰望帳頂,蒼白的臉色漸漸變紅,轉而泛出青紫。
終於,她服軟了,淚水從那?雙瞪大的眸中滾落下來。
握住了他的手,張著?嘴想要呼吸。
他忙鬆開她,聽到她抽泣地?喘息:“我……愛你。”
“進……宣,我愛……你。”
她斷斷續續地?說,他眼中難忍酸澀,卻笑起來。
她是愛他的。
……
她是愛他的。
她對他發過誓,不?能反悔。
縱使已在另外一個世裡,也?不?能背叛他,而和另一個男人雙宿雙棲。
“去找她!去把她找回來!”
“你不?能騙我,不?能。隻要你回來,我原諒你做的所有錯事……”
又是那?個聲音。
驀地?,耳邊響起另一道?聲音。
“傅大人?傅大人?”
傅元晉在一聲聲的呼喚中,睜開了眼,看見是禦醫,已完成針灸。
他鬆緩一口大氣,又閉上雙眼,伸手捏揉眉骨。
禦醫觀傅總兵似乎未有好轉,這可是陛下的差事,忐忑不?安地?問道?:“傅大人可覺得好些?了?”
傅元晉無心多?言,隻道?:“好多?了。”
隨即召來親隨,把禦醫送出去。
他覺得自己一時半會,是好不?了了。
簡直不?可理喻。夢裡的自己,竟然對那?麼一個女人上心,果真?是昏了頭?。
獨自安靜大會,叫來親隨,要去找這個女人。
現下的症狀,應當與夢裡的女人有關。
“給?我去找一個人。”
或許找到人,他的頭?暈就能好全了。
但在親隨問:“總兵要找誰?”
傅元晉啞然,因不?知該如何描摹那?女人的長相,在夢中全然看不?清。
至於姓名,不?知為何,也?想不?起來了。
他頓時皺緊濃眉,好半晌,方道?:“等等,你再去找。”
下一次做夢,他定?要把這個女人看清楚麵目。
當真?浪費他的時間?,如今正是要回峽州的時刻,卻出了這毛病。
揮揮手讓人出去,要閉眸休憩片刻。
門開開合合,沒一會,親隨又進門。
“什麼事?”
他躺在椅子上,不?耐道?。
親隨道?:“總兵,是六皇子親自過來了,正在門外等候。”
他跟隨總兵身邊多?年,這會小心翼翼道?:“想必是來勸說您接下兵部右侍郎的位置,讓您留在京城。”
聲愈發小。
“陛下的身體怕是撐不?過這兩年了。”
傅元晉緩慢睜開眼,聞言冷笑聲。
先不?提他傅家在京城的勢力,比不?上鎮國公府衛家。即便留下幫襯,真?按六皇子所言,果真?榮登大寶,到時不?知是要卸磨殺驢,還是他傅家,會成為下一個衛家。
這個泥潭,可輕易不?能踏進去,不?如安分地?守好峽州。
下場再差,也?差不?過卷入奪嫡中。
更何況皇帝真?地?屬意?六皇子,成為下一代君主嗎?他看未必。
內閣那?些?支持太?子的文官,更不?是吃素的。
但到底從躺椅上起身,取來外袍穿上,吩咐道?:“去把殿下迎進廳裡,奉上熱茶招待。”
*
“三爺,禦醫看診一個時辰後,離開往皇宮而去。半柱香後,六皇子往傅總兵處去,在裡麵待了半個時辰,六皇子才離去。那?裡看守的人多?,不?能輕易接近,沒能探聽到對話。”
親衛把消息送到,而後靜立不?動。
衛陵沉默須臾,道?:“接著?去盯人。”
京察正快結束,傅元晉卻生病,也?不?知是真?是假。
倘若留在京城,就要見血了。
他正沉眸思索,又另一個親衛過來,是派去潭龍觀的人。
神色微懼,腳步滯頓。
“出事了?”
在一霎變得陰沉的目光下,親衛趕緊拱手,低頭?道?:“三爺,我們的人被秦大人抓住了。但三爺放心,人已經死了,沒有吐露半句。”
在前往潭龍觀前,幾人都藏有毒藥,必要時殉死。
衛陵看著?眼前猶豫不?決的人,唇角扯平。
“還有事?”
親衛狠狠吞口唾沫,聲愈發低道?:“秦大人在查一樁事,有關夫人的身世……”
他們辦砸了事,隻有期望無意?探聽到的密聞,可以?讓三爺對他們的處罰輕些?。
*
破空苑中,門外忽至聲音。
“夫人,元嬤嬤差人叫你往正院那?邊去。”
曦珠在整理正月的賬本,坐得久了,一時腿麻,想要下榻走走。
誰知剛穿鞋落地?,一陣眩暈襲至眼前,讓她一下子以?手撐住桌角。
低垂下頭?,入目一片昏花。
等青墜來至身前,她才緩過來,坐在榻邊,微微喘氣,問道?:“是什麼事?”
青墜一臉慌然,道?:“秦夫人出事了……”
曦珠抬起頭?,而後聽到了那?個消息。
姚佩君,昨夜溺亡。
第136章 佳人歿
——好奇心害死了貓。
倘若再?有一次機會?, 姚佩君絕不會?打開那個抽屜,她還能繼續沉溺於對秦令筠的幻想中,興許此後餘生?, 該是美滿幸福。
她不應該去打開那個紅木抽屜。
在死去的最後一刻,她如此想。
*
又?一個傍晚,丈夫還未歸家。
這些時日,他?總是?深更半夜回府, 一次也未回過院子宿眠,都是?在書房度過, 天不亮又?起來去衙署。
姚佩君知?曉是?因京察的事, 以及年末督察院堆積成山的案件,他?勞碌於案牘, 還要奔波於三司之間。
從前年黃源府回京, 他?頗受皇帝器重?,再?忙也屬正常。
在為這樣的丈夫心懷驕傲時,不免愈加疼惜。
她隻能竭力操持好府中的事務,不讓他?有後顧之憂,能更安心於政事上。
再?一次從婆母處回來,天已黑得徹底,飄落細雪。
自從小姑子進宮,婆母無力抵擋心愛的女兒到那等深淵受苦, 便愈發折磨她。
不是?挑挑揀揀她做的菜,一筷子撂開不吃;就是?罵她不知?節儉, 是?個敗家玩意,給府上的那些丫鬟仆從多發半兩的壓歲月俸;再?就是?讓她跪著給捏腿, 斜眼指責她生?了個不中用的蠢鈍兒子,以後秦家如何開枝散葉……
她左耳進右耳出, 伺候婆母入睡後,才終於走出了門。
本就病弱的身體搖搖欲墜,但撐住了,剛要回到自己?的院子,管事送來香料單子。
接過看了一遍,潭龍觀今年所需的香料,比去年的用量要大上許多。
其?中有些香,降真、乾鬆、沉水……湊不齊整。
忖量兩番,她決定去找丈夫,問問可否替換。
潭龍觀的事,她不敢自作主張。
況且因這兩年氣候異樣,香料的價錢一年高過一年,這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將香料單子折疊好後,放進袖子,走向書房。
差不離這個時候,丈夫應當?回來了,她可以在那裡?等他?。
走到半路,她又?讓身邊的仆婦去膳房那邊看看,她燉煮在灶上的藥膳好了沒有。
丈夫辛苦,儘管他?不喜歡吃此種東西,但多勸幾次,總是?會?吃些的。
長路漫漫,寒風不斷。
她一個人揣著湯婆子抵達書房時,臉已被冷得蒼白至極。
門被推開,守在書房外的仆從沒有阻攔她。
即便丈夫不在,她也是?可以進到書房裡?的。
年輕時,她也曾紅袖添香,給丈夫磨墨遞筆。
隻是?後來……她有事與他?商議,才會?來這裡?。
他?似乎也不願意她再?來找他?。
尤其?是?這兩年。
“夫人,炭點好了,我給您送熱茶來。”
耳邊是?仆從的聲?音,她不渴,擺手道:“你去吧,不用送茶。”
人出去了,門關上,隻剩她自己?在裡?麵。
坐在燈旁,腳邊的炭熱升起來。
洋溢的暖融中,她瞧見他?的桌案有些淩亂,想必是?這些日忙得沒時間收拾。
他?不允旁人動這些,但許她整理。
便連那些沾血的事,他?也讓她處理,是?放心她、信任她?*? 。
想到這點時,心裡?不由熱起來。
在婆母那裡?受到的磋磨,又?算得了什麼。
在這個偌大的秦府,她唯一期盼的,隻有丈夫的憐惜。
先將那些宣紙一張張摞好,再?把?幾本書擺到案上的左角,順手有兩支筆,也掛在筆架上。
把?拜匣收好,幾方印章歸到盒子中。
拿自己?的帕子,最後把?案麵擦拭。
並?無灰塵,很?是?乾淨。
她正要回去椅子上坐著,接著等待。
卻瞥到一個帶鎖的紅木抽屜,那個鎖是?打開的。
他?忘記鎖上了。
抽屜開著一條縫。
晦暗的光落向裡?麵,模模糊糊地,似乎躺著什麼。
不能窺探,但當?時,有一股強烈的莫名欲.望催促她去拉開。
她抬頭看向門,他?仍舊未歸。
隻是?看一眼,他?還有什麼事是?她不知?道?
握住銅製的雕花把?手,緩慢地拉開抽屜。
抽屜很?深,也很?長。
裡?麵放著畫卷,一卷卷地堆在一起。
其?實到這裡?就可以了,沒必要再?去打開那些畫卷。
但已拉開抽屜,似乎再?看看畫,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她又?抬頭,望向閉合的門。
他?尚未回來。
於是?她拿出了最上麵的畫卷,解開繩子,捏著卷軸的一端,攤在書案上。
輕輕一推,整個畫上的內容霎時映入眼簾。
是?一個身穿淡綠裙子、眉眼如晝的美人。
姚佩君認出了人,是?柳曦珠。
一刹那,不可置信的神情出現在她的眼中,繼而龜裂四分。
丈夫為何會?畫柳曦珠?
她看得出來,這是?丈夫的筆跡。
曾幾何時,在她嫁給他?的那年,他?也給她畫過像。
也隻有那一副,後來在懷照秀的那一年,被她撕毀了。
在愣然過後,她迅速將剩下的畫卷,都一一打開來。從最上麵開始,一直到沉在抽屜裡?的最後一副。
但令她駭然的是?,每一幅的落款都是?九月一日。
九月一日。
她想起來,是?柳曦珠的生?辰。
之前去鎮國公府談及與兒子的婚事時,丈夫曾給了她柳曦珠的生?辰八字。
但是?,但是?。
為何每一年的九月一日,丈夫都會?畫一副美人圖。
整整二十副,從神瑞六年開始。
而那時的柳曦珠,根本還未出生?。而她,也未嫁進秦家。
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倉惶地去看那二十個美人,卻發現每一個人,雖然眉眼相似,但並?非同一個人。
從神瑞六年的第?一副畫開始,至神瑞二十五年的第?二十副畫,畫技愈發精湛,但確確實實,畫的不是?一個人。
畫上的美人,神態越來越生?動,好似要從畫裡?走出。
她隻認出了神瑞九年的畫,上麵的人,好像是?……她。
與他?送給她的那一副,是?如此的一致。
當?年丈夫高中春闈榜眼,而後他?上門提親,她嫁給了他?。
姚佩君顫栗的手猛然打滑,神瑞六年的畫卷摔落在地。慌忙撿起來,卷軸處卻有了一絲裂紋。
二十年前,那時的丈夫不過十四年紀。
畫中的第?一個人,究竟是?誰?
不是?她,不是?她……
一直固守在腦海中的信仰,恍若一瞬崩塌粉碎。
混沌之中,匆匆把?畫都卷好,放回抽屜,重?新關上。
她惶恐地推開門,跑了出去。
顧不及身後仆從的呼喚。
姚佩君不知?為何會?想跑,會?想離開書房,甚至想要……離開秦家。
與此同時,淚水從她的眼中流了出來,順著風的去向,飄散在凜冽的冬夜。
卻都不及她心中蔓延開的無儘寒意。
……
寒意吹湧進屋,隨著門外沉重?的腳步聲?,來至她的身前。
他?回來了,發覺那些畫被動過。
因每一日,他?都會?看,哪怕是?細微的變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仆從說,是?夫人來過了。
縱使不問,這個府上,也隻有她會?進他?的書房。
秦令筠坐在榻的另一邊,側首靜望惶惶不安、哭紅了眼的女人,平聲?問道:“你看過那些畫了?”
姚佩君抬頭,在朦朧的視線中,看見了一張麵無表情的臉。
悲慟益發衝入眼中,她不禁想起過往。
當?年嫁給他?後,她滿心歡喜地祈盼兩人的將來。不想成婚三個月,有一日夜裡?,他?有公務在外,她被醉酒的公爹逼迫侮辱。
等他?回來,她在他?懷裡?痛哭,他?抱著她,安慰她此事不會?外漏,此後必然好好待她。
還能如何呢?能如何?
她隻有在他?溫柔的語調中,被哄得把?這口黃連硬生?生?地吞下去。
她還是?想和他?在一起。
但不想三個月後,她有孕了。
在那樁令她惡心至極的事前,她也與他?同過房。
孩子是?誰的?
大夫走後的那個夜晚,她想要打掉孩子,他?坐在床畔,沉默許久。
最後說總歸都是?秦家的子嗣,生?下來罷。
那半年,他?日日早歸家,親自喂她吃飯吃藥。
很?多時候,她忍不住掉眼淚,他?滿麵愧疚,拿帕子給她擦臉,柔聲?哄她。
十月懷胎之後,好不容易兩天一夜,痛得恨不能死去,她生?下了照秀。
……
孩子一日日長大,她的身子也因損耗元氣,漸漸壞了,難以恢複。
再?次同床共枕,最後一刻,他?還是?抬起身,出了床帳,背身對她道:“我去書房睡,你好好歇息。”
她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抱過繈褓中的孩子,想要掐死了他?,但孩子張著小嘴,恍若一聲?聲?地叫娘時,淚水淌下,她沒能下得了手。
無數次地,她都沒能殺了這個孩子。
不知?從何時起,她給他?納妾,他?選了人。
她發現那個女子與她很?像。
她心中竟生?出內疚,倘若當?時自己?拚命反抗,是?否不會?有照秀。
其?實是?她對不起他?。
他?不嫌棄她,還待她這般好,她還有哪裡?不滿足?
丈夫心有障礙,不願再?與她同床,那她便找與自己?相似的女人,去伺候他?。
那些妾,不過是?她的一部分,是?她的替身而已。
縱使妄想爭寵,他?也決不允許。
死去的浮蕊如是?,現今的柳曦珠同樣,都不過是?肖像她的人。
他?的心,自始至終,都在她的身上。
但當?真相揭露,便連她,都不過是?彆人的替身!
“那個女人是?誰!”
姚佩君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崩潰的邊緣中,死死盯著她的丈夫,哭著質問道。
她靠著他?的憐惜苟延殘喘至今,現今都要失去他?的這點愛。
可笑的是?,她一直被蒙在鼓裡?。
卻在她的痛聲?破開寂靜的瞬間,一隻大手突然襲至,掐住了她瘦弱的喉嚨。
虎口收緊,把?她慘白瘦削的臉,掐得漲紅。
秦令筠漠然地俯視他?的妻子,逐漸加重?了力道。
倘若她沒有發現那些畫,他?可以讓她活著,但很?可惜,這個秦府明日會?失去一位女主人了。
放她出這個門,對他?實在不利。
他?有些歎息。
這份可憐,讓他?鬆了些手,卻仍牢牢地握住她的性命。
他?低笑了聲?,語氣很?沉。
“佩君,若是?你能裝作不知?道,我們還能接著過日子,你何必追問,要破壞了它。”
稀薄的空氣湧入姚佩君的口鼻,她掙紮著呼吸,尖銳的指甲深深地陷進他?的手背,淚水一行行地流下。
夫妻十餘載,其?實她早看明白了他?,一旦下手,絕不會?給人留活路。
她漲青的臉上出現癲狂的笑,嘴唇蠕動,艱難地從細弱的喉嚨裡?,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話來。
“你們這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你爹奸汙我,你欺騙毒殺我!你的母親磋磨我,旁人非議我。我便是?死了,做了鬼,也在陰曹地府等著你們!”
忽然之間,餘光瞥到那個桃木暗八仙立櫃,驚恐地瞪大了滿是?血絲的眼。
微微露出的縫隙間,一個人正在裡?麵,披頭散發地,也透過麵前的縫,半睜被驚醒的惺忪睡眼,望向外頭。
他?的臂彎裡?,抱著也恰好醒來的玳瑁貓,聽到娘說話的聲?音,愣了下,要推開櫃門出來。
卻在看到娘時,爹也在。
懼怕的猶豫中,再?瞧見爹的手正掐在娘的脖子上,娘釵發儘散,滿麵是?淚,朝他?輕輕地搖頭。
她的兒子,千萬彆出來……
不要來找她。
若是?被秦令筠發現,一定會?死的。
要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好好地活著。
她知?道,她這個兒子是?極聰明的。
這個世上,所有人都以為她耗去半條命,生?下的兒子很?愚笨,是?一個傻子。
但隻有她知?道,她的兒子隻是?不願將心用在世俗上。
他?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透過黝黑的光線,姚佩君被拖拽到地上,張大著嘴再?也不能吸進一絲氣,她扭著眼珠子,遠遠穿過那條縫隙,望著裡?麵年輕的十七歲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