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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祈禱 周鏡 101905 字 2024-08-09

第31章 流沙

呼吸悶在口罩的纖維布料之後, 因為不透氣,而反過來將熱度傳遞到臉頰和耳朵。

溫意垂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抓了一下褲子,呆愣幾秒, 舔了舔乾澀的唇, 迅速垂睫回到原來的位置。

靜了幾秒後,她低聲訥訥, 聲音從口罩裡透出來,顯得悶悶的:“那我回去, 就不會傳染了。”

……

顧連洲支著額靠回去, 黑色長袖袖口滑落,露出一截骨骼突出的冷白腕骨,他笑了下,嗓音低啞:“這麼不負責嗎?體溫結果還沒量出來呢。”

溫意頓了頓, 忍不住:“你不會看度數嗎?”

“不會。”他懶懶道,整個人半倚在沙發一角,打了個哈欠, 一股子平日裡見不到的鬆乏勁。

溫意盯了幾秒他的側臉,緩緩道:“好吧。”

測體溫需要五分鐘時間, 溫意坐在鬆軟的沙發上, 想掏出手機看剛才的信息,誰知左找右找不到。

明明剛才就是隨手放沙發上的,她“嘶”了一身, 拿起身後的抱枕抖了抖,又起身扯了兩下自己的衣服。

“啪嗒”一聲,就在她起身的同時, 一聲手機撞地的悶聲響起,輾轉兩聲之後落地。

溫意腦海裡立馬就浮現出碎屏的樣子, 一陣肉疼,連忙去找聲音的來源。

地上一圈都沒有,她有點著急:“不會是掉沙發縫裡去了吧。”

“彆急,”顧連洲聲音低沉而安穩,撫慰道:“等會我幫你找。”

他把自己的手表遞過來,以目光詢問她是否足時。

溫意湊過去看了一眼,點點頭。

顧連洲把體溫計取出來給她,而後讓她退後兩步,拉開了她剛才坐的單人沙發去找手機。

手裡的溫度計紅線已經飆到38.5之上,溫意撫額,難為顧連洲還能像個平常人一樣,看起來仿佛絲毫不受影響。

隻有手,手的溫度因為高燒而冰涼,方才幫她戴口罩時,男人的指腹好像結了一層冰。

溫意思緒回籠,去看顧連洲時,他已經從沙發的縫隙中找到了她的手機,不知為何屏幕亮著,而他看了一眼,神色難辨。

溫意不解,探頭:“屏幕碎了嗎?”

顧連洲沒說話,把手機遞過來,頓了下,語氣慢慢:“這是我媽給你介紹的那個相親對象?”

她懵住,接過手機,果然見屏幕上浮現一則微信的好友申請,來人備注陳雲瀚,南阿姨介紹的。

指紋解鎖之後,溫意才發現剛才南瓊給她發了兩條微信,說是把她的微信推給了上次說的那個醫生,讓他們可以聊聊,而她那時候忙著給顧連洲找藥沒來得及看。

溫意一時語塞,看著通訊錄的那個小紅點,不知道要不要添加。

顧連洲聲音似笑非笑:“我媽還挺熱情。”

溫意順勢點了點頭,故作鎮定地把手機關上:“你超過38度了,吃個退燒藥看看明天早上能不能退燒。”

他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坐了回去,長指支頤著下巴,懶懶看她:“怎麼不同意好友?”

溫意覺得這樣他坐她站的對話方式有些奇怪,於是也坐回了那張單人沙發,聞言抿唇。

有那麼一瞬間的衝動,她差點脫口而出你希望我同意嗎?

理智製止了她問出這句話。

幾秒後,她慢吞吞說:“南阿姨是好意,但我不太喜歡相親這樣的方式。”

顧連洲抬眸,目色專注看著她,等待接下來的話。

他的凝視太過有存在感,溫意舔了下唇,才繼續說:“短時間內帶有目的性的去接近一個人,對我而言這樣很難對他產生好感。”

男人的瞳仁漆黑,聽完後略略垂睫,仿佛是隨意問道:“那你喜歡什麼樣的方式。”

“我喜歡……”溫意輕輕咬了下牙齒,不動聲色,感受到自己胸腔內逐漸攀升的心跳。

過了半晌,她慢慢地說:“如果是我喜歡的人,什麼方式都可以。”

顧連洲笑了下,聲音微啞,像被砂礫磨礪過般的磁質:“這算什麼。”

“如果用網絡用語來說的話,”溫意思考了一下:“大概叫雙標吧。”

他忽然握拳咳嗽了兩聲,胸腔震動,沒有說話。

溫意連忙傾身把茶幾上的半杯熱水端到他手裡。

顧連洲接過的時候,無意識碰到了她的指尖。

他摩挲了下杯壁,忽然問:“有喜歡的人?”

溫意正在坐回去,心裡一驚,心跳加快,急促地眨了下睫毛。

“還是沒有?”顧連洲側眸,補全了後半句。

溫意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下,片刻後,搖了搖頭。

顧連洲手上的動作一停:“沒有?”

溫意輕輕“嗯”了一聲。

顧連洲笑意微斂,淡了幾分,盯著她纖長濃密輕顫著的睫毛,半晌,緩緩移開目光。

溫意把體溫計和退燒藥都留給了他,回到自己家反鎖門之後,靠著門緩緩地舒了一口長氣。

她撫著胸口,無力地閉眼,緩了好大一會兒才重新睜開,失落地歎了一口氣。

剛才麵對顧連洲,她實在沒有勇氣開口承認。一旦開了那個口子,她怕自己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

喜歡一個人怎麼可能藏得住。就像薛幼儀曾經說過她,不知道自己看向顧連洲時候的眼神有多亮晶晶。

溫意抓了兩把頭發,走到客廳的置物架旁,盤腿坐在地上,拉開櫃子,抽出裡麵的箱子。

她打開,裡麵除了各式各樣彆人送的生日禮物外,最底下壓著一個鐵皮盒子。

這明信片一套十二張,是她在大學的某一個假期,去一個小島旅遊時看到的紀念品,上麵是風景圖:蔚藍的海四麵環島,太陽半沉,金色光芒籠罩海平麵和小島。

彆島籠朝蜃,連洲擁夕漲。

看到的第一眼,溫意的腦海裡就冒出了這兩句詩。

彼時是11月30日,過了零點便是顧連洲的生日,溫意掐著的時間點,在小島上隨便找到一家咖啡店,要了一塊小小的黑森林蛋糕和一根蠟燭。

時針轉過零點,她擦亮火柴,火苗照亮臨街的玻璃,外麵是凜冽的風,漫天灰暗,也因此她抬眼便看見了玻璃上映照著的自己的模糊影子。

玻璃窗上的女生圍著厚厚的灰色圍巾,黑色羽絨服和白色毛線帽,半張臉隱在圍巾裡,隻餘清亮的雙眸。

她閉眼,雙手合十,火苗的熱度隱隱灼燒著手背,認真地輕聲說了句生日快樂。

還有,平安健康。

後來每年12月1日,溫意都風雨不移地點燃蠟燭,在明信片上寫下祝願。

八年時光,八張明信片,貼滿郵編和郵票,卻從未寄出,被她沉默地保存在盒子裡。

溫意次日調休不用上班,她按照往常的生物鐘時間起來,拉開窗簾伸了個懶腰。

早上溫度不高,空氣中有絲絲涼爽的風,溫意換了一身運動衣,把頭發紮成馬尾下樓跑步去。

晨跑的習慣是學生時代養成的,回國之後因為工作太忙,基本隻有周末不上班的時候才有時間晨跑,平常她就在家裡瑜伽墊上做一些健身運動。

繞著小區跑了幾圈,溫意買了一瓶水,擦著汗上樓,到家門口的時候向對麵的門看了一眼,有點好奇顧連洲今天有沒有去上班。

她心不在焉地咕嘟咕嘟喝了幾口,打開門進去找到自己沒帶的手機,發現微信裡有一條來自顧連洲的未讀信息:【沒上班?】

嘴裡還含著的半口水差點噴出來,溫意咽下去,回複:【你怎麼知道?】

這句話發出去之後,她立刻在腦海裡回憶自己剛才有沒有遇見過顧連洲。

尚未回憶完一圈,手機振動一聲,顧連洲發來了一張照片。

溫意點開,眼睛瞬間瞪大了一圈。

顧連洲發來的是一張她的照片,因為是從落地窗往下拍,他放大,又因為她在跑步難以聚焦,因而照片有一絲模糊。

但依然能看出是她,灰色的一身運動服,高馬尾,耳朵裡塞著白色的耳機。

溫意的神情瞬間有一絲裂開。

她臉沒洗牙沒刷下去跑步,高馬尾隨手紮起來的,發絲淩亂,又因為運動出汗而貼在緋紅的臉邊,絕對稱不上好看。

她把手機倒扣過去,深吸了一口氣,內心無比懊悔。

也不想再回顧連洲的信息,溫意打開熱水器進了浴室,帶著一肚子的鬱悶洗漱加洗澡。

等到她洗完澡吹完頭發出來,已經過了40分鐘,溫意心情稍微平複了點,才再次去摸手機。

顧連洲:【吃飯了嗎?】

顧連洲:【過來吃早飯。】

這兩條信息顯示是30分鐘前發的。

而她當時在洗澡。溫意估摸著現在他都該吃完了。

她思忖了下,如實道:【剛才在洗澡,沒看見信息。】

發完之後,溫意猶豫了下,又關心道:【你退燒了嗎?】

這下顧連洲很快回:【洗完了?】

溫意有些不理解,回了個嗯。

那邊頓了幾秒,沒再回,接著溫意聽到了幾聲敲門聲。

不用腦子想也知道是誰,溫意手機還拿著梳子,有一下沒一下梳著頭發,忽然扯到,她痛得嘶了一聲。

門外的人似乎也不急,敲了兩下就耐心等著她開門。

溫意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睡衣,連忙跑去臥室換了身衛衣長褲,把頭發理好才去開門。

顧連洲抱胸半靠在門邊,額前垂著幾縷鬆散的黑色碎發,瞳仁清明了些,神色懶散。

溫意打量了幾眼:“你不上班嗎?”

“今天休息,”顧連洲道:“吃早飯了嗎?”

“沒。”

“訂多了,”他直起身,高大的身材落下陰影,瞬間籠罩她:“來一起吃。”

溫意“哦”了一聲,跟著他回家,在身後小聲問:“你退燒了嗎?”

“應該。”顧連洲隨口道。

“什麼叫應該,”她蹙眉:“你沒測體溫嗎?”

男人正懶懶地給她倒水,聞言回頭,看著她,慢慢吐出一個問句:“現在量?”

……

溫意頗有些懷疑地看著他:“你以前發燒怎麼辦?”

顧連洲把桌上的早餐擺好,叫的是粵式早茶,艇仔粥香氣軟糯撲鼻,他思考了一下給出答案:“我一般不發燒。”

溫意無話可說,她拉開椅子坐下,用勺子舀起一口粥,入口顆粒細膩材料豐富,是滿滿的滿足感。

顧連洲測了體溫,或許是真的因為身體素質好,昨晚那麼高的燒,隻是睡了一夜竟然好了。

溫意想起自己每次生病發燒都要拖拖拉拉好幾天才能好,稍微有些鬱悶。

早飯很對胃口,她多吃了幾口,顧連洲坐在她對麵,隻喝了幾口粥,沒怎麼動其他的,手裡翻閱著幾份文件。

天光大亮,屋內沒開燈,落地窗前簾子拉開,陽光毫無阻礙地曬進來,明朗透徹。

顧連洲神情卻淡淡的,側臉曲線平直,半垂著睫翻閱文件。

溫意安靜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直覺他心情一般,仿佛心頭有一塊石頭壓著,壓得他很難開心起來。

她動了動唇,不知道說什麼。

溫意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水,桌上顧連洲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顧連洲隨手接起,放到耳邊:“什麼事?”

“頭兒,你有空嗎?”電話是韓木打來的。

“有空,”顧連洲放下文件:“發生什麼事了。”

韓木的語氣有幾分無奈:“明朗在學校和彆人打架,嫂子在上班脫不開身,我暫時也走不開,你要是有空去一趟看看情況。”

“打架?”顧連洲皺眉:“行,我去。”

溫意放下筷子,聽完來龍去脈後,關注點落在了明朗身上,下意識問:“他打贏了嗎?”

顧連洲笑出聲:“你還挺關心他。”

“那畢竟不能吃虧。”

顧連洲彎唇:“這小子從小跟著他爸混,應該不會輸。”

他回房間拿了件外套,拎著車鑰匙出來。溫意已經把桌上的垃圾收拾好,猶豫了下:“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我就是,”她補充:“就是想去看看明朗有沒有傷哪。”

“你不嫌麻煩當然可以,”顧連洲想到什麼,莫名笑了下:“這小子整天念叨你。”

溫意受寵若驚:“真的嗎?”

顧連洲頓了下,側眸看她,語氣慢悠悠:“他說,長大了要找溫姐姐當女朋友。”

溫意和顧連洲一起到了學校,遠遠便看見班級門口倆小男孩背手在罰站,明朗白嫩的小臉上全是汙漬,衣服也弄得亂糟糟的,小臉上滿是倔強。

顧連洲和另一個小孩的家長一起去辦公室,溫意則領著明朗等在門外。明朗見到她,眼裡迸發出驚喜:“姐姐,你怎麼來了!”

“來看你怎麼和彆人打架了啊。”溫意蹲下來,食指刮了刮他的鼻子。

明朗癟嘴,委屈地抽了一下鼻子。

“怎麼了,”他這幅樣子莫名有些好笑,溫意彎唇:“沒打贏嗎?”

“沒有,”明朗悶悶地說:“沒打過他。”

“那跟姐姐說說,為什麼和他打架啊?”

明朗圓溜溜的眼睛周圍通紅,抹了下眼睛:“誰想跟他打架,是張照先說我的。”

“他說你什麼了?”溫意柔聲問。

明朗又抽了下鼻子,聲音裡帶了些哽咽:“張照說我爸爸不要我們了,我以後都沒有爸爸了,他才沒有爸爸了呢!”

溫意掏紙巾的動作一頓。

明朗說著說著委屈起來:“姐姐,他們都說爸爸不要我了,是和彆的人生小孩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姐姐,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不是。”溫意聲音堅決地否定,給他擦臉上的灰:“不要聽彆人胡說。”

“姐姐,那我爸爸是乾什麼去了?”

溫意一時語塞,事實上,她並不知道明朗的父親去哪了,韓木和顧連洲都沒有跟她說過。

明朗烏黑帶淚的眼睛看著她:“姐姐,我爸爸還會回來嗎?”

溫意不忍心騙他,在心裡歎了一口氣,揚起笑容:“如果爸爸回來,看到你和彆人打架還打輸了,他是不是會很難過。”

“我爸才不會難過。”明朗撇嘴:“他隻會覺得我丟了他的人,再揍我一頓。”

溫意笑出聲,捏了捏他的臉。

顧連洲出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一大一小說話的和諧場麵,他睨了明朗一眼,走到溫意旁邊,自然地拉上她的胳膊把她拉起來。

溫意蹲得腿有點麻,起來之後揉了揉腿,手下意識還扶在顧連洲胳膊上。

顧連洲視線掃過她的手,沒說話,不過一瞬的功夫,溫意鬆開。

明朗見著顧連洲,囁喏喊了一句“顧叔叔”。

“你小子挺有本事啊,”顧連洲單手抄兜:“上次偷跑這次跟人打架,下次準備乾什麼?”

明朗抓著溫意的衣服,躲到溫意身後不說話。

溫意握上小孩子的手,回頭摸了摸他的頭,問顧連洲:“老師怎麼說,張照會來道歉嗎?”

“在辦公室裡道過歉了。”

溫意點點頭:“那明朗現在回去上課嗎?”

“不回去了,”顧連洲掃了明朗一眼:“帶他去醫院檢查一下,再換身衣服。”

“我不想去醫院。”明朗嘟囔道。

“不行。”顧連洲看也沒看他。

明朗瞬間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二人先帶明朗去醫院兒科做了檢查,結果出來得慢,便驅車去隔壁的商場給他買了一身衣服。

期間明朗一直都是悶悶地不說話,買了新衣服也不見得多開心。溫意是獨生子女,沒接觸過什麼小孩子,對此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哄。

倒是吃飯的時候,顧連洲突然開口問明朗:“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明朗拿著個勺子有一口沒一口喝著自己麵前的湯,聞言抬頭,眨了眨烏黑的大眼睛。

顧連洲從手機裡調出一張圖片,推到他麵前:“想要這個嗎?”

屏幕上赫然是今年新出的限量版樂高,明朗手一鬆,勺子掉進碗裡,他抱著手機狠狠點了點頭。

顧連洲不鹹不淡道:“想要就好好吃飯。”

“好耶!”明朗瞬間轉悲為喜,立馬精神了:“顧叔叔最好了。”

說完明朗就拿起勺子,認認真真吃起飯了,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溫意不得不佩服顧連洲帶孩子的遊刃自如。

上午還是好天氣,誰知吃了一頓飯的功夫,秋風掃落葉,天空陰陰沉沉下起了小雨來。

顧連洲向服務員要了一把傘,直接單手把明朗抱到車裡。

溫意站在廊下,小雨淅淅瀝瀝,男人把車門關好後,又折返回來接她。

他撐著一把黑傘從雨中走過來,一身黑衣將下頜削得凜冽冷淡,身後背景仿佛都被虛化,英俊眉眼清晰可見。

三人先返回醫院拿檢查報告,所幸沒檢查出問題。拿到檢查報告後,顧連洲給盛清打了個電話,讓她安心。

盛清暫時還沒下班,於是二人帶著明朗先去附近的商場的兒童區玩了一會兒,等到天色擦黑之時,顧連洲才開車送明朗回家。

“你著急回家嗎?要不要先送你?”他偏頭征詢溫意的意見。

“不用,我不著急,先送明朗吧。”

“好。”

“不行。”明朗的小腦袋從後麵探出頭來,可憐巴巴地扒著溫意的肩膀,“溫姐姐今晚留下來吃飯。”

溫意捏捏他的臉:“不行,這樣會太打擾媽媽了哦。”

“不打擾的。”明朗抬起小手,示意溫意看自己手腕上的兒童手表,“我跟媽媽說了你和顧叔叔一起來的,媽媽說讓我跟你們說留下來吃飯,她已經在家裡準備了。”

溫意一時為難,看向顧連洲。

他側眸:“你想留下來嗎?”

明朗眨巴著大眼睛看她。

“可以是可以但是……會不會太打擾明朗媽媽。”

“沒事。”顧連洲方向盤一轉,“我們去超市買點東西帶過去。”

“耶!”明朗歡呼。

明朗家住在市南路上的一個低層小區,綠化很好,車剛停在樓下,溫意便遠遠看見盛清在樓下等著了。

“媽媽!”明朗朝她跑過去。

盛清摸摸他的頭,向車的方向看去,夜色裡溫意和顧連洲一起走過來,仿佛一對相攜的壁人。

“你們來了。”盛清笑。

顧連洲把手裡的東西遞過去,距離保持得恰到好處:“嫂子,打擾了。”

“客氣什麼。”

溫意不好跟著叫嫂子,於是折中叫了一聲“盛清姐”。

盛清笑著應了,挽著她的手一起上樓去。他們家裡不算大,不超過一百平,布置得很溫馨,兩個人住顯得很寬敞。

“不知道你們愛吃什麼,我就簡單炒了幾個菜。”盛清笑著拉開椅子,招呼溫意,“來,坐。”

“謝謝盛清姐。”

乾煸四季豆、清炒上海青、 土豆牛腩、油燜大蝦、海鮮菌菇煎蛋湯。盛清做的都是一些家常菜,但色澤鮮亮,看上去很誘人。

“明朗說你一直在陪他玩。”盛清笑著給溫意倒了杯水,“這孩子調皮,麻煩你了。”

“不調皮,明朗很可愛。”

“就是就是。”明朗坐在溫意旁邊抗議,“我才沒有調皮。”

盛清瞪他一眼:“你不調皮怎麼在學校裡打架,還麻煩你顧叔叔過去一趟,給我老實點。”

明朗委屈地撇撇嘴,坐在溫意旁邊乖乖地吃飯。

吃飯中途,盛清忽然接到了個電話,對方說她前兩天送去店裡修的平板修好了,問她現在有沒有時間去拿。

“明天可以嗎?”盛清問。

電話那頭顯然有些抱歉:“明天我有點事,可能不在陵江,得一周後才能回來,您要是今天不來拿就隻能一周後了。”

“那我現在去拿吧。”掛掉電話,盛清起身準備穿衣服,“你們先吃,我去那個店裡一趟,就在這附近。”

“我去吧。”顧連洲主動起身,拎起椅子上的外套,“外麵下雨了,你們在這吃。”

“我要和顧叔叔一起去!”明朗聞言,把勺子裡的飯一口塞進嘴裡,“我認識路,那是我的平板。”

“好。”盛清寵溺地捏捏兒子的臉,給他套上外套,又給二人拿了一把大傘,叮囑道,“天黑了,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媽媽!”

目送著二人出去,盛清關上門,回來坐到溫意對麵,給溫意盛了一碗湯。

“謝謝盛清姐。”

“不客氣。”盛清笑道,“我還沒謝謝你今天去接明朗。”

“我閒著也是閒著。”溫意摸摸鼻子,“沒事的。”

盛清頗有些頭疼地按了按額角:“說到這個,我也忘了問老師明朗為什麼在學校打架。”

溫意把湯送進嘴裡,放下勺子,有些猶豫:“明朗他跟我說了,說是因為他同學說他爸爸不要他了,所以……”

盛清微微沉默。

溫意舔了舔唇,有些忐忑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

誰知盛清忽然笑著歎了口氣:“果然是這樣。”

溫意沒說話。

“溫醫生。”盛清問,“連洲有和你說過明朗爸爸的事情嗎?”

溫意有些迷惑地搖搖頭。

盛清很淡地笑了一下:“其實說來也簡單,三年前明朗爸爸參加一個專案組的追查任務,在任務過程中失蹤了,至今都沒有消息。”

她偏頭看向窗外,夜色沉重,雨水連綿顯得霧氣很深,看不清遠方。

“我們一直騙明朗說他爸爸去很遠的地方執行任務了,但是時間越久,明朗越長越大,越來越不好騙了。”盛清苦笑道。

溫意張了張嘴,心頭一震,沒預料到是這樣。

“抱歉,我……”

盛清搖頭,她的長相和氣質都很溫柔,麵色也很平靜,笑著說:“這沒什麼值得抱歉的。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已經很感激了。主要是連洲,他比較自責。”

“自責?”

盛清再度歎氣:“那場任務是連洲和明朗爸爸一起去的,他總覺得是自己的過失導致隊友失蹤。所以這些年一直活在愧疚之中。你也看到了,他們都很照顧我們母子。”

原來竟是這樣,溫意忽然覺得有些沉甸甸的壓抑,難怪自重逢以來,她總覺得顧連洲一直被什麼事壓著。

盛清胳膊向前,握住她的手,目光誠懇:“溫意,有些事我不方便開口。過去的終究已經過去了,何況連洲和明朗爸爸隻是隊友,他沒必要也沒這個責任為明朗爸爸的生死負責。我不希望他一直背負著這份愧疚,如果有機會,你替我勸勸他。我和明朗從來沒有怪過他,明朗爸爸更不可能。”

溫意看著她的眼睛,不自覺說:“盛清姐,我……”

她的話沒來得及說完,門口傳來腳步聲,隨後門被打開,明朗抱著他的平板蹦蹦跳跳地跑進來。

顧連洲落後半步,在門口將傘上的雨水抖落,而後把傘收起來,才進屋關門。

“溫姐姐。”明朗來到溫意麵前,把懷裡的青檸汁給她,“給你的。”

“哦?”溫意有些驚喜。

明朗嘴裡叼著棒棒糖,搖頭晃腦地炫耀自己的旺仔牛奶:“這個是我的,顧叔叔說你愛喝這個。”

溫意看了顧連洲一眼。

盛清拍拍兒子的頭:“跟你說多少遍了,不能叫姐姐,要叫阿姨。”

明朗嘟起嘴:“媽媽,不是你跟我說對女孩子要叫姐姐嗎?”

盛清一時語塞,溫意笑出聲,捏捏明朗的臉,笑眯眯道:“沒關係,叫什麼都可以。”

吃完飯後,溫意和顧連洲沒在林家逗留太久,盛清又找了一把傘,帶著明朗下樓送二人。

顧連洲和溫意用同一把傘,他撐著傘,走在她旁邊,傘不大,二人之間的距離很近,溫意能聞到他方才外出一趟帶回的清寒雨水氣。

送到樓下的時候,二人和樓梯口的盛清說再見,誰知明朗猝不及防從盛清的傘下跑出來,跑到車前,溫意連忙把他拉到傘下,拍拍他身上的水。

“顧叔叔。”明朗眼睛亮晶晶的,拽著顧連洲的衣服:“顧叔叔,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說。”

明朗吸了下鼻子,鼓足勇氣,小聲說:“爸爸是不是真的不要我和媽媽了?”

顧連洲把傘給溫意拿著,彎腰揉了揉明朗的腦袋:“不是。”

“那他為什麼不回來,也不給我和媽媽打電話。”

顧連洲靜靜看著他,半晌,道:“你爸爸是去執行一個很重要的任務,所以暫時不能聯係你和媽媽。”

“真的嗎?”明朗驚喜。

“當然。”

“那顧叔叔,”明朗扯了扯他的袖子:“爸爸還能回來嗎?”

小孩子的瞳仁像黑色葡萄,乾淨明亮,眼裡是亮晶晶的期待和全然的信賴。

顧連洲頓了頓,手從林明朗發頂移開,整個人沉沉地透不過來氣。

片刻,他笑了笑,聲音低沉:“能。”

明朗開心起來,顯然非常信任顧連洲:“太好了,那我等爸爸回來,顧叔叔溫姐姐再見!”

說完,他就轉身抱著頭朝盛清的方向跑回去,盛清焦急地上前迎接他,脫掉明朗身上被淋濕的外套,嘴裡隱約仿佛在訓斥著什麼。

顧連洲直起身。

目光追隨著雨中小孩子歡快的身影,沉沉吐了口氣。

明朗回頭,開心地對二人揮手。

傘外雨絲綿密,無孔不入的潮氣仿佛織成一張網,溫意看著他,心底仿佛被一張網纏住,絞得人心口隱隱作痛。

半晌,他接回溫意手中的傘:“走吧。”

男人的身材仍然高大,一身黑衣,修長挺拔,仿佛永遠傲骨錚錚。

小雨淅淅瀝瀝,空氣染上陣陣寒意,順著鑽進骨子裡,溫意沒走兩步,瑟縮了一下肩膀,一個噴嚏打出來。

她不自覺停步,揉揉鼻子,身旁人也跟著停步。

下一瞬,一件帶著熟悉氣息的外套落到她身上,披在肩後的長發被壓在外套裡,溫意抬頭,顧連洲正垂眸把披到她身上的衣服拉好,神情專注認真。

男人的睫毛濃密漆黑,臉龐棱角分明,英俊而冷靜。

溫意片刻失神。

“穿好。”淡淡的嗓音。

她下意識伸手,穿進寬大的袖子裡。

顧連洲把雨傘塞進她手裡,彎腰,骨節分明的手從下往上拉上拉鏈。

溫意的視線追隨著他的動作,在快拉到她下巴時,她忽然不過腦地抬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或許是感冒未愈,又在冷風裡待久了,手指很涼。

顧連洲一愣,抬眸看眼前的人,她巴掌大的臉隱在長發裡,乾淨清冷,握著他的肌膚觸感柔潤溫潤。

被他這樣盯著,溫意有些緊張,但她還是沒鬆手,咽了下口水,低聲:“顧連洲,其實有些時候,人不是萬能的。”

顧連洲微微怔然。

眼前的姑娘仰頭,看著他,眼眸柔軟堅定,輕輕地說:“無論你有什麼不開心的,我都能陪著你一起。”

第32章 流沙

雨還在下, 溫意後半句的音量隨著雨珠劈裡啪啦砸在地上的聲音而越變越小。

她忽然有些後悔,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握著男人手的力道變鬆, 順著往下滑。

誰知手腕忽然被反握住。

顧連洲低眸, 四目相對,溫意有些慌張地避開。

他的掌心還有些涼, 握著她手腕的力度卻是很鬆弛。

傘下的空間密閉,呼吸交錯, 她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看她的眼神好像跟以前不一樣, 以前顧連洲看她的眼神和看南熹一樣,都是那種很明顯的對妹妹的寵。

現在好像不同了。

溫意莫名地心慌,手上稍微用了點力掙脫。

她低下頭,儘量鎮定:“我的意思是, 你要有什麼煩心事,可以跟我說。”

隨後,溫意聽到顧連洲笑了笑,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頭,聲音很輕地說:“好。”

雨斷斷續續下了一周, 衝散燥熱, 天氣也漸漸轉涼,再晴天的時候,路邊零星飄散著些發黃的楓葉。

十月的一個周五, 溫意剛從病房出來,便見薛幼儀在外麵轉著筆等她:“查完了嗎?”

“差不多了。”溫意把聽診器裝進白大褂口袋,“找我有事?”

“陳主任找我們開會。”薛幼儀抬了抬下巴, “你沒看手機嗎?”

溫意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才看見,我要去拿個本子嗎?”

“應該不用, 走吧。”

二人一起往會議室走去,路上聊起之前的那樁醫鬨案。溫意全權委托了律師和醫院醫務處代理,趙欽一開始拚死不肯讓步,後來法庭之上,調出的錄像和證據都讓他啞口無言,隻能灰溜溜撤訴。

“這種人真是晦氣。”薛幼儀點評道,“我看他也不在意他爸,不然怎麼也不會乾出這樣缺德的事。”

溫意笑笑,二人推開會議室的門,裡麵已經坐了不少人,她們便隨便撿了兩個剩餘的位置坐下。

沒多久陳庭芳也來了,原來臨時開會是要安排培訓,北城那邊華和醫院進口了一批新設備,醫院安排他們去參觀學習一下,分批去。

“溫意、黃憶霖、蔣安。你們三個第一批。”陳庭芳點名,“剩下的第二批。”

“那我們不能同一批了寶貝。”薛幼儀和溫意咬耳朵,“我記得這兩人都追過你吧。”

溫意碰了她一下,低聲:“你彆胡說,蔣安現在都有女朋友啦。”

“黃憶霖可沒有。雖然你之前拒絕他了,但我覺得他還是喜歡你。”

溫意無奈地歎了口氣,反正她是阻止不了薛幼儀八卦,不如隨她去吧。

既然要出差,溫意便想著下班後去超市采購一些出差要用的生活用品。

她有不算特彆嚴重但也絕不算輕的潔癖,出門在外住酒店,一般都是能帶的生活用品都自帶。

這次出差大概要超過一周,溫意從衣櫃裡拿出幾件衣服,放在床上疊好之後裝進收納袋,在把收納袋拿到客廳行李箱的時候,她一抬頭,瞥見了陽台的那些花花草草。

她搬進來之後,買了不少的植物和盆栽來裝飾黑白色調的屋子,讓房間看起來不會那麼冷冰冰。

其中有些喜水的花,一周不澆水可能就死了。

溫意把大號的衣物收納袋放進行李箱,想了想,準備去看看顧連洲在不在家。

行李箱有點大,橫擺在客廳,溫意跨過去的時候被絆了一下腳。

她打開門,去敲對麵的門。

敲了三下之後,溫意安靜地等了一會兒,很快,門從裡麵被打開,顧連洲邊打電話邊出現在她麵前。

溫意做了個手勢,表示自己可以等。

顧連洲側身,讓她進來。

溫意連忙擺擺手,用口型說自己隻是有點小事。

顧連洲看了她一眼。

因為收拾行李,溫意把頭發綁成了丸子頭,長袖長褲的米白色家居服,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十分的柔軟舒適。

“頭兒?”電話那頭高威迷惑,“你聽見了嗎,初曉妹子送的夜宵該怎麼辦啊?”

顧連洲回神:“你們分了吧,回頭我買了還她。”

說完,他就掛了電話,溫意沒想到這麼快,她瞪大眼睛:“你打完了?”

“打完了。”顧連洲揚眉點頭。

溫意保持懷疑的態度:“其實沒關係,你有事可以先處理,我不急的。”

顧連洲看著她,慢悠悠笑了下:“你還挺善解人意的。”

溫意有些臉熱。

“真打完了,沒什麼大事。”顧連洲把手機丟回玄關,“你找我?”

“想找你幫個忙。”溫意轉身開門示意他跟過來,“我馬上要去北城那邊出差培訓一周,家裡的花花草草我擔心沒人澆水會渴死,所以——”

她說到這,頓了一下,手撐著沙發轉身,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顧連洲。

顧連洲微微點頭,視線從陽台上種滿的花花草草掃過,略思考了一兩秒:“那我要是沒空怎麼辦?”

溫意的笑瞬間垮了三分。

顧連洲被逗笑,走過去自然地揉了揉她的頭:“逗你呢,有空。是一天澆一次嗎?”

突如其來的親昵,溫意心跳莫名加快了一瞬,她有些臉熱,連忙轉身:“不是,有些是一天一次,有些是隔日一次。”

說這,她想走過去指給顧連洲看,奈何一時慌張,腳下突然被橫在沙發前空地上的行李箱絆倒。

身體忽然不受控地向後跌去,溫意一驚,在還沒反應過來之前,被人摟著腰接住。

她紮好的丸子頭擦著顧連洲的下巴劃過,他隻單手扶了一下她的腰,便讓她穩在原地。

“小心。”男人在她耳邊說。

站穩之後,溫意仍然餘悸未消,顧連洲已經鬆開了摟著她腰的手,她還是緊緊抓著他的胳膊,低頭看了一眼行李箱。

一上午,她被它絆了兩次,居然還被顧連洲看見了。

“謝謝。”溫意心如擂鼓,道完歉才發現此時二人的距離過分親密,幾乎是顧連洲稍微低一低頭,就能碰到她頭發的地步。

溫意連忙鬆手,向後退了一步,不自然地整整碎發。

隨後聽到顧連洲很低地笑了一聲。

縱容的,帶點寵溺的笑。

溫意整理頭發的手一頓,睫毛很不自然地飛快眨了幾下,耳垂泛紅。

“現在就收拾東西了?”顧連洲問,“什麼時候走?我送你去機場。”

“不用。”溫意極力鎮定,“我們從醫院出發,明天走。”

顧連洲微微點頭。

溫意拇指和食指合攏,摩挲了幾下,手心有些出汗,不再去看顧連洲,轉身朝陽台,繼續給他介紹這些花花草草該怎麼照顧。

顧連洲跟在她身後,聽得很認真,他一向是這樣,答應的事絕不會出差錯。

是最值得信賴和依靠的存在。

去北城的高鐵班次是次日上午十點。

溫意先帶著行李箱到了醫院,而後在醫院和蔣安黃憶霖一起出發,過安檢的時候,蔣安主動過來幫她搬行李箱,溫意本想拒絕,他已經拎著她的行李箱放了上去。

“謝謝。”溫意手裡落空,隻能客氣道謝。

“客氣什麼,這不是應該的嗎。”蔣安跟在她身後,“不過你們女孩子的箱子的確是重哈。”

溫意彎腰拎出自己安檢完的箱子,笑笑沒說話。

她不是擅長和人交際的性格,黃憶霖也不是,三人路上全程隻有蔣安在說話聊天,她和黃憶霖時不時附和著。

五個小時的車程,下午三點,三人到達北城。

酒店是醫院提前定好的,在北城華和醫院旁邊,三人先去酒店放行李,溫意自己住一個單人間,黃憶霖和蔣安一起住雙人間。

舟車勞頓,收拾完行李,溫意坐在沙發上歇了會兒,打開手機跟陳庭芳說他們已經到了。

再回消息列表界麵,溫意點開另一個小紅點。

一小時前,顧連洲給她發了三張照片。

三張她叮囑要日日澆水的花的照片。

意思是他完成任務了。

溫意盯著看了幾秒,選了一個貓貓感謝的表情包回過去。

回完這句,她本打算換鞋出門,誰知顧連洲的信息很快回了過來:【到酒店了?】

溫意回了個嗯嗯。

顧連洲:【位置和房間號發我。】

溫意迷惑,下意識回:【你要這個乾什麼?】

片刻之後,對麵回了條語音,溫意點開,顧連洲的聲音帶著些許無奈:“出門在外,為了以防萬一聯係不上你的時候,我也得有地兒找人不是?”

溫意一愣。

她一直以來都沒有這個概念,因為沒有可供緊急聯係的親人,自然也就不知道出門的時候要把地址和行程發給家人以備不時之需。

心頭湧過微微複雜的滋味,靜默片刻之後,她老老實實把地址和門牌號都給顧連洲發了過去

後麵幾天,溫意都在華和醫院裡參加培訓。

他們胸外病人多要做開胸手術,術後胸痛常有發生,華和引進了一項新的技術和配套的手術儀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減緩患者的術後胸痛。

溫意學得很認真,蔣安和黃憶霖的學習能力比她稍遜色些,因此花的時間也要比她久些。

培訓共為期一周,結束的那天剛好是周六上午,也是十月的最後一天。

北城地處北方,氣溫降得比南方要快,前一天夜裡下了雨,周六當天溫度又降了幾度,溫意沒帶多少厚衣服過來,從華和裡出來直接凍得起雞皮疙瘩。

“你們先回酒店吧。”她對蔣安和黃憶霖說,“我忘帶外套了,好冷,我去附近買一件。”

“穿我的外套。”蔣安說著就要把外套脫下來。

“不用不用。”溫意連忙拒絕,“我去附近買一個就行了,你們先回去吧。”

“這有什麼的。”蔣安執意要遞給她,“彆凍著。”

“真不用。”溫意不知道怎麼委婉拒絕,蔣安明明有女朋友還不注意分寸,她其實不太能理解他的想法。

眼見著二人僵持不下,一直沒開口的黃憶霖突然出聲:“這附近不到一公裡好像就有一個商場,溫意,我陪你過去吧。”

溫意不想再和蔣安糾纏下去,於是開口應好。

商場的距離不遠,二人便步行過去,路上,黃憶霖沉默了一會兒,說起蔣安:“溫意,你離他遠點。”

溫意側頭。

黃憶霖看她:“他不是什麼好人,有女朋友而且不止一個。”

溫意愣了一下,她知道蔣安在私生活上一向不愛惜羽翼,所以也不想和他沾上關係,隻是沒想到黃憶霖會出言提醒。

“我知道。”溫意認真地接下了這份好意,“謝謝你。”

黃憶霖微微一頓,視線在她的眉眼間停留一瞬,最後緩緩移開,輕嗯了一聲。

商場的確很近,步行十分鐘後到達。到了商場門口溫意才想起來今天是十月的最後一天,也是萬聖節,商場的頂部和玻璃幕牆上都懸掛粘貼了很多萬聖節主題的裝飾物。

她走進一樓的一家快消服裝品牌挑風衣外套,黃憶霖則說自己想去二樓逛逛。

因為是周六,店裡的人很多,溫意隨意拿了一件白色風衣,試了試大小合適後便直接付錢穿上。

從服裝店離開,正好遇上黃憶霖從樓上下來,他手裡還拎了個小袋子。

“我買好了。”溫意把手插進口袋,“謝謝你陪我過來。”

黃憶霖搖頭,許是因為走得急了些,他的臉看上去有點紅,低頭從小袋子裡拿出了一盒糖果。

溫意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把糖果遞了過來。

“給……我的?”

黃憶霖點點頭,頓了頓說:“今天不是萬聖節嗎,送你一盒糖果。”

溫意微微張了張嘴,低頭看著手裡的糖果,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就在她搜腸刮肚想著是該婉拒還是該感謝的時候,隨身斜挎包裡的手機忽然來了一個電話,音樂鈴聲打破了有些尷尬的氛圍。

“抱歉……”溫意舉舉手機,“我先接個電話。”

來電人是顧連洲,溫意走遠兩步接電話:“喂。”

“是我。”對麵男人的聲音有些懶散。

“嗯。”溫意說,“我知道,顧連洲。”

顧連洲輕笑出聲:“在忙嗎?”

“不忙,我們的培訓今天上午結束了,我應該下午就回陵江了。”

“哦?”聽到這句話,他好像突然來了精神,“那正好。”

溫意有些迷惑:“正好什麼?”

“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嗎?”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中黃憶霖送的糖果,抿抿唇:“萬聖節。”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

顧連洲好像很輕地歎了口氣,些許無奈地喊她:“溫意。”

“嗯?”

男人低而溫柔的聲音隨即通過電流送入她耳中:

“生日快樂。”

第33章 流沙

掛掉電話, 顧連洲拿上車鑰匙準備出門,韓木正好拿著一袋卷宗過來找他:“頭兒,你要去哪?”

“出去買點東西。”顧連洲停下腳步, “你找我?”

韓木把手裡的文件袋遞過去:“要提交給省裡的申請材料寫好了, 連三年前相關的文件也都放在裡麵。我們什麼時候送過去?”

“今天周六,有人上班嗎?”

“我打過電話了, 趙隱在值班。”

顧連洲接過來:“那我順便送過去。”

“誒!”韓木三兩步跟上去,“我跟你一起去頭兒, 反正這事辦完了, 今天又周六我沒啥事。”

顧連洲拉開車門:“我要先去趟蛋糕店。”

“沒問題我一起。”韓木爽朗地應下,上車之後係完安全帶才反應過來,“頭兒你去蛋糕店乾嘛,給誰買蛋糕?”

“溫意生日。”

“什麼?”韓木有點沒聽清, “溫妹妹生日,今天嗎?”

“對。”

“我差點以為你是要給初曉買東西呢。”韓木整個人鬆散地坐在副駕駛座椅裡,“初曉妹子老往咱們隊裡送東西, 頭兒,這姑娘不死心啊。”

“給她的東西已經還過了, 下次彆收了。”

韓木笑嘻嘻的:“還是頭兒你魅力太大了, 初曉這都追幾年了。”

二人閒聊間到了蛋糕店,顧連洲將車停在門口,去蛋糕店訂蛋糕。

蛋糕店展台裡提供了很多的模型, 韓木摸著下巴看了一會兒,嘖了一聲:“頭兒,我怎麼看著都差不多呀, 咱也不知道小姑娘喜歡什麼樣的啊。”

顧連洲沉吟,用手機拍了幾張照片, 發給南熹詢問她的意見。

南熹回得很快,選了第二款玫瑰色天鵝的,還附帶了一句語音:“哥,給溫意過生日啊,我記得她不是在出差嗎?”

顧連洲簡單地回她這條:【今天回來。】

南熹:【!!!你怎麼比我知道得還快】

“請您把要寫在蛋糕上的祝福寫在這裡。”店員微笑著推出記事本,“您是要今天就取是嗎?”

顧連洲拿筆,順便抬腕確定了一下時間:“三小時後可以嗎?”

“可以,我們立刻就通知師傅做。”

“謝謝。”顧連洲低頭在紙上寫下祝福。

韓木在店裡轉了一圈,因為是萬聖節,櫥窗裡還擺著萬聖節特質的小怪物慕斯。

“這個挺可愛的誒。”

顧連洲合上筆回頭,看到韓木讓店員小心地把小怪獸慕斯也取了出來。

“一起結賬吧。”顧連洲說,“是送給小朋友的,麻煩包得可愛一點。”

訂完蛋糕,二人先去送了申請文件,又開車到明朗家,把小怪獸慕斯送給明朗。

“謝謝顧叔叔和韓叔叔!”明朗很開心,蛋糕做得精致可愛,正符合小孩子的喜歡。盛清幫他拆開外包裝,又拿手機幫他和蛋糕拍了一張照。

“我想和媽媽一起拍!”明朗從椅子上跳下來,跑到電視櫃前抱著自己爸爸的照片又跑過來,拉著盛清的手仰頭看顧連洲,“顧叔叔,可以幫我和媽媽拍一張嗎?”

韓木彆過臉去。

顧連洲頓了頓,俯身拍了拍明朗的小腦袋,從盛清手裡接過手機:“當然可以。”

於是鏡頭裡框進了一家三口,明朗懷裡抱著他爸爸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黑發黑眸,溫和沉靜。

顧連洲按下拍攝鍵的手有瞬間的顫抖。

“謝謝顧叔叔!”照片拍好,明朗歡呼著跑過來,顧連洲半蹲下來給他看手機裡剛才拍到的照片。

明朗小臉上的神色看著看著便失落的起來,腦袋低下去,小聲喃喃道:“要是爸爸真的在就好了……”

“明朗!”盛清奪過手機,餘光看了一眼顧連洲的神色,蹲下來捏捏明朗的臉,“蛋糕不吃了?”

“吃!”小孩子的傷心來的快去的也快,“顧叔叔和韓叔叔留下來吃飯嗎?”

盛清也站起來,用眼神詢問。

“我們就不留下來了嫂子。”韓木笑道,“我和頭兒還有點事,得先走。”

“行。”盛清點點頭,“那我就不留你們了,開車注意安全。”

“嫂子不用送了。”

秋天晝短夜長,顧連洲和韓木二人從盛清家出來,外麵的天色已經昏暗了下來,加上天氣不甚好,秋風卷落葉,便顯得陰沉沉的。

二人沒上車,在車旁,韓木敲出兩根煙,一根留自己,一根給顧連洲。

攏著風點煙,火光總是明明滅滅,好不容易點上,二人齊齊鬆懈下來,背靠著車沉默。

夜幕低垂,無月也無星,是看上去又要降溫的天氣。

韓木率先打破沉默,吸了煙,他的嗓子有點啞:“頭兒,忘了跟你說了,夏城的判決下來了,三年,故意傷人加協助販-毒未遂,這已經是看在他立功的麵子上輕判。”

顧連洲點點頭,微向後仰,靠著車窗不言語。

韓木接著說:“他也是可憐,被供應商拖欠尾款工資,孩子急著手術用錢,這時候又有人跟他說,隻要幫忙運個東西,就能拿三萬塊錢解燃眉之急,任誰也會心動。”

顧連洲撣了撣煙灰:“他不是沒做嗎?”

“幸好沒做,又給我們提供了毒-販的信息,所以法院輕判了持刀傷人的罪責。”韓木歎了口氣,突然話鋒一轉,“頭兒,等省裡的批準下來,我們是不是就可以重啟三年前的白銀案了?”

顧連洲微頓一頓:“對。”

韓木仰頭,呼出一口煙:“三年了,不知道林潛現在怎麼樣了。”

片刻的沉默,顧連洲盯著自己指間燃燒的煙:“三個月前,他和季成彥失去了聯絡。誰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三年前,他和林潛被選進專案組,追查一個跨國的販-毒組織,奈何因為牽扯太廣,證據不足,對方的人員眾多,最後傷亡慘重,他和林潛都受了傷,二人躲在邊陲小鎮,決定冒險臥底進去收集證據。

二選一,二人僵持不下,都希望對方能退一步讓自己去。

臥底生死難料,成敗不可知,林潛彼時已有妻兒,顧連洲從沒想過讓他冒這個險。

林潛一貫性子溫和,在這件事上卻寸步不讓,最後無奈,隻好說,將信息傳回專案組組長,由他來決定。

信息是顧連洲去傳的,他額外加了一條申請,希望能著重考慮由他去。

可是等他回去之後,卻已不見林潛的申請。老舊的木質書桌前,隻剩下墨水未乾的字條,上麵並無洋洋灑灑的抒情話語,隻有一句話:

【連洲,勞你關照盛清和明朗。】

語氣平淡自然得仿佛他隻是出去買個菜一般。

卻字字如針般透進了顧連洲心裡。

此後兩年,林潛仿佛人間蒸發般消失,除了每月固定和季成彥的聯絡外杳無音信。又因為案件的保密程度極高,警隊上下口徑一致,不得不對盛清撒謊,稱林潛是失蹤。

顧連洲至今都記得盛清在聽到消息後絕望的眼神,強撐著沒有掉一滴眼淚,聲音顫抖著說拜托各位,再尋一尋。

再尋一尋。

再尋,也是尋不到的。

他欠盛清和明朗的,除非林潛平安回來,否則怎麼也還不清。

三個月前,林潛和季成彥一直以來的聯絡忽然中斷,警隊暗地裡使用了許多方法都聯絡不上,誰也不想提起那個最壞的結果。

若是臥底被發現,隻有死路一條。

甚至,死都是最輕的。

好在突然之間查到,和夏城聯絡的販-毒人員正是當年那個團夥的下線,又重新有了線索,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把他們一網打儘,不能再像當年一樣留餘孽。

煙尾燃儘,灼到指間,痛意燃心,顧連洲垂眸,將手裡的煙按滅在車旁的垃圾桶。

韓木看著他的身影,兩旁樹影寂寥,隻剩一盞昏黃的路燈落在顧連洲肩上,像過去三年無數個夜晚一樣。

“頭兒,”韓木出聲,“老林不會希望你一命換一命。”

顧連洲的動作一頓,隨後,他轉身,神情隱匿在路燈的陰影裡,一陣秋風過,幾片落葉沉默無聲地落在他腳邊。

良久,他才開口,嗓音低啞,極緩慢道:“老韓,你知道嗎,這幾年,我幾乎每天都能夢見林潛。”

明朗每一次問爸爸去哪了,都無異於對他的慢性淩遲。

韓木閉上眼,右手握拳微微顫抖。

“韓木。”他再睜開眼,聽到顧連洲一字一句地說,“林潛必須活著回來。”

他說必須,語氣堅定而堅決。

韓木深吸一口氣:“頭兒,你有沒有想過伯父伯母,還有南熹,他們要怎麼承受。”

沒聽到回答,韓木掐滅手中的煙,問出最後一個問題:“還有溫意,那姑娘那麼在意你,頭兒,你敢說你不喜歡她嗎?”

溫意從陵江南站出來,已經過了八點。

她和蔣安黃憶霖住的方向都不同路,因此三人分開打車。

臨分彆前,溫意把黃憶霖送她的那盒糖果還了回去,並且認真地對他道了謝。

黃憶霖動了動唇,最終什麼也沒說。

推著行李坐上出租車,手機提示來了條信息,溫意打開手機查看,是一條快遞派送成功的短信,顯示已經放在家門口了。

是南熹寄給她的生日禮物,南熹不知道她已經搬家了,禮物寄到了舊地址,上午時快遞員打電話過來溫意才知道,於是跟快遞員說了新地址麻煩轉寄。

每年生日,最準時到達的一定是南熹的禮物,甚至有時候溫意自己都忘了生日,南熹卻還替她記得。

今年還多了一個人跟她說生日快樂。

溫意回神,從短信切到微信界麵,跟南熹說她快到家了,馬上就可以見到她送的禮物了。

南熹:【!!!你一定會喜歡的溫溫。】

溫意打字:【當然啦,你送什麼我都喜歡。】

二人又聊了些近日工作和生活上的事,聊天的時間過得快,出租車很快停到溫意小區樓下。

“謝謝師傅。”司機主動下車幫溫意把行李從後備箱拿下來,溫意客氣地道謝。

夜色已晚,小區裡有些人家的窗戶上麵貼了萬聖節的鬼怪貼紙,偶爾有結伴的十幾歲小孩拎著南瓜燈從溫意身邊跑過去。

家門口地上放著快遞箱子,溫意先打開門,把行李箱和包放到玄關處,然後抱著快遞箱子進屋。

打開快遞箱,裡麵是一個包裝非常精致的盒子,絲絨袋中裝著粉貝母項鏈,賀卡是南熹手寫的,寫得很認真,祝她生日快樂。

南熹最愛送她首飾。

溫意有一個首飾盒,裡麵放著的都是南熹這些年送的生日禮物,從耳環到項鏈到手鐲一應俱全,南熹說她長這麼漂亮就該打扮得亮晶晶的。

溫意拎起項鏈。

心形的粉貝母吊墜,銀鏈子,周圍鑲著一圈碎鑽,在燈光下折著亮閃閃的光,極為少女心。

她忍不住揚唇,戴上之後拍了張照,給南熹發過去。

剛發完照片,門口門鈴便響了起來。

溫意放下手機去開門。

門外是顧連洲,他穿著黑色外套,手裡拎著精致的粉色蛋糕盒子,看上去有些違和。

溫意心頭浮現一股奇妙的感覺。

“生日快樂。”他在她麵前打了個響指,“怎麼,傻了?”

“沒有。”溫意回神,側身讓他進來。

顧連洲一進來就看到了桌上的快遞盒和項鏈盒,又看了一眼溫意脖子上的項鏈,她脖頸的形態白而纖細,戴上項鏈十分漂亮。

溫意注意到他的視線,走過去把快遞盒拿下來:“南熹送的。”

顧連洲揚眉:“她眼光還行。”

溫意聽到這話,頓了頓,鬼使神差道:“不好看嗎?”

顧連洲剛把蛋糕盒子放到桌上,聞言回頭,看著她笑了笑,合著的手掌向她展開,裡麵神奇地掛著一個黑色絲絨袋。

“可以更好看。”他說。

溫意愣住,顧連洲已經朝她走過來。

他拉開布袋,取出裡麵的手鏈,玫瑰金色的雙鏈,中間是一個圓環。

“抬手。”

溫意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聽話地抬起左手。

她的手纖細修長,膚色冷白,手腕處乾乾淨淨的,什麼裝飾都沒有。

顧連洲解開手鏈,認真地給她戴上。

溫意稍微回神,男人離她很近,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她麵前這麼近地低頭,他的睫毛,頭發,都清晰地根根可數。

他身上有淡淡的清苦氣,也許是剛抽過煙,被夜晚的冷風吹過,並不重。

這場景好像在夢裡一樣,溫意有些窒息的恍惚感。

“顧…連洲。”她極緩慢地念他的名字。

“嗯?”顧連洲抬眸,房間裡很安靜,深秋的夜晚靜得無一絲蟬鳴,隻餘窗外朦朧得幾乎聽不清的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他的眉眼有種彆樣的溫柔感。

溫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她隻覺得自己的心臟被極為綿軟但有力地揪起來,惴惴不安地跳動著,想說些什麼又缺失勇氣。

“我……”她輕聲開口,眼神亮晶晶的,比項鏈和手鏈加起來的光都亮。

顧連洲眼眸幾不可察地一動。

溫意睫毛微顫,小聲說:

“你買的蛋糕什麼口味的……”

她突然之間喪失所有勇氣。

“……”

“我餓了。”

第34章 流沙

那生日蛋糕二人最終沒有吃完。

顧連洲不是愛吃甜食的人, 溫意雖然喜歡但吃多了也膩,還剩下大半個,被她放進了冰箱, 第二天上班時, 連蛋糕盤一起帶去了醫院分給薛幼儀他們吃。

“溫意你也太不夠意思了。”薛幼儀吃著蛋糕道,“生日也不跟我說一聲, 是不是不拿我當朋友?”

“沒有啦。”溫意解釋,“昨天不是還在北城嘛, 而且我自己也沒想起來。”

“沒想起來?那蛋糕是……”薛幼儀機靈地湊上來, “該不會是顧警官吧。”

溫意端起杯子喝水,不說話。

“他跟你表白了沒?”

溫意抬眸,眨了一下眼,搖頭。

薛幼儀瞬間無語了:“你們倆的進展也太慢了, 有這時間我都能睡三個了。”

溫意被逗笑,剛想說什麼,婁錦月和程信推開門探出頭:“溫老師, 聽說這裡有蛋糕吃?”

“怎麼才來。”薛幼儀招手,“快過來錦月, 都給你切好了。”

“好哎。”婁錦月開心地過來接過蛋糕盤, “這家蛋糕最好吃了,我每次生日都訂。”

“你生日什麼時候?”

“快了。”婁錦月笑眯眯的,“今天先祝溫老師生日快樂。”

“謝謝錦月。”溫意笑道。

吃完蛋糕, 婁錦月先一步回去,程信卻說有問題想問他們兩個所以留了下來。

“什麼問題啊?”薛幼儀隨口打趣道,“不會是小婁生日快到了, 你想問我們送什麼禮物吧?”

此言一出,程信的臉有些微紅。

溫意和薛幼儀對視一眼, 居然還真給猜中了。

程信打開手機,找出兩張圖片:“我想送一條項鏈給她,但不知道女孩子會喜歡什麼顏色。”

“我看看。”薛幼儀把手機拿過來,和溫意一起看,項鏈上的寶石有兩個顏色,一個粉紫色,一個鬆綠色。

“鬆綠色。”二人異口同聲。

程信的臉上出現了些迷茫。

溫意解釋道:“這個鬆綠色很透,比粉紫色漂亮很多。”

薛幼儀點頭,同時嘖嘖道:“這牌子挺貴的,你小子挺有錢啊。”

程信大大方方笑道:“攢了好久,錦月喜歡這個牌子的首飾。”

“有前途。”薛幼儀問,“你準備什麼時候表白,彆跟我說沒計劃,一個兩個的急死我。”

提到這個,程信不免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應該就是她生日那天吧。”

“不錯。”薛幼儀說著,用胳膊肘碰了下溫意,看了她一眼,微微揚眉,暗示之意明顯。

溫意則裝傻,跟程信說了幾句鼓勵的話。

接下來幾天,陵江持續降溫,還下了一場雨,秋意愈發明顯。

溫意穿衣服沒太注意,受了些涼染上感冒,說話甕聲甕氣的。

“你還行嗎?”周五下班前,薛幼儀過來問她,“晚上錦月生日聚會能去嗎?”

“能去。”溫意套上大衣,“隻是有點感冒,不太礙事。”

婁錦月生日,邀請了科室裡的人一起吃飯,溫意和她關係好,自然不可能不去。

聚餐的地點定在一家專門辦生日宴的酒店裡,包廂布置得很漂亮,推蛋糕出來的不是服務員,而是程信,給了婁錦月不小的驚喜。

程信親手點蠟燭,親口給婁錦月唱生日歌,看著她的眼睛裡滿是溫柔。

薛幼儀坐在溫意旁邊,二人都看得頗為動容。

“真好。”薛幼儀說,“多少年沒人這麼真誠跟我表白了。”

“錦月。”程信掏出自己買的項鏈,有些緊張地送給她,他說話一直不卑不亢,倒是第一次磕磕巴巴的,“我喜歡你很久了,我們能在一起嗎?”

溫意眼也不眨地看著。

知道婁錦月點頭說好,在場眾人瞬間都為他們歡呼起來。

“喝酒啊喝酒。”蔣安起哄,“小程,你今晚可得喝三杯。”

“就是就是。”

大家紛紛鬨起來,互相碰杯喝酒,包廂裡的氣氛很熱,溫意脫下外套,也為他們開心,跟著喝了幾杯。

她酒量很不行,雖然開心,但喝到一半就覺得暈乎乎,包裡的手機響起來,有人給她打電話,她拿上手機去外麵接。

“誒,”薛幼意注意到她,“你去哪?”

“我去接個電話。”溫意晃晃手機,因為腦袋暈,連帶著身子都有些暈。

“你沒事吧。”薛幼儀扶了她一下,“你喝醉了吧溫意。”

“我沒事。”溫意扭頭對她笑了一下,唇紅齒白的,給薛幼儀都看愣了幾秒。

溫意就趁這幾秒推開她,自己走到包廂外接電話去了。

整個酒店的暖氣打得都很足,外麵也不冷,溫意接起電話,直接放到耳邊:“喂。”

電話那邊頓了一下,沒說話。

溫意腦袋昏昏沉沉的,也沒反應過來,她拿下手機看了一眼來電人,然後說:“顧連洲,你怎麼不說話?”

“你喝酒了?”電話那頭男人直截了當地問。

“是啊。”溫意喝了酒,膽子也變得大了起來,“你這麼凶乾嘛,我又沒喝你家的酒。”

顧連洲被氣笑出聲,聲音卻溫柔了幾分:“我哪有你凶。”

鼻子有些癢,溫意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背靠著牆,她遲鈍地問:“你找我乾什麼?”

“沒什麼事。”顧連洲頓了下道,“結束了沒,我去接你。”

“快了。”溫意說話慢吞吞的,把地址報給了他。

刑警隊外,掛掉電話,顧連洲盯著熄滅的手機屏幕,唇角的笑容卻逐漸淡了下來。

“頭兒,你愣什麼?”高威從裡麵走出來,“季隊剛才打電話來說我們一起去喝頓臨彆酒,也算是為哥兒幾個送行。”

“你們去吧。”顧連洲直起身,轉身進去,俯身從椅子上拎起自己的外套,“我還有點事。”

天色已黑,氣溫漸冷,車胎碾過一地的落葉,到酒店樓下時,顧連洲給溫意發信息說自己到了。

信息剛發出去,他一抬頭,便遠遠看見酒店前的路牙旁有個纖細的身影抱膝坐著。

夜色很黑,兩旁梧桐樹影光綽綽,那姑娘穿著白色毛衣和黑褲子,懷裡還抱了件外套,長發散落,坐在那頭一點一點的,整個人瘦削單薄。

溫意是難受。

她既感冒頭疼,又喝酒胃裡燒了疼,怎麼樣都不舒服,酒店裡暖氣混著酒氣讓她暈得厲害,便索性出來等顧連洲。

外頭冷得厲害,她瑟縮了下肩膀,肩上一沉,一件帶著淡淡鬆木香的外套落到她身上。

溫意慢半拍抬頭,男人俯身把外套披到她身上,攏好,隨即半蹲下來,頗為好笑地問她:“你大衣怎麼光抱著不穿上?”

她還有些愣愣的,鼻尖凍得通紅,腦子也不甚清醒:“大衣…是白色的,會臟。”

顧連洲沒想到是這個理由,他耐心地繼續問:“那你怎麼不在裡麵等?”

“裡麵熱。”她口齒有些不清地給出回答。

顧連洲無奈地笑了下,溫意有一根頭發飄到眼前,他抬手替她撥開,隨後伸出手:“走吧。”

溫意看著他,慢騰騰地點頭,把手放到他掌心。

她的手被風吹得很涼,又細又軟,男人的掌心卻是溫熱的,還因為職業的緣故,掌心有一層溫厚的繭。

顧連洲起身,小心地拉她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腦袋低久了,突然站起來,溫意眼前一暈,腳下被絆住,忽地朝前栽去。

顧連洲及時護住她,她撞上男人的肩頭,他一手護著她,一手接住她懷裡的衣服沒掉到地上。

在外麵凍得久了,溫意渾身都有點冷,顧連洲的胸膛很暖和,一靠上她就不想鬆開,伸出手又大膽又拘謹地去拽他的衣角:“顧連洲,我難受。”

她喝醉了,嗓音被酒精浸軟,仿佛在撒嬌一樣。

手腕很細,腕骨嶙峋,顧連洲隔著衣服握住她的手腕,聲音不自覺放輕:“哪難受?”

溫意頭輕輕地貼在他身上,閉上眼:“頭,頭很難受。”

她身上有不輕的酒氣,混著原本的花果香,醞成一種格外獨特好聞的香味。

顧連洲手掌撫在她背上,蹙眉:“是不是酒喝多了,帶你去醫院看看?”

“不要。”懷裡的人搖頭如撥浪鼓,帶著抗拒和嬌氣,“我自己就是醫生,我不去,我就是難受。”

“那喝點水?”

“好。”

顧連洲扶著她站穩,這才發現她的臉頰緋紅,因為喝了酒,五官之間的清冷氣儘數融化,染上幾分唇紅齒白的嬌憨,眼眸明亮,像水洗過一樣。

他扶住她的肩,耐心祝福:“你在這等我一會兒,我去給你買水。”

溫意乖乖地點點頭。

遲鈍半秒,她又拽拽他的衣角,把身上他的外套脫給他,隻小聲說了一個字:“冷。”

顧連洲微微一愣。

溫意已經接過自己的外套穿上,低頭一顆一顆認真地扣上扣子。

顧連洲眸光動了動,沒說什麼,轉身去買水。

便利店很近,就在樓梯上麵,顧連洲買了一瓶溫水和一包紙巾,結完賬出來,卻碰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宋絮挽著朋友的手,正在說笑著進入便利店,踏上台階看到他,直接愣在原地。

顧連洲也看到了她,既然是認識的人,不好裝作沒看到,於是朝她點了點頭就要走。

宋絮卻上前一步,攔住他的去路。

“宋小姐——”

“顧連洲。”她直接截住他的話頭,咬了咬唇,“你連一句話都不肯跟我說嗎?”

顧連洲的視線越過她,落在不遠處的人身上,那姑娘站在樹下等他,已經轉過身,一襲白色大衣亭亭玉立,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知道她看向的方向是這邊。

他的耐心不剩幾分,隻客氣道:“宋小姐,你說。”

宋絮注意到他目光的落點,循著回頭看過去,自然而然也看到了樹下的溫意。

她臉色一變,神情幽怨地看了一眼顧連洲,什麼也沒說,拉著朋友的手徑直離開。

顧連洲帶著礦泉水回到台階下,擰開瓶蓋,遞給溫意。

溫意接過瓶子,安靜地看著他,杏仁眼很亮,一邊看他一邊喝水。

顧連洲稍稍揚眉:“看我乾什麼?”

水是溫的,喝了幾口之後,胃裡舒服了些,溫意把瓶蓋擰上,齒尖輕輕地磨過唇肉:“剛才那個女生,是不是之前來給你送東西敲錯門的那個。”

雖然離得遠,但溫意記性好又印象深刻,幾乎一下就認出來了。

顧連洲略微回憶幾秒才想起這件事,點了點頭。

溫意手裡捏著塑料瓶的瓶身,捏得咯吱作響,幾乎蓋過了她說話的聲音:“你喜歡她嗎?”

顧連洲微微一愣,他一隻手抄在外套口袋裡,想摸煙盒卻先摸到了另一張薄薄的卡片。

是溫意之前送他的平安符,他一直放在車裡,昨天車子送去洗,便隨手裝進了衣服口袋。

煙盒在另一側,他取出來,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溫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也許是酒精作祟,也許是剛見證過一場表白勾起了她壓抑許久的感情。

接著又看到顧連洲。

他來到她麵前。

他用那麼溫柔的語氣跟她說話,眉眼英俊,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喜歡的樣子。

她忽然就不想再克製,想再大膽一次,給自己一次機會。

她見過他桀驁不馴的少年時期,見過他沉穩不屑審訊犯人時的樣子,麵對她時,他卻總是會多留幾分溫柔。

溫意在無數個夜晚輾轉反側,腦海中反反複複都在想,顧連洲對她應該是特殊的吧。

他帶給她的安全感是獨一份的,心慌不安也是獨一份的。

溫意抿抿唇,低下頭,漆黑的睫毛撲簌,暴露了她的緊張,她小聲說:“因為我想起來,你上次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的時候,我撒謊了。”

顧連洲磕煙的動作一頓。

不遠處有一盞路燈忽而閃了幾下,隨後滅掉,落在他肩上的光暗了幾分。

溫意毫無所察,仰起頭看著眼前的人,鼓起勇氣輕聲說:“其實我有喜歡的人,而且,我喜歡他很多年了。”

隱晦又直接的表白。

兩側路燈餘影淡淡攏在她身上,她的眼睛很亮,同十七歲那年一樣,勇敢又真誠。

煙尾抵著煙盒的動作持續了很久。

四目相對,溫意的瞳孔裡盛滿了期待和純粹的愛慕。

顧連洲看著她,卻覺得漸漸有海水淹沒心口,喘不過氣來。

他今日來,原本是想著,臨走之前見她最後一麵。

幾日之後,專案組便要赴港城執行最後的調查和抓捕任務,三年前沒能一網打儘的製-毒販-毒團夥,如今愈發壯大,甚至有跨境貿易,省裡聯合了香港警方,不惜代價抓捕。

他無論如何也要把林潛帶回來,還盛清和明朗一個完整的家。

前路未卜,生死難料。

顧連洲知道,以溫意的性格,恐怕無論生死,她都等著他。

她就是這麼倔的一個姑娘,看著和氣聽話的,其實最執拗。

他怎麼舍得。

她已經吃過這麼多年的苦,後半生合該安康幸福。

從前他不能答應她,現在,也同樣不能。

上一次,他問心無愧。

現在,他竟連拒絕的話都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真的嗎?”顧連洲斂眸,指間的煙機械地在煙盒上敲了兩下,他聽到自己淡笑著說,“我們溫意的眼光肯定是好的,哥哥也替你高興。”

溫意一愣,手裡握著的水陡然落地,她愣愣地看著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烏發落肩,白色大衣修飾著年輕姣好的身段,她不愛化妝,素顏也出挑,天生漂亮吸睛,性格又溫和,就像韓木說的,溫意多好的一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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